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7 18:06:18

点击下载

作者:(南朝宋)刘义庆

出版社:中华书局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试读:

出版说明

《世说新语》是记录中国东汉至南朝刘宋时期士族阶层言行举止风尚与生活轶闻琐事的一部独具特色的文史名著,全书由一千一百多则长短不一的小故事构成,内容广泛,包罗万象,对中古时期政治、哲学、文学、美学及社会思想道德状况等均有涉及,是研究中国魏晋历史文化最重要的原始典籍之一。《世说新语》署南朝刘宋临川王刘义庆(403—444)撰,根据学者考证,该书主体内容采辑旧文,与成书时代相近的《魏晋世语》、《语林》、《魏书》、《高士传》等语句相近,可能是刘义庆门下的文人群体先完成了资料收集工作;但全书体例风格基本一致,应当是经过了作者的细致整理加工。《世说新语》成书后不久,即有活动于南朝齐梁之际的文人刘孝标(462—521)为之作注。刘注旁征博引,引用当时存世的四百多种典籍对《世说新语》原书简略的正文进行补充解说与错讹修订,为后人留下了十分宝贵的历史资料,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评论,刘孝标注中所引之书到清朝乾隆时期已经亡佚十分之九,到今天则所失更多。故研究魏晋历史文化的学者均十分推重刘孝标注,认为其具有与裴松之《三国志注》、李善《文选注》等相近的地位。《世说新语》主要记述魏晋士人的生活和思想,也记录了从曹魏到两晋统治阶级内部各派别相互争权的部分情况,反映了魏晋时期文人的思想言行和门阀社会的生活面貌。这些颇为丰富真实的描写,有助于读者了解当时士人所处的时代状况及政治社会环境,更清楚地见识所谓“魏晋清谈”的风貌。除了清谈外,名士们的魏晋风度也体现在饮酒和隐逸等方面,这些习俗构成了此后历代文人身份认同的重要标志。还有在魏晋时盛行的服用药物“五石散”后行散狂语等情况,在《世说新语》中也多次记录,因此鲁迅先生称该书为“一部名士底教科书”。《世说新语》描述的人物涉及帝王、卿相、士庶、僧道、隐士、名媛等数百人,善用对照、比喻、夸张与细部描绘的文学技巧,注重描写人物的形貌、才学、心理,善于表现人物的独特性格,并且能以简洁明快的文笔、含蓄隽永的语言勾画出人物的鲜明形象,这不仅使它保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佳言名句,更为全书增添了无限光彩,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世说新语》“记言则玄远冷峻,记行则高简瑰奇”。如今,《世说新语》除了文学欣赏的价值外,其中的人物事迹、文学典故等也多为后世作者所取材、引用,对后来的小说发展影响尤其大。《唐语林》、《续世说》、《何氏语林》、《明语林》等都是仿《世说新语》之作,称之“世说体”,由此也可反映其巨大的文化原创价值与影响力。

现存最早的《世说新语》版本系1877年在日本京都东寺发现的唐写本残卷,1915年罗振玉曾将此残本影印后在国内出版。宋元时代《世说新语》盛行于世,适逢中国印刷术取得巨大进步,故当时文献中记录的《世说新语》版本多达十余种,其中存世的绍兴本即是今天通行的三卷三十六篇本,由晏殊删定,并经董氏整理。明代《世说新语》版本更多,见诸记录者就有二十六种,还有不少带有著名文人的评点。清代则以翻刻古本和校勘为主,没有出现新的批点本。

本书原文底本采用民国上海涵芬楼影印明袁氏嘉趣堂刊本《世说新语》,参考了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的校勘、笺疏成果。为方便现代读者阅读,以《世说新语》三十六篇为序,各篇之下按底本次序编目排列若干则故事,不再标出卷数;断句参考了中华书局版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但部分语句根据译文作者的理解有所调整;白话译文主要采用直译的方式,以避免意译发挥离原书本意太远。另外有两点需要说明,一是该书中涉及东汉到魏晋南朝数百位人物的姓名字号,原文也是将本名与字号、官衔、封号、谥号等前后混用,为了方便有余力的读者从相关工具书中较快检索到感兴趣的人物资料,该人物第一次出现时我们在译文中都用其本名;二是《世说新语》原文叙事精炼简略,但当时人熟悉的很多典故后代读者已很陌生,原作者熟悉的“言外之意”等也湮没难以彰显,故历代学者都有以刘孝标注为基础补正阐释原文的做法,我们的白话译文也沿袭这一传统,原文中未出现而译文中补译出来的信息,往往是依据刘孝标注和其他学者的研究成果补充的,为了不影响读者阅读《世说新语》的连贯性,我们的文言原文部分没有收刘孝标的注,但其注释成果大部分已经吸收进白话译文。希望我们的这些工作,能对广大读者理解这部名著有所帮助,也期待各界方家指出不足。中华书局编辑部2014年8月

