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华经典藏书(升级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6 13:4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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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天池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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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华经典藏书(升级版)

聊斋志异:中华经典藏书(升级版)试读:

前言

凡选本都是选者心目中被选者及其作品的影像。

在我的心目中,小说家蒲松龄(1640—1715)活泼泼的面影是这样的:

他出生在一个亦儒亦商的家庭,出生时家境败落,正赶上明清易代之际。清兵的屠杀,流民的动乱,各种自然灾害的丛生,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虽然从小身体欠佳,他却长得高大魁梧,一副山东大汉的模样,大概有点儿丑,他说自己“耸肩缩项,如世钟馗”。

他才华横溢,开朗,乐观,也很执着。像当时的读书人一样,他立志通过科举考试当官建功立业,但命运没有眷顾他。从19岁考中秀才,每逢乡试他必参加,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即使有了儿孙,带着儿孙仍继续无望的努力,晚年终获得了个“安慰奖”——当了贡生。科考的失败于他是一辈子的心痛。他做梦都想“得何时化作风鸢去啊,看天边怎样”。晚年对儿孙说:“无似乃祖空白头,一经终老良足羞”。

由于贫贱,他也向往发财,这大概同他父亲亦儒亦商的家庭背景有关。他不避讳于此,在给灶王爷的祭词中说:“倘上方见帝,幸代陈词:仓箱讨得千钟黍,从空坠万铤朱提。”

他热情好友,爱花,喜酒,说“有花有酒春常在”。

由于“少羸多病”,也由于齐鲁的文化环境,他从小坐禅信佛,喜道又爱好幻术,但这没有影响也未曾动摇他的根本——儒家思想。

他喜欢交游,曾组织“郢中诗社”,与当时诗坛盟主王渔洋有些交往,却终因生活在穷乡僻壤,周围缺乏真正可与比肩对话的知己而苦闷,痛苦。由于是一个穷秀才,“食贫衣俭”,他感同身受底层农民的生活压力,常说:“粜谷卖丝,以办太平之税;按限比销,惧逢官怒。”

由于生活所迫,他当了一辈子私塾先生,大概从30岁左右起,一直干到70岁才撤帐归家。教师生涯隔绝了与世俗社会的沟通,让他更感到孤独寂寞,更耽于浪漫和幻想,却也在私塾的闲暇中,把充沛的救世热情,对知音的渴望,对于真善美的追求,释放到文学的天地里。

他一生杂学旁收,知识渊博,各种文学体裁都“冠绝当世”,得心擅场。他自负者有三:一是八股文,不过在当日无人赏识,后来更是随着历史的烟尘被人遗忘。二是俚曲,多是为东家祝寿之作,由于方言和俚俗,虽然为民间文学的绮丽,知者也不多。三是笔记小说《聊斋志异》,当日就不胫而走,后来更是家喻户晓,这部“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的著作,奠定了蒲松龄这个老秀才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聊斋志异》把中国传统的谈狐说鬼的文化发挥到极致,可称是文言小说的集大成者。

鲁迅说:“传奇风韵,明末实弥漫于天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能够从中脱颖而出,除了杰出的文学天赋,我想首先在于它的独创性。

蒲松龄是把文言小说当作抒情诗来写的。《聊斋志异》中多鬼狐花妖,然而其特质和继承所在,不是六朝志怪,唐宋传奇,而是抒情诗歌,是屈原的“披萝带荔”和李贺的“牛鬼蛇神”。其中有浓郁的情感,强烈的抒情性,深层次的寄托,即清人余集所说:“以为异类有情,或者尚堪晤对;鬼谋虽远,庶其警彼贪淫。”

前代志怪传奇中的主人公,多帝王将相,志士仁人,孝女节妇,《聊斋志异》虽然也不乏孝子烈女,主人公却大多为穷书生、小负贩、农夫、走卒,乃至孩童。人物平民化,故事生活化,接地气,虽有鬼狐掺杂其中,显示了丰富的想象和浪漫的色彩,却无不具有坚实的生活基础和底层民俗依托。从某种意义上,《聊斋志异》堪称是明清时代北方农村的民俗百科全书。“说鬼说狐,如华严楼阁,弹指即现”,又在惊心骇目之中示以平常,“实情致周匝,合乎人意中所欲出”。英人翟里斯在翻译选编《聊斋志异》时说:“《聊斋志异》增加人们了解中国民间传说的知识,同时它对于了解辽阔的中华帝国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是一种指南。”恰切指出了《聊斋志异》对于中华民族民族性反映的价值所在。《聊斋志异》与前代的志怪传奇小说不同,它是在中国古代文学的戏剧和白话小说,乃至说唱文学日趋成熟后出现,并成功地吸取了它们的营养。我们在《聊斋志异》中不难看到元代戏剧、明代传奇、《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三言”“二拍”的影响,这使得《聊斋志异》在故事的编撰上,无论就内容的复杂性上抑或情节的曲折性上都超迈前代,像《胭脂》、《张诚》、《莲香》等篇已然摆脱了传统的线性结构的束缚而变得更加丰富细密,俨然是长篇小说的结构规模。《聊斋志异》的语言用的是浅显文言,其中人物对话生动跳脱,如从口出,像《翩翩》中对话:“女迎笑曰:‘花城娘子,贵趾久弗涉,今日西南风紧,吹送来也!小哥子抱得未?’曰:‘又一小婢子。’女笑曰:‘花娘子瓦窑哉!那弗将来?’曰:‘方呜之,睡却矣。’于是坐以款饮。又顾生曰:‘小郎君焚好香也。’”其描声拟音的传神,即使放在戏剧和白话小说中也毫不相让。这都是此前的文言小说所不可比拟的。

著名批评家和文学史家李长之先生曾经对于作家和作品的选本发表过很好的见解,他认为“选本的去取标准只有两个,一是文学批评的,一是文学史的”。“如果从文学批评的眼光出发,一个选本当力求其精,所选的应该全是完整之作——至少从选的人的眼光看是如此。如果从文学史的眼光出发,一个选本当力求其代表的意义,所谓代表的意义是:代表某一作家,代表某一时代、代表某一种文学的体裁的演化之迹”。另外,他还对“只是为给青年朋友看看”的通俗的“应急的选本”谈了看法,认为“这种选本,可以文学批评为基础,而略略兼顾文学史”。“凡入选的作家,却无论如何要包括他三类作品,一是自叙传性质的,二是代表他的特殊风格的,三是撇开他本人的风格而确系最完整的艺术品的”。同时他认为,一个选本“必须有编者的详细导言,以说明他的选择的重心所在”。而归根结底,“选本不可无,但绝不能代替原作”。他主张读原著,“倘若为研究,我们就唯恐材料的不足,搜辑之不暇,而不能挑肥拣瘦。这就是选本绝不能代替原作处”。

