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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6 03: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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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茅捷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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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幅油画

第51幅油画试读:

第一章:序篇

1“东汉沛人张陵,字道陵,曾官任江州令,后弃官隐居,入龙虎山习炼丹符咒之术,从学者颇众。”

这个后来被尊为张天师的张道陵,据说死后成仙,故龙虎山被认为是道教发祥地。张道陵所居的上清宫,供奉着元始天尊、太上道君与太上老君,合称三清,因此这座位于江西省东北部的玉山、德兴两县交界处的山,又叫作三清山,被当地政府作为旅游宝藏大力挖掘,现已列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

当上行的缆车载着诺诺,翻越第一道山梁的时候,透过车厢的玻璃,一眼可以望到索道的尽头,一只只油漆成不同颜色的缆车厢挂在那儿,就象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灯笼,沿着索道整齐地移动,周围峰峦层层叠叠,怪石突兀林立,果然气势恢宏,可不知为什么,诺诺始终兴奋不起来。下行的缆车厢一个个排着队从她的眼皮底下经过,里面都是空的,游客都到哪儿去了?

出发前,诺诺在三清山旅游网上查询过,这里的旺季为春、秋季节,最旺的是“三八妇女节”与清明节前后,冬季是淡季,之所以选择淡季,一来费用便宜,只有旺季的四折,二来快到年底了,老板催着诺诺清假,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搭档,又没有男友的陪伴,诺诺只好背上沉甸甸的背包,独自从上海坐火车来到江西,在玉山县下车,开始了她的三清山之旅。

即便是淡季,也不会淡到一个人也没有呀!

望着一只只空空如也的缆车厢列队而过,诺诺发出这样的嘟哝。

出了缆车站,总算有了一点人气,几位等候的山民一涌而上,争着要做导游,诺诺一句话不说,微笑着摇头,一概拒绝。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跟着一个强壮的山民整天到晚在山里走来逛去,万一对方起了什么歪念,她要么乖乖就范,要么只有跳崖了。

诺诺租了一顶轿子,被两位山民前后抬着,经过“一线天”那样坡度在70度左右、台阶绵延不绝的磴道,一颠一颠地晃了一个多小时,诺诺并没闲着,掏出SONY数码相机一路狂拍,三清山以奇山、怪石、云雾、松秀而著称,导游图上标明有万寿园、南清园、西海岸、三清福地四大景区,但是听山民说,自从去年三清宫遭遇火灾后被封闭,实际上可供游览的有三个。

诺诺在网上预订的宾馆名叫“女神宾馆”,到了门前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简陋的山间客栈,诺诺有点懊悔,后悔被这个好听的名字迷惑了。陈旧的服务台前,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女服务员摊开一本同样脏兮兮的游客登记册,让诺诺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写上去,她说话的时候不停磕着瓜子,唾沫星子随着瓜子壳,还有从她的门牙缝隙飞溅出来,诺诺甚至可以看清楚它们的飞行路线,赶紧躲避,以免溅到自己脸上。“遇到旺季,你可能要打地铺,或者睡自己带的帐篷呢。”

女服务员带着浓重的乡音,似乎在嘲笑诺诺,看见游客少,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倒挺失落,莫非你想三个人挤一个铺位?“可……虽然是淡季……总不会淡到没有人吧?”

诺诺总觉得还有其它原因。

女服务员叹了口气,看着诺诺,迸出一句话:“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诺诺不理解。“今天是冬至啊。”

冬至?……

其实冬至跟清明一样,都是中国人的鬼节,可诺诺只知道清明节要给死去的亲人上坟,对“冬至”毫无概念,这也难怪,每年清明节的扫墓大军,浩浩荡荡从上海出发,直扑周边的浙江、江苏两省,在亲人的墓碑前点起无数支“狼烟”,用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力量干嚎着,清明节过得太隆重了,以至把冬至给淹没了,几乎遗忘了,现在上海人对冬至的概念只有“晚饭一定要回家吃,吃得饱,吃得好”,好象预备攒足了力气半夜跟鬼拼命。

见诺诺一脸茫然,女服务员懒得解释,只说:“过了冬至,游客会逐渐多起来的,你在这儿多住几天就能看到了。”

女服务员把房间钥匙扔给诺诺,诺诺朝钥匙看了一眼,心想,房间肯定很脏,被褥枕头油腻得发亮,说不定还有老鼠……

她没有拿钥匙,她不打算进这个房间,除了晚上睡觉,白天能避则避。诺诺想好了,抓紧时间把剩余的景区走完,明天一早看完日出立刻结帐走人,乘缆车下山。她也不打算在这儿就餐,背包里的面包饼干茶叶蛋炸薯片,还有矿泉水和碳酸饮料,足够支持到登上返程火车。

诺诺拿出导游图,询问现在的位置、往西海岸景区的行走路线,所谓的“西海岸”并不是大海而是云海,观云是游客登三清山的必选,山谷松涛,万顷云海,绝对叹为观止。

在得到女服务员的解答后,诺诺道声谢谢,转身往门外走。“哎!”女服务员叫住她,怪溜溜的眼神望着她,欲言又止。“有事?”诺诺问。“如果有人在背后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能回头。”女服务员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诺诺眨了眨眼睛,听清了,却没听懂。“那是山怪,你一回头,它会吃掉你的头。”

女服务员认真的表情,不象开玩笑。

山怪??“什么叫山怪?”诺诺小声地问。“就是山上的妖怪啊!”女服务员翻了翻眼球,似乎在嘲笑她的无知。“可……这里是三清山呀!道教祖地,仙气聚积,哪儿会有什么山怪?它敢在这儿猖獗?”诺诺辩驳着。

女服务员嗤的笑了一声,反问诺诺:“真要是那样,三清宫那场大火又是怎么着起来的?”

诺诺语塞。是啊,神仙住的地方都能着火,说明神仙肯定不在家,或外出云游四方,或被贬到人间做苦力去了。“反正我警告过你了,你要是回头看,可别后悔,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女服务员伸出她的舌头,沿着嘴唇周围舔了一圈,把散落的瓜子屑一并收入口中,然后又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用她的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尖。

诺诺离开女神宾馆,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舌头,试图模仿女服务员舔一下自己的鼻子尖,可根本够不着,只舔到自己的上嘴唇。

……她的舌头可真长呀!

