2016新课标《少年维特的烦恼》(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4 14: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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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歌德(Goethe,J.W.V.)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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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新课标《少年维特的烦恼》

2016新课标《少年维特的烦恼》试读:

导读

1774年《少年维特的烦恼》首次出版后,欧洲掀起了一股“少年维特热”。当时出现了以黄裤子、黄马甲和蓝外衣为代表的“维特装”,各种商业小贩争相注册“维特”商标,一时间,“维特杯子”、“维特香水”等产品随处可见。

小说以维特与绿蒂之间的爱情为主线,向读者展示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全景图,对当时德国各个阶层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少年维特的烦恼》之所以如此受追捧,源于歌德将维特式的忧郁与感伤描述得淋漓尽致,让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从中受到了鼓舞和安慰。小说中的维特思想超前,反对当时的封建习俗和贵族奢靡的生活方式。他渴望真诚的爱情,向往自由,然而一直怀才不遇。现实的黑暗让他失望消极,在爱情上希望的破灭让他伤心绝望。小说中处处透着诗意的惆怅,维特的痛苦、对未来的憧憬和迷茫、多愁善感的性情和愤世嫉俗的情绪将淡淡的哀愁渐渐升级为绝望的呐喊。

维特的痛苦折射出了整整一代人的心态。人们要求摆脱封建束缚,寻求更加合理的社会形式、更加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更加符合人性的价值观。由于人类向往自由的理想是无国界的,所以歌德凭借着《少年维特的烦恼》冲出德语文坛,成为世界大师,德语文学上的“狂飙突进运动”也因此而进入高潮。《少年维特的烦恼》开德语小说书信体之先河,而这种形式也更适合表现人物内心的真实情感。维特从某种程度上就是歌德本人。歌德一生横跨18和19两个世纪,正值欧洲历史上的大动荡、大变革时期。歌德出身于富裕的市民家庭,先后就读于莱比锡大学和斯特拉斯堡大学,接受了许多进步思想。学习法律的歌德曾经向往当个画家,也很早就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年轻的歌德结识了美丽的姑娘夏洛特·布夫,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而这位姑娘却已经和一位律师有了婚约。在姑娘的父亲眼里,拥有稳定工作、成熟稳重的律师当然比年轻浪漫的歌德更值得托付终身,因为那时歌德虽然在法院里实习,却已经对艺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爱。歌德无奈之下离开了曾经让他心动的姑娘。后来歌德又遇见了另一位让他难以忘怀的女子马克西米利安娜·冯·拉·罗歇。这段爱情同样以分手告终。这两位让歌德品尝爱情苦果的女人共同构成了小说中绿蒂的形象。小说在短短四周的时间内完成,歌德自己承认过写这部小说,为的就是让自己摆脱爱情的痛苦,打消自杀的念头。然而歌德毕竟走出了失恋的痛苦,而小说中的维特却最终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一选择也将维特升华为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形象,代言了一个时代。《少年维特的烦恼》在当时被视为反传统的文学作品。在大众的眼里,维特是一个和睦婚姻的破坏者,一个无神论者,尤其是他自杀的选择更是离经叛道,这在他们的价值观念中是不可理喻的。据说当时很多青年都纷纷效仿维特结束自己的生命,很快地,小说就受到了以教会为首的一大批人的批评,甚至在个别地方还遭到了查禁。而歌德自己却无所畏惧,他在《诗与真》中说道:“这本小书的影响是巨大的、惊人的、很好的,因为它产生的正是时候。”诚然,当时的德国甚至欧洲都处在大变革中,人们在新旧时代的交锋中难免迷茫和受伤,而歌德却让这个问题更加清晰化了。《少年维特的烦恼》在德国迅速连印了十六版,先后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据说拿破仑远征埃及也不忘把书带在身边,沉迷其中,欲罢不能,先后读了七遍。五四运动时期,《少年维特的烦恼》由郭沫若翻译进入中国,同样在中国掀起一股“维特热”。相信真正的经典不仅能够穿越空间,还能够穿过时间,无论在哪一个年代,我们都可以理解维特的伤感、歌德的魅力。让我们一起体验遥远的时空里,那一代人的激情与烦恼吧!编者

第一部

1771年5月4日

我走了,我多么高兴!我的好友,人心真是难以捉摸!我是那么爱你,一刻也离不开你,如今离开了你,我竟然会很高兴!难道不正是命运为我安排了同他人的交谊,让我这颗心焦虑不安?可怜的莱奥诺拉!但这不是我的过错。她妹妹的绝代美色使我愉悦,而在她那可怜的心里却滋生了对我的恋情,难道这能怨我吗?然而,我就一点过错也没有吗?我不曾助长她的感情?她的天性的真实流露虽然一点也不可笑,却常常逗得我们大笑不止;难道我本人不是也以此感到开心吗?难道我不曾……一个人总是自怨自艾,这算什么呀!亲爱的朋友,我向你保证,我想要改善自我,我不想再像以往那样,总去回忆命运加给我们的那一点点不幸了;我要享受现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诚然,你说得对,好友,如果人不是千方百计地调动想象力,唤起对往日不幸的回忆,而是忍受这不痛不痒的当前,人的痛苦就会少一些——人为什么总是那样喜欢回忆,上帝才知道。

请你费心转告我母亲,她责成我办的事我一定会办好,很快就会给她回音。我跟婶母谈过了,她根本不像我们那里的人所说的是个刁妇。她是一位心地善良、活泼豪爽的夫人。我向她说明了母亲对她压着遗产不分颇有怨言;婶母对我讲了原因和理由,讲了她准备交出一切的条件,这比我们所要求的还要多呢——总之,关于此事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写,请告诉我母亲,一切都会很顺利。亲爱的朋友,在这件小事上我又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误解和怠惰也许比奸诈和恶意造成的过错还要多。好在后两者确实较少。

此外,我在这里感觉非常愉快。在这天堂般的乐园里,孤寂是医治我心灵的一剂珍贵的良药。这春光明媚、生机盎然的季节温暖着我常因痛苦的回忆和不祥的预感而震颤的心。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都是花团锦簇,我愿化为金甲虫,在这花香袭人的海洋里四处飘浮,摄取这里的一切养分。

小城本身并不吸引人,周围却有一片难以描绘的大自然的美景。这里的小山纵横交错,婀娜多姿,形成无数优美的峡谷。这美景曾令已故的封·M公爵为之心动,竟在一座小山上建造了一座花园。花园朴素无华,一进园门,你就会感到,这建筑构思绝非出自专业园艺家之手,而是出自一颗想在此地排遣忧思和寂寥的百感交集的心。在这枝叶覆盖的凉亭里,我已为公爵洒过不少泪水,这凉亭曾经是他心爱的处所,现在则是我的流连忘返的所在。不久以后,我将成为花园的主人;仅只几天,花匠对我已有好感,我不会亏待他的。5月10日