这本《聊斋志异选》便是按照长之先生的这个指导原则选编的,至于达没达到长之先生的标准,只能敬请读者批评指正了。于天池2016年1月于有书有琴斋

聊斋自志

这是蒲松龄为《聊斋志异》写的序言。

有人写序言是在书成之前,有人写序言是在书成之后。这篇序言写于1679年,蒲松龄40岁,正是《聊斋志异》在创作过程之中却又已成规模之际。因此序中所表现的美学思想,展现的《聊斋志异》的追求,体现的是蒲松龄中年的心路历程和此一阶段《聊斋志异》的创作宗旨。

这篇序言强调《聊斋志异》的创作过程是“集腋为裘”,非一时兴起之作;却又“浮白载笔”,充满感情色彩。创作目的是“妄续《幽冥》之录”,“仅成孤愤之书”,有着现实的劝惩和明确的批判目标。创作环境是“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那既是蒲松龄当日设馆授徒环境的自然写照,又是在科场中怀才不遇,渴望知己的一种创作心态之反映。“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则直然是小说家孤独灵魂的凄厉呼喊,引人心悸。

值得深思的是,作为短篇小说集的序言,本篇开首所引述的作品模式和先贤范式不是小说和小说家,而是诗作和诗人,是屈原、李贺及其作品,并称“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这一方面让我们感受到屈原和李贺对于蒲松龄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告诉我们,《聊斋志异》具有诗的品格,蒲松龄是以诗为小说,或者是以小说为诗,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因此,这篇序言虽短,却是阅读《聊斋志异》的重要锁钥。

孤立地看,这篇序言也是感情浓烈,极具抒情色彩的好骈文。[1]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2][3][4][5]。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萤之火,[6][7]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8][9][10];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11][12][13]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14][15],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16][17]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18][19][20]讳。展如之人,得毋向我胡卢耶?然五父衢头,或涉[21][22]滥听;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

[23]废者。【注释】

[1]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意为披萝带荔的山鬼类的民间传闻引起了屈原的诗兴。披萝带荔,《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写山鬼以薜荔为衣,以女萝为带。薜荔,也叫木莲;女萝,一名“松罗”,两者均指香草。三闾氏,指屈原。屈原(约前340—前278),名平,战国时楚国伟大诗人,出身贵族,曾做过三闾大夫,掌楚王族昭、屈、景三姓之事。感,感触,有所感而发。骚,指以屈原《离骚》为代表的一种诗歌形式,也称“楚辞”。

[2]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意为李贺对于牛鬼蛇神那样的荒诞不经的事情却纳入诗歌,嗜吟成癖。牛鬼蛇神,指虚荒诞幻的不经之事。唐杜牧《李长吉歌诗序》论其诗云:“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长爪郎,指李贺。李贺(790—816),字长吉,唐中期诗人。唐李商隐《李长吉小传》:“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能苦吟疾书。”

[3]天籁:自然界的音响。《庄子·齐物论》:“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这里借指发自胸臆的诗作。

[4]好音:好听的声音。《诗·鲁颂·泮水》:“食我桑黮,怀我好音。”这里以之指世俗所崇尚的“正声”、“善言”。

[5]有由然:有一定的原委。以上举屈原、李贺为例,说明描写鬼神的虚荒诞幻之作,有着久远的传统和理由。

[6]松落落秋萤之火,魑(chī)魅争光:意谓自己孤寂失意,犹如一点儿微弱的萤火,而冥冥之中,精怪鬼物却争此微光。松,松龄,作者自称。落落,疏阔孤独的样子。秋萤,秋天的萤火虫。火,指秋夜飞舞的萤火虫所发出微弱的亮光,暗喻自己凄凉、卑微的处境。魑魅争光,晋裴启《语林》载:嵇康一天夜晚灯下弹琴,忽见一人“面甚小,斯须转大,遂长丈馀,单衣革带。嵇视之既熟,乃吹灯灭之,曰:‘耻与魑魅争光。’”这里化用其意,以魑魅与之争光,反衬作者与世俗落落寡合。魑魅,与下文“罔两”,都指精怪鬼物。

[7]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言自己随俗浮沉,追逐名利,受到鬼物奚落讪笑。逐逐,竞求。指逐利。《易·颐》:“虎视眈眈,其欲逐逐。”野马之尘,即浮游的尘埃。《庄子·逍遥游》:“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成玄英疏:“青春之时,阳气发动,遥望薮泽之中,犹如奔马,故谓之野马也。”此以之喻污浊的现实社会。罔两见笑,为鬼物所讥笑。《南史·刘粹传》附《刘损传》:“损同郡宗人有刘伯龙者,少而贫薄。及长,历位尚书左丞、少府、武陵太守,贫窭尤甚。常在家慨然召左右,将营十一之方,见一鬼在傍抚掌大笑。伯龙叹曰:‘贫穷固有命,乃复为鬼所笑也。’遂止。”

[8]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意为我的才能虽然不及干宝,却像他一样非常喜爱搜集神怪故事。干宝,字令升,东晋文学家,“撰集古今神祇灵异人物变化,名为《搜神记》”(《晋书》本传)。雅,甚,颇。搜神,指像干宝一样搜集记录鬼神怪异之事。

[9]情类黄州,喜人谈鬼:意为自己的爱好如同当年贬谪黄州的苏轼,也喜欢听人讲谈鬼怪故事。黄州,指苏轼。苏轼(1036—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宋代文学家。因反对王安石新法,以“谤讪朝廷”罪,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在黄州时,他每日早起即出外访客,相与纵谈,客人有无可谈者,便强使其谈鬼;如有推脱,他便说“姑妄言之”。见宋叶梦得《避暑录话》。

[10]闻则命笔,遂以成编:意为每逢听到鬼怪故事,就提笔记录下来,于是汇编成书。成编,即成书。古代没有纸,将文字刻在竹简或木板上,用皮筋或绳子编串起来就是书。

[11]同人:志同道合之人。

[12]邮筒:这里指书信。古人邮寄书信、诗文所用的圆形管筒。

[13]以:因。好(hào):爱好。聚:聚集。

[14]夥(huǒ):多。

[15]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意为虽然同为国人,但是发生的事情却比荒蛮边远的地方还要奇怪。化外,教化之外。指行政管理所不及的边远地区。断发之乡,指古吴越地区,即今江苏南部、浙江、福建一带。断发,“断发文身”的省语,指剪断长发,身刺花纹,此为古吴越水乡的习俗而与中原不同。