到底是冬至,平时看不到,今天就能看到。

三清山的奇石怪峰果然名不虚传,那块名为“巨蟒出山”的大石柱高达120米,据说是三清山的代表物之一,远远望去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挺身而立,准备对猎物发动迅雷不及掩耳的进攻,光这块石头,诺诺就按了不下十余次快门。

照这样拍的话,128兆的记忆卡肯定不够用,应该带一张256兆的才对。

诺诺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时多,通往西海岸的栈道上,孤零零的只有她自己。

西海岸栈道是一条钢筋混凝土观景坦径,长约三、四公里,从海拔1600米的悬崖绝壁上挑出构建而成的,绵延缠山,蜿蜒似蛇,据说2002年6月建成以前,没有多少人看过西海岸的景色,如今可以通过栈道轻松往返,一侧是高耸的危崖,另一侧是浩渺的云海,凭栏西眺,山色如黛,松姿绰约,人似飘飘神仙,云似跨下骏马,诺诺陶醉在这幅水墨云山图里,客栈的简陋、冬至的日子、女服务员的长舌,统统抛到山对面去了,拿着SONY数码相机狂拍不止。

起风了,风起云涌,云海朝栈道逼近,诺诺觉得有点冷,她穿着一件阿迪达斯羽绒背心,里面是长袖T恤和一件厚羊毛衫,虽是冬至节气,毕竟是暖冬,诺诺又是一个不畏寒的女孩,可这里毕竟跟上海不同,身处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间栈道,云海裹挟着一阵阵的寒气,透过羊毛衫织物缝隙钻进她的身体,在毛孔里扫荡,彻骨之寒,诺诺不禁哆嗦了一下。

诺诺带了一件多功能外套,放在背包里,现在该是拿出来的时候了。诺诺把背包卸下来,先用背部肌肉顶了一下,NIKKO包在她背上跳了一下,如同一座山压了下来,险些把她压垮。

多功能外套放在包的底层,诺诺只好把包里东西一件件取出来,铝制水壶、超霸手电筒、雨披、DV摄录机、驱蚊液、达能饼干、瓶装乌龙茶……栈道上摆起了地摊。

周围开始起雾了,栈道渐渐被白色的雾气笼罩,能见度降低了,诺诺一直以为雾只在清晨或夜间出现,现在是下午,怎么会无缘无故起这么大的雾,而且这雾有点怪,不是从远处飘来的,好象是从悬崖峭壁的缝隙里钻出来的,有点邪乎。

栈道外滔滔云海,栏杆内雾气茫茫,眼看云雾就要相连,教人云里雾里辨别不清。哇塞,大概这就是三清山的仙气吧!

诺诺簌地兴奋起来,她想喊,对着滔滔云海,对着层层峰峦,对着重重浓雾大喊一声,喊什么她早就想好了——

“Anna!FuckYou!”

安娜是诺诺的顶头上司,一个离过两次婚、正在打第三场离婚官司的变态女人,在她手下做了一年,诺诺简直老了五岁,受够了气,今天终于可以理直气壮震聋发聩地喊出来。

诺诺把手卷成喇叭状,运足丹田之气,正要喊出来——“诺诺。”

有人在叫她。

诺诺一下子楞住了,来不及喊出的那句话被卡在喉咙里,憋得她想咳嗽。

……我身后有人?

栈道上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呀。

诺诺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诺诺。”

这个人第二次叫她,这一次诺诺听得很清楚,是一个女生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

诺诺颤栗了一下。

诺诺的全名叫乔佳诺,“诺诺”是她的小名,平时只有爸爸妈妈还有男友三文才会这么叫她,知道这个昵称的人很少,学校里的女生、店里的同事没有一个知道。

所以,身后的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等一下,我能肯定后面的是“人”吗?

唉呀!我好蠢,怎么忘了女服务员的警告,不会是那个山怪吧?!

诺诺穿着一双NIKKO登山鞋,橡胶鞋底足有一寸多厚,现在她分明感到有一股寒气透过鞋底和毛巾袜,从脚底入侵她的身体,顺着脊梁蹿到了头顶,透过绒线帽朝外散发,瞬间的过程让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它会吃掉我的头!

诺诺这样命令自己,这道命令如同给肌肉上了一把锁,咔嚓一下把脖子锁住了。“诺诺。”

那个声音第三遍叫她,不紧不慢,吐字清晰,显得极富耐心,大有“你不回头我就一直叫下去”的感觉。

诺诺忽然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好象……是我自己的声音嘛!

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我回头看一眼,就一眼。

脖子上的锁打开了,颈部肌肉开始运动,脚也在动,身体往后转45度……

STOP!

脑海里发出另一个声音,瞬间通过神经中枢向全身的肌肉传递,迅速把诺诺的身体拉回到原来的位置。

既然是山怪,肯定能模仿各种人的声音,它使出浑身解数,想诱使你回头一瞥,当你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等待你的将是一张血盆大口,将你的头含在口中,在腥臭的唾液包围下,硬生生把你的头从脖子上撕裂,在它的喉咙深处你可以闻到一股千年不散的腐烂气息……

就象放电影一样,短短几秒钟,几十格画面连在一起闪过诺诺的脑海。

哼,我就是不回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诺诺站着不动,竖起的耳朵象雷达一样搜索着来自身后的任何细微声音,偌大的栈道上鸦雀无声,一只苍鹰扑着翅膀从绝壁上掠过,消失在滔滔云海之间,身在云外,人在雾中,一个来自上海的女生孤零零站在海拔1600米的悬崖栈道上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这样一幅看似优美的画面,隐藏着无法预见的危机。

连叫了三声,我都没有反应,它一定泄气了,离开了。

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可以回头看一看……

该死的念头!怎么又来了?它准是不慌不忙站在那儿,等着我回头呢。

哼,大家比耐力,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诺诺朝摊了一地的物品扫了一眼,其中有一把瑞士军刀,这是她身上唯一的武器,她想去拿,可又不敢,一把小小的军刀能否对付一个山怪?既为“怪”必有特别之处,比如皮厚如甲。再者,如果弯腰去捡,会不会招致它先发制人的袭击?这可是最忌讳的。

诺诺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太阳就要下山了,总不能这样一直站下去站到晚上等月亮出来吧?今夜是冬至,也许天一黑栈道上就热闹了,何止一个山怪,大小妖魔倾巢而出……

可如果要返回宾馆,势必要掉头……

唉!“掉头”这个词语真是一语双关,既指往回走,又指掉脑袋。

诺诺的眼泪快要挤出来了,她狠狠骂自己,放着宽松的假期不安排,偏偏赶在年底、赶在冬至这一天爬上了三清山,在无人的栈道上遭遇一个极有耐心的山怪,册那!(上海的国骂)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攥着数码相机的手心出了一层汗,诺诺忽然灵机一动,这台SONY的F77使用蔡司翻转镜头,可掉转180度进行自拍,诺诺把镜头转过来,放在离肩膀约半尺的位置,对着身后按下了拍摄键,快门的声音跟普通胶卷相机没什么区别。

身后的景象出现在一点五寸的液晶屏幕上,410万像素画面还是相当清晰的——

雾锁的栈道上,站着一个女孩,穿着与自己相同的阿迪达斯羽绒背心,戴着相同的绒线帽,脚上蹬着相同的NIKKO登山鞋,甚至背着一样沉重的背包,站在约六、七米远的地方,朝着自己的背影。

诺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自己吗?!

原来所谓的山怪就是自己呀!

莫非山上真的有神仙,对我施了分身术?

由于持相机的位置稍微低了些,没有完整拍到“自己”的头部,五官只有嘴巴,其余在液晶屏幕边缘嘎然而止,那个嘴巴歪咧着,居然在笑!诺诺难以想象这种笑的内在含义,是祝福的微笑?还是幸灾乐祸的嘲笑?

诺诺把相机举到肩膀另一侧,估计位置差不多,再次按下了快门。

诺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那么厉害,扑通,扑通,扑通,一下接一下撞击着胸腔。

这次拍到了上半身,诺诺把画面逐格放大,终于看见“自己”完整的头部,NIKE绒线帽包住了眉毛,钩子图案下那双眼睛……已经很难把这个东西称之为“眼睛”了,没有眼珠只剩一对眼眶,象海边礁石下的黑色洞穴,任由海风卷出潮汐的气息。

诺诺颤抖的手扔下数码相机,啪的一声掉在栈道上,从栏杆下的空隙滑落出去,坠入深深云海,诺诺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三清山的幽幽翠谷间回荡。2

咔!

