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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6 2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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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曼著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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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登勃洛克一家全2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布登勃洛克一家全2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试读:

颁奖辞

瑞典学院诺贝尔评奖委员会委员 弗雷德里克·比克

如果有人要问,在19世纪的文学界,哪种新的写作体裁的出现,壮大了希腊时期留传下来的史诗、抒情诗歌和戏剧的阵容,答案一定是写实小说。写实小说真实、细致、全面地勾画出了现实生活,展现出了当代人内心深处对现代社会深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体验,并注重个人和社会之间的联系。而在这些方面,以前没有一种可以和写实小说相媲美的文学体裁。

写实小说因为英国、法国和俄国等国家作家的创作而不断成熟完善,我们可以称之为现代散文史诗,它的出现跟历史和科学的发展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和狄更斯、巴尔扎克、萨克雷、果戈理、福楼拜以及托尔斯泰等人的贡献更是密切相关的。但是,在德国,却没有出现在现代散文史诗上可以和前面几位大师并驾齐驱的作家,虽然在诗歌创作上,德国有着自己独特的成就。

不过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在20世纪初,一位年轻的作家弥补了这一缺憾。这位作家出身于商人家庭,他在27岁时,也就是在1901年的时候,创作的《布登勃洛克一家》,让28年来都无现代散文史诗的德国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布登勃洛克一家》是一篇磅礴宏伟的写实小说,也是德国最早出现的、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即使放在上面提到的几位欧洲大师面前,也璀璨夺目。

在这本书的描述中,本世纪 ①指20世纪。已经进入了中产阶级的时代,因此,它也可以说是一部关于中产阶级的小说。在小说中,社会并不是崇高得让人无法靠近,也不是低俗卑微得让人难以接受。在那个社会里,中产阶级的人都热衷于理性的、细致的、思想的分析和创造,而《布登勃洛克一家》对这种现象进行了理智、成熟和细致的刻画,增添了小说本身史诗性的趣味性。而且,我们还可以从这部小说中发现中产阶级的色彩、历史的分解点、时世的变迁,发现从强劲有力、自觉和不自觉的类型逐渐转变为小说中敏感脆弱的角色。它还细致入微地观察到生命变化的全过程。这部小说笔力遒劲而细腻地勾画出精巧的事物,它话题沉重但并未令人丧失斗志,并在讽刺性的言语中,充满着幽默的趣味和安逸的情致。

从具体客观、现实地反映社会这个角度来说,德国几乎没有任何一部文学作品可以与《布登勃洛克一家》相提并论。《布登勃洛克一家》不仅风格独特,还表现出了德国共通的文化特色,即在哲学和音乐上的高超性。托马斯·曼不仅将写实的文学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还巧妙地把尼采的文明批判和叔本华的悲观主义融入作品当中去,特别是小说中的几个主要角色都比较隐秘地把音乐的神秘性概括出来。《布登勃洛克一家》不仅是一部文学作品,还是一部充满哲学意味的小说。从本质上来说,人性中天真的本性和追逐名利的倾向是无法调和的,托马斯很完美地把握到了这一点,并以此为脉络来描写一个家族的兴衰。以自我反思、静心、玄妙为主要内容的哲学以及对美的陶醉,在托马斯看来,这些都充满着让人毁灭和崩溃的力量。除了《布登勃洛克一家》之外,托马斯还有一部极为精致的作品,那就是在1903年发表的《托尼奥·克勒格尔》。在这本书中,他并没有局限于作品中塑造的中产阶级,而是以自由自在的笔触,用优美感人的诗句来赞美人性中的天真烂漫。不过,对于这种纯真的丧失,他也感到怅惘,而这种情感又引发了他对生命不一样的感悟、怜悯及关怀。

年轻的托马斯经历过不少的痛苦和磨难,不过这些经历也造就了《布登勃洛克一家》中富有沉重而玄妙的色彩。书中深层次探讨的问题,也是作者一直希望能够凭借自身的经历来找到解决方法的问题。在托马斯的内心深处,他深切地认识到人追求美的本性和中产阶级身上追名逐利的现实性之间的矛盾,而这种矛盾,他希望能够从更高的生命层面予以调和。为了防止生命逐渐走向世俗和不堪,他的解决办法是:放纵自我,让自己的一生都投身于艺术和知识的海洋,以此来表达自己对生命纯真和健康的热爱与追寻。这一点,在托马斯的《托尼奥·克勒格尔》和《特里斯坦》两部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除此之外,托马斯还有一本书为《王爷殿下》,是在1909年出版的。在《王爷殿下》一书中,他通过纪实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他调和了人物的现实性和艺术性,并将人们的理想概括为一句名言:“崇高的地位和爱情相配合才是真正的幸福。”不过,他的这种调和既显得粗浅无力,也没有像《布登勃洛克一家》和其他作品中阐述的相反的主旨那样,让人感到震撼。在他1906年写的剧本《佛罗伦萨城》中,通过塑造道德家萨沃纳罗拉和坚持唯美主义的罗伦·遮梅廷西之间的敌对仇恨,重新刻画了人性现实和追求纯真之间的矛盾。1913年,他的《魂断威尼斯》又以这一话题来彰显两者之间无法调和的悲剧性。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来临前,托马斯·曼突然对腓特烈大帝产生了兴趣,因为他认为,腓特烈大帝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统治者彻底地、具有历史现实意义地把这个难题给解决了。腓特烈大帝用他顽强的生命活力有效整合了行动和深思,并避免了幻象的干扰而使得他的想法和行动特别的清晰、有条理。在1915年发表的论文《腓特烈大帝和大同盟》中,他又强调了这种矛盾调和的可能性和现实操作性。值得惋惜的是,托马斯·曼这位勤学好思的作家没能再通过这种新兴的文学体裁来让他的理想得到充分实现。“一战”的爆发,让他不得不摒弃纯粹的思考、理性分析和追求美等理论范畴的东西,因为动乱的时代需要实实在在的行动。在《王爷殿下》一书中,就明确表达出作者决定在国难当头的时候,摒弃思想上的闲适和逍遥,打算积极入世,认真去思考“国难”这个现实而又让人痛苦的问题。在他接下来的作品中,特别是出版于1924年的《魔山》,充分表明他自己这个思想挣扎的路程,通过故事中人物激烈的争辩来阐述这一思想。

德国的作家、思想家托马斯·曼先生,是您让我们深信艺术价值的可贵,也让我们看到现实状况、人类思想的困顿和在痛苦中孕育美的精神;是您让诗歌的崇高和一种理性的、对生命纯真的热爱得以调和,因此,我国陛下亲自把皇家学院的奖章颁给您,并向您表示深深的祝福!