[16]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意为眼前发生的怪事,竟比人头会飞的国度更为离奇。睫在眼前,极言其近。睫,眼睫毛。飞头之国,传说中人头会飞动的国度。《酉阳杂俎·境异》:“岭南溪洞中,往往有飞头者,故有飞头獠子之号。头将飞,一日前颈有痕,匝项如红缕,妻子遂看守之。其人及夜状如病,头忽生翼,脱身而去,乃于岸泥寻蟹蚓之类食,将晓飞还,如梦觉,其腹实矣。”

[17]遄(chuán)飞逸兴,狂固难辞:意为当灵感超逸飞动,不敢推辞狂放不羁。遄,速。飞,飞动。逸兴,飘逸豪放的意兴。唐王勃《滕王阁序》:“遥襟俯畅,逸兴遄飞。”狂,狂放。

[18]永托旷怀,痴且不讳:意为坚定理想追求的寄托,如痴如迷,也无须讳言。旷怀,开阔的胸怀。痴,痴迷。讳,避讳。

[19]展如:真诚的样子。《诗·鄘风·君子偕老》:“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朱熹注:“展,诚也。”

[20]胡卢:一作“卢胡”,形容笑声。

[21]然五父衢(qú)头,或涉滥听:意为在五父衢头所听到的或者是些无稽的传闻。衢,可通四方的十字路口。五父衢,衢名。《左传·襄公十一年》:“季武子将作三军,……祖诸五父之衢。”又,《史记·孔子世家》叙述叔梁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以是孔子母讳言叔梁纥葬处,孔子母死后,无法合葬,“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五父衢在兖州曲阜县西南二里,鲁城内衢道也。”“五父之衢”也可能指代模糊的地方。

[22]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唐袁郊《甘泽谣·圆观》载李源与圆观和尚十分友好,圆观依据佛家因果,预知自己来生将做牧童,便约请李源在他死后十二年到杭州天竺寺相见。李源依约而往,在寺前听一牧童唱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李源便晓得牧童就是圆观的托身。后人附会此事,把杭州天竺寺后的山石指为“三生石”。诗文中往往也以“三生石”代指因缘前定。三生,即“三世”。佛教以过去、现在、未来,即前生、今生、来生为“三生”或“三世”。前因,前生因果。因,梵语意译,这里指因缘。

[23]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意谓所言虽然恣意放任,也有可取之处,不能一概因人废言。放纵,放任,不循常轨。概,一概,全部。【译文】

身披香草的山鬼,引发了屈原的诗情;牛鬼蛇神样荒诞的事情,李贺却吟咏上了瘾。直抒胸臆,不合世俗,是有着传统和缘由的啊。我落寞而微贱,有如秋天的萤火虫,发出的微光却引起魑魅争抢;追名逐利,随世浮沉,引起了魍魉的讪笑。才分虽然比不上干宝,却痴迷搜集怪异之事;性情近似于苏轼,喜欢听人讲说鬼的故事。听到就写下来,于是汇编成书。久而久之,周围志同道合的人寄来了共同感兴趣的故事。由于爱好和兴趣,故事的数量积攒得越来越多,更何况内容也超出想象:虽然是周边的人物,发生的事情竟然比荒蛮之地更为奇异;事情就在眼皮底下,可怪异竟然比人头会飞的国度更加离奇。逸兴飞动,诗情大作,固然难以推辞狂放不羁;永远寄托放旷的胸怀,也不必讳言如痴如醉。那些诚实的人可能会因此见笑我吧?然而道听途说或许有不实之词;而三生石上的故事,却可以让人明白前生今世的因果。所以狂放恣睢的话有不能一概因人废言之处。[1][2][3]

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4][5][6]如钱,圆黏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7][8]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9][10][11],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12]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13][14][15]。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独是子夜荧荧,灯昏

[16][17][18]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19][20]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21][22][23]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24]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25]

康熙己未春日【注释】

[1]悬弧时:出生时。悬弧,古代男子出生时的礼仪标志。《礼记·内则》:“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在门左挂一张弓,表示出生的是男孩。弧,木弓。

[2]先大人:死去的父亲。先,尊称已死的人。蒲松龄的父亲蒲槃,字敏吾。病瘠瞿昙(qú tán):病瘦的和尚。瘠,瘦弱。瞿昙,梵语也译为“乔答摩”,佛教始祖释迦牟尼的姓氏,原以代指释迦牟尼,后为佛的通称。这里指代僧人。

[3]偏袒:僧人身穿袈裟,袒露右肩,称“偏袒”。《释氏要览·礼数》:“偏袒,天竺之仪也。……律云,偏露右肩,即肉袒也。律云,一切供养,皆偏袒,示有便于执作也。”室:卧室。

[4]钱:指如铜钱大小。

[5]黏(nián):贴,黏合。

[6]寤而松生,果符墨志:言外之意是自己与僧人有些联系,甚或就是那个病弱的僧人转世。寤,睡醒。果符墨志,果然与父亲的梦相符合。墨志,中医药中的膏药一般是黑色的。

[7]羸(léi):瘦弱。

[8]长(zhǎnɡ)命不犹:长大之后,命不如人。不犹,不如别人。犹,若。《诗·召南·小星》:“实命不犹。”

[9]笔墨之耕耘:指为人做幕宾、塾师,以谋生计。《文选》载梁任昉《为萧扬州作荐士表》:“既笔耕为养,亦佣书成学。”

[10]钵:“钵多罗”的省语,梵语音译,也称“钵盂”,和尚食器,底平,口略小。和尚外出,只携一瓶一钵,沿途向人募化;瓶用来饮水,钵用来盛饭。

[11]面壁人:指僧人。《五灯会元·东土祖师·菩提达磨大师》:“当魏孝明帝正光元年也,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谓之壁观婆罗门。”后因以“面壁人”专指和尚。

[12]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意为由于前世的原因,自己难以得到修炼的正果。《景德传灯录》:“(梁武)帝问(达磨)曰:‘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记,有何功德?’师曰:‘并无功德。’帝曰:‘何以无功德?’师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答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有漏,指不能断除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烦恼,不能归于空寂。佛教称烦恼为“漏”。根、因,都是佛教名词,指能生成或引起果报的根本原因。人天之果,指僧人修炼的果报。果,果报,梵语意译,泛指依思想行为而得的结果。

[13]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hùn)之花:意为随风飘荡,竟然成了飘到篱笆外粪坑的落花。指自己的落拓不遇。《梁书·范缜传》:“初,缜在齐世尝侍竟陵王子良。子良精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子良问曰:‘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贫贱?’缜答曰:‘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藩,篱笆。溷,粪坑。