栈道上的尖叫,淹没在搅拌机的刺耳噪声里。

把香蕉、牛奶、白砂糖放在搅拌机里,很快就做成一大杯香喷喷的香蕉奶昔。这样一杯奶昔若在饮品店里出售,至少要人民币十八元,在家里自制,成本低至一元,而且新鲜得多。

杜咬凤喝着香蕉奶昔,一边唠叨着她的勤俭之道,给女儿倒了一杯。“我不爱喝嘛!”诺诺撅着嘴道。

真正的奶昔,应该有冰才对。诺诺在STARBUCKS里做,有各种口味的星冰乐品尝,而且是免费的,老早就吃腻了,对这种制法粗糙的家庭奶昔自然不屑一顾。

杜咬凤三口两口消灭了羊角面包和煮鸡蛋,把香蕉奶昔喝得一滴不剩,匆匆漱了漱口,关照了女儿几句话,无非是午餐在冰箱里,用微波炉加热时不要把时间调得太多,免得把碗盖溅得一塌糊涂,还有不要花太多时间在网上浏览,虽说宽带是包月计费,但看坏了眼睛,增加了近视度数,就不划算了。

听着妈咪的唠叨,诺诺似听非听,用小勺挖着煮鸡蛋的蛋黄,慢吞吞吃着。

昨晚的梦境依旧清晰地刻在脑海里,如同按了键盘上的Ctrl+S,完整地保存在硬盘上了。

记得上一次的梦是星期二晚上做的,地点在上海松江的佘山,这座海拔仅几十米的矮山,算是上海市内唯一能称得上山的山了,因为上海是沿海城市,海拔为零,一马平川。

梦的内容基本雷同,诺诺穿梭在山间一片竹林,身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诺诺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小孩的声音,甜甜的稚气未脱,象八岁小男孩。“诺诺姐姐……”“诺诺姐姐……”

即便是童声,诺诺还是不敢回头。

昨晚的梦居然做到了三清山,想来实在不合情理,三清山是道教发祥地,山间仙气缭绕,能治百病,镇邪伏妖,轻而易举,怎么会有山怪?至于那个能用舌头舔到自己鼻尖的女服务员更是可笑,还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叫安娜的女上司,诺诺身边没有一个叫安娜的女生,星巴克的店长是男的,姓胡。

总之,梦里的一切那么荒诞不经,经不起推敲。

杜咬凤根本不知道女儿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她唠叨完了,匆匆赶去上班,公司离家虽然只有半小时的车程,但这是在道路畅通无阻的前提下,如果塞车就说不准了,何况塞车每天都发生,只是时间或多或少。

乒的一声,随着防盗铁门的关闭,这幢上下两层的小洋房里只剩下诺诺一个人了。

今天是下午两点钟的班,做到晚上十一点钟,星巴克十点钟关门,剩余一小时是打扫店堂与清洗机器。

早餐终于吃完了,诺诺开始清洗餐具,包括那台麻烦的搅拌机。

诺诺还从未涉足过三清山,她倒是有这个旅游计划,并且有一张陈旧的旅游地图,不过这个计划至少要等到明年夏天才有实施的可能,因为她要把钱攒够,没想到昨晚捷足先登,而且玩得很尽兴。

如果以这种方式进行旅游,也不错,虽然穿插一些恐怖经历,毕竟机票的钱省下来了。

好吧,明晚去巴黎。

诺诺洗着马克杯,这样想着,忍不住扑哧笑了。

墙上的挂钟已是上午九点半,此时此刻,妈咪的车差不多正堵在内环线高架路的某一条下匝道上,对着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写字楼长嘘短叹吧。

诺诺的父亲叫乔明,是软件工程师,正在开发一款游戏软件,身为项目主管,乔明有着很多奇思妙想,拍拍脑袋就有一个创意冒出来,深得老板的器重,可惜一年多前,乔明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二零零一年,乔明和杜咬凤夫妇卖掉了陕西南路的旧公寓,买下了闵行区莘庄A别墅区的这幢独立小洋房,跟现在的房价比起来,那时的房价可以用买废铁来形容,但在当时仍然是很大的数目,从跑银行到折磨人的装修,这幢房子倾注了夫妇俩所有的积蓄和心血,乔明去世后,杜咬凤发誓无论如何要保住这套房子,好在这两年上海的房价飙升,还贷压力虽然重,想想房子升值了,苦点累点也值。女儿也有了工作,虽然只是咖啡店的计时工,毕竟挣钱了,独立了,这是最让她欣慰的。3

上午十点,诺诺坐在了电脑前。

诺诺经常登陆上海热线(online.sh.cn),她较少浏览网易、搜狐、新浪这类大型门户网站,上海热线是上海电信公司设立的门户网站,但没有政府的味道,诺诺觉得它的页面设计比较亲近,没有那种大网站的霸气。

不久前,诺诺在上海热线的聊天室里,发现了一个名为“灵异世界”的房间,她很想跟人探讨一下这类话题,就成了那里的常客。她故意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王勇”,听上去绝对是男生,这样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骚扰,专心致志探讨这类话题。

就在这个房间里,她认识了一个叫“异度男孩”的网友,聊得很投机,诺诺诉说了一些自己的困惑,包括松江佘山上的那个梦,异度男孩则以宗教的观点,帮她分析了一下关于神鬼的问题。“你认为世界上真的有鬼吗?”诺诺这样问他。“信则有,不信则无。”

异度男孩的回答有点模棱两可。“那你信吗?请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想我是不会轻信的。”“其实我也没见过,但我深信不疑。”“因为你是女孩子嘛。”

诺诺非常惊讶。“为什么!你觉得我是女生?”“因为你的网名太男性化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一定希望别人把你当成男生,才给自己起这样的网名。我猜得对不对?”“如此说来,异度男孩,你是女生罗?”“抱歉,我真的是男生,别人都叫我阿壶,大概因为我的身材很差劲,象一把茶壶。”

异度男孩的幽默与坦率给诺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决定跟他交往下去,不管他的身材象茶壶还是暖水瓶,这都无关紧要。

上午十点,是他们约好的时间。这个时段房间里很空,只有诺诺一个人,曾有两个家伙进入房间,探头探脑张望了一阵,觉得“王勇”不象他们要找的美眉,乖乖退出去了。

诺诺独自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心里盘算着:今天可以跟他摊牌了。

嗯,就这样决定罢。

十点零七分,异度男孩进入聊天房间。

嗨!嗨!彼此打招呼。“怎么迟到了?”“抱歉,我上网时遇到一点技术上的小故障,不过很快解决了。”“我的名字叫诺诺,以后你就这样叫我好了。”“这个名字好可爱,相信跟你的人一样可爱。”“昨晚我又做梦了。”

诺诺不想浪费时间,切入正题。“还是相同的吗?”“内容差不多,不过从佘山搬到了三清山。”“三清山?”“那儿是道教的发源地。”“我知道,那座山在江西,可惜我没去过。你去那儿干什么?”“嗯……怎么说呢,在梦里我是一个受气包,我的女上司叫安娜,我跑到山上去,想对着山谷大吼一声‘Anna!FuckYou!’”“哈哈哈哈哈!”