一种奇妙的快乐充满了我的整个心灵,就像我倾全心欣赏着的这春日甜美的清晨。此地仿佛是为我这样的灵魂创造的,我在这里独享生活的欢欣。我的朋友,我的全部感情都沉浸在这静谧的环境里,连我的艺术都荒废了。我现在不能画画,一笔也画不成,不过我作为一个画家,现在比以前要伟大得多了。当我周围可爱的山谷雾气蒸腾,高高的太阳挂在那片不透亮的幽暗树林的上空,只有几束阳光悄悄地射进小树林时,我便躺在淙淙流淌的小溪旁、深深的杂草中,紧贴着地面饶有兴趣地观察千姿百态的小草;当我在内心更贴近地感觉到草茎间小世界的密杂,观察到蛆虫和蚊蝇的各种形状时,我便感觉到了创造我们的全能上帝的存在,感觉到把我们带到并安置在这永恒的极乐境界的博爱上帝的呼吸。我的朋友,当我的周遭已是暮色苍茫,整个世界和天空都犹如一个恋人的形象向我围来,并停在我的心中时,我往往产生一种渴望,心想:啊,如果能把这一切重新表现出来,把这如此丰富、如此温暖地活在你心中的一切一气呵成画在纸上,使之成为你心灵的镜子,正如你的心灵是永恒的上帝的镜子,该多好!我的朋友,不过这幅画我并没有画成,我完全折服在这百般壮丽景象的吸引之下了。5月12日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有迷惑人的精灵在飘荡,还是我心中这温暖的绝妙幻想使我周围的一切变得像天堂一般美好。在那前面有一眼井,我像美露西娜和她的姐妹一样被它迷住了。你只要走下一座小山,来到一个拱形石门前,再向下走约二十级台阶,便能看见清凉的泉水从大理石岩缝往外喷涌。围住四面的矮墙,周围浓荫遮地的大树,井边清爽的空气——一切都显得那么诱人,那么神秘。我没有一天不在那里坐上一个小时。这时,姑娘们从城里来汲水,这是粗活,也是最必需的劳作——古时连公主也要亲自来做呢。每当我坐在那里,古代宗法社会的情景便那么生动地浮现在周围。我仿佛看见,祖先们在井边相识,联姻,慈善的精灵在水井和山泉的四周浮动。哦,谁要是从来都没有在夏日的艰苦跋涉之后喝口清泉水提神,他就不会有此同感。5月13日

你问,要不要把我的书寄来。亲爱的朋友,求你看在上帝的分上,就别加重我的负担了。我不愿再让人指引、激励和鼓舞,我的心潮已经够激昂澎湃的了。我需要的是摇篮曲,而这我已在荷马的诗中找到了很多。我常常吟诵荷马的诗句,使我的激情平静下来,恐怕你还从未见过我的心如此不安、如此变化无常呢。亲爱的朋友,你看到我从苦恼变得放纵,从甜蜜的忧伤转为有害的激情,常常为我担心,这还用得着对你说吗?我也像对待一个生病的孩子似的,让我自己随心所欲。不要把这话告诉别人,不然准会有人怪罪我。5月15日

这里的普通人已经认识我,喜欢我,尤其是孩子们。当我最初与他们接近,友好地问这问那时,有几个人以为我要嘲弄他们,便想粗暴无礼地摆脱我。对此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对我从前常提到的事有了更真切的感受:中上层的人总跟一般平民冷漠地保持距离,好像接近他们会有失身份;有些轻薄子弟和喜欢恶作剧的人,故作屈尊谦卑,反而使贫苦百姓更明显地感到他们的高傲。

我知道,我们是不平等的,也不可能平等;但我的看法则是:谁以为必须与所谓的贱民保持距离,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就应该像一个怕吃败仗而躲避敌人的胆小鬼一样受到谴责。

最近,我到水井那里去,看见一个年轻的侍女把她的水罐搁在了最低的一级台阶上,正四下张望,看有没有女伴过来,帮她把水罐举到头上。我走下台阶,望了望她。“要我帮你吗,姑娘?”我说。

她的脸唰地红了。“哦,不,先生!”她说。“不要客气。”

她把垫环摆正,我帮她把水罐放到头上。她说了声谢谢,就走上台阶去了。5月17日

我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但能与之亲密交往的还没有一个。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有这么多人喜欢我,愿意跟我接近。不过,我们只能同行一小段路,我为此感到难过。要是你问我这里的人怎么样,我对此回答只能是:和各处一样!人嘛,都是按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多数人为了糊口,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工作上,剩下的一点点闲暇时间倒叫他们为难了,所以他们便想方设法打发它。哦,这跟人的崇高天职多么矛盾啊!

但他们都是好人啊!我有时忘记了自己,同他们共享人间尚存的各种欢乐,或是坐在肴馔丰盛的餐桌旁开怀谈笑,或是择日郊游和跳舞,不一而足——这一切对我的身心都是大有好处的;只不过此时此刻我不能不想到我身上还保留着那么多别的力量,而这些力量因未被利用而日渐衰竭,因此我必须细心地把它们隐藏起来。唉,想到这些,我的心整个都揪紧了!——确实如此!被人误解,这是我们这种人的天命。

唉,我青年时代的女友已离开人世!啊,我曾那么了解她!——我真想对自己说:你是一个大傻瓜!你是在寻找世上找不到的东西;但我毕竟曾经拥有过她,我曾经感觉到她那颗心,那个伟大的心灵,在她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变得更高尚,因为在待人方面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做到了。仁慈的上帝啊!在她面前我可曾有一丝一毫心灵的力量未曾使用?难道在她面前我不是把我心中那种拥抱着大自然的奇异感情抒发出来吗?我和她的交往难道不是恒久地把最细腻的感情、最机敏的幽默,乃至不同寻常的默契,都一股脑儿地编织在一起了吗?这一切不是都打上天才的印记了吗?唉,可是现在啊!——她那仅长我几岁的年龄竟把她先于我带进了坟墓。我永远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她坚定的信念和她非凡的宽容。

几天前,我遇见一个年轻人V,他是一位相貌清秀、胸怀坦荡的青年。他刚从大学毕业,虽不以智者自居,却相信自己比别人知道得多。他也很勤勉,这是我从各个方面观察到的。一句话,他的知识相当渊博。他听说我会画画,又懂希腊语(这真像两块陨石落在此地一般罕见),便请我帮助他,同时把他的知识炫耀了一番。他从巴妥谈到伍德,从德皮勒谈到温克尔曼,并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他已通读了苏尔策理论的第一卷,手中有一份海纳研究古希腊罗马文化的手稿。我一言不发,任他夸夸其谈。

我还认识了一个待人坦率诚恳的十分正派的人,他是侯爵任命的地方法官。据说,他有九个孩子,如果谁看到他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情景,谁都会从心底里感到高兴。提到他的大女儿,没有人不称赞她的品貌。他已邀请我到他家里去,我打算近日去拜访他。他住在侯爵的一个猎庄里,距此地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自妻子去世后,住在城里法院官邸的他总是触景生情,十分痛苦,后来得到侯爵的惠允,他就搬到猎庄去了。

此外,我还遇到了几个可笑的怪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不堪入目的,他们对人的那种亲热劲儿简直叫人受不了。