[14]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这是愤激之言,意为自己的不幸遭遇是理应如此。六道,佛教指天道、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畜牲道、地狱道。佛教认为众生根据生前善恶,都在“六道”里轮回转生。

[15]子夜:夜半子时。即夜十一时至凌晨一时。荧荧:微弱的灯光。

[16]灯昏欲蕊:灯油将尽,灯芯则结灯花,光线晦暗。蕊,灯花。

[17]萧斋:清冷的书斋。唐李肇《唐国史补》中:“梁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字,至今一‘萧’字存焉;李约竭产自江南买归东洛,匾于小亭以玩之,号为‘萧斋’。”这里“萧”字,有萧条冷落的意思。瑟瑟:犹瑟缩、寒冷。

[18]案:几案。这里指书桌。

[19]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意为搜集的狐鬼故事积累起来,狂妄地想把它作为《幽冥录》的续编。集腋为裘,喻积小成大,积少成多。《意林》引《慎子·知忠》:“粹白之裘,盖非一狐之腋也。”腋,指狐腋皮毛,极为珍贵。裘,皮袍。妄,狂妄,意为不自揣才力。《幽冥》之录,即《幽冥录》,南朝宋刘义庆著,是一部记载神鬼怪异故事的志怪小说。

[20]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意为把酒秉笔,写下这部志怪之书,不过是寄托心志,抒发胸中愤懑而已。浮白,此泛指饮酒。浮,罚人饮酒。白,罚酒用的大酒杯。载笔,持笔写作。孤愤之书,《韩非子》有《孤愤》篇。《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韩非“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十馀万言”。司马迁《太史公自序》谓韩非《孤愤》篇是发愤之作,因“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

[21]惊霜:因霜落而惊觉秋天的到来。

[22]吊:这里是悲伤的意思。

[23]阑:栏杆。

[24]青林黑塞:指梦魂所历的冥冥之中。唐杜甫《梦李白》:“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25]康熙己未:康熙十八年,1679年。【译文】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梦见一个病弱的和尚,身穿袈裟,偏袒右肩,走入卧室,把一帖如铜钱般大小的膏药圆圆地粘在父亲的胸前。父亲惊醒后,恰巧我就出生了,真像梦见的那样。而且,从小我就体弱多病,长大了也不如别人康健。门庭冷落,车马稀少,家里像远离尘世的僧房;靠着笔墨谋生,清贫萧条的生活如同和尚的钵盂。经常搔头自念:是不是果真那个和尚是我的前身啊?大概因为我前生前世有缺失,不能修成正果;于是今生今世像飘在藩篱粪坑的落花一样不幸。唉,茫茫六道轮回,怎么能说没有因果道理呢!只是可怜我在半夜里伴着昏昏半明的烛光,孤独地在萧瑟的书斋,冰冷的书桌前,打算积少成多,搜集狐鬼故事,狂妄地想把它写成《幽冥录》的续编;边喝酒,边写作,仅用它来抒发胸中的愤懑。这样的寄托,也真是可悲可叹了!嗐,我像霜后寒冷的鸟雀贴紧了树枝也感受不到温暖;又像是对月伤怀的秋虫依偎在栏杆里自我温暖。理解的知音,只能在梦魂的冥冥中求取了。康熙十八年春天

考城隍

在繁复的《聊斋志异》的不同版本中,尽管收录的小说在数目、卷次、篇目排列的次序上有所差异,但有一点,那就是《考城隍》无论是在蒲松龄的手稿本,还是在后人不同的编辑阶段,一直都是放在第一篇的位置上。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聊斋志异》的评论史上,评论者都非常重视它在《聊斋志异》中开篇的地位:何垠说:“一部书如许,托始于《考城隍》,赏善罚淫之旨见矣。”但明伦说:“一部大文章,以此开宗明义。”

在这篇小说中,蒲松龄不仅借濒死回生的故事讲述赏善罚淫的宗旨,更重要的是通过“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楬橥了衡量作品中人物的价值体系标准,从哲学和美学的层面表述了《聊斋志异》所展现的理念。“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一方面暗示了故事的非人间的环境,同时体现了作者悠然自得、昂然向上的胸襟。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贫困潦倒的生活中的达观从容,也可以理解为仕途不顺利境遇下的坚韧不拔,更可以理解为作者的胸襟怀抱——一种从容的生活态度。[1][2]

予姊丈之祖,宋公讳焘,邑廪生。一日,病卧,见吏人

[3][4][5]持牒,牵白颠马来,云:“请赴试。”公言:“文宗未临,[6][7]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疾乘马从去,路甚生[8]疏。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时入府廨,宫室壮丽。上坐十馀官,[9][10]都不知何人,惟关壮缪可识。檐下设几、墩各二,先有一秀[11][12]才坐其末,公便与连肩。几上各有笔札。俄题纸飞下。视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13]不已。召公上,谕曰:“河南缺一城隍,君称其职。”公方悟,[14]顿首泣曰:“辱膺宠命,何敢多辞?但老母七旬,奉养无人,请[15]得终其天年,惟听录用。”上一帝王像者,即命稽母寿籍。有长[16]须吏,捧册翻阅一过,白:“有阳算九年。”共踌躇间,关帝[17][18]曰:“不妨令张生摄篆九年,瓜代可也。”乃谓公:“应即赴[19]任,今推仁孝之心,给假九年。及期,当复相召。”又勉励秀才[20]数语。二公稽首并下。秀才握手,送诸郊野。自言长山张某[21]。以诗赠别,都忘其词,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之句。【注释】

[1]讳:名讳。旧时对尊长不能直称其名,要避讳。因称其名为“讳”。

[2]邑廪生:本县廪膳生员。明洪武二年(1369)始,凡考取入学的生员(习称“秀才”),每人月廪食米六斗,以补助其生活。后生员名额增多,成化年间改为定额内者食廪,称“廪膳生员”,省称“廪生”;增额者为增广生员和附学生员,省称“增生”和“附生”。清沿明制,廪生月供廪饩银四两,增生岁、科两试一等前列者,可依次升廪生,称“补廪”。参见《明史·选举志》、《清史稿·选举志》。

[3]牒:古代官府往来文件,公文。

[4]白颠马:白额马。颠,额端。《诗·秦风·车邻》:“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朱熹注:“白颠,额有白毛,今谓之的颡。”

[5]文宗:原指文章宗匠,即众人所宗仰的文章大家。《后汉书·崔骃传》:“崔为文宗,世禅雕龙。”清代用以敬称省级的学官提督学政,简称“提学”、“学政”。临:指案临。清制,各省学政在三年任期内依次到本省各地考试生员,称“案临”。考试的名目有“岁考”、“科考”两种。