阿壶一口气打了五个哈字。“要知道,在我身边根本没有叫安娜的,在我上班的星巴克,店长是男的。”“无巧不成书,无怪不成梦,做梦嘛!接着说。”“我用数码相机往身后拍,拍到的人竟是我自己。”“哦!”“而且我的眼睛被挖掉了,只有一对黑乎乎的窟窿,就这么瞪着我。”“哈哈,象一部盗版恐怖片。”

一个编号为F234X012非注册过客进入房间,看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兴致勃勃问:“嗨!两位,你们在探讨什么?我可以加入吗?”

诺诺马上用鼠标点击“悄悄地说”,把谈话内容隐藏起来。

F234X012还在那儿大声嚷嚷:“聊聊吧,我真的见过鬼耶!你们不信吗?我见过的第一个鬼是我死去的奶奶,我见过的第二个鬼是我去年养的一条哈叭狗,它过马路的时候被汽车撞死了,死得好惨耶。”

见“异度男孩”和“王勇”都不理睬自己,F234X012恨恨地咒骂了一句:“哼,我看你们两个心里有鬼!”

骂完,他就退出房间了。

没了干扰,阿壶开始问诺诺:“你好象说过,之所以做这样的梦,有特殊的原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即使他不问,诺诺也会告诉他的,这就是诺诺今天要跟他聊的主要话题。

诺诺的父亲乔明去世前,正在开发一款名叫《山怪》的游戏软件,据称灵感来自童年听大人讲的一则故事。在古代,有一座高山,要翻过此山,须经过一条崎岖蜿蜒的山间小道,每当有单身的过山客,会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可能是娇滴滴的女声,也可能是稚气未脱的童声,甚至是浑浊的老者声音,如果那人应声回头,那就上当了,因为身后是一只山怪,它会吃掉他的头。

迄今为止,没有人见过山怪的真实模样,因为凡是回头看的,头都被吃掉了。

有一位叫荛的勇敢年轻人,他就是游戏软件的男主角,从军队退役回到家乡,听说山怪残害当地百姓,义愤填膺,决定为民除害。他翻出已经不用的盔甲和兵器,让村里的铁匠为自己打造了一套异常牢固的颈甲,戴在脖子上,甲胄上有一层密密麻麻的铁钉,即便是山怪的血盆大口,也会被扎得鲜血淋漓,荛反复练了一招“苏秦背剑”,可以不用回头,向身后的山怪发动攻击。

披挂整齐的荛向山上出发了,一路上顶风冒雨,历尽艰险,遭遇了山怪,也邂逅了美女,山怪掳走了美女,荛向山怪的老巢进发,路上不停遭到可怕的妖兽袭击,打得昏天暗地,十八般兵器全部使了出来,最后斩落了山怪的首级,抱得美人凯旋归。

虽然过程和大结局有点俗套,但公司董事会觉得山怪的构思很有新意,相比之下,市面上那些游戏软件内容太雷同了,不是飞天大侠就是反恐枪战,所以决定立项,项目主管当然是乔明,可惜他不争气,英年早逝,乔明的猝死使这个董事会寄予厚望的项目险些半途而废,幸亏乔明的助手毛遂自荐,挑起了重担,六个月后《山怪》隆重上市,取得了不俗的销售业绩,对乔明的在天之灵也是一种告慰吧。

诺诺整整花了二十分钟来讲述这个故事,其间,阿壶基本没啥反应。

末了,诺诺问上一句:“喂,你没有走开吧?”“我们见一面吧。”

异度男孩这样回答。4

见面地点就在诺诺上班的STARBUCKS,肇家浜路、陕西南路的路口,这幢五层楼其实属于“美树馆”高档住宅区的一幢裙楼,这里的住客大都是往返于香港台湾新加坡的商务人士。用上海话来说,这里的“层次比较高”。

除了星巴克,楼底层还有真锅咖啡馆、“水车屋”日本料理和一家柯达连锁冲印店,楼上则是美粤华大酒店。

之所以没有选择别的地方,诺诺是给阿壶一个暗示:我把上班的地方告诉了你,说明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的,你可别想歪了,我是有男朋友的。

这家星巴克的店堂比较特别,呈手枪状,枪管特别长,靠着一条走廊,凡去“水车屋”吃日本料理,乘电梯去楼上美粤华大酒店就餐,都要经过这里,透过大块的玻璃幕墙,可以把里面喝咖啡的客人看得清清楚楚,同时,客人也把经过走廊的每一个人尽收眼底,呈现一种你瞅我、我也瞅你的相互监视状态。

此时,阿壶就坐在枪口的位置,是最后一张桌子,喝着卡布其诺,耐心等待。

店堂里忙碌的有五名服务员,四女一男,他不知道哪个才是诺诺。

透过大块玻璃,阿壶看见走廊里不时有美女经过,有的挽着高高壮壮的欧美男友,有的推着婴儿车,车里躺着混血种小孩,脸上洋溢着幸福,她们的丈夫提着“乐购”的塑料袋,忠实地跟在后面。这些人大都是美树馆的住户,离这儿不远有家“乐购”超市,购物后从这里抄近道回家。

在上海,女人嫁给欧美男人,是一种足以炫耀的资本,尤其生一下洋娃娃似的混血Baby,抱着走在大街上,更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回头率绝对超过一位漂亮美眉。

联想到自己的境遇,阿壶不由叹了口气,气质好的漂亮女人差不多都被外籍男士和成功男士瓜分光了,年轻稍小的美眉大都青睐身材高高的帅哥,照这样下去,象阿壶这类三等公民只能去小学或幼儿园挖掘“未来的美眉”了。

到了休息时分,诺诺摘下围兜,朝阿壶走了过来,阿壶忙站起来,朝她欠了欠身。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不存在见光死,因为大家都把心态调节到了一种平和的状态:普通朋友、聊聊而已。

诺诺打量着阿壶,肚里暗暗好笑,因为他的身材确实象一把茶壶。“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漂亮。”阿壶恭维道。“我有一刻钟的休息,”诺诺说,“对了,光顾了在网上聊那个话题,我还不知道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这个嘛……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阿壶好象有点不好意思,转动着盛咖啡的纸杯,讷讷地说,“我是发明家。”

诺诺顿时睁大眼睛。

阿壶没有撒谎,他真的是发明家,不过发明的都是些小玩意,但在日常生活中非常实用。

由于生理方面的因素,女性如厕的时间明显要多于男性。同样大小的空间,男洗手间可以放置六台独立式小便器,而女洗手间只能建造三个装有抽水马桶的单间,这样一多一少,在人流如潮的公共场合,女洗手间的排队现象就屡见不鲜,而隔壁的男洗手间却是空空荡荡。

阿壶设计了一种女性专用的立式小便器,据说可以解决这种排队现象。

由于申请专利费用昂贵,阿壶正与几家世界级的卫浴大公司洽谈,如TOTO、美标、科勒,在他们的高层管理人员中一定有女性,届时请她们亲自试用一下,也许她们长这么大,还没有尝试过站着小便,使用这种立式小便器,可以把一件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轻而易举,甚至不用脱下连裤袜……(因涉及商业机密,恕不详述)