再谈!这封信一定合你心意,它完全是纪实的。5月22日

人生如梦,有些人早已有此感触,现在这种感觉也总萦绕在我的胸怀。每当我看到那束缚着人类创造力和探索力的种种限制;每当我看到,人们从事任何活动都只是为了满足种种需要,这些活动除了延长我们可怜的生命,再也没有别的目的;随后我又看到,某些研究成果给人带来的安慰只不过是让人像做梦似的忍耐屈从,正像一个人被囚禁在斗室里,却在四壁上画了五彩的人像和明亮的景物……威廉呀,所有这一切都使我默然无语。于是,我回到自己的内心,发现了一个世界!这里有的,是臆想和模糊的欲求,缺乏现实的描写和生气勃勃的力量。因此,在我的感官里一切都飘忽不定,我就好似在梦幻中微笑着进入这个世界。

各级博学的教师一致认为,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欲求;成年人在这个世界上四处闯荡,也跟孩子们一样,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做事也没有真正的目的,全受制于饼干、糕点和桦树鞭——虽然谁也不愿意承认,但在我看来,实在是一目了然的。

我知道,听了上面一席话你会对我说些什么,所以我愿意坦率地对你讲: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生活的人是最幸福的。孩子们拖着自己的玩具娃娃跑来跑去,给它们脱了衣服又穿上,规规矩矩地蹑手蹑脚地围着妈妈藏甜点心的抽屉转来转去,一旦抓住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便狼吞虎咽地把嘴巴塞得鼓鼓的,喊着:“还要!”这才是幸福的人啊。还有一些人把他们一文不值的活动或他们的热情说得冠冕堂皇,声称这一切都是对人类的幸福安康的巨大贡献,这种人也是幸福的。愿能够这样自得其乐的人幸福!但是,谁以清高淡泊的态度看清这一切的最后结果,谁看到每个市民多么有教养地把自己的小花园装点成天上乐园,看到不幸的人怎样肩负重担,毫不气馁,气喘吁吁地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继续前进,看到没有谁不想多见一分钟阳光,那么,他就会心绪平静,凭借想象为自己造出一个世界来,他也是幸福的,因为他是人。虽然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束缚,但他心中却始终保存着甜蜜的自由感觉,认为只要他愿意,什么时候都能离开这个监牢。5月26日

我想找一个可心的地方盖一所小房定居,不管住在那里有多么不便——我的这个心愿你早就知道。在这里,我又碰巧找到了一个很吸引我的地方。

有一个地方叫瓦尔海姆,离城约一小时路程。该地位于一座小山的旁边,风光格外秀丽。从山上沿着通往山村的小路走下来,立刻就可以看到整个山谷。一位和气的酒店女老板,虽已不年轻却活泼可亲。她给我斟上了葡萄酒和啤酒,倒了一杯咖啡。最美的是那棵菩提树。大树的枝丫伸展得很远,蓊郁的浓荫遮盖着教堂前的小广场,广场又为农舍、谷仓和庭院所环绕。这样宜人舒适的地方,得来不易。我让人把我的小桌子和椅子搬到外面的树荫下,就在那里喝我的咖啡,读我的荷马。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偶然来到菩提树下,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小广场十分寂寥。人们都下地去了。只有一个大约四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用胳膊在两腿之间抱着一个半岁左右的孩子,他让小孩靠在他胸前,这样他就成了小孩的靠背椅。虽然男孩的黑眼睛快活地东张西望,但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到这个情景,我不禁来了兴致:我在对面的一张犁上坐下,十分愉快地描画起两兄弟的姿态。我又添上近处的篱笆、一个仓房的大门和几个断裂的车轮,一切都按照前后错落的位置安排。一小时后,我就完成了一幅布局恰当、引人入胜的画,里面没有掺进半点个人的想象。这增强了我今后单单遵循自然的决心,唯有自然是无限丰富的,唯有自然能够造就伟大的艺术家。对于成规的好处,人们大可称赞,正像人们颂扬市民社会一样。一个按照成规培养起来的人,绝不会作出庸俗拙劣的画,正如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绝不会成为十恶不赦的坏蛋。反之,不管怎么说,一切成规都会破坏对自然的真正感受,破坏对自然的真正表现!你会说:“你这话太走极端了!成规只起限制作用,剪除疯长的枝蔓,如此而已。”——好友,要不要我给你打个比方?这就好比恋爱。一个青年倾心于一个少女,为了每时每刻向她表白他的无限钟情,整天守在她身边,为她耗尽精力和财产。这时来了一个官场的庸人,对他说:“聪明的年轻人,恋爱是人之常情,你应该按常理行事!你要分配好你的时间,一部分时间用来工作,休息的时间可以献给你的姑娘。你应该计算好你的财产,若在必要开销之外还有余钱,我也不反对送些礼物给她,但不要太频繁,只逢她生日和命名日送点礼物就行了。”——如果遵照这个庸人的话去做,那么就会出现一名有为的青年。我本人也愿意把他推荐给任何一位侯爵,为他安排一个职位。但他的爱情也就完了;如果他是艺术家,那么他的艺术也就完了。唉,我的朋友们啊!为什么天才的激流这样罕见,难得见它汇成汹涌澎湃的洪流,震撼你们惊讶的灵魂?——亲爱的朋友们,居住在两岸的那些沉着冷静的士绅,一向担心他们的庭院、郁金香花坛和菜园毁于洪水,所以知道筑堤修渠,防患于未然。5月27日

我看我是太兴奋了,打了那么多比方,说了那么多题外的话,竟忘了把那两个孩子后来的情况讲完。我在昨天的信里就零零碎碎地跟你说过,我完全沉浸在画家的感受之中了,我在那张犁上大概坐了有两个小时。傍晚时分,一个年轻的女人,挎着一个篮子,朝着那两个孩子走来,老远就喊道:“菲利普斯,你真乖。”她向我问好,我谢过她,就站起身来走过去!问她是不是孩子的母亲。她说是。她随手把一块小的白面包给了那大一点的孩子,就抱起那个小的,怀着满腔的母爱吻了吻他。“我把小家伙,”她说,“交给了我的菲利普斯照管,带着大孩子进城买白面包、糖和煮粥的小砂锅去了。”

我在那个敞着的小篮子里看到了她所说的一切东西。“我想给我的汉斯(这是那个最小的孩子的名字)煮点粥当晚饭;那个老大,是一个淘气包,昨天跟菲利普斯争抢那点粥,把砂锅打破了。”

我问起老大,她说那孩子正在草地上赶鹅。话音未落,他就一蹦一跳地来到眼前了,而且还给老二带来了一根榛树枝。我跟这位妇人谈下去,得知她是一位教师的女儿,她的丈夫到瑞士要堂兄留下的遗产去了。“他们想把他的这份遗产骗去,”她说,“根本不回复他的信;他现在只好亲自到瑞士去了。至今没有他的音信,但愿他别遭到什么不测。”

离开这个妇人,我的心情很沉重。于是,我给了每个孩子一枚克罗采,把最小的孩子应得的那枚交给了母亲,嘱咐她什么时候进城就给孩子买一个面包卷就汤吃。说完我们就分手了。

我亲爱的朋友,你听我说,每当我心绪不宁时,一见到这样的人,我内心的骚动就平息下来。因为这样的人只在自己生活的小圈子里安享自己平平淡淡的幸福,日复一日地靠自己的力量克服困难,见到树叶落了,什么也不去想,只想冬天就要到了。

从那时起,我经常待在外面。孩子们跟我混熟了,我喝咖啡时,就给他们糖吃,晚餐时他们还跟我一起吃奶油面包,喝酸奶。礼拜天也照样给他们克罗采,如果我到时候不在,就托女店主照给。

孩子们跟我分外亲密,对我无话不说。当村里更多的孩子聚拢来,我看见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听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愿望,内心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那些做母亲的都怕孩子们给我添麻烦,为了消除她们的忧虑,我真费了不少劲儿呢。5月30日

前不久我跟你讲的有关绘画的原则,无疑也适用于诗歌创作。问题只在于你能认识到事物的精髓,而且敢于说出它,要用简洁的词句表达深邃的含义。今天我经历的一幕,要描绘出来,那简直就是世上最美的一首田园诗啊。诗歌,戏剧,牧歌又会是什么样的呢?难道我们在分享一个自然现象时也必须永远遵循某种标准吗?