[6]遽(jù):仓猝。

[7]力疾:勉力,勉强支撑病体。

[8]府廨(xiè):官署。旧时对官府衙门的通称。

[9]关壮缪(mù):指关羽(?—219),字云长,河东解县人。三国时蜀汉大将。死后追谥壮缪侯,见《三国志·蜀书》本传。后逐渐被神化,宋以后历代封建王朝屡加封号。明万历年间敕封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清顺治年间敕封为“忠义神武关圣大帝”。自是相沿。

[10]几:长方形的小桌子。墩:一种低矮的坐具。

[11]连肩:肩靠肩,并排而坐。

[12]笔札:犹言笔、纸。札,古时供书写用的薄木简。

[13]城隍:古代神话中守护城池的神,后为道教所信奉。相传从《礼记·郊特牲》中蜡祭八神之一的水(即隍)庸(即城)衍化而来。三国之后即有地方祀城隍神,唐以后历代封建王朝普遍奉祀,一般称为某府某县城隍之神,视同人间的郡县长官。参见清赵翼《陔馀丛考·城隍神》。

[14]辱膺宠命:为旧时接受任命或命令时表示感激的套语。辱,犹言承蒙。膺,受。宠命,恩赐的任命。

[15]稽母寿籍:查看记载其母寿限的簿籍。稽,查。寿籍,迷信传说中阴间记载人们寿限的簿册,即所谓“生死簿”。

[16]阳算:活在阳世的年数,寿命。

[17]摄篆:指代理官职。摄,代理。篆,旧时印信刻以篆文,因代指官印。

[18]瓜代:“及瓜而代”的省词。原意为来年食瓜季节使人替代。《左传·庄公八年》:“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而住,曰:‘及瓜而代。’”后因称官员任职期满由他人接任为“瓜代”。这里是接任的意思。

[19]推仁孝之心:推许其仁孝的心志。推,推许,推重,赞许。

[20]稽(qǐ)首:伏地叩头。旧时所行的跪拜礼。

[21]长山:旧县名。明清时代属济南府,辖境为今山东邹平东部的长山镇。【译文】

我姐夫的祖父姓宋名焘,是县里的秀才。一天,宋先生患病躺在床上,忽然看见一个官差拿着官府文书,牵着一匹额头上生有白毛的马走上前来,说:“请先生去参加考试。”宋先生说:“主考的学政还没有来,怎么突然举行考试了呢?”官差不说话,只是一再催促他起程。宋先生勉强支撑着骑马跟他去了,所走的道路都十分陌生。不久,便来到一座城市,好像是帝王居住的都城。过了一会儿,他们进入一座官府,宫殿巍峨壮观。大堂上坐着十几个官员,宋先生都不认识,只知道其中一个是壮缪侯关羽。堂下檐前设置几案、坐墩各两个,先前已经有一个秀才坐在了下首,宋先生便挨着他坐下。几案上各自放着纸和笔。一会儿,殿堂上传下写有题目的试卷。宋先生一看,上面写着八个字:“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两位先生写完文章后,便把答卷送呈殿上。宋先生的文章里有这样的话:“有目的去做好事,虽然好,但不必给奖励;不是故意地办了坏事,虽然不好,也可以不必处罚。”殿上各位官员一边传看一边不住地称赞。于是把宋先生召上殿来,对他说:“河南有个地方缺一位城隍,你适宜担任这个职务。”宋先生恍然大悟,连忙跪下叩头哭着说:“我才疏学浅,蒙此重任,怎么敢推辞呢?但家中老母已经七十多岁了,无人奉养。请允许老母死了以后,我再服从调用。”堂上一个帝王模样的人,立即命令查看宋先生母亲的寿数。一个留着长胡须的官员,拿着记载寿数的册子翻阅了一遍,说:“宋母还可以活九年。”各位官员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关圣帝君说:“不妨让那个姓张的秀才先代理九年,然后再让宋焘接任。”于是帝王模样的人对宋先生说:“本应让你立即上任,现在念你有仁孝之心,给你九年的假期。到了期限,再召你前来。”接着又对张秀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两位先生叩头谢恩,一起走下了殿堂。张秀才握着宋先生的手,一直把他送到郊外,自我介绍说是长山人,姓张。又送给宋先生诗作临别留念,但宋先生把诗中大部分词句都忘掉了,只记得其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的句子。[1]

公既骑,乃别而去。及抵里,豁若梦寤。时卒已三日。母闻棺中呻吟,扶出,半日始能语。问之长山,果有张生,于是日死矣。[2]后九年,母果卒。营葬既毕,浣濯入室而殁。其岳家居城中西门[3]内,忽见公镂膺朱幩,舆马甚众,登其堂,一拜而行。相共惊疑,不知其为神。奔讯乡中,则已殁矣。【注释】

[1]豁:突然,一下子,形容很快。

[2]浣濯(zhuó):洗涤。此指沐浴。殁(mò):死。

[3]镂膺朱幩(fén):形容马饰华美。镂膺,马胸部镂金饰带。《诗·秦风·小戎》:“虎韔镂膺,交韔二弓。”朱熹注:“镂膺,以刻金饰马带也。”朱幩,马嚼环两旁的红色扇汗用具。亦用作装饰。《诗·卫风·硕人》:“四牡有骄,朱幩镳镳。”【译文】

宋先生上马后,张秀才方惜别而去。宋先生回到家中,好像是从一场大梦中忽然醒来一样。其时他已经死去三天了。宋先生的母亲听见棺材里有呻吟声,急忙扶他出来,过了半天,宋先生才能说出话来。宋先生派人去长山打听,果然有个姓张的秀才,也在那天死去了。过了九年,宋母果然去世了。宋先生将母亲安葬完毕,自己洗浴料理后,进了卧室就死了。宋先生的岳父家住在城里的西门中,这天忽然看见宋先生骑着装饰华美的骏马,身后跟随着众多车马仆役,进了正屋向他拜别后立刻离去。全家人都很惊疑,不知道宋先生已经成了神。宋先生的岳父派人跑到宋先生的家乡去打听消息,才知道宋先生已经死了。[1]

公有自记小传,惜乱后无存,此其略耳。【注释】

[1]乱:战乱。【译文】

宋先生曾经写有自己的小传,可惜战乱后没有保存下来,这里记述的只是个大略。

崂山道士

如果把学道也纳入广泛地学习知识范畴的话,那么《崂山道士》就是一篇颇具教育教学意义的小说。

学习任何知识都要过两关:其一是要打好坚实基础。基础不牢,学什么都难以深入。其二是要能够吃苦,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王生过不了这两关,当然也就学不了道。