致答辞

托马斯·曼

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来到这里向各位表达我的谢意,不用说,我自己是十分期待这个机会的。不过,当我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心里反而变得有点紧张了,担心自己不能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因为对于一个像我这样不是能说会道的人来讲,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一般来说,和演说家们完全不同的是,作家们好像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不是特别能说会道的人,作家们和演说家们甚至还会站在完全对立的角度上,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职业和作用的发挥是通过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实现的原因吧。尤其是一个有着高度职业自觉的作家,已经习惯了文学性的表达方式,但一生中又免不了会碰到一些临场的、简洁的谈话,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些令让人措手不及的意外,而这些意外情况,通常也只有伶牙俐齿的演说家们才能够避免。但我现在面临的状况就更为复杂了,我完全没有想到贵国会把这份荣誉授予我,更没有想到在座的诸位还专门为我精心安排了这个隆重得令我不安的盛会。更不妙的是,我的生命是为史诗而非戏剧所生,我时常告诫自己保持心绪的平和稳定,进而维持生命和艺术旋律的平和。而今,假使这束充满戏剧性的火把已经从北方邻国点燃,并将影响到自己旋律的平稳,使得我的表达能力降低到平常最低水平之下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当得知瑞典皇家学院决定把这份荣誉授予我时,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进而沉浸在不能自已的狂喜之中。如果要用诗歌来表达我的感情的话,那么我想借用歌德赠予爱神丘比特的那句“Du hast mirmein Geratrerstellt und Verschoben”,意思就是说“你令我心旷神怡,不能自已”,这句话充分说明诺贝尔奖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当然,请允许我把诺贝尔奖对我的影响比作安稳生活中的偏激行为,因为我相信这样做才不至于失礼。

一般来说,对于一个有品格和有自律性的作家来说,要安心地接受一份像我现在所获得的殊荣是不易的。为了化解这种尴尬,让自己能够更坦然地面对这份荣誉,我觉得只有不站在个人的角度上来考虑这份荣耀才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些。歌德曾经狂妄地宣称:“只有下九流的人物才会谦虚。”他这样说,是为了挣脱虚假的道德礼仪镣铐而说出的大话。但是,我对此并不十分赞同,毕竟谦虚和智慧、学问是分不开的,如果我因为自己获得了现在这份殊荣而狂妄自大,显然是不明智的。我历经长时间的呕心沥血,才从我的邻国获得这个世界级的奖项,我的同胞今天也因此欢呼沸腾,为我感到自豪和骄傲。

这么多年过去了,瑞典皇家学院能再次把诺贝尔奖颁给德国作家,特别是授予德国散文体的作品,说明我那备受他国误解和伤害的祖国已被人们的爱充分接纳了,对此,我内心的感受是错综复杂的。

我想,人们能接受我的国家也是有道理的。过去的15年,我国日益繁荣发展,但在物质和精神条件优越的情况下,我国的思想和艺术并没有取得重大的突破,因为在舒适的环境下,是不可能有一项工作能够取得成就的。特别是,思想和文化本身就需要在激烈的、纷乱的痛苦滋养下才可能成长。不过,当俄国和东方历经动荡时,西方和欧洲文化形体的尊严却是由于德国才得以保存,形体本就是荣誉的重点,这样说来,我的祖国也并非无所贡献。

我对新教徒和上帝直接交流的方式非常赞赏,不过遗憾的是,和在座的诸位一样,我本人并非新教徒。但是,我个人还是非常喜欢一个叫巴斯羡的圣徒,当他被四面而来的利器伤害时,依旧毫无畏惧,面带微笑,因为新教徒们认为,当他们遭受苦难的时候神就会靠近他们,这是巴斯羡身上体现出来的英雄气概。虽然这种气概并不高雅,或许还有点粗糙,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从德国文化和艺术中也寻找出这种风范,而且,我还坚信,诺贝尔奖授予我国,不仅仅是一种荣誉,更是在精神上赋予了这种高尚的英雄气概。这种风范在我国的诗歌创作上也是可以寻觅到的,因此,德国维护了本国的荣誉,凝聚了政治力量,避免了陷入无政府状态。同时,在精神气节上,整合了西方的形体原则和东方的苦难哲学,进而在苦难中孕育出美来。

在诺贝尔基金会决定将这份荣耀授予我后,立刻有几位代表来找过我,在和他们的交谈之中,我已经向他们表达了我的兴奋和感动。作为一个吕贝克的儿子,我从小的生活方式就非常类似于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人民;从一个作家的角度来说,对于北欧的思想氛围我是非常羡慕的。在自己过去写的一本小说中,刻画了一位把北欧和南欧的特性富于创造性地而又耐人寻味地结合起来的年轻人,有点类似《托尼奥·克勒格尔》。这位年轻人的南欧特性也就是指那些实质上的感官、思想的向上和理智冷静的艺术热情;而北欧特性是指代表着灵魂的、中产阶级的故乡,以及深厚的情怀和温馨动人的人性。而现在,代表着灵魂之乡的北欧,用这场壮观的盛会来迎接着我。这一刻,对于我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最美丽、最有意义的日子,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节日,正如瑞典人口中的“欢欣的时刻”——这句话我用得还不太熟练,请见谅。

最后,请允许我和大家一道对诺贝尔基金会表示衷心的感谢和祝福,相信在未来,世界能够因为它而变得更美好。同时,依照贵国的风俗习惯,请和我一起再次向诺贝尔基金会致以最热烈、最真诚的欢呼和拥护!

第一部

1“唔,然后呢?然后呢?”“亲爱的小宝贝,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情,然后是什么呢?这可是事情的核心内容。”

布登勃洛克参议的夫人和他母亲一起并排坐在一张用淡黄色绸子覆盖的白色长沙发上,在它的背面有一个精美的装饰品——一个闪闪发光且威风凛凛的镀金狮子头。她望了一眼坐在椅子一旁的丈夫,然后凑过来为她的小女儿解围。此时的小姑娘正坐在她祖父的膝盖上,吹着从窗外送进来的风。“小冬妮!”她轻轻地提醒,“‘我所深信的,上帝……’”

小安冬妮今年8岁,长得娇小可爱,身上穿一件丝绸衣,薄如蝉翼,丝线闪闪发亮。小姑娘转动着长着金黄色头发的小脑袋,蓝灰色的大眼睛不断地在屋子里张望,显得有些茫然,却也在极力地思考,便再次呢喃道:“然后呢?”接着她慢悠悠地背诵起来:“‘我所深信的,上帝……’”突然,灵光一闪,小姑娘的眼睛像灯光一样亮了起来,快速地将这些句子背完:“‘创造了我以及世间万物。’”她现在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不经意间便喜上眉梢,一气呵成地把教义问答上的这些话全部背诵出来。这本刚刚修改制定的教义可是在1835年才完成的,也就是这一年,获得了一个权威与开明兼备的市议会的首肯而出版发行的。有了一个好的开头,她顿时觉得自己现在背诵起来顺口的感觉就如同在冬天里和哥哥一起坐着小雪橇从山坡上欢快地滑下来的那一瞬间:让人没有了思考的余地,也无法停止下来。