德行第一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二

周子居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三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四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五

李元礼尝叹荀淑、钟皓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六

陈太丘诣荀朗陵,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从,长文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七

客有问陈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八

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九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一○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一一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一二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一三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一四

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一五

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一六

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一七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武帝谓刘仲雄曰:“卿数省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一八

梁王、赵王,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一九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与之言,理中清远。将无以德掩其言?”二○

王安丰遭艰,至性过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濬冲必不免灭性之讥。”二一

王戎父浑,有令名,官至凉州刺史。浑薨,所历九郡义故,怀其德惠,相率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二二

刘道真尝为徒。扶风王骏以五百匹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二三

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二四

郗公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二五

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二六

祖光禄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炊爨作食。王平北闻其佳名,以两婢饷之,因取为中郎。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轻于五羖之皮邪!”二七

周镇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时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胡威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二八

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二九

王长豫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豫辄嗔。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当箱箧。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开。三○

桓常侍闻人道深公者,辄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达知称,又与先人至交,不宜说之。”三一

庾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复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三二

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三三

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三四

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三五

刘尹在郡,临终绵惙,闻阁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答曰:“‘丘之祷久矣。’勿复为烦。”三六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三七

晋简文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说。门下起弹,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三八

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邪?”范笑而受之。三九

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四○

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四一

初,桓南郡、杨广共说殷荆州,宜夺殷觊南蛮以自树。觊亦即晓其旨。尝因行散,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远同斗生之无愠。时论以此多之。四二

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四三

桓南郡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四四

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四五

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四六

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四七

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临,及思至,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一

陈蕃的言谈是士人的准则,行为是世间的典范,登上公车,手执缰绳,怀抱扫除奸佞使天下重归于清平之志向。他出任豫章太守时,刚到治所便问徐稚在哪里,打算先去探望他。主簿禀告说:“大家都希望府君您先进官署。”陈蕃说:“周武王即位之后,座席都没坐暖,即刻到商容的住处去拜访致敬。我尊重贤人,有什么不对呢!”二

周乘经常说:“我如果数月不见黄宪,那么庸俗贪鄙的念头就会再次冒出来了。”三

郭泰到汝南,造访袁阆,车子尚未停稳,车铃声还在震响,就走了;拜访黄宪,竟然盘桓整天,还连住了两夜。别人问其原因,他说:“叔度犹如万顷广阔的池湖,不会因为澄清它而显清澈,也不会因为搅扰它而显浑浊。其器度之宽广,实在难以测量。”四

李膺风度秀雅,格调严整,自视很高,要把天下正定名分判断是非作为自己的使命。后生晚辈读书人,有能够进入李膺家厅堂的,都认为是登上龙门,声望倍增。五

李膺曾经赞叹荀淑、钟皓说:“荀君见识高明,难以超过;钟君道德高尚,可为良师。”六

陈寔拜访荀淑,家境贫穷俭朴,没有仆人可供役使,于是便叫长子陈纪赶车,幼子陈谌拿着手杖在车后跟从。孙子陈群还年幼,放在车中。到了荀家,荀淑叫第三子荀靖出来迎候客人,第六子荀爽给客人斟酒,其余六子负责上菜,孙子荀彧也还小,坐在荀淑膝前。当时太史上奏:“有才德之士向东出行,这是上应天象之吉兆。”七

有人问陈谌:“您的父亲有什么功业德行,而能够担当天下如此大的名声呢?”陈谌说:“我父亲就好比桂树生长在泰山的山坳里,上有万仞高的山峰,下有不可测量的溪谷;上面受到甘甜露水的沾溉,下面又有深邃泉水的滋润。在这时候,桂树哪里知道泰山有多高,渊泉有多深呢?我不知道我父亲是有功德呢,还是没有功德。”八