如果你期望在这个开场白之后听到什么高雅的宏论,那你就又要上当了。使我得到这次生动感受的,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农夫。我将像往常一样平铺直叙,我想你也会像往常一样认为我夸张。这件事又是发生在瓦尔海姆,瓦尔海姆总发生稀奇古怪的事情。

有一群人坐在菩提树下喝咖啡。我和他们志趣不同,就找了个借口避开了。

一个青年农民走出农舍,来到我此前提到的那张犁的旁边,修理什么。我喜欢他那憨厚的外表,便跟他攀谈起来,问了问他的生活状况。跟往常一样,很快我们就成了朋友。他对我说,他在一个寡妇家里干活,主人待他非常好。他谈了很多寡妇本人的事,对她赞不绝口,我很快就看出他是深情地爱着她。他说,她已经不年轻了,她受够了前一个丈夫的虐待,不想再结婚了。不过从他的言谈话语可以明显地听出,她是多么美,多么令他着迷,又多么希望她能选择他做新丈夫,以便消除她对前夫罪过的记忆。我现在一句一句地重复,为的是让你形象地感到这个农民纯真的倾慕之情,了解他的爱情和忠诚。要想把他的手势表情,他的和谐动听的声音和他那充满神秘热情的目光,同时活灵活现地向你描写出来,我必须具有大诗人的天赋。不,他的整个性格,他的表情里蕴含着的温柔,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我这里重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鳞半爪。特别使我感动的,是他担心我会认为他跟寡妇的关系不正当,因而怀疑她的良好行为。他说她的面貌,她的体态,虽然已经没有了青春的魅力,却能非常强烈地吸引他,牢牢拴住他的心——这些言辞又是多么动人啊!不过那情景我只能在我的灵魂深处再现了。他那急切的恋情,他那热切的渴盼,竟如此纯洁,我生平还不曾见过。可以说,这样纯洁的爱慕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梦见过。一想到他们如此清白,如此纯真,我的内心深处便热情似火,这忠诚和温柔的情景便跟我形影不离,我自己也好像受了感染,心中也渴慕和向往这一切了——听到这一席话,你可不要骂我呀!

我现在很想尽早见到她,或者说得确切些,当我细细琢磨时,我又不想见她了。还是通过她情人的眼睛想象她的模样更好;说不定她出现在我眼前我会觉得她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呢,我为什么要破坏她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呢?6月16日

为什么我没给你写信?——你会这么问吗?然而你阅历丰富,完全可以预先知道这是为什么,不是吗?你会猜想到我过得很好……简单地说吧,我认识了一个人,她跟我十分贴心,我已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把事情的经过有条不紊地讲给你听,实在太难了,因为我认识的是一个最可爱的人儿。我很愉快,我很幸福,不过我不是一个好的事实报道者。

那真是一个天使呀!嗳!对自己的意中人谁都会这么说,不是吗?但是我实在无法描述出她是多么完美,她为什么完美。总之,她把我整个的心都俘获了!

那么理智,却又那么单纯;那么坚强,却又那么善良;家务那么艰辛,心灵却又那么宁静。

我上面所讲的关于她的一切,全是令人讨厌的废话,叫人不快的抽象概念,丝毫没有反映出她本人的气质。那么就下次再……不要等下次了,现在我就给你讲吧。如果现在不说,恐怕就永远没机会说了。因为,从我动笔给你写这封信算起,我已经三次搁笔,三次想让人备马出门了。今天早上我发誓不骑马外出,但我却不时走到窗前,看太阳还有多高。

我无法克服内心的愿望,我还是到她家去了一趟。现在我回来了,威廉,我想吃一点黄油面包,同时给你写信。看见她在那些活泼可爱的孩子们中间,在她那八个弟弟妹妹中间,我心里多么高兴呀!

如果我就这样往下写,你会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我在讲些什么。你就听着吧,我决定强迫自己一个细节不漏地把我最近的经历告诉你。

前次我写信告诉过你,我结识了当地的法官S先生,他请我尽快到乡下去看他,他在乡下的隐居地简直算得上他的小小的王国。因为疏忽,我没有去。要不是我偶然发现了隐藏在这宁静地方的宝贝,恐怕我永远不会到那里去。

这里的年轻人在乡村举办舞会,我也答应去参加。我表示愿意做此地一个姑娘的舞伴,她很善良,也很美,此外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我们商定由我雇一辆马车,陪我的这个舞伴和她的堂姐到舞场去,顺路再接绿蒂·S同往。“您就要跟一位漂亮的小姐相识了。”我的舞伴说,这时我们的马车正穿过一个大片砍伐过的树林,向猎庄驶去。“您要当心啊,”她的堂姐插话说,“别被她迷住了!”“为什么?”我问。“她已经订婚了,”我的舞伴答道,“同一个老实正直的青年。因为父亲去世,他外出料理后事去了,同时也在为自己谋一个好的职位。”

这些话我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们到达那个庭院大门口时,差不多再过一刻钟太阳就要下山了。天气非常闷热,可怕的灰白色的云在天边聚集,姑娘们都担心遇上雷雨。我虽然也预感到我们的舞会将要遭殃,但我却装出很懂气象知识的样子哄骗她们,让她们不要恐慌。

我下了车,一个女仆来到门口,请我们稍候,说绿蒂小姐就来。我穿过庭院,向那所造得很讲究的房子走去。当我踏上屋前台阶,进了屋门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一幕我从未见过的最动人的场景。在前厅里,有六个从两岁到十一岁大小的孩子簇拥在一个姑娘周围。那姑娘长得极美,中等身材,穿一件朴素的白裙,袖子和胸前装饰着浅红色的蝴蝶结。她正拿着一块黑面包,按照各人的年龄和饭量切成片,亲切地分给周围的孩子们。轮到每人应得的那份时,面包片还没有切下来,孩子们的小手就伸得高高的,很自然地喊:“谢谢!”等到享用各自的晚餐时,孩子们或是蹦蹦跳跳地跑开,或是随性慢腾腾地离开,到大门口去看陌生的人和绿蒂要乘坐出门的那辆马车。“请原谅,”她说,“有劳您进屋来,还让姑娘们久等。因为料理了我该做的一切家务后,我忘了安排孩子们的午后点心,别人切的面包他们不要,只要我切的。”