阿壶打算把成本控制在二千元以内,每设立一台,如果提取千分之零点五的专利费,就是一块钱,整个上海,如果有一万台的安装量,就是一万元。

这仅仅是上海,还有北京、香港、台北、东京、巴黎、纽约……这样在全世界推广,收取的专利费相当可观。

除了这种立式小便器,阿壶还在研究一种“超级内裤”。之所以“超级”,因为它所使用的织物具有消音和吸臭两大功能,也就是说,穿上这种内裤,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屁,哪怕面对的是你的老板或者恋人,都不必忌讳,因为他们既听不到声音,也闻不到气味,只有你本人才能感觉到肠的蠕动与肛门肌肉的收缩。说不定今天他们放的屁比你还多,可你毫无察觉,因为他们穿的是跟你一样的“超级内裤”。

这种“超级内裤”的技术要领在于它的织物,阿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它有可能成为继LYCRA(莱卡)以后的另一项伟大发明。

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了,至少目前,阿壶还得老老实实呆在那儿,象一把茶壶那样蹲着,对着玻璃墙外走过的美眉咽口水。

爱因斯坦没有写出《相对论》之前,比尔·盖茨背着破书包离开耶鲁大学的时候,他们的心情一定跟我差不多吧……

每当想着这儿,阿壶的胖脸上就浮起一丝微笑。

象我这种男人,有天赋,刻苦,有毅力,更有自制力,我不成功,谁成功?!

唉,就是不知道还要等到哪天。“你都发明了什么呀?”诺诺好奇地问。“嗯……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不说也罢。”

阿壶随口搪塞了几句,他难以启齿,第一次见面千万别让人家产生误会,以为自己是个猥琐之徒,要对她性骚扰,何况眼前这个诺诺是蛮可爱的女生,不是想象中的恐龙。“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哪怕汽车是你发明的,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诺诺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阿壶问她:“有人在背后喊你的名字,你却不敢回头,这个梦取材于你父亲开发的一则游戏软件,就是说,这个梦其实跟你父亲有关,我的推测对不对?”

诺诺点了点头。“这个梦一直在困扰你,你认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阿壶认真地注视着诺诺,觉得自己象一位心理医生,循循善诱他的女病人。“我觉得你有难言之隐,干吗不试着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心理医生”的感觉越来越好。

望着面前这个大男生,虽然初次见面,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诺诺咬了咬嘴唇,终于说了出来:“我怀疑爸爸的死跟妈咪有关。”5

乔明的死因,确切地说,是心脏病导致的溺水。

乔明患有轻度的心脏病,心律不齐,遇到工作繁忙就会胸闷气急,不过乔明自己觉得问题不大,人到中年,谁没点小毛小病?医生给他开了洋地黄类药物。《山怪》的设计思路得到了董事会的认可,工作全面铺开,作为项目主管,乔明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可他仍然忙里偷闲,去小区会所的游泳馆放松一下。游泳和慢跑是乔明最喜欢的运动,尤其是游泳,他可以在长50米、宽25米的标准池里一口气游上十几个来回,按距离算至少有一千五百米,这对于专业运动员来说或许是小菜一碟,可对业余游泳爱好者来说,相当不错了。

那个记忆犹新的日子是2002年的3月17日,“3·15消费者权益日”刚过两天,那天晚上,刚解决了一个设计上的难题,乔明很兴奋,说要去游泳,拿着装泳具的袋子就出门了。会所在A小区的东南角上,是一幢很有特色的三层楼,一半是玻璃幕墙,一半刷成奶黄色的钢筋水泥,远远望去就象一块鲜奶蛋糕,令人垂涎。它的底层是一个羽毛球馆,二层是健身器材部和乒乓房,三层是一个长25米、宽15米的小型泳池,水深1至2米,泳池的天花板只做了一半,另一半是玻璃天棚,晚上来游泳,如果夜空晴朗,可以看见月亮和星星,形成人在水中、明月照人的独特意境,很让人陶醉。

晚上九点钟,乔明的助手路遥东匆匆来找乔明,为工作上的事,杜咬凤说他游泳去了,路遥东等了十分钟,显得很急,就去会所找他了,路遥东来了不下几十次,对A小区是熟门熟路,也游过那个泳池。

会所通常晚上十点钟关门,如果人多就延迟到十点半,晚上来健身的多数选择器械,游泳的寥寥无几,其实那天晚上只有乔明一个人在游泳,结果酿成了悲剧。

路遥东来到三层,走到泳池边一看,不得了!有个人脸朝下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穿条三角裤,戴着泳帽和泳镜。路遥东大呼小叫,喊来会所的工作人员,把人打捞起来,果然是乔明,他脸色铁青,呼吸和心跳都没了,救护车很快来了,一路上给他做人工呼吸、注射肾上腺激素,都没见效,等到了医院再抢救,已是回天乏术。

当晚,会所里一共有五名工作人员,一个在底层,两个在二层,三层有两个,照理说应该及时发现泳池里出了意外,可他俩溜到乒乓房打球去了,经理把这对宝货臭骂一顿,炒了鱿鱼,可惜乔明的性命无法挽回了。

事后,派出所民警询问杜咬凤,了解到乔明在工作的时候喜欢喝上一杯红酒,说可以让思维兴奋,那瓶喝了一半的法国波尔图干红是在超市买的,一百七十多块,乔明一喝就连夸口味好,酒是在橡木桶里贮存的,散发着橡木的醇香。

如果乔明在路上驾车,被交警拦下来做酒精测试,肯定挨罚,可在游泳池里是不会有警察把他拦下来的。一杯低度红酒对正常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于一个患有心脏病并且在游泳的人来说,或许是致命的。试想一下,乔明游着游着,突感心脏不适,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呛了几口水,呛过水的人都知道,一旦溺水,如果没人搭救就危险了,而且来得快,也就几秒钟的工夫,比挨一颗子弹都利索。泳池最深处为2米,会游泳的人只要用脚轻踩池底,身体就会浮出水面,但那是针对正常人而言,对一个突发心脏病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医生下的判断,警方没有异议,悲痛的杜咬凤母女接受了这个结果,未做尸体解剖就火化了。“你是不是觉得那瓶红酒有问题?”阿壶试探地问。

诺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诺诺读过一部美国作家Ed·Mcbain的推理小说,叫《Eightymillioneyes》(八千万双眼睛),说是的一位明星节目主持人在电视台做节目时,突发心脏病,倒在摄像机前。警方经过尸体解剖,发现死者系中毒身亡,令他丧命的是一种叫“羊角拗质”的药物,跟洋地黄类药物一样,都是用来治疗心脏病的,但羊角拗质的毒性大,仅一毫克就能致人以死地,已经很少有人用了。

凶手是死者的私人医生,他偷偷在节目主持人每日服用的维生素胶囊里做了手脚,将药粉倒去,灌入羊角拗质,节目主持人在上镜头前,习惯地吞服了胶囊,几分钟后就一命呜呼。

私人医生早就与节目主持人的妻子勾搭成奸,丈夫死后,妻子将从保险公司获得一大笔赔偿。

听完这段叙述,阿壶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他往前探了探身体,目光犀利地问:“你父亲平时服用胶囊吗?”

胶囊在七、八十年代流行,如今药物大多采用薄膜衣片,只有头孢类抗生素还沿用胶囊。

诺诺看过医学书,洋地黄类药物也有毒性,它的致命剂量大概是二点五克,不过有一点,洋地黄是加入葡萄糖静脉滴注的,不是口服的。

一定有人在红酒里加了什么……

诺诺是这么判断的。

红酒放在书房里的小酒柜里,还有几瓶人头马洋酒,乔明很少喝,能够进入书房并且在红酒里下药,除了妈妈,还会有谁呢?