但学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前提,就是为人要善,心术要正,要有正大的理想和抱负。没有理想和抱负的学习是缺乏持久动力的。所以,尽管王生在看到饮酒女乐的幻戏后,向往艳羡,暂时打消归念,却仍不能坚持。小说后来写王生在离开崂山之前,央求道士教他钻墙逾穴之术,充分暴露了他的丑恶灵魂。他在妻子面前炫耀钻墙逾穴之术,“蓦然而踣”,“额上坟起”,是这篇小说最富于喜剧色彩的情节。

王生的身份是“故家子”。如果我们联系蒲松龄长期在缙绅之家的教学生涯,本篇没准是他直接针对所教学生“娇惰不能作苦”而创作的呢。

关于崂山道士剪纸为月的情节描写,生动轻灵,颇有童话情趣。从明冯梦龙《古今谭概》“灵迹部”“纸月取月留月”条的记载看,很可能蒲松龄参考了唐人传奇以来的相关记载。[1][2][3]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4][5],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6][7][8][9]发垂领,而神观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随众采[10]樵。王谨受教。过月馀,手足重茧,不堪其苦,阴有归志[11]。【注释】

[1]行七:在家里排行老七。

[2]故家子:世家大族之子。

[3]少慕道:从小仰慕道术。道,这里指道教。道教渊源于古代巫术和秦汉时的神仙方术。东汉张道陵倡导五斗米道,奉老子为教主,逐渐形成道教。后世道教多讲求神仙符箓、斋醮礼忏等迷信法术。

[4]劳山:也称“崂山”或“牢山”,在今山东青岛东北,南滨黄海,东临崂山湾,有上清宫、白云洞等名胜古迹。

[5]观(ɡuàn)宇:道教的庙宇。

[6]素发垂领:白发披垂到脖颈。素,白色。领,脖子。

[7]神观爽迈:神态爽朗不俗。观,容貌,仪态。迈,高超不俗。

[8]叩:探问,询问。

[9]理甚玄妙:指说出的话幽深微妙。玄妙,《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谓道家所称的“道”深奥难识,万物皆出于此。后形容事理深奥微妙,难以捉摸。

[10]手足重(chónɡ)茧:手脚都磨出了老茧。重茧,一层层摩擦而生成的硬皮。

[11]阴有归志:私下里有回去的打算。【译文】

县里有个姓王的书生,排行老七,是破落的世家子弟。从小仰慕道家的方术,听说崂山上有很多神仙,便背着书箱前去访仙学道。他登上崂山的一个山顶,看见一座道观很是幽静。有个道士端坐在蒲团上,虽然白发下垂到衣领边儿上,却精神爽朗,神采奕奕。王生上前打招呼交谈,道士说的话非常玄微奥妙,王生便请求道士收他为徒。道士说:“我恐怕你娇气懒惰惯了,吃不了苦。”王生回答说:“我能吃苦的。”道士的门徒很多,傍晚时全都来了。王生和他们一一行礼,就留在了道观中。第二天天刚亮,道士便招呼王生起床,交给他一把斧子,让他随顺众人一起去砍柴。王生恭谨地按照道士的要求去做。过了一个多月,王生的手脚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不堪再忍受这样的劳苦,暗暗产生了回家的念头。

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翦纸如镜,[1][2]黏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3][4]客曰:“良宵胜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壶酒,分赉诸徒,[5]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竞饮[6][7][8]先釂,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竟不少减。心奇之。俄[9][10]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11][12]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13][14]而幽我于广寒乎!”其声清越,烈如箫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乐,[15]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入月中。众视三人,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16][17]然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肴核尚存,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勿[18]误樵苏。”众诺而退。王窃忻慕,归念遂息。【注释】

[1]俄顷:一会儿,片刻。

[2]月明辉室,光鉴毫芒:月光明彻,纤微之物都能照见。鉴,照。毫芒,毫毛的细尖。唐裴铏《传奇·裴航》:“有玉兔持杵臼,而雪光辉室,可鉴毫芒。”毫,兽类秋后生出御寒的细毛。芒,谷类外壳上的针状刺须。

[3]良宵胜乐:美好夜晚的赏心乐事。宵,晚。胜,盛,美。

[4]分赉(lài):分发赏赐。赉,赏赐。

[5]盎盂:都是盛汤水的容器。盎,大腹而敛口。盂,宽口而敛底。

[6]竞饮先釂(jiào):争抢着喝。釂,饮尽杯中酒。

[7]樽:本作“尊”,也作“罇”,盛酒器,犹今之酒壶。

[8]往复挹(yì)注:指众人传来传去地倒酒。挹注,从大盛器倒入小盛器。这里指从酒壶倒入酒杯。

[9]乃尔寂饮:这样寂寞地喝酒。乃尔,如此。

[10]嫦娥:本作“姮娥”。神话传说中的月神,据说本为后羿之妻。《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奔月宫。”

[11]《霓裳舞》:即《霓裳羽衣舞》,唐代天宝年间宫廷流行的一种舞蹈。据《乐苑》,《霓裳羽衣曲》本为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西域《婆罗门曲》,经唐玄宗改制而成。而《唐逸史》则认为是唐玄宗曾夜游月宫,见“仙女数百,皆素练裳衣,舞于广庭。问其曲,曰《霓裳羽衣曲》”。详见《乐府诗集·舞曲歌辞·霓裳辞》题解。

[12]仙仙:轻盈起舞的样子。《诗·小雅·宾之初筵》:“屡舞仙仙。”

[13]幽:幽禁。广寒:月宫名。旧题汉郭宪《洞冥记》:“冬至后月养魄于广寒宫。”