我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我的整个心灵被她的容貌、语调和举止所震撼。她跑进里屋去取手套和扇子,这时我才摆脱惊异,恢复常态。孩子们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从侧面望着我,我朝那个可爱的最小的孩子走去。他却直往后退,这时绿蒂正好从里屋出来,便说:“路易,跟这位表哥握手呀。”

于是,他就大大方方地跟我握了握手。我则不管他的小鼻子上还挂着鼻涕,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

我又跟绿蒂握手,同时问她说:“表哥?您认为我有福气配做您的亲戚吗?”“噢,”她调皮地微微一笑说,“我们的表兄弟多极了,您要是其中最差的一个,我会感到遗憾的。”

临行时,她又嘱咐她的大妹妹索菲,一个大约十一岁的小姑娘,好好照看弟弟妹妹们,等爸爸骑马散步回来,都要向他问候。她对其他弟弟妹妹们说,要听索菲姐姐的话,就像对她本人一样,几个孩子满口应承。只有那个大约六岁的乖巧的金发小妹说:“绿蒂姐姐,索菲不是你,我们更喜欢你。”这时,两个最大的男孩已经爬上了马车,经我讲情,绿蒂才容许他们坐上马车行至森林边上,但要他们答应坐稳,不淘气。

我们在马车上坐好,姑娘们相互打起招呼,然后就品评起彼此的服装,尤其是帽子,对于大家期盼参加的舞会也很有分寸地议论了一番。这时,绿蒂喊车夫停车,让两个弟弟下去。他们要求再吻吻她的手,吻手时年长的那个举止很文雅,正符合他十五岁的年龄,另一个则显得更热烈更随便。她再次让他们问候其他弟弟妹妹,然后我们才继续往前走。

那位堂姐问绿蒂,新近寄来的那本书读完了没有。“没有,”绿蒂说,“这本书我不喜欢,您可以拿回去了。前一本也不见得好。”

我问是两本什么书,听了她的回答,我很惊讶……我发现,她的言谈很有个性,她每说一句话我都能从她的面部表情看出新的魅力、新的精神的光辉。她好像是渐渐地容光焕发、喜形于色了,因为她从我这里感觉到我是理解她的。“前几年我还很小的时候,”她说,“我最爱看的就是小说。天晓得,每当我星期天坐在一个角落里,全神贯注地与珍妮小姐共同经历她的幸福和苦难时,我的心情是多么愉快。我不否认,现在这类作品还很吸引我。但我很少有时间读书了,要读就读那些我真正喜欢的书。我最喜欢的作家是:我在他的作品里能重新找到我的世界,作品里一切情景好像就发生在我身边,它的故事那么有趣,那么贴近我的心,和我自己的家庭生活没有什么两样,这生活虽然不像乐园,但整个说来总是一个不可名状的幸福的源泉。”

我竭力掩饰我听了这些话产生的激动心情,但怎么也掩饰不住:我听到她怀着那样的真情实感谈起《威克菲尔德牧师》,谈起……时,我高兴得忘乎所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讲给她听了。过了一会儿,当绿蒂转向别人说话时,我才发觉,在我跟绿蒂谈话时她们都瞠目结舌地坐在那里听。那位堂姐不止一次以嘲讽的眼神看我,我竟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好像她们并不存在似的。

话题转到跳舞的乐趣上来。

绿蒂说:“即使说跳舞这种爱好是一种错误,我也愿意向你们承认,我还不知道有什么比跳舞更美好的。我不痛快的时候,只要在我那架旧钢琴上弹奏一支舞曲,心情就好起来了。”

在说话的时候,欣赏着她的黑眼睛,是多么惬意呀!那动人的双唇和鲜艳快活的面颊是怎样吸引我整个的灵魂啊!我完全沉浸在她的言谈所蕴含的崇高精神之中了。我有多次竟没有听见她倾吐心声的话语!——这一切你是想象得到的,因为你了解我。简短地说,当马车停在会场门前,我走下车时简直就像是在做梦,我完全迷失在暮色苍茫的世界里了,连从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对着我们演奏的音乐都没有听见。

奥德兰和N.N.两位先生——谁记得住所有人的名字啊!——到车前迎接我们,把他们的姑娘带走了,我也带着我的姑娘走了进去。

我们相互交叉跳起法国古代的小步舞;我一个又一个地邀请姑娘来跳。不过没有一个姑娘跳得令人满意,你跟她跳了一曲握手道别后就不想再请她跳了。绿蒂和她的舞伴跳起了英国舞。轮到她跟我对舞时,我是多么高兴,你完全可以感觉得到。看她跳舞,那真是最大的艺术享受!你瞧,她是用整个的心和整个的灵魂在跳啊,她的整个身体是那样和谐优美,她是那样的无忧无虑,那样的无拘无束,好像跳舞便是一切,好像她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感觉不到;无疑,此时此刻,除了跳舞,其他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了。

我请她跳第二轮四人对舞,她答应跟我跳第三轮,并以世上最可爱的坦诚态度对我说,她最喜欢跳德国舞。“这里有这样一种习惯,”她继续说,“跳德国舞时,原来搭配的每一对,要自始至终一起合跳,我的舞伴跳不好华尔兹,如果我免去了他的这个苦差事,他一定会感谢我。您的那个姑娘也不会跳,而且不喜欢跳华尔兹舞。我看您在跳英国舞时华尔兹跳得很好。如果您愿意跟我一起跳德国舞,您就找我的舞伴商量,我也去找您的姑娘说一声。”

随后我跟她握了握手,我们商定,跳华尔兹时让她的舞伴和我的姑娘去跳。

开始跳舞了。我们俩喜滋滋地做了各种各样钩臂旋转的动作。她的动作多么轻盈,多么迷人啊!这时我们才真正开始跳起华尔兹来,每对跳舞者都相互环抱着像流星一样地快速旋转。因为会跳的人很少,开始时难免有些混乱。我们很机灵,先让别人乱跳个够;等那些笨手笨脚的退场,腾出地方,我们便开始毫无阻碍地翩翩起舞,与奥德兰和他舞伴那一对一起,毫不畏怯地坚持到舞曲终了。我从来不曾感到我跳得如此轻松愉快。我简直已经飘飘欲仙了。臂中轻轻地拥着最迷人的尤物,带着她像风,像闪电,满场飞舞,周围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威廉啊,老实告诉你吧,当时我心中暗暗发誓,除了我,我绝不让别人跟我所爱的、我有权得到的这个姑娘跳华尔兹,为此我宁肯粉身碎骨。你是理解我的!

为了喘口气,稍稍休息休息,我们在大厅里慢步走了几圈。随后她坐了下来,我带来放在一边还剩下的几个甜橙,倒真有解渴的奇效。只不过她出于礼貌把切好的一片片橙子分给邻座一位毫不谦让的姑娘,我见了不免心疼。

跳第三轮英国舞时,我和绿蒂是第二对。当我们翩然穿过队列时,天晓得我是多么喜悦。我挽着她的胳膊,时刻不离地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再真实不过地流露着最坦诚最纯洁的欢乐。我们从一个女子旁边经过,她那不太年轻的脸上现出的卖俏表情十分引我注意。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绿蒂,在我们飞快地经过时,她伸出一个手指,以威胁的口吻,语意闪烁地提了两次阿尔贝特的名字。“恕我冒昧问一句,”我对绿蒂说,“阿尔贝特是谁?”