看来没有做尸检是个错误,当时诺诺沉浸在悲痛里,一想到爸爸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被手术刀划破肚皮,内脏被一件一件掏出来,搁在不锈钢盘子里……想到这残忍的画面,诺诺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她不想爸爸在死后再受到这种折磨,既然妈妈说不用验尸,就听妈妈的吧。

剩下那半瓶红酒被杜咬凤倒掉了,倒掉这样一瓶肇事的红酒在当时看来完全正确,但现在一分析,杜咬凤似有销毁罪证之嫌。“你父亲有没有投保?”阿壶又问。

投保是有的,人寿保险,意外伤害保险,加起来一共理赔了二十多万,都交给银行还房屋贷款了。如果为了这点钱谋害亲夫,好象不值得,那本推理小说中的保险金额可是七百五十万美元。

阿壶挠了挠头,拐弯抹角地问:“你妈咪有没有那个……婚外恋什么的?”

这正是诺诺想谈的另一个话题,休息时间到了,诺诺要回柜台上班,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结束了。6

许国光这个人……有点可疑。

诺诺一边做着浇在咖啡上的蒸奶,一边想着。

许国光不是上海人,是浙江金华人,三年前,他把开在金华市区内一家经营状况良好的饭店卖掉,带着资金和老婆孩子,还有两名厨师,向上海滩进发。

那时,正是杭州菜火爆上海滩的时候,食客们似乎对西湖醋鱼、龙井虾仁、炸响铃、东坡肉、老鸭汤、叫化鸡这些菜着了魔,把原来风头很健的广东菜、川菜杀得落花流水。

许国光开的餐馆叫“沪浙小厨”,从名字一看就知道,走的是中低价位,当然不会选什么黄金地段、钻石街区,就在普陀区一条比较繁华的路口,一幢商务楼的底层,经过三个月的装潢与准备,餐馆开张迎客。

餐馆开业做广告的时候,经人介绍,许国光来到了杜咬凤所在的N广告公司,所以说,杜咬凤与许国光一开始是业务关系。

经过两年的残酷倾轧,杭州菜从风靡一时复归平静,只有张生记、红泥、新开元、苏浙汇几家大的杭州菜馆坚持了下来,事实上,他们的菜谱早就偏离了原来的杭州菜路线,变得五花八门了。

如今,你要是在街头拦住十个上海人,问“你最中意的餐馆是哪家?”这类问题,保证得到十个不同的答案。

很多餐馆关门以后,又来新的老板,大肆装潢,热闹开张,从顾客盈门到门口罗雀,直至歇业,周而复始,唯一不赔钱的就是收租金的房东。

相比之下,许国光比较有眼光,脑子不发热,杭州菜火爆的时候,他就尝试一些融合了杭州菜口味的上海本帮菜,如蜜汁火方、宋嫂鱼羹,本是地道的杭州菜,但在厨师的精心调制下,口味变异了,起名“沪浙小厨”正是这个道理。所以,他的餐馆安然渡过了顶峰期后的快速下滑期,把生意维持在一个尚不错的水平,SARS肆虐的时候,很多这般中小规模的餐馆纷纷歇业,但许国光坚持了下来,即使食客寥寥无几,照样天天消毒,买了最好的“滴露”药水,每天消耗掉几十只口罩,硬是挺了过来。

现在,踌躇满志的许国光准备开出第二家沪浙小厨,店址选在普陀区“中远两湾城”一带,那里堪称上海最大的住宅小区,紧挨着苏州河,还有轨道交通三号线贯穿而过,是个不错的地段,目前新店正在紧张的装修中。

杜咬凤一家三口曾几次来到沪浙小厨用餐,去年农历三十那顿年夜饭也在那里吃,席间,许国光过来敬酒,叫杜咬凤“阿姐”,叫乔明“阿哥”,说自己初来上海,人生地不熟,杜咬凤给予他很多帮助,餐馆能做得好,阿姐也是有功劳的,这顿年夜饭由他埋单,算是答谢宴,杜咬凤跟他客气了一阵,最后一毛钱没掏,提着打包的饭菜,满载而归。

诺诺最初几次见到这位许国光,都在这家餐馆里,对这位许叔叔的印象,基本谈不上来,身上没穿什么名牌,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大概餐馆老板都这样,客人至上,不能把客人的风头抢了去吧。

乔明死后,杜咬凤再也没带诺诺去过沪浙小厨,可能为了节省开销,相反,许国光开始成了诺诺家的座上客,每次来总要带点什么,上一次带来的据说是店里新开发的招牌菜“豆瓣雪鱼酥”,诺诺尝过,味道确实不错。

有一次,诺诺提前回家,杜咬凤在厨房里洗碗,背对着门口,许国光紧挨她站着,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许国光的右手搭在杜咬凤的腰间,正往屁股的部位滑动,手指头一捏一捏,象在捏骨按摩。

看见这一幕,诺诺心里很不舒服,一言不发就上了楼。

听见楼梯响,杜咬凤和许国光才意识到有人,忙分开。

如果杜咬凤是寡妇,许国光是鳏夫,诺诺或许还气得过点。可事实上,许国光有老婆孩子,人家丈夫死了才一年不到,你就迫不及待把手伸进来,这样很不好吧?

岂止是不好,诺诺更往别的地方想了——诺诺想到了西门庆与潘金莲,这对奸夫淫妇,用砒霜毒死了可怜的武大郎。

小说中,那位医生用胶囊投毒,这跟他的职业有关,许国光是开餐馆的,往红酒里下毒一定是他想出来的,退一步说,即使不在酒里,也可以往菜里下毒,以他的本事,就算把砒霜做得鲜美可口,也不用大惊小怪。

可怜的爸爸,他比起武大郎帅多了,可结局还是一样的惨!

然而,猜测永远是猜测,没有尸体解剖,没有立案侦查,除了猜测,诺诺还能做什么?

诺诺真不知道这样的梦还要困扰自己多久。

去过了三清山,不知道下一次她会站在哪座山上。

每晚,诺诺就在期待与忐忑不安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来吧,反正是做梦,谁怕谁?