她接着背诵道:“创造了人类的生活所需……”就在她背出这句话时,她的祖父突然放声大笑了,声音是那样响亮,就如同在空旷山谷里久久回荡的响声。实际上,他早已经抑制不住这种喜悦的心情了,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拿这本教义问答来取乐的机会。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要考考这个小姑娘。他向她询问一袋麦子的价钱,向她了解土地与牲口的数量,俨然是两个商人间的交谈。他圆圆的面庞是那样通红,即使再怎样的惺惺作态也不会添上一层怒气。有一小绺镶于银丝中间的和发辫差不多的头发,静静地垂在宽领灰色外衣上。尽管他已是花甲之年,穿衣风格却一直保持着年轻时的款式,只不过扣子和衣袋中间没有别上金银丝带而已,至于长裤,他从来都没有碰过。那个因为肥胖而形成的双下巴,一直舒服地贴在他那雪白的胸巾上。

所有人听到这个笑声后,都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这仅仅是出于对一家之主的尊重罢了。就连娘家叫杜商的安冬内特·布登勃洛克老太太也是笑嘻嘻的,她这种欣喜的神态和她先生如出一辙。这位体态莹润丰满的老妇人,有着一头浓密的银色鬈发,重重地压在耳后根上。她身上穿着一件黑灰色的条纹衣服,将她那种与生俱来的朴素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那双白嫩的手,灵巧而纤瘦,正拿着一个质软的针织口袋,平放于膝头。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面容越来越像她的丈夫,真的太神奇了!不过,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却时刻在告诉别人,她体内有一半的拉丁血统。尽管她出生在汉堡,但从她祖父那边来说,她是法国—瑞士血统。

她的儿媳妇伊丽莎白·布登勃洛克议员太太,本姓克罗格。她的笑法可以说是传承了克罗格式风格,嘴巴先是“噗”了一声,然后将下颚紧紧贴在胸前。跟所有克罗格家的人一样,她并非绝色佳人,但神态高贵优雅。她的动作安静而文雅,温和而轻巧,声音抑扬顿挫,如泉水般清脆悦耳,从而赢得了大家的喜爱和信赖。一头浅红色的头发绕成一个发髻,两边是烫成蓬松的鬈发,将耳朵牢牢地遮住,这与她那略带点点雀斑的嫩白的肌肤相映成趣。鼻长嘴小,嘴唇与下巴之间没有凹陷,这算是她五官里的一个明显特征了。她的上身披着一件简短的紧身坎肩,两边的衣袖高高鼓起,坎肩的下半部配有一条贴身的碎花薄纱裙。她那精美绝伦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缀着闪闪发光的钻石的缎带。

坐在安乐椅上的参议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的身子略向前倾。他上身穿了一件肉桂色的外衣,领口宽大,上宽下窄的袖口,将手腕下方束得紧紧的。下半身穿的是白色亚麻布料做成的紧身裤,裤子沿上缝着黑色带子。领子又硬又挺,高高地立着,将他的下巴束得严严实实的,领子外面系着一条绸子领带,松散地垂下,正好将露在外面的一块花色背心遮挡起来。灰蓝色的眼睛虽然微微凹陷,却也是目光如炬,如同和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不过他好像更加如梦如幻。与他父亲相比,他面容上的棱角更加分明,更加严肃。鼻子挺拔而弯曲,掩藏在金黄色鬈曲的胡子后面的脸庞,并没有老人那种饱满之感。

布登勃洛克老太太的手搭在她儿媳妇的手臂上,冲着她轻笑道:“他总是如此,可爱老头儿,你说是不是呢,贝西?”

她说话时,老是将“总”这个音里的i念成了ü。

参议夫人并没有开口接话,而是朝婆婆做了一个手势算是回答,她手上的金镯子随着手臂的摆动而叮叮作响;接着她便做了一个习惯性的手势——将手从嘴角往鬓角上撩,好像是想要把一缕零散的头发拨上去一样。

然而,此时的参议却用半笑半责怪的口吻说:“父亲,你总是拿这种神圣的事情开玩笑!”

此时的他们正坐在一座宽敞府宅的二楼客厅里,这个宅子在前不久已经被约翰·布登勃洛克公司买了下来,他们也是刚搬进这个新家。沉甸甸的弹性壁毯悬挂于屋子周边的墙壁上,壁毯和墙壁之间所留的空隙恰到好处。毯子上绣着美丽的风景画,色彩清新柔和,为的是能够和地板上的薄地毯交相辉映。这些恬静的田园风景图,带有浓郁的18世纪格调:田园里欢快的采葡萄人,辛勤劳作的农夫,披着五颜六色头巾的牧羊女等。有的牧羊女怀里抱着一只洁白无瑕的小绵羊坐在清冽澈亮的溪水旁,有的则跟俊美的牧童接吻……这些被涂抹成黄昏落日映照下的天边的唯美画面,主要是为了和油漆家具上的黄套子和窗子上的黄绸子窗帘相得益彰。

跟这个宽敞的房间相比,室内的摆设显然太少了。那张镶嵌了金线的圆形桌子并未放置在沙发前,而是静静地立在一架风琴对面的墙角边,琴面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把精美的短笛。屋里除了一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高背椅子外,余下的便是窗子前的一张小缝纫桌和摆在沙发对面的放置古董物品的精致小书案。

与那面墙壁相对的窗户那边安置着一道玻璃门,透过这个玻璃门,可以望见一间昏暗的圆柱大厅;左边则是前往餐厅的白色大门。而在另一面墙壁的半圆的壁炉里,木柴正在闪闪发光的铁栅门后面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这一年的寒冬来得特别早。现在只是十月中旬,窗外的树叶已经开始褪去身上的绿衣,尤其是马路对面的教堂院子周围的菩提叶泛着金黄色的光圈,冷风吹过哥特式教堂的顶尖,从墙角后方席卷而来。外边的冷雨在随风而舞。由于布登勃洛克老妇人的关系,这个屋子安装了两层窗户。

这天正好是星期四,依照家规,每两个星期家人都要在这一天聚餐一次。不过现在,除了住在本地的亲戚之外,他们还邀请了几位老朋友来一块儿吃个便饭。因此这个时候——下午四点左右,全家人都坐在薄暮渐浓的屋子里等候客人的光临。

小安冬妮的祖父并没有成功地阻止她滑雪橇的游戏,只是对安冬妮赌气似的使劲把嘴唇往上噘高一点显得有点生气罢了。此时,她早就滑到了山脚下,只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把那滑出界的雪橇停下来。“愿主保佑,”小姑娘说,“爷爷,我还知道其他的呢!”“瞧!她还知道其他的呢!”这个老头儿兴高采烈地喊着,脸上挂着一副十分惊奇的表情。“噢,妈妈,你听到了吗?她竟然也知道一点儿事情呢!莫非这个是不能说的秘密?谁都无法告诉我。”“如果,有个东西在燃烧,”小姑娘回答,并且她每说一句便要点个头,“那便是闪电的杰作。如果它没有烧起来,那就表示是雷劈的。”