她刚要回答,恰巧我们必须分开,去做一个大“8”字交叉队形。当我们彼此交叉而过时,我看出她在思考着什么。“我没有必要瞒您,”在她伸过手来让我牵着她漫步向前时,她说,“阿尔贝特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我跟他可以说已经订婚了。”

这在我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因为在马车上姑娘们就告诉过我了),但我觉得这还应该算是全新的消息,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把这层关系与此时此刻的绿蒂联系在一起想,在几次短暂的接触以后,此刻的绿蒂于我已经变得无比珍贵了。总之,我心乱如麻,失去了自制,竟错插到另一对舞伴中间去,搅乱了整个队列,幸亏绿蒂镇静,赶忙拉我拽我,才很快又恢复了队形。

舞会还没有结束,电闪雷鸣越来越急,隆隆的雷声压倒了舞会的音乐。那闪电我们早就看到它在天边闪过了,当时我还一直把它解释成远方没有雷声相随的电光呢。三位姑娘从队列里跑出去,她们的男伴紧随其后;秩序大乱,音乐也停了。不用说,在尽情欢乐时一件不幸或令人震惊的遭遇,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总是比平时更加深刻。一是因为情况正好相反,两相对比,人的感受一向栩栩如生;再则,是因为我们的感官尤其变得更加敏锐,能更快地接收某种印象。我看见不少姑娘脸上突然露出怪相,一定就是这个原因。那个最聪明的坐到角落里,背对着窗,捂住耳朵。另一个姑娘跪在她面前把头藏在她怀里。第三个钻到她俩中间搂着两个姐妹哭了起来。一些人想回家。另一些人更差劲,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们吓得只顾向上帝祈祷,无心去管那些青年的鲁莽行为,任他们在她们诵读祈祷词的嘴唇上亲吻。有几个男客到楼上去休息,趁机吸几口烟。其余的人都不反对女主人的好主意,愿意听从她的安排,到一间有百叶窗的屋子里去。我们刚走进屋,绿蒂就忙着把椅子摆成一个圆圈。等大家应她之请坐下以后,她便提议玩一种游戏。

我看见有的人努起嘴,伸展四肢,希望在游戏中赢得一个结结实实的吻。“我们来做报数游戏,”绿蒂说,“请注意了!我从右到左绕着圆圈走,走到谁跟前谁就依次报数,数必须报得像野火蔓延一样快,谁要是停顿了或者报错了,谁就得挨一记耳光,一直报到一千为止。”

这回真有热闹可看了!她伸着胳膊转圈走。头一个人开始报一,第二个报二,然后报三,依次报下去。随后她就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这时,一个人报错了,啪地就是一记耳光,下一个人大笑起来,啪地又是一记耳光。她越走越快,我自己也挨了两个大嘴巴子。我心里非常高兴,因为我发现她赏给我的两记耳光比赏给别人的重。还没数到一千,全场便大笑不止,喧声震天了,游戏只好告终。这时雷雨已经过去,我随绿蒂走进大厅。她对我说:“挨了耳光,他们就把雷雨和别的一切都忘了!”

我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我本来是最胆小的一个,”她接着说,“为了给大家壮胆,我故意地装出胆大的样子,结果我倒真的变勇敢了。”

我们走到窗前。雷在远方滚动低鸣,大雨哗哗地打在地面,清爽芬芳的气息通过温暖的空气向我们袭来。绿蒂把臂肘撑在窗台上,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她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我,我看见她眼里满含着泪水。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说了一声:“克洛普施托克!”我立即想起浮现在她心头的那首壮丽的颂歌,并沉浸在因她这一声呼喊而涌来的感情激流里。我忍不住伏下身来,热泪盈眶地吻了吻她的手。我又抬起头来凝视她的眼睛。高尚的诗人啊!但愿你能在这目光里看到她对你的崇拜,但愿我永远不再听到别人亵渎你名字的声音!6月19日

上封信写到什么地方,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上床时已是清晨两点。假如我不是给你写信,而是站在你面前絮叨,说不定我会把你留到天明。

从跳舞场返城路上的事,我还没有讲呢,不过今天仍然没有时间讲。

那天日出的景象真是太壮观了。周围是露珠欲滴的树林,青翠湿润的田野!我们的那些女友都在打盹,绿蒂问我想不想也小睡一会儿,她要我不用为她操心。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说:“只要我看到你睁着眼睛,我就不会睡。”

于是我们俩坚持不睡,乘车来到她家门口。女仆悄悄地打开门,回答她的问话,说父亲和孩子们都很好,都正睡着呢。离开她时,我请求她允许我当天再见她一面,她答应了我,我也就走了。从那个时候起,尽管日月星辰照常安安静静地升起和降落,但我却既感觉不到白天,也感觉不到夜晚了,我把整个世界都抛到了脑后。6月21日

我所过的幸福日子,好像是上帝为他的圣徒存储的时光。不管将来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永远不能说我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快乐,这最纯真的生活快乐。你是熟悉瓦尔海姆的;我已经决定在这里定居了,从这里到绿蒂家只有半小时的路程。在这里我感觉到了我自己的存在,感觉到了人所能享受的一切幸福。

当我把瓦尔海姆选做我随心散步的目的地时,我何曾想到这里离天堂是这么近啊!我长距离漫步时,时而从山上,时而从平地隔河眺望那现今蕴含着我的一切愿望的猎庄!

亲爱的威廉,我考虑了形形色色的问题,我思考过人的内心的欲望,我想要在世界上游历,想有所新发现,想去漫游;然后又想到这样的内心冲动:情愿束缚自己,干脆循规蹈矩,绝不左顾右盼算了。

真是太美妙了:我来到这里,从小山上眺望美丽的山谷,周围的景象多么令我着迷呀!——那里是小树林!你可以置身在那树荫里!——那里是山峰!你可以从这里俯瞰那广阔的原野!——这里有连绵不断的山丘和无数静谧可爱的山谷!我可以在这山丘和山谷里信步漫游!——我匆匆而去,又匆匆归来,没有找到我希望中的东西。啊,对远方所抱的希望,如同对未来心怀的憧憬!一个朦胧的庞然大物横在我们的灵魂前面,我们的感觉像我们的眼睛一样,因这庞然大物的存在而变得模糊。啊,我们渴望把我们整个的身心贡献出来,让我们的心灵充满伟大高尚的感情所带来的一切喜悦。啊,如果我们奔向那里,如果那里变成了这里,那么一切也就与从前一样,毫无变化。我们也依旧贫穷,仍然没有自由,而我们的灵魂依然渴望得到难得的安慰。

这样一来,就连最不安定的流浪者,最后也渴望返回故土。于是,他便在自己的茅屋里,在爱妻的怀里,在儿女的环绕下,在操持家务的辛劳中,找到他在天涯海角从未找到的欢乐。

清晨,太阳一出,我便奔向瓦尔海姆。到了那里,我就在店主人的菜园里亲自摘豌豆,坐下来剥豌豆皮,一边读我的荷马。然后在小厨房里挑选一个砂锅,从油罐子里剜出一块黄油,同豌豆一起放在锅里,放在火上煮,同时不时地在锅里搅动。这时,向珀涅罗珀求婚的那些放肆的男子杀猪宰牛、切肉烧烤的情景便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感谢上帝,我很自然地把古代宗法社会的生活习俗融入了我的生活,可以说,再也没有什么更能使我心中充满宁静纯真的感觉。