真想看看山怪的模样。

只要它不把我的头吃掉……

第二章:S美术馆的怪事

1

在上海,如果有一幢建筑物门前挂着“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的铜牌,那就证明该建筑拥有高贵的血统与显赫的身世。S美术馆就是这样一幢建筑,它的前身叫“跑马总会”,当时这儿属于英国与美国共管的公共租界,跑马总会以南有一大片看台,看台前面就是著名的跑马厅,跑马总会靠旧称“香槟票”的赛马彩票赚翻了天,大概觉得显富的最佳方式莫过于造一幢楼,于是慷慨掷出二百万银元,1933年,一幢四四方方霸气十足的五层花岗岩建筑拔地而起,大楼顶部还造了一座标志性的钟塔。

1949年后,跑马总会改为市立图书馆,成为书虫们聚集的地方。数年前,淮海西路建起了图书馆新馆大厦,旧馆搬迁,跑马总会变成了市立美术馆,投入巨资,将大楼内部修缮一新,安装了中央空调和安全监控系统,大楼外部原汁原味予以保留。

如今的S美术馆坐落在黄浦区,与南京路步行街仅百米之遥,东邻上海大剧院,南朝人民广场,市政府大厦就在广场正中,毋须置疑,这里是市中心里的市中心,绝对的钻石地段。

如今的S美术馆又是这片闹市里最宁静的一块地方,在艺术氛围的熏陶下,路过的行人都会放慢脚步,朝这幢充满古典欧洲情调的花岗岩大楼投去虔诚的一瞥。

S美术馆最热闹的时候,就是美术双年展,平日里是常年展,底层有两个大厅,陈列的都是油画,从二楼到四楼,兼有油画、国画、版画、雕塑,乃至前卫的装置艺术,还有艺术类图书阅览室、卖画笔颜料宣纸的店铺,等等。

最近,S美术馆举办了著名旅美画家M先生的个人画展。M先生是搞油画的,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八十年代移民美国后,M先生人气渐旺。前年,他的一幅人物油画,在美国一家拍卖行拍出了一百九十万美元,据说创下了近年来上海籍画家的油画类作品最好成绩,由此名声大躁,被公认为是继陈逸飞之后,最受海外市场追捧的油画家。

本次他的个人画展,一共展出了作品五十件,大部分是油画,也有雕塑和素描等作品。

展出时间为三周,M先生在百忙之中来了一趟上海,为画展揭幕剪彩,他只是在开幕当天露了一下脸,在美术馆五楼的贵宾室里,召开了一场限制人数的小型记者招待会,然后就匆匆走了,据说最近他正在为伦敦一家私人美术馆创作一幅油画,还要为明年在瑞士落成的世界货币经济组织的新大楼创作一件雕塑,忙得不可开交。

M先生果然有人气,尽管此次画展的门票售价为五十元人民币,而美术馆平时的门票为廿元,观众仍然络绎不绝,展出的前两周,就突破了S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的观摩人数纪录,直到最后一周,才渐渐冷清下来。

就在画展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2

按规定,美术馆在下午六点钟闭馆,下午四点钟以后停止售票。

最后一名观众是在五点一刻左右离馆的,虽然闭馆时间还没到,但之后不会再有观众光顾了。工作人员提前半个多小时,开始了画展的收尾工作,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将每一幅作品取下来,检查有无污损,然后装进事先准备的保护封套。

由于每幅作品的尺寸各不相同,所以保护封套也是大小各一,这些保护封套都是根据作品的尺寸事先定做的,每个角上都有电脑打印的编号,装入后,外面再贴上一张标签,标签可以起到封条的作用,以确保运输过程中不被打开,标签上印着该作品的拥有者和需送达的地址。

在五十幅作品中,除了少部分来自M先生在纽约的美术工作室,主要是海外的私人收藏,其中有欧洲的私人画廊,也有美国的州立美术馆、大学美术馆,还有几幅被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或基金会收购,本次画展中价值最昂贵的一幅,就悬挂在东京一家产业株式会社社长的豪华办公室里。

这些作品将由联邦快递送回到每一位拥有者手中,同时附上一封由S美术馆馆长亲笔签名的致谢信,感谢他们对本次画展的大力支持,欢迎他们来上海,S美术馆将尽地主之谊,云云。

整个收尾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一切按部就班。

收尾工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将五十件作品放入美术馆的库房,根据不同的发往地点,进行装箱。第二天上午十点,联邦速递的货运车会来取走它们。

晚上八点三十分,位于五楼的馆长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馆长助理。起先,馆长助理以为是让自己下楼去,库房在美术馆的地下室,作为馆长助理,他必须在库房的入库单上签字。然而,电话的内容与他想的不一样。“是刘助理吗?我是小罗。”

小罗是负责画展收尾工作的一名工作人员。“刘助理,你最好下来一趟,我们在二楼。”“出了什么事?”“这儿缺了一张标签。”

缺了一张标签?这怎么可能?

这些家伙做事情磨磨蹭蹭,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要来麻烦我,标签怎么会少呢?所有的标签都是电脑打印的,有相应的编号,跟保护封套上的编号一致,只要认准编号,撕下一张,标签背后有不干胶,往保护封套上一贴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小孩子都会做。

馆长助理心里一边骂着,一边很不情愿地坐电梯下楼去。

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网上聊天室跟一个山东青岛的美眉谈得很投缘,眼看就要把她的手机号码搞到手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要下线,难怪心里不痛快。

馆长助理来到二楼的展区,两名工作人员正等着他,在他们的脚边,放着三幅作品,都已经装入了保护封套,其中两幅贴上了标签。“究竟怎么啦?”馆长助理有点不耐烦地问。

工作人员小罗指着靠在墙边的第三幅作品,说:“就是那幅,找不到它的标签。”“怎么会找不到?会不会在别人手里?”“不会的啦,所有的标签都已经用光啦。”

工作人员小芹递上一张粘纸,标签就是从上面撕下来的,现在纸上空空如也,就是说,标签确实用光了。“用光了?这怎么可能?会不会在一幅作品上面贴了两张标签?”“我们都检查过了,没有这种情况。”

馆长助理看了看旁边那两幅作品,保护封套上的编号分别为014和038,已经贴好的标签上,编号也是014和038,编号下面,分别用国语和英语注明作品的拥有者姓名、需送达的地址。

一定是在制作标签的时候,漏掉了一张,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是这样,今晚的加班时间就要大大延长了,需要查阅目录,找到该作品的拥有者和收件地址,输入电脑重新制作标签,再贴上去。

看来青岛美眉的手机号码是拿不到了,也许她已经跟别的男人聊上了,等到我再上线她大概已经不认得我了……

馆长助理叹了口气,来到那幅找不到标签的作品前,朝它看了一眼。

作品已经装上了保护封套,上下左右各有四个特制的硬角,中间被一层牛皮纸和一层塑料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可以抵挡水泼、撞击等意外的小侵袭。

馆长助理嘟哝了一声,朝四个硬角看了一眼,每个硬角上都盖有S美术馆的专用章以及作品的编号,清清楚楚,是“051”。

馆长助理觉得自己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本次画展的作品一共是五十件,按顺序编号从001到050,怎么会冒出来一个“051”?

馆长助理把它重新审视了一遍,这幅作品的尺寸较大,据他的目测,估计长100公分宽80公分。这样的尺寸,理应放在底层的A厅或者B厅,怎么会放在二楼的展区?

馆长助理看着小罗和小芹,问:“是你们把它从楼下搬上来的?”

小罗与小芹面面相觑。

收尾工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将所有的作品放入库房,库房在地下室,如果这幅作品在底层展出,把它搬到二楼,岂非多此一举?“它原来就在这里。”小罗指着前面,C展区墙上一块空间。

馆长助理走上去看了看,发现第二个不对头的地方。

虽然有挂画的钩子、光源布置(一组共四枚射灯),但是缺少一块说明牌,牌上应写着该画的名称、创作年代和画的尺寸。“铭牌呢?”“铭牌……”小芹摇了摇头,“没看见呀,好象本来就没有。是吗?”

小芹看着同事小罗,小罗使劲点了点头。

望着这对一问三不知的宝货,馆长助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忽然他冒出一个念头,其实没什么,作为馆长助理,他有这个权力。“把它打开。”

小罗与小芹再次面面相觑,好不容易装进了保护封套,再拆开,吃饱了没事干?