此时,她已将胳膊交叉在一起,环顾着周围每一张微笑的脸庞,毫无疑问地以为自己会获得别人的表扬。但是,布登勃洛克老人对她的这种小把戏有些嗤之以鼻,他更想弄清楚,究竟是谁把这些蠢事教给这个小姑娘的。最后他发现,这个人就是为了照看孩子们而刚从马利安威德聘请过来的保姆——伊达·永格曼小姐。这时候,参议不得不帮她圆场了。“父亲,您实在有些苛刻了。就算这孩子有一点儿故作姿态,但是到了这个年龄阶段,她对这些事情应该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亲爱的,真是对不起!这简直是在胡闹!你要明白,我十分讨厌别人给孩子的脑袋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那都是什么?雷劈的东西……随便啦,要劈就去劈吧,但是不要让你的那个普鲁士女人来招惹我,让我烦心。”

原来,这个老头儿和伊达·永格曼的相处不是很融洽。但是他并非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早在1813年的时候,他做军队的粮食生意,所以他便搭乘着四匹马的马车来到德国南部,替那些普鲁士兵买来麦子。另外,他还去过阿姆斯特丹和巴黎。他是一个挺通达的人,对那些出现在他美丽的故乡城门外的种种事情都不会去斤斤计较。可是,抛开买卖上的来往不说,在交际应酬这方面,他可是比他的那参议儿子更加热衷于划出一条苛刻的界限,对待“外乡人”他总会显得冷冰冰的。故而,那时候当他的儿子从西普鲁士游玩回来,将一位二十岁的少女一起带回来时,这个老头儿对儿子的行为感到相当的愤怒。他发火的时候,几乎是用法文和北德的方言来说的。伊达的父母是开旅馆的,而她爸爸在布登勃洛克一群人抵达马利安威德前不久便去世了。伊达料理家事和照料孩子的能力都相当的出色,而且因为她的忠心耿耿和她与生俱来的普鲁士人的阶层观,让她扮演家庭主妇一职十分合适。她的脑子里装满了贵族阶层观,对那些社会各级阶层高低的界限划分都了如指掌,如果小冬妮和一个在她看来状况稍差一点儿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同学来往,她便相当不悦。就在这时,那位身材高挑、骨骼粗壮、穿着一件黑衣、披着一头光滑的头发、相貌厚道老实的普鲁士小姐碰巧从圆柱大厅的玻璃门外走了进来。她牵着克罗蒂尔德——一个十分娇瘦的小女孩。小女孩穿了一件印花布的小衣服,土灰色的头发略显暗淡,犹如一副老姑娘的苦相。她是一个出身清贫的远亲,也就是在罗斯托克当农庄管家的侄子的女儿。由于小克罗蒂尔德跟小安冬妮的年龄差不多大,而且很乖巧,所以被这个家庭收养。“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了,”永格曼小姐说,她原本是不会发这个音的,现在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小克罗蒂尔德在厨房里可真是帮了大忙呢!特林娜根本就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了。”

听到伊达这个奇怪的发音,老先生布登勃洛克情不自禁地在他的绉花胸巾后干笑了一声;参议则轻抚着他小侄女那红扑扑的脸颊说:“蒂尔德,你做得很棒,工作和祷告就该这样做。我们的小冬妮应当向你学习的,她是那样的慵懒、高傲……”

小冬妮低下了头,翻起一只白眼看着她的祖父,她知道,他肯定会像平时那样帮她打抱不平的。“别这样,”他说,“冬妮,把你的头抬起来,要勇敢一点儿!正所谓众口难调,每个人都不一样的。蒂尔德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是咱们并非不能比过她啊。你看我说得对吗,贝西?”

他询问了儿媳妇的意见,因为她会一如既往地站到自己这一边。然而,安冬内特太太支持的却是参议,她的做法与其说是对他的佩服,倒不如说是她很明智。两代人的做法如同交叉舞步一般,交叉着联合起来。“父亲,您对她可真不错!”参议夫人说,“冬妮必须要努力才行,长大后成为一个勤劳、聪慧的女人……孩子们已经放学了吗?”她转而问伊达。

但是,一直坐在祖父膝上抬头望着窗外反光镜的冬妮几乎是同时喊起来:“汤姆和克利斯蒂安他们从约翰尼斯街上朝这边走过来了……还有霍甫斯台德先生和医生叔叔!”

此时,传来了圣玛利教堂的钟声:叮叮叮,当当当!节奏听起来有些混乱,导致人们一时半会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那钟声显得十分庄重。当大钟和小钟快速地、深沉地齐声鸣响起来,准确无误地报出了四点钟后,楼下面的门铃也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一直传到了大门里面。不出所料,是汤姆和克利斯蒂安回来了,他们将第一批客人带了进来,诗人让·雅克·霍甫斯台德和他家的专属医生格拉包夫。2

让·雅克·霍甫斯台德先生是这城里的诗人,像今天的此情此景,他肯定早已作好了几首小诗。他的年纪和老约翰·布登勃洛克先生不相上下,衣着风格也是如出一辙,只是他的衣服是绿色的罢了。

跟他的老朋友比起来,他的显得有些清瘦而且活跃一些,他那双机灵的小眼睛微微地闪着幽绿的光,衬托着他那个又长又尖的鼻子。“甚是感谢,”他跟屋子里的男主人们握了握手,然后极其有礼貌地向女主人轻轻地鞠躬——尤其向参议夫人,他很佩服她。他施礼的方式,那些年轻人不管怎样都学不来的,脸上一直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亲爱的朋友们,十分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我们,也就是我和我的医生,在匡尼希街碰见了这两位小朋友,”他将手指了指汤姆和克利斯蒂安,他们穿着淡蓝色的短外套,系着一条皮带,就站在他身旁,“他们可是刚放学回家。真是个精神抖擞的小家伙,您觉得对吗,参议夫人?托马斯,既老实又诚恳,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商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克利斯蒂安,在我看来真是个机灵鬼,怎样?真的有些与众不同……不过我可不想掩饰我对他的喜爱之情。我觉得他应该进一步深造,因为他非常聪明,而且很有天分。”

布登勃洛克老先生将他那个镀金的鼻烟盒拿出来。“果真是个猴子!霍甫斯台德,他会成为诗人吗?”

永格曼小姐将窗帘合拉起来,屋子里没过多久便沉浸在轻轻摇晃的温和而安逸的烛光里,蜡烛被固定在一架水晶挂灯架和小书桌之间的树枝状灯架里。“呐,克利斯蒂安,”参议夫人叫他,她的头发泛着一层金黄色的光泽,“今天下午你都学了什么东西?”克利斯蒂安今天学的科目是写作、算术和音乐。

这个男孩子只有七岁,现在的样子长得跟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看上去都令人感到有些好笑。他有一双深陷的小圆眼,跟他的父亲十分神似,就连那个又高又翘的鹰钩鼻也渐渐定型了,透过他颧骨下面的几条线纹,可以看出,他的脸庞不会一直保持现在这种稚嫩的圆润。“我们笑得快要喘不过气了,”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他的眼珠四处转动,从这一张脸瞟到另一张脸上,“大家来猜猜施藤格先生对齐格蒙特·克斯特曼说了些什么话?”他把腰弯下,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对着天空说,“从外形来看,我的乖孩子,你既圆又滑。不过内心呢,你比任何人都黑。”他在说话的时候,不仅模仿了老师怪异的发音方式,将“黑”念成了“贺”,还相当搞笑地重现了老师对“既圆又滑”表现出的一副厌恶的神情,引得所有人都捧腹大笑。“真的是个小猴子!”老布登勃洛克边笑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霍甫斯台德则激动得有些飘飘然,“太像了!”他喊道,“太像了!一定要让你们认识马齐路斯·施藤格先生才行!真的就是这般模样!哎,真是像极了!”