[14]烈如箫管:像箫管般嘹亮清脆。箫管,管乐器的统称。烈,这里是声音强烈的意思。

[15]饯:饯行,送别。

[16]然:同“燃”。

[17]肴核:菜肴果品。

[18]樵苏:砍柴割草。【译文】

一天晚上打柴回来,王生看见两位客人和师父坐在一起饮酒。这时天已经黑了,还没点上灯和蜡烛。师父剪了一张如同圆镜子一样的纸,贴在墙壁上。一会儿,那纸就变成了一轮明月,照亮了整个屋子,光亮之强连毫毛都可以看得见。各位弟子都在周围听从吩咐,奔走侍候。一位客人说:“这么美好的夜晚,应该和大家一同分享啊。”于是从桌子上拿起酒壶,把酒分赏给众弟子,嘱咐他们一醉方休。王生暗想:七八个人,一壶酒怎么能够全满足呢?这时,弟子各自找来盛酒的器具,争先恐后地倒酒喝,唯恐酒壶空了。然而众人不断地往外倒,那壶里的酒竟一点儿也不见减少。王生心里很是惊奇。不一会儿,一位客人说:“承蒙您赐给我们月亮照明,但这么寂寞无声地饮酒有点儿无聊,为什么不把嫦娥唤来呢?”于是把筷子向月亮中一抛,随即看见一个美女,从月光中飘逸而出,开始还不到一尺高,等落到地上时就和常人一样高了。那美女腰身纤细,脖颈秀美,翩翩地跳起了“霓裳羽衣舞”。跳完舞又唱起了歌:“轻盈起舞啊!回来呀!为什么幽闭我在广寒宫里呀!”她的歌声清越高亢,嘹亮得像是吹箫管一样。唱完了歌,美女盘旋而起,一下子跳到了桌子上,大家正惊奇地看着时,她又变回了筷子。道士和客人一齐开怀大笑起来。又有一位客人说:“今夜最为快乐,但再也喝不下酒了。请把送别我的酒宴摆在月宫里吃可以吗?”说完,三个人就带着酒席,慢慢飞进了月亮当中。大家看着他们三个人坐在月宫里饮酒,连胡须眉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如同影像照在镜子中似的。过了一会儿,月亮渐渐暗淡下去了。弟子们点上蜡烛,却看见道士一个人坐在屋里,而客人不见了踪影。桌子上的菜肴、果品仍然还在,墙上的月亮,不过是一张像镜子一样的圆纸片。道士问大家:“都喝够了吗?”众人回答说:“够了。”“喝够了就早些睡觉吧,不要耽误了明天打柴。”众人答应着纷纷退下。王生心里暗暗惊喜羡慕,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1]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2]。”道士笑曰:“我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3][4]笑而允之。乃传以诀,令自咒毕,呼曰:“入之!”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首骤[5]入,勿逡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6]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遂[7]助资斧遣之归。【注释】

[1]阅:经,历。

[2]谙:熟悉。

[3]诀:指施行法术的口诀。

[4]咒:念咒,即诵念施法的口诀。

[5]逡(qūn)巡:迟疑,犹豫。

[6]洁持:洁以持之,即以纯洁的心持有道术。

[7]资斧:指旅费。【译文】

又过了一个月,王生实在受不了劳苦,而道士还是连一个法术也不传授。王生不想再等待下去,就向道士告辞说:“徒弟不远几百里来向仙师学习道术,即使您不能教我长生不老的法术,总可以教点儿小法术,也算安慰我的一片求教之心了。现在过了两三个月,天天都不过是早上去砍柴晚上回来。徒弟在家里可从来没受过这种辛苦。”道士笑着说:“我本来就认为你不能吃苦,现在果然如此。明天早晨就送你回去。”王生说:“徒弟在这里辛苦了多日,请师父稍微教我一点儿小本事,这次就不算白来了。”道士问:“你想要学什么法术呢?”王生说:“我常见师父行走的时候,墙壁也不能阻隔,能学到这个法术我就知足了。”道士笑着答应了他。于是,道士就教他口诀,让他自己念了咒以后,就招呼说:“进去!”王生面对着墙,不敢进去。道士又说:“你试着往里走一下。”王生照着从容前行,到了墙跟前却被阻挡住了。道士说:“你低头快进,不要犹豫!”王生果然在离墙几步远的地方,冲着墙跑向前去,到了墙根,好像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回头再一看,身子果然已经在墙外边了。王生大为高兴,返回墙里拜谢师父。道士说:“回去后要清白做人,否则就不会灵验。”于是,给了他些路费送他回家。[1]

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2]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3][4],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5]。【注释】

[1]自诩(xǔ):自吹。

[2]蓦(mò)然而踣(bó):猛地跌倒。踣,跌倒。

[3]坟起:指肿块隆起。

[4]揶揄(yé yú):讥笑嘲弄。

[5]无良:不善,没存好心。【译文】

王生回到家里,自吹说遇见了仙人,学会了法术,坚固的墙壁也不能阻挡他。妻子不相信。于是,王生仿效起那天的举动,离墙几尺远,往墙里跑去,不料头一碰硬壁,就猛地摔倒在地上。妻子扶起他来一看,只见额头上肿起了鸡蛋似的一个大包。妻子讥笑他,王生又惭愧又气愤,大骂老道士不是个好东西。

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1][2][3]少!今有伧父,喜疢毒而畏药石,遂有舐痈吮痔者,进[4]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诒之曰:“执此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碍。”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不[5]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注释】

[1]伧(cānɡ)父:鄙贱匹夫,犹言村夫。古时讥讽骂人的话。

[2]喜疢(chèn)毒而畏药石:喜好伤身的病毒,而害怕治病的药石,比喻喜欢阿谀奉承而害怕直言忠告。疢毒,疾病,灾患。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药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

[3]舐(shì)痈吮痔:一般作“吸痈舐痔”。吸痈脓,舔痔疮,比喻无耻谄媚,下贱奉迎。《庄子·列御寇》:“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

[4]诒(dài):欺骗。

[5]颠蹶:摔倒,跌落。【译文】

异史氏说:听到了这件事的人没有不大笑的,却不知世上像王生那样的人,真还有不少呢!现在有一种鄙陋粗野的人,喜欢像病毒一样的坏东西,却畏惧治病疗伤的药物,于是便有一帮吮痈舐痔的拍马者,向他进献显扬威风、逞弄暴力的办法,以迎合他的心意,还骗他说:“掌握了这种法术去运用它,就可以横行天下而无可阻挡了。”起初试行未必没有小效果,于是他就以为天下之大都可以任他这样干了。这种人势必不撞在硬壁上碰得头破血流决不会停止的。

娇娜

婚姻是人类的发明。婚姻与爱情并不完全统一。有婚姻不见得有爱情,有爱情不见得有婚姻。男女之间亲密的情感也不一定必须走向性的形式。

小说写家庭教师孔生与狐狸一家非常友爱和谐。他的生活中一共出现了三个女性:一个是香奴,这是孔生“酒酣气热”时所瞩目者,被皇甫公子讥为“少所见而多所怪”,谈不上有什么深的感情;一个是松娘,后来成了孔生的妻子,她只是孔生婚姻的配偶,与孔生的关系可能更多的是伦理性质的;第三个女性就是娇娜,是小说着力所写的女性,也是小说中最为光彩的形象。她两次救孔生,都是篇中精彩的片段。一次是出于对兄长朋友的救死扶伤,为孔生医疗胸口脓疮,写得细腻平和而轻松幽默,无论是“伐皮削肉”的解颐妙语,还是“为洗割处”,又“口吐红丸”,“着肉上,按令旋转”的温柔从容,令孔生“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再一次是孔生为救娇娜而死,娇娜出于报恩,“撮其颐,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激情澎湃,真情发露。孔生诚然爱着娇娜,而娇娜之于孔生,或则出于友情,或则出于爱情,虽难以判断,其烂漫真挚却是封建社会中一般女子不可能做到的。清代评论家但明伦说:“娇娜能用情,能守礼,天真烂漫,举止大方,可爱可敬。”的确是搔到人物形象痒处的评论。[1][2]