我真高兴,我的心能感受到一个人把自己种植的卷心菜做熟端上饭桌时的那种朴素和善的喜悦;现在我所享受的不只是卷心菜,我还同时在一瞬间把那些美好的日子,那栽菜时的美丽清晨,那浇水时的迷人黄昏,那在看见它不断成长而感到的快乐,都享受到了。6月29日

医生前天从城里到地方法官这里来,看见我在地上被几个孩子扭住玩耍,另外几个孩子则在一旁笑我,我去搔他们的胳肢窝,并跟他们一起大笑起来。这位大夫是一个死守旧规矩的木头人,说话时总把硬袖口挽起来,不停地拉扯袖口的花边。我从他那傲气十足的鼻子上看出,他认为我跟孩子们玩耍有失尊严。我不理睬他,任他大发宏论,我继续帮孩子们搭建被他们弄倒了的纸牌房子。他回到城里后到处乱讲,说法官家的孩子们本来就缺乏教养,现在倒好,全被维特给带坏了。

是啊,亲爱的威廉,人世上跟我的心贴碍最近的,就是孩子们。我仔细观察他们,我从小事上看到他们将来必备的美德和力量的萌芽;从他们的执拗上看到他们将来性格的顽强和坚定,从他们的任性上看到他们度过世间一切艰难险阻的幽默和豁达——一切都是如此纯洁未染,如此完整无损!——这时,我总会一再重复那位人类导师的金玉良言:“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我的挚友,小孩子是跟我们一样的人,我们本该视他们为我们的楷模,现在却把他们当作奴隶对待。不许他们有自己的意志!难道我们没有个人的意志吗?既然我们可以有个人的意志,这特权是从哪里来的?就因为我们年长一些,聪明一些吗?天上仁慈的上帝,在你眼里,只有年长的孩子和年幼的孩子,没有别的。至于你更喜欢哪一种孩子,你的儿子早就宣告过了。但是人们信仰他,却不听他的话——这也是老问题了!人们总是按照自己的模样培养自己的孩子。再见吧,威廉,我不想多说废话了!7月1日

对一个病人来说,绿蒂是多么重要啊!这是我这颗可怜的心深深感到的,我的心简直比某些重病卧床患者的心更受熬煎。她将到城里去陪一位贤惠的夫人住几天,医生说这位夫人死期已近,她希望在这最后的时日里能有绿蒂守在身边。

上星期,我跟绿蒂一起去拜望某圣地的一位牧师。那是一个小地方,位于离此一小时路程的侧面的山里。我们是下午将近四点钟的时候到的。绿蒂带着她的二妹同行。当我们走进牧师的那座有两棵高大胡桃树垂阴的庭院时,那位慈祥的老人正坐在门前的长凳上。一见绿蒂,他便精神振奋起来,竟忘了拄他的粗木手杖就站起身,想迎过来。绿蒂赶紧跑过去,劝他坐下。然后她也坐在他身旁,转达父亲对老人的问候,而且把他的那个又淘气又脏的小儿子抱在怀里,那是老人最宠爱的宝贝儿。你若能亲眼看见她的言谈举止该多好啊!——她是那样亲切地对待这位老人,她提高嗓音说话,好让这半聋的老者能听见她说什么,她跟他讲到那出人意料地夭折了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讲到卡尔斯巴德温泉的疗效,接着她又称赞他能下决心在明年夏天到那里去疗养,她说他看上去比她上次见到时好多了,也快活多了——他们说话时,我则向牧师夫人施了礼,说了几句客套话。老牧师十分快活。我看着那两棵亲切地为我们遮阴的十分壮观的胡桃树,不禁赞美了几句。老牧师虽然说话有些困难,还是给我们讲起了那两棵树的故事。“那棵老的,”他说,“我们也不知道是谁裁的。有人说是这位牧师栽的,别人又说是那位栽的。不过后面那棵较嫩的,跟我夫人的年龄一样,10月份就五十树龄了。她的父亲早晨栽上这棵树,那天晚上她就诞生了。岳父是我的前任牧师,他心里觉着这棵树可爱得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我对这棵树的爱也不次于他。在二十七年前,作为一个穷大学生,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庭院,那时我未来的妻子正坐在那棵树下的一根梁木上编织什么。”

绿蒂问起他的女儿弗里德莉克,他说,她跟施密特一起到牧场看工人去了。老人接着说,他的前任,还有他前任的女儿多么喜欢他,他先是在那里任副牧师,后来就成了老牧师的继任。故事刚刚讲完,老牧师的女儿同那位姓施密特的先生就穿过花园走过来了。她十分热情地欢迎绿蒂,我必须说,她给我的印象不坏。她是一个体格健美、言行敏捷、满头褐发的姑娘,一个短时间逗留乡间的人若有她做伴一定会很愉快。她的情人(施密特立刻就表明了这个身份)是一位文雅而沉静的人,他不愿意参与我们的谈话,尽管绿蒂老是引他加入。最令我不快的是,我从他的面部表情看出,好像妨碍他加入谈话的原因,与其说是智力所限,不如说是生性固执和心绪不佳。可惜,这种态度后来变得再明显不过了,因为散步时弗里德莉克与绿蒂并肩,有时也与我并行,这位先生本来就已深褐的脸立时明显地变得阴暗,这时,绿蒂便扯扯我的袖子,暗示我不要跟弗里德莉克太亲密。人生在世,最使我恼火的,莫过于人与人的相互折磨。尤其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们本可以开怀享受一切欢乐,却愚蠢无聊地毁坏这不可多得的好时光,等认识到这种无谓的消耗不可弥补,已为时太晚。一想到这种情况,我就生气。于是,傍晚我们回到牧师的庭院,坐在餐桌旁喝牛奶,话题转到人间的苦与乐的时候,我便禁不住抓住这个谈话机会,称心如意地说了一些抨击这种不良情绪的话。

我开口说:“我们有些人时常相互抱怨,说好日子这么少,苦日子这么多。照我看,这种说法多半是不对的。如果我们能敞开胸怀,享受上帝赐予我们的每日的幸福,我们就会有足够的力量忍受苦痛。”

牧师夫人答道:“但对我们的情绪我们也没有能力控制呀,这和人的健康状况实在关系太密切了!如果一个人身体不好,他就会觉得事事不顺。”

我同意她的看法。“我们当然愿意把这看作一种病,”我接着说,“不过我们要问:这种病有没有办法治?”“可以这么说,”绿蒂说,“至少我以为这多半要靠我们自己。对此我有亲身的体会。每当我受到嘲弄,自己心中不快的时候,我就赶快跑到花园里,哼着四组舞的舞曲,来来回回跳一阵子,一切烦恼也就没了。”“这正是我想说的,”我应道,“心绪不佳跟懒惰完全一样,因为心绪不佳也是懒惰的一种。我们的天性就是喜欢懒惰,但是,我们只要有那么一次能振奋起精神,我们就会把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在工作中得到真正的愉快。”