托马斯并没有这种模仿的天赋,于是,只好站在他哥哥身边跟着笑,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真心实意,没有一丝忌妒之色。他的牙齿长得不好,很小,泛着点点黄色,鼻子却十分秀美,眼睛和脸型长得跟他祖父一样。

这时候,客人们都已经入座了,有坐在椅子上的,有坐在沙发上的。有的在跟孩子们聊天,聊一聊今年早来的寒冷天气,说一说这栋房子……霍甫斯台德在欣赏着放在小书桌上的一个精美别致的墨水壶,它可是一件有着黑白斑点猎犬外形的塞弗勒瓷器。格拉包夫医生的年龄和参议差不多,一张长而慈善的脸庞被零零散散的胡须遮挡在后面,脸上始终挂着一副温厚的笑容。此刻,他正在观赏摆放在桌子上面的物品:蛋糕啦,葡萄干面包啦,各种各样的盐缸啦……这些都是亲戚好友们为了庆祝他们搬进新屋特意捎来的珍贵礼物。不过这些“面包”都是味美色香的大蛋糕,盐也都装在沉甸甸的金器皿里。由此可见,这些礼物都是来自那些富贵之家。“我不担心没有工作,”医生指着这些甜点恐吓孩子们,然后摇了摇自己的脑袋,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沉重的盛胡椒、食盐、芥末酱的瓶架。“这个是莱勃瑞西特·克罗格先生送过来的,”布登勃洛克老先生说,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们的这位亲家一直都很慷慨。他家那栋布格门前别墅建好之时,我都不曾送他们什么贵重的礼物。不过,他的性情总是这样……有钱人的排场,花钱毫不吝啬!真是一位前卫的绅士……”

外面的门铃又响了好几次。来者是万德利希牧师,一位身矮体胖的老绅士。一身黑色长袍装扮,头发擦了白粉,一双灰色的眼睛在白皙的笑眯眯的脸上显得更加炯炯有神。他是一个鳏居多年的老头儿,还觉得自己是一位旧时代的单身汉,恰好和与他一块儿来的经纪人格瑞替安先生一样。后者则是身材魁梧,而且习惯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放在眼睛上做成一个望远镜的样子,犹如在观赏一幅美丽的画卷,他可是众所周知的艺术鉴赏家。

此时,议员朗哈尔斯博士陪同着夫人来了,他是这家人的老相识。另外,还有做葡萄酒生意的科本,在高高的坎肩之中露出了一张紫红色的面庞。他们夫妻俩的肥胖身材可谓是平分秋色!

最后到来的,是克罗格一家人,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点半。克罗格家的祖孙三代全到齐了,老克罗格、克罗格参议夫妇连同他们的两个孙子——亚寇伯和尤尔根。这两个孩子的年纪跟汤姆、克利斯蒂安不相上下。克罗格参议夫人的父母、木材批发商鄂威尔狄克跟他太太,差不多是跟克罗格一家人一块儿来到的。这对老夫妻十分恩爱,就算现在,他们还一直用新婚的昵称称呼对方,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贵客总是要压轴。”布登勃洛克参议边说边走上前去亲吻他岳母的手。“不过这样一来,可都全部来齐了!”约翰·布登勃洛克朝克罗格全家人挥了挥胳臂,一边与克罗格先生握手……

莱勃瑞西特·克罗格是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新潮社交达人,尽管头发上还扑着一层薄薄的白粉,服装则相当合时宜。天鹅绒面料做的背心上钉着两排光芒四溢的钻石纽扣。

他的儿子尤斯图斯则蓄着短鬓角和两撇往上翘的小胡须,不管是身形还是举止,仿佛是从他父亲的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挥手的姿态都和他父亲如出一辙,从容淡定而且温文尔雅。

没有人着急入座,大家也就站着随意地聊聊天,等待着今天晚上的那一桩要事。最后,老约翰·布登勃洛克先生一边将手臂伸给科本太太,一边高声宣告:“嘿,诸位先生女士们,如果大家都有一个好胃口的话……”

永格曼小姐和仆人早已将通往餐厅的那道白色双扇门打开了,宾客们开始不紧不慢地朝餐厅走去;所有人都稳操胜券,知道在布登勃洛克家里一定能够品尝到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3

当所有人都向餐厅走去时,这个家的少主人用手摸摸左胸前的口袋,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纸响,脸上摆出的那道官方笑容立刻无影无踪,神情里写满了焦躁不安,额头上的青筋突起,好像咬牙切齿一般。他上前走了几步,假装要到餐厅的样子,却随即停住了,朝她看了一眼,像在祈求着什么,而他母亲走在许多客人的旁边,跟牧师万德利希一块儿,准备跨进门槛。“实在不好意思,亲爱的牧师先生……妈妈,我要和您说几句话!”牧师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布登勃洛克参议便将她母亲带到了的窗子前。“我就简单地说吧,高特霍尔德又来信了,”他说话的声音又快又低,一边看着她那双写满了询问的黑眼睛,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封还没拆开的信。“这信封上面的笔迹是他的……这已经是第三封信了,父亲却只写了第一封回信,这该如何是好?这信是两点钟的时候到的,我想要早些时候交给他的,可是我怎么可以在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惹他生气呢?您说该如何是好?现在把他喊出来还为时不晚……”“噢,不!约翰,你做得不错,还是再等等吧!”布登勃洛克老太太说,她习惯性地快速握住了她儿子的手臂,然后怀着忐忑的心情继续说,“你觉得他信里会写些什么?这个孩子总是这么执拗,一点儿都不让步,一直坚持要这座房子的一份补偿金……不,不行!约翰,现在把这封信收好,也许要等到晚上,睡觉之前……”“这该如何是好?”参议再次重复一遍,轻轻地摇了摇他那垂下去的脑袋,“我已经多次劝过父亲,让他答应了……不要让别人觉得好像是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侵吞了整个家业,又在背后兴风作浪,存心跟高特霍尔德过不去一样。即使是在父亲面前,我也要注意瓜田李下。不过说实话,我可是咱们公司的股东之一。如今我和贝西住二楼,还不是一样得如期交付一定的房租?提起我在法兰克福的那位姐姐,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好了。她的丈夫现如今就获得了一笔赔偿金,等于这栋房子的四分之一……这是一桩很不错的买卖;父亲办理得十分顺手,哪怕是从公司这方面来看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如果父亲对高特霍尔德还是这么刻薄,这难免会让人……”“约翰,这是哪里的话,你对这件事情的立场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不过高特霍尔德觉得我这个继母只会为自己的孩子精打细算,而且还存心破坏他们父子的感情,这是多么让人心寒啊!”“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情啊,”参议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不过他朝餐厅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降低了说话的声调,“都是他的错,把事情弄得如此糟糕。您自己也评评理吧!他怎么不能保持一点清醒的头脑呢?为何他一定要与那位施推威英小姐,与她的那个小铺子……结婚。”参议说到“小铺子”这个词的时候既愤怒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可是父亲的一个软肋,他对小铺子相当讨厌;高特霍尔德理应明白并包容老人的这点小脾气!”“唉!约翰,最好还是你父亲退让一步。”“我怎么可以这样劝他去做呢?”参议的声音很低,然后激动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可是这个公司的投资者之一,我原本应该说:父亲,将那些钱分给他吧!不过,既然我也是一分子,我就要保证公司的利益不会受损,要是父亲觉得没必要为一个逆子从公司的财政里挪出这笔钱来……这可是一万一千泰勒 泰勒是19世纪流通于德意志地区诸多国家的一种银币的名称。啊,并非是一个小数目。不行,我不可以劝他做这种事,可是我又无法阻拦他。真希望这件事情我一点都不知情。我很怕和父亲谈论这件让人不悦的事情。”“约翰,这件事等到晚上再说吧。来吧!别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于是,参议将信放回衣兜,向他母亲伸出了手臂,两个人一起并排迈过门槛,朝那间烛光闪烁的餐厅走去。此时,客人们都已经入座完毕了。