孔生雪笠,圣裔也。为人蕴藉,工诗。有执友令天台[3][4],寄函招之。生往,令适卒。落拓不得归,寓菩陀寺,佣为寺僧抄录。【注释】

[1]圣裔:孔子的后代。封建时代孔丘被尊为圣人,凡其后代子孙,都被尊称为“圣裔”。

[2]蕴藉:温文尔雅,有教养。

[3]执友:志趣相投的朋友。《礼记·曲礼》:“执友称其人也。”注:“执友,志同者。”令天台:担任天台县县令。天台,今属浙江,在天台山下。

[4]落拓:贫困失意,景况凄凉。【译文】

书生孔雪笠,是孔圣人的后代。为人温文尔雅,善于作诗。有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在天台县做知县,写信请他前去。孔生去了,知县恰巧病故。孔生流落在当地回不了家,暂住在菩陀寺里,给寺里的和尚抄写经文谋生。[1][2]

寺西百馀步,有单先生第。先生故公子,以大讼萧条。[3]眷口寡,移而乡居,宅遂旷焉。一日,大雪崩腾,寂无行旅。偶过其门,一少年出,丰采甚都。见生,趋与为礼,略致慰问,即屈降临。生爱悦之,慨然从入。屋宇都不甚广,处处悉悬锦幕,壁上多古[4]人书画。案头书一册,签云《琅嬛琐记》。翻阅一过,俱目所未[5]睹。生以居单第,意为第主,即亦不审官阀。少年细诘行踪,意[6][7]怜之,劝设帐授徒。生叹曰:“羁旅之人,谁作曹丘者?”少[8][9]年曰:“倘不以驽骀见斥,愿拜门墙。”生喜,不敢当师,请[10]为友。便问:“宅何久锢?”答曰:“此为单府,曩以公子乡居,是以久旷。仆皇甫氏,祖居陕。以家宅焚于野火,暂借安顿。”生始知非单。当晚,谈笑甚欢,即留共榻。【注释】

[1]故公子:世家子弟。故,这里是故旧的意思。

[2]以大讼萧条:因为一场大的官司,家道败落下来。讼,诉讼。萧条,本为形容秋日万物凋零,这里借指家境衰落。

[3]崩腾:飞扬,纷飞。

[4]签:书籍封面的题签。《琅嬛琐记》:大概是虚拟的书名。古有笔记小说《琅嬛记》三卷,旧题元伊世珍作。书首载西晋张华游神仙洞府“琅嬛福地”的传说,因用“琅嬛”为书名。书中所记多为神怪故事,所引书名也前所未见。

[5]官阀:官位和门第。《后汉书·郑玄传》:“汝南应劭……自赞曰:‘故太山太守应中远,北面称弟子,何如?’玄笑曰:‘仲尼之门,考以四科,回(颜回)、赐(子贡)之徒不称‘官阀’。”

[6]羁旅:客居在外。

[7]曹丘:此代指推荐人。《史记·季布栾布列传》载,曹丘生赞赏季布,大力为之宣扬,使季布因而享有盛名。后因以“曹丘”或“曹丘生”代指推荐人。

[8]驽骀(tái):能力低下的马,喻平庸无才。《楚辞·九辩》:“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9]拜门墙:拜为老师。门墙,《论语·子张》载子贡称颂孔子学识博大精深,曾说:“譬之宫墙,赐(子贡名)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后因以门墙指师门。

[10]曩(nǎng):以前。【译文】

普陀寺西边百馀步处,有一个单先生的府第。单先生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因为打了场大官司而家道衰落。由于家里的人丁不多,便搬到乡下去住,府宅就空闲起来。有一天,大雪纷纷扬扬,路上行人稀少。孔生偶然路过单府门前,看见一个少年走出来,容貌很是俊美。少年见了孔生,赶忙上前行礼,寒暄几句后,就请孔生入内做客。孔生对少年很有好感,就爽快地跟他进了大门。只见里面的房屋都不算很宽大,处处悬挂着绸锦围幔,墙壁上许多古人的字画。书桌上放着一本书,封面写着《琅嬛琐记》。孔生把书翻阅了一遍,都是他从未读过的。孔生见少年住在单家的府第里,以为他是这里的主人,也就不再问及他的门第来历。少年详细询问了孔生的经历后,很是同情,劝他开设学馆教授学生。孔生叹息说:“我是个流落他乡的人,谁肯做我的推荐人呢?”少年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愚笨的话,我愿拜你为老师。”孔生很高兴,便说不敢以老师自居,希望彼此以朋友相待。孔生于是问道:“你们家的宅院为什么总关着门呢?”少年回答说:“这里是单家的府第,早先因为单公子到乡下去住了,就长期空闲着。我姓皇甫,世世代代住在陕西。由于家宅被野火烧毁了,才在这里暂时借住。”孔生这才知道少年不是单家的主人。当晚,两人谈笑欢畅,少年便留孔生住了下来。[1]

昧爽,即有僮子炽炭于室。少年先起入内,生尚拥被坐。僮[2][3]入白:“太公来。”生惊起。一叟入,鬓发皤然,向生殷谢曰:[4]“先生不弃顽儿,遂肯赐教。小子初学涂鸦,勿以友故,行辈视

[5][6][7]之也。”已,乃进锦衣一袭,貂帽、袜、履各一事。视生[8][9]盥栉已,乃呼酒荐馔。几、榻、裙、衣,不知何名,光彩射[10][11]目。酒数行,叟兴辞,曳杖而去。餐讫,公子呈课业,类[12]皆古文词,并无时艺,问之。笑云:“仆不求进取也。”抵暮,更酌曰:“今夕尽欢,明日便不许矣。”呼僮曰:“视太公寝未。已寝,可暗唤香奴来。”僮去,先以绣囊将琵琶至。少顷,一婢入,红妆艳[13][14][15]绝。公子命弹《湘妃》。婢以牙拨勾动,激扬哀烈,[16]节拍不类夙闻。又命以巨觞行酒,三更始罢。【注释】

[1]昧爽: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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