弗里德莉克聚精会神地听我说话,那个年轻人则反对我的意见,他说:“人不能成为自己的主宰,尤其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这里谈的是不愉快的感情问题,”我说,“就是说人人都想摆脱的不愉快的感情。没有一个人知道,在他尝试之前,他的力量能有多大。诚然,一个人得了病,他就会四处投医。为了得到他所期望的健康,他会接受最难做到的断念,他会吞食最苦的药。”

我发觉,那位真诚可敬的老人,为了参与我们的讨论,正拢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于是我便在把话题转向他时,提高嗓门说:“教士布道时谴责各种罪过,但我从来没有听到有人在布道时谴责过心绪不佳。”“那是应该由城里的牧师去做的,”他说,“农民没有不好的心情。不过偶尔讲一讲倒也没有什么坏处,至少对他夫人和地方官老爷是一次教育。”——听了他的话,在场的人不禁大笑起来,老人也开心地笑了,而且笑得咳嗽起来,我们的谈话只好中断了好一阵子。

随后那个年轻人又开口说:“您说心绪不佳是一种罪过,我觉得这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一点儿也不,”我答道,“既然心绪不佳有伤自己又伤害亲人,它就够得上这个罪名。我们不能使彼此幸福,这还不够吗?我们又何必彼此抢夺各自心中的那一点点快乐呢?请问,世界上有哪一个心绪不佳的人,能藏而不露,忍而不发,不去破坏周围人的快乐气氛?换句话说,心绪不佳不正是对我们自己不如他人的内心不快,不正是对我们自己的不满吗?这种不满往往与嫉妒相联系,而嫉妒则应归于愚蠢的虚荣心作怪。见到幸福的人,偏想使他们不幸,这是令人不能忍受的心态。”绿蒂见我说话时手舞足蹈,便朝着我笑,而弗里德莉克眼里滚出了泪珠,这成了对我继续说下去的鼓励。“有些人实在可悲,”我说,“因为他们控制了别人的心,就利用这种控制掠夺别人心里萌生的单纯的快乐。我们愠怒的嫉妒心所破坏的瞬间快乐,是世上一切礼物和关怀都无法弥补的。”

此刻,我心潮起伏,回忆起许多往事,我的灵魂承受着重压,泪水从眼里涌了出来。“人们天天都说,”我高声说,“对朋友只应使他快乐和幸福,同时自己也分享他的快乐和幸福。可是,当他备受忧惧和苦闷熬煎时,你能给他一点点安慰吗?“当危重的疾病缠住了年轻时被你抛弃了的情人,如今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两眼无神地凝视着天空,苍白的前额上渗出临终的汗滴时,你呢,你像一个被诅咒的人站在床前,深深感到,即使你竭尽所能也救不了她的命,你很恐惧,你的心苦极了,你多么想牺牲一切,哪怕能传给她一点点力量和勇气!”

说这番话时,我亲身经历的一个类似情景,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我赶快用手帕捂住眼睛,离开了众人。只在听见绿蒂喊我说“我们该走了”时,我才回过神来。路上她责备我对什么都太感情用事,说我会因此栽跟头的,要我爱惜自己!——哦,天使啊!为了你,我必须活着!7月6日

她一直守在她病危的女友身旁。她总是那样可亲。真是一个细心可爱的姑娘。她的目光看到哪里,哪里就减少痛苦,增添欢乐。昨天傍晚她要与玛丽安娜和小玛尔辛去散步;我知道后便去找她,跟她们一起走了。走了一个半小时的路我们才回到城郊那眼井前,这眼井对我是那么珍贵,如今更是千百倍的珍贵啊。绿蒂坐在矮围墙上,我们都站在她面前。我环顾四周,啊,我往日心境寂寥的时光又在我眼前复活了。“亲爱的井啊,”我说,“从那以后我就没在你清凉的身边休憩了,有时我只不过从你面前匆匆地走过去,没有好好地看看你。”——我往下看,看见玛尔辛拿着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我望着绿蒂,品味着我对她的一切期望。这时,玛尔辛举着水杯过来了,玛丽安娜想从她手里接过杯子。“不!”那孩子露出最甜蜜的表情高声说,“亲爱的绿蒂,你应该先喝!”

听到她的话里表现出的纯真和善良,我十分惊异,我简直无法表达我的感受,我只好抱起这个孩子使劲地吻了吻,小孩立刻哭叫起来。“您闯祸了。”绿蒂说。

我有些惊慌失措。“过来,玛尔辛,”她接着说,同时拉起她的手,领她走下台阶,“快,快,在这儿用干净的泉水洗洗吧,洗干净了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我站在上面,看着那小女孩用蘸了水的小手仔细地洗脸。她相信这魔泉的水可以洗去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可以免受长出可恶的胡子的耻辱。

当绿蒂说“行了”的时候,那孩子却越洗越起劲,好像多洗总比少洗好。

威廉,你听我说,我还从来没有如此满怀敬意地参加过洗礼呀。等绿蒂走上来时,我真恨不得像跪在一位解除民族灾祸的预言家面前一样,跪在她的面前。

晚上,我心里高兴,便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人。我看这个人很有头脑,以为他也懂人情,没想到竟碰了个钉子!他说,这就是绿蒂的不好了,不该这样骗孩子。类似的谎话会引出无数错误和迷信,我们应该保护孩子。让他们从小就不受坏的影响——我突然想起:这个人一星期以前才接受洗礼,因此也就不跟他谈下去了。我心里始终相信这个真理:我们应该像上帝对待我们那样对待孩子们;上帝赐予我们的最大幸福,便是让我们在令人愉快的幻觉中徜徉。7月8日

我真是一个孩子!竟渴望别人看我一眼!我真是一个孩子!——我们到瓦尔海姆去了。姑娘们是坐马车去的,我们散步时,我相信在绿蒂的黑眼睛里……我是一个傻瓜,原谅我吧!我只能写得简短一些(因为我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瞧,姑娘们上车了,年轻的W.泽尔施塔特、奥德兰和我站在马车的两边。她们从车门探出头来跟小伙子们闲聊。当然这些青年都很轻率得意了——我在寻找绿蒂的目光。她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快看我呀!看我,看我呀!我站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只盼望她看我一眼,但她的目光就是不朝我瞥上一瞥!——在心里我千百次地向她说再见!而她却不看我一眼!马车走了,我眼含泪水站在原地。我目送着她,看见绿蒂的头饰露在车门外面,她回过头来看,啊,是看我吗?亲爱的朋友!我说不准她是不是在看我;不过,那对我也是一种安慰呀:也许她是回过头来看我呢!也许她就是看我!——晚安!啊,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呀!7月10日

聚会上,有人谈到她时我现出的那个可笑的样子,你真该看一看!如果有人直截了当地问我喜欢她什么,我更是丑态百出——喜欢!我简直是恨死了这个字眼!只知道喜欢绿蒂,却没有她那样的思想和感情,那算是一个什么人啊!喜欢!最近竟有一个人问我喜欢不喜欢莪相!7月11日

M夫人病重,我为她的生命祈祷,我是和绿蒂一起承受着这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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