在这间悬挂着淡蓝色壁毯的屋子里,每一根精细的厅柱中央,都雕刻着雪白色的男女神像,它们在淡蓝色背景的烘衬下恍若芙蓉一般缓缓浮出水面。宽厚的红色窗帘已然遮挡住了窗户,除了餐桌上的银白色烛台之外,还在屋子的每个角落摆放了一架高大的树状镀金烛台,毎只架子上有八支蜡烛在燃烧。在风景厅对面的一个墙角前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橱柜,橱柜的上方挂着一幅美丽的油画,画面上蓝色的意大利海港,在金黄色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梦如幻,更加吸引人的眼球。沿着周围墙壁摆放着的,是用红绸子面料加工而成的直背大沙发。

布登勃洛克太太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在她的两边正好是克罗格先生和万德利希牧师,在她的脸上,已然看不见任何神情不安的影子了。“祝大家用餐愉快!”她说,一边轻松自若且十分热情地朝大家点点头,一边用目光扫了一遍全桌人,一直望到了坐在最下边的孩子身上。4“请容许我们向主人表达最崇高的敬意!”科本先生嘹亮的嗓音覆盖了其他嘈杂的说话声,他在讲这句话的时候,一个身穿宽大的花条围裙、脑袋后面戴着一顶小白帽、露出粗红手臂的女仆,在永格曼小姐与楼上参议夫人的一个贴身侍女的协助下,正将冒着滚滚热气的菜汤和烘烤好的面包片端到桌子上。客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汤舀起来。“真的是最崇高的敬意!如此宽敞明亮,如此富丽堂皇的房子……真的,确实值得住一住,真的!”科本先生跟这栋房子的旧主人没有来往;他的发家致富史并不算很久,也没有什么优越的家世背景,所以说话的时候总是夹杂着一些很低俗的口头语,例如不停地重复“真的”之类的。另外“敬意”这个词的发音,他念起来也不太正确。“其实这也没有多大的花销。”格瑞替安先生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一句话——想必他是知道这栋房子的实情,他正认真地观赏着那幅油画。

座位是尽力依照男女错开的规则来布置的,并且刻意将自家人放在来客的中间。但是,这样的安排也未能严格实行,比如说吧,鄂威尔狄克这对老夫妻和平时一样,几乎是挨膝依偎在一块儿,时不时相互含情脉脉地点点头。老克罗格先生挺直腰背,泰然自若地坐在议员朗哈尔斯太太和安冬内特太太的中间,然后不断地在两位夫人面前手舞足蹈,说着一些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小笑话。“这栋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呢?”霍甫斯台德先生坐在桌子的斜对面问老布登勃洛克,布登勃洛克老人这时候正用一种愉悦的、略带一些戏谑的语气跟科本太太聊天。“嗯,公元……先容我想一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1680年的样子。我的儿子记这些时间比我记得清楚多啦。”“1682年。”参议证明说,并朝前探了探身子。他坐在桌子的下方,紧靠着议员朗哈尔斯,旁边并无女伴。“这栋房子是在1682年的冬天竣工的。那时候的拉登刊普公司正如日中天……真是让人遗憾,这样一家公司居然在最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倒闭了。”

谈话戛然而止,大概安静了半分钟,毎个人都盯着自己眼前的盘子,回忆起昔日那个显赫一时的家族,修筑了这栋房子,在这里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开始家道中落,然后被迫搬了出去。“唉,真遗憾!”经纪人格瑞替安无比地叹惋,“你们想想,到底是怎样的错乱与困扰把他们逼到了崩溃边缘?要是狄特利希·拉登刊普当时没有让盖尔马克那家伙当股东,或许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只要这个人一执掌大权,我便暗自担忧了。这件事情我可是从一个十分可靠的地方听来的,各位,这个人背着拉登刊普不断地做些投机取巧的买卖,打着公司的旗号到处开支。最终事情败露,失去了银行的信任,公司的资金也不够了……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是哪个人在掌事啊?或许就是盖尔马克吧。他们这一伙人仿佛是在那里做窝的耗子,日积月累的!但是拉登刊普毫不在意。”“他仿佛患了偏瘫一样。”参议说,脸上浮现出一层沉闷而压抑的色调。他将身子微微向前倾,用勺子搅着汤,那双深陷的小圆眼时不时地便扫一下坐在桌子上方的人。“他的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我认为,这种背着重担的感觉是很容易体验的。是什么让他和盖尔马克那个资金不多而且臭名昭著的人成为搭档的呢?他想必是急切地想要寻找任何一个人帮他分担一部分重任,因为他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在走下坡路……这家公司算是衰落了,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也从此没落了。盖尔马克也只是在这个家族濒临瓦解的边缘时,予以最后一击罢了。”“噢!亲爱的参议先生,您的意思,”万德利希牧师带着歉意的微笑说,一边将红酒斟满他旁边的女伴和自己的杯中,“是不是觉得即便没有盖尔马克和他那些为非作歹的行为,事情依然会以破落的结局收场呢?”“或许并非如此,”参议寻思着说,也没有准确地对着哪一个人说,“不过我觉得狄特利希·拉登刊普和盖尔马克成为合伙人是一件必然事件,是一件不能避免的事情,这正是体现他命运的方式,他肯定是在一种无法扭转的必然性的重压下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敢保证,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他这个同谋做了哪些坏事,对于货栈的情况他也绝非全然不知。只是因为他已经麻木了罢了。”“呐,可以了,约翰,”老布登勃洛克放下匙子对他儿子说,“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

参议有些心猿意马地笑了笑,将酒杯举向他的父亲。然而莱勃瑞西特·克罗格却说:“我们还是来聊一聊当下欢乐的事情吧!”