馆长助理的语气不容置疑,并且做了个手势,小罗与小芹只好把四个硬角拆下来,揭开第一层塑料纸,第二层牛皮纸,让这幅作品完整地展现开来。

这是一幅常见的布料油画。画布上的景物,毫无疑问是一间齿科诊室,画面被一分为二,左边是一台治疗椅,治疗椅的前面,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办公桌,桌上有一台液晶显示器,办公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只宜家的塑料钟,时针与分针恰好合在一起,是中午十二点。

画的右半边,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户,百页窗帘被收了起来,窗外隐约可见一棵法国梧桐树的枝叶。

法国梧桐是上海市区内最常见的街道树,据说早在上海滩开埠时,即1890年前后,由法国传教士引进的树种,此树枝繁叶茂,树干笔直,适合在城市街道两旁栽种,因对上海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气候非常适宜,很快栽遍市区。文革时候大破四旧,不知是当年的红卫兵已经有了环保意识,还是炎炎夏日他们也想寻个遮荫的地方,反正未被红卫兵当成四旧而惨遭砍伐。

这扇窗户无法打开,等于一块采光的大玻璃,仅供观景,窗户是向外凸突式的,窗台的空间增大,设计得又矮又宽,可以当椅子坐。

窗台上坐着一个女人,齐耳短发,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医生服,胸前佩戴一块塑料牌,上面写着“主治医师Zoe”,下面是一条浅蓝色的裤子,脚上一双白色平底皮鞋,两条小腿略微搅在一起。她的左手搭在窗台上,纤细的手指略微分开,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她的右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

虽然画中人是正面对着馆长助理,却看不见她的面容,因为她脸上戴了一只浅蓝色的纸质医用口罩,口罩遮住了鼻子、嘴和正面部分的脸颊,唯一露出来的就是眼睛。眼睛是典型的东方韵味,乍一看是单眼皮,仔细看有点双眼皮,脸形是瓜子脸,眉毛修饰得很好,光从这双眼睛和这副眉毛来看,画中女性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以上。

这是馆长助理的判断,二十多岁的主治医师,尤其在齿科,并不多见。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撒进来,洒在窗台上,洒在“主治医师Zoe”的背后,口罩上那双富有东方韵味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馆长助理。

馆长助理觉得不可思议,在肖像画里,最能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就是面部表情,《蒙娜丽莎》就是最好的例证,那个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表情,倾倒了全世界。

从陈逸飞到M先生的人物画,无不着力刻画人物的面部表情,周围的景物是次要的,但这幅画居然用一只口罩把体现人物内心世界的面部表情给无情地遮盖起来,绝对是败笔。

口罩后面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也许,是画的作者故意留给观众一个想象的空间,这就叫suspense(悬念)。

馆长助理把视线从画中的女人收回来,沿着画布边缘走了一遍,画的左下角署着该画的名称:《窗台上的Zoe》

只有画的名称,没有作者署名,也不知道是忘了署名,还是画者从来就没有署名的习惯,反正是一幅无名氏作。

作为馆长助理,对本次画展的五十幅作品,每一件都熟记在心,他敢打赌,这幅画不是M先生的作品。

绝对不是。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分了,这个电话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S美术馆的馆长陈子期,独自关在书房里,欣赏一部DVD影碟《台北晚九朝五》,正好看到小马走进富华大饭店512房间,与于婕扮演的SummerBlue幽会,两人连招呼也不打,甚至连对方的面孔都不看,上床就搞,就在陈馆长聚精会神的时候,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陈馆长很不情愿地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停止键,接听了电话,电话是馆长助理打来的,花了十分钟,把这件事情叙述了一遍,请示馆长该如何处理。“M先生的五十幅作品没有缺少或污损吧?”

陈馆长关心的是这个,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轻描淡写吩咐他的助理,把M先生的作品全部放入库房,至于那幅无名氏画,明天再说吧。放下电话,陈馆长继续欣赏《台北晚九朝五》。

当小马无意之中打开了床头灯,看见赤裸的SummerBlue竟是自己认识的于婕,勃然大怒,拂袖而去。此时此刻,投入剧情的陈馆长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小马,临出门时忽又改变了主意,返回床上将性爱进行到底。

台北……难道是这样的吗?年轻人除了性爱什么也不干,今天跟这个搞,明天跟那个搞。

陈馆长曾问过自己的小儿子,小儿子在一家美国公司做,他耸耸肩扔下一句话,“其实上海也差不多。”言下之意,如今哪儿都一样,性泛滥。

看完影碟,情绪调节得差不多了,睡觉前就可以搞老婆了。

不然我娶她干吗?

今年五十八岁的陈馆长去年刚刚再婚,老婆刚好四十岁,正处在女人四十一枝花的风骚期。坦率地讲,追这个女人,陈馆长并没有花多少心思,相反,为了甩掉结发妻子,结束这段维持了三十年的婚姻,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吵、扭打、冷战、哀求、威胁、假自杀、真自杀,陈馆长什么都领教过了。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那一刻,陈馆长的眼泪差一点掉下来。

离婚,真是折寿呵!

早在十年前,陈馆长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隐匿财产了,身为美术馆的馆长,他既有专业知识,又有不少这方面的朋友,因此,陈馆长收藏了一批珍贵的名人字画,而他的第一任太太,对古董字画是一窍不通,虽然曾有亲朋好友暗示她,她也请律师调查过,最终毫无结果,分割财产的时候,只能对房产现金股票这些帐面上一清二楚的东西进行分割。

陈馆长在中国银行租了一只保险柜,在这场耗时三年的离婚大战中,他的收藏完好地保存了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第二任的陈太太,对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是了如指掌的,连清单都有。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爽快就答应嫁给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八岁的老男人。

这年头,人人有私心,没有私心的是死人。

心都不跳了,哪儿还分什么公啊、私啊?

馆长助理在入库单上签字的时候,宣告了M先生个人画展的圆满结束。

工作人员还在继续忙碌,将常年展的的作品挂出来,明天上午美术馆照常开门,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包括门票的售价。

馆长助理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电脑显示器还开着,那个青岛的美眉早就离开了聊天室。

算了,网上美眉多的是,慢慢再钓吧。

他关了电脑,喝了口茶,准备洗洗手,然后下班。

他离开办公室,准备关灯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朝墙角望了一眼。

那幅无名氏画就摆在那儿,被牛皮纸和塑料纸重新包起来,四个硬角也装了上去,编号“051”清晰可见。

馆长助理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很想再看看画上的女人,可又嫌麻烦,要把保护封套拆开,看完之后还要重新装上去。

犹豫了一下,他把手伸向墙上的开关,关了灯,带上房门离去。

办公室里黑古隆咚,静得出奇,那幅无名氏画靠着墙角,无声地摆在那儿,好象在期待什么。

第二天,联邦快递来了两辆货运车,把已经装箱的五十幅画作运走了。

下午,S美术馆的会议室里,召开了一次馆务会议,对本次画展进行一次总结,有好的地方,也有不足的地方,比如在入场券的背后没有加印广告,这是一大失误,尤其是购买M先生作品的那家日本产业株式会社在浦东有一家合资企业,去那里拉广告,十拿九稳,S美术馆至少损失了十万元。

总的来说,成绩是喜人的。观众人数突破了预期,媒体也积极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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