他边说边用一个灵巧而优雅的动作将面前的一瓶白酒拎起来,这个瓶酒的瓶塞上印着一只银白色的小鹿;他握着瓶颈,把酒瓶微微斜侧了一点,看着上面的封条。“C·F·科本,”他念道,然后转过身子对葡萄酒商人点点头说,“哎呀,要是没有你,我们可是无能为力啊!”

餐桌上换上了镶着金边的迈仙 ①迈仙,地名,在德国萨克森,以产瓷器闻名。盘子,安冬内特太太敏锐的目光一直看着女仆们更换盘子,永格曼小姐正在厨房和饭厅的一个传声筒的喇叭口里发号布令。这时端上了一道鱼,万德利希牧师一边小心翼翼地朝自己的盘子里夹菜,一边说:“现在的欢乐也是来之不易的。现如今和我们这些老人一起花天酒地的年轻人或许难以想象,事情并非像现在这种状况发展的。恕我斗胆地说一句,很多时候,我个人的命运也是与布登勃洛克一家人的命运紧密相连的。每当我见到这些东西,”说到此处,他一边将脑袋转向了安冬内特太太,一边从桌上拿起了一只沉甸甸的银勺子,“每当我见到这些汤匙,便不由自主地问自己,这个是不是1806年我们那位朋友、哲学家雷诺尔握在手里的那套呢?是不是拿破仑手下的那位军官握在手里的那套呢?由此,我就想起了我们在阿尔夫街上遇见的那个情景来,夫人……”布登勃洛克老太太低着头尴尬地笑了笑,但又流露出着对往事的回忆。坐在餐桌下方的汤姆和冬妮原本就不乐意吃鱼,此时便全神贯注地听着大人们的谈话,这时都不约而同地叫嚷起来:“噢,没错,祖母,您就说一说吧!”牧师知道她不乐意自述这一件让她觉得有些尴尬的经历,便开始替她讲起那件陈年往事。这个就算是小孩子听一百遍也不会厌烦,更何况桌上没准还有几位没有听过的呢!“事情是这样的,你们想象一下,一个11月的黄昏,寒冷的天气,再加上倾盆大雨,我刚完成了教区里的事情从阿尔夫街上往家里走,脑袋里思考的是当时的艰难岁月。布吕希尔公爵已经撤走了,法国兵正驻扎在城中,人们惶恐不安,尽管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骚乱的痕迹。大街上没有人,一片安静。人人都待在家里,小心地提防着。屠夫普拉尔只不过是把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这简直该死,实在太无法无天了!’立马‘啪’的一声,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脑袋。那时候我心里就在想:你倒是腾出一些时间到布登勃洛克家去探望和慰问他们啊!布登勃洛克先生的头上正生丹毒,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夫人由于家里驻着军队,肯定也碰到许多棘手之事。“就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你们猜猜我看见哪个人走来了?就是我们这位高雅的布登勃洛克太太!然而那时候的她,样子是那么的狼狈不堪!她在倾盆大雨里慌慌张张地赶路,连帽子也没有戴,只是随意地在肩上斜披了一条披肩。她真的不像在走路,而是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头发乱糟糟的,没错!夫人,披头散发的,根本就不曾打理。“‘真是太巧了,我正想去看望您!’我说,由于她并未看见我,因此我只好鲁莽地扯住她胳膊,我已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亲爱的,您这么慌忙,是要到哪里去啊?’她发现是我,望了我许久之后才冒出一句话来:‘噢!是您呀……后会有期吧!一切都完了!我准备去跳特拉夫河!’“‘上帝不准您这么做的!’我说,我觉得我的面色如同死尸一般。‘那不是您该去的地方,亲爱的!究竟怎么了?’我一边说,一边不失礼节地紧紧地拽住她,‘究竟怎么了?’‘他们在打家劫舍呢!万德利希!就是这样!约翰因为生丹毒无法下床,所以帮不了我!而且,就算他能起来,还不是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抢我的那些银汤匙,万德利希,我要去跳河了!’她带着哭腔喊道,全身直哆嗦。“我一直拉着她不放,并说着一些处于这种场合里不得不说的话来安慰她。“我说:‘亲爱的,振作一点儿!一切都会好起来啊!’接着又说:‘我们回去和那些人讲讲理,您千万别意气用事!算我求您了。咱们一块儿过去!’于是,我便从街上把她带回了家里。跟布登勃洛克太太离家时的情况一样,楼上餐厅里的一批驻军正在捣鼓那些装着银器的大箱子。“‘军官先生们,’我恭恭敬敬地说,‘请问我可以和你们中的哪一位说几句话?’这些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朝我喊:‘嘿!伙计,就跟我们大家说吧。’然而这时候其中有一个人走了出来,细长的身躯,如同一棵站在风中的树,蓄着一些胡须,他的手又红又大,从挂着绿边袖章的袖口里伸了出来。‘我叫雷诺尔,’他自我介绍说,一边用左手敬礼,因为他的右手里正握着五六把银汤匙,‘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军官先生,’我试着用面子问题拘住他,‘您是否觉得您现在的行为有失您高贵的身份?我们这座城的人对当今陛下可是俯首称臣、唯命是从的。’“‘您此话何意?’他回答说,‘这和战争是两码事!将士们用得上这些东西……’“‘你们可要谨慎行事啊。’我打断他的话,然后急中生智,想出一条计策。‘这位夫人,’我说,当时的情况真能逼人说出各种逆天的话来,‘这栋房子的女主人并非德国人。她可以说是您的老乡,她是法国人。’——‘什么,法国人?’他反问道。你们猜一下,这个军官接下来说了什么话?——‘是逃亡到这里的,对吧?’他说,‘照此一说,她可是哲学的仇敌啊!’“我险些笑了出来,但是我拼命地忍住了。‘我能看得出,’我对他说,‘您是个机智灵敏的人。请允许我再说一句,我认为您这种做法很不得体。’他缄默了片刻后,脸便‘唰’地红起来,将手里的银汤匙往箱子里一扔,喊道:‘我也就只是看一看这些东西,谁跟您说我想打它们的主意?这些的确很不错!如果我们这些人能够拿一件作为纪念品的话……’“他们终究还是拿了许多去当纪念品了。就算是号召他们拿出良心也好,号召上帝出来伸张正义也罢,也都只是徒劳。或许他们除了那个让人害怕的矮子 ①指拿破仑。之外,是不会信仰别的上帝的。”5“牧师先生,您看见他了吗?”

又换了另一道菜。这次端过来的是一块在上面撒了面包渣的红色火腿,硕大无比,而且淋上了一层棕色的酸酱汁,旁边搭配了许多蔬菜,好像只要这些蔬菜就可以让全部的人都饱餐一顿。莱勃瑞西特·克罗格毛遂自荐地担任起切火腿的工作。他很熟练地把胳膊肘略微抬起,修长的食指按在刀叉的背上,聚精会神地把油腻的火腿一片一片地切好。此时,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的拿手好菜——“俄国拼盘”端上来了,它是由各种水果做成的什锦甜菜,带着淡淡的酒味,香气扑鼻。“没有。”万德利希牧师觉得相当可惜,他从来都不曾亲眼见过波拿巴。不过,老布登勃洛克和让·雅克·霍甫斯台德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老布登勃洛克在巴黎的时候见过他,那正是在拿破仑出军远征俄国之前,他在推勒里宫阅兵。霍甫斯台德则在但泽市。“老实说,他的样子看上去真的一点都不友善。”他一边说,一边耸着眉毛把配在叉子上的一片火腿、甘蓝和土豆往嘴里送。“尽管别人都说,他在但泽的时候心情十分愉快。那时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说他整个白天都在和德国人赌钱,赌的筹码很大,晚上则跟他的将士们继续赌。有一次,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把金币说:‘拉普 ①拿破仑手下的一位将军。②是指当时通用的一种金币。,是不是德意志人都很喜欢这些小拿破仑 是指当时通用的一种金币。?’——‘回陛下,他们确实觉得小的比大的好。’拉普回答道。”

在大家的一片讥笑里——由于霍台德将这个故事说得活灵活现,甚至还模仿了几下那个皇帝的神色——老布登勃洛克说:“这可不是恶作剧,我真是对他的崇高品质感到敬佩……有着如此雄壮的气魄。”

参议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不,并非如此,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可敬之处,他可是谋害了恩格亨伯爵,还在埃及肆意屠戮,杀死了八百名战俘。”“这些事情或许是被别人夸大其词了,然后三人成虎,使大家分不清真假了。”万德利希牧师说,“伯爵也许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反逆之人,关于判处战俘死刑的事情,或许是在一次军务会议中谨慎斟酌后,觉得是一种必要……”然后,他说到一本几年前出版的书,而且他看过的,那本书是由皇帝的一位秘书执笔,很值得去翻阅。“虽然这样讲,”参议坚持自己的立场,此时他面前烛架上的一支蜡烛轻轻地摇曳,他顺手剪了一下烛芯,“我依然不明白,不明白那些人为何会对那个怪人奉如神明。身为一个基督徒,身为一个信教之人,我心里不管怎样都无法对他产生这种情感。”

他脸上浮现出一副冥思苦想的表情,微微歪着脑袋,他的父亲和牧师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微微一笑。“没错,没错,”老布登勃洛克仿佛在自我解嘲地说,“无论怎样,小拿破仑终究不是坏东西,对吧?我这个儿子好像对路易·菲利普更加敬仰。”他继续说着。“敬仰?”让·雅克·霍甫斯台德的语气里带有一丝嘲讽的意味,“果真是相当奇怪的组合!平等和敬仰……”“我觉得我们能够从七月王朝那里学到很多东西,真的!”参议正色道,“法国的立宪政体对于实事求是的新思潮、新时代的利益所表现出的那种友好互助的态度,我们确实是应该感激的。”“实事求是的新思潮……嗯,确实不错,”老布登勃洛克停下他的腭骨,把玩着手里的金鼻烟壶,“实事求是的新思潮,哼,这个说法我不同意!”只要他一说到反感的事情便会不由自主地说起土话来。“什么职业学校啦,技术学校啦,商学院啦,如同被春风吹拂的小草遍地生长出来。普通学校跟陈旧的教育方式反倒变成了一件荒谬可笑的事情,所有人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矿山啦,工业啦,如何赚钱啦,确实,这些事情是值得去做的!不过,从另一方面看,终究还是有些愚昧,你们说对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反感这些。当然,约翰,我并非是这么绝对的。七月王朝或许是一个好的政权!”

朗哈尔斯议员、格瑞替安和科本都跟参议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一点也没错,他们觉得法国政府及德国做的一切努力都足以让人肃然起敬。科本先生再次发错了“起敬”这个字的字音。再加上吃了饭,他的脸变得更加通红了,正呼呼地喘气。万德利希牧师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神态也始终是那样的优雅、安然,只管一杯接着一杯地将酒喝完。

屋里燃烧着的蜡烛越来越短了。烛焰时不时地顺着空气的流动倾向一侧,扑哧扑哧地晃动片刻,此时的餐桌上正弥漫着淡淡的烛火气息。

所有人都坐在笨重的高背椅子上,一边用沉甸甸的银制餐具品尝着美味佳肴和香醇的美酒,一边轮流表达自己对事物的不同见解。没过多久,话题便移到了商业上,大家在不经意间都说起了方言——深沉而十分顺口的语言。好像这种语言原本就包含了商人言简意赅的风格和那种休闲舒适的、随心所欲的韵味。有时,他们甚至会刻意将土音发得很沉,拿来和自己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们说“在那些交易所里”时会刻意将冠词省略掉,然后将尾音r念得很短,和短a差不多,并浮现出怡然自得的神色。

对于这样的谈话,太太们没过多久便失去了兴趣。克罗格夫人找了一个话题,她给大家推荐一种最实用的红酒烹鲤鱼法,说得所有人都垂涎三尺。“噢,亲爱的!将鲤鱼切成大小适中的块儿后,撒上葱头、丁香和面包渣,放到煎锅里,再加上一点糖、一勺奶油,将锅往火上一放……不过,一定不要洗,记得把鱼血留着……”

老克罗格正在用一段最有趣味的笑话招待客人,他的儿子、参议尤斯图斯和格拉包夫医生一同并排坐在桌子的最下端,这个位置跟孩子们的座位挨得很近。他趁此机会跟永格曼小姐聊起了天,说着一些挑逗她的话。她微微眯着一双棕色的眼睛,手里不断重复着她的习惯性动作——将刀叉直立起来,轻轻地往前后来回移动。就连鄂威尔狄克夫妻俩也开始高声说笑。鄂威尔狄克老太太则给丈夫另起了一个昵称:“看你这头小绵羊!”她边说边笑得花枝乱颤,就连一顶软帽都跟着前后摇动。

当让·雅克·霍甫斯台德说起他那自始至终都不会厌倦的主题——意大利之旅的时候,桌上原本分成两派的谈话再次汇合在同一个话题上。他在十五年前曾经跟一位汉堡的富亲戚去意大利旅行。他说起威尼斯、罗马、维苏威火山,谈到包盖塞别墅,歌德曾经在这里完成了一部分的《浮士德》。接着,他又说起那弥漫着一股清幽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喷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林荫小道,要是能在这样的树荫下悠闲地散步可算是最高的享受了,当他谈到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神往之光。说起林荫小道时,不知道是哪个人插了一句,说布登勃洛克家在城外头也有一座萧疏了的大花园。“老实说,”布登勃洛克老头说,“每次,我想起直到现在我都未能将这座园子装饰得有模有样,十分懊恼!前些日子我又去了一次,看到那里依旧是原始森林的模样,着实让我觉得相当羞耻和惭愧!如果将草坪修剪了,将树顶也好好地修剪成一个像样的形状,那个地方倒是不赖呢!”

然而,参议迫切地进行了反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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