陈纪的儿子陈群,有杰出的才智,与陈谌之子陈忠各自论颂自己父亲的功德,互相争论,不能决断。于是便去问祖父陈寔,陈寔说:“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二人功德难分伯仲。”九

荀巨伯去很远的地方探望生病的朋友,正遇到胡人军队来攻打郡城,朋友对荀巨伯说:“我今天死定了,您快离开吧。”荀巨伯说:“我从远方来探望您,您却让我离开,败坏道义而苟且偷生,难道是我荀巨伯所能做的吗?”胡人到后,对荀巨伯说:“我们大军一到,满城人都逃空了,你是何等样的汉子,竟然敢独自留下?”荀巨伯说:“朋友有病,不忍心抛下他,宁愿用我自己来代朋友去死。”胡人互相议论说:“我们这些不懂道义的人,却进入了讲道义的地方。”于是就撤军了,全城人因此都得以保全。一○

华歆对待晚辈非常严肃,即使闲暇时在家里,也像在朝堂上参加典礼一样地庄严恭敬。陈纪兄弟之间则无拘无束温和友爱地相处。但是华家和陈家有各自的相处之道,却又都不失其和谐安乐之度。一一

管宁与华歆两人一起在园中锄地种菜,看到地上有一片金子,管宁照样挥锄,把金子看得同瓦片、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华歆却把金子捡起来扔掉。管宁和华歆二人又曾经同坐在一张席上读书,有官员乘坐华丽的马车从门外经过,管宁照样读书,华歆却扔下书本跑出去看。于是管宁割断席子与华歆分开来坐,说:“你不是我的朋友!”一二

王朗常常推崇华歆的见识度量。华歆曾在年终祭祀百神的日子里,召集子侄一起宴饮,王朗也学着这样做。有人向张华说起这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都是学外在皮毛的东西,因此他与华歆的距离反而更加远了。”一三

华歆和王朗一起乘船逃难,有一个人要求搭船跟他们去,华歆就予以拒绝。王朗说:“幸好船中地方还宽裕,为什么不让他搭船?”后来贼兵追来了,王朗就想丢下那个所带的人。华歆说:“我本来所担心的就是这种局面。如今既然已经容纳了他,难道可以因为事态紧急就把他丢下吗?”于是便像当初那样仍携带着这个人。世人就根据这件事来评定了华歆和王朗的优劣。一四

王祥侍奉后母朱夫人非常恭敬。他家有一棵李树,结的李子特别好,后母经常叫他去守护李树。有时风雨突至,王祥就抱着树哭泣。王祥曾在另一张床上睡,后母暗中拿刀去砍他;碰巧王祥因小便起床了,后母一刀砍空,只砍在被子上。王祥回来后,知道后母非常恨他,便跪在她面前,请求处死自己。后母因此受到感动而醒悟过来,从此疼爱王祥就好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一五

晋文王司马昭说阮籍为人极其小心谨慎,每次与他谈话,其言论都很玄妙深远,从来未评论过他人的长短得失。一六

王戎说:“我和嵇康相处了二十年,从未见他脸上有过什么喜悦或怨恨的神色。”一七

王戎与和峤同时遭遇大丧,两人都以孝顺著称。王戎瘦骨嶙峋,精神萎顿,卧床不起,和峤终日痛哭流涕,礼数很周到。武帝对刘毅说:“你常去看望王戎、和峤吗?听说和峤之哀伤痛苦超过了礼数,真令人为他担忧。”刘毅说:“和峤虽然礼数周到,人的精神元气并未受损;王戎虽然礼数不周,但哀伤毁损身体以致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我以为和峤尽孝不会影响性命,而王戎则哀伤过度会危及性命。故陛下不必为和峤担心,倒应为王戎担忧。”一八

梁王和赵王都是皇室的近亲,在当时堪称位尊权重。裴楷每年都要求从两个王爷封地的租税中拿出几百万钱,用来救济中表亲戚中的贫寒者。有人讥讽他说:“为什么要用乞讨来的钱施恩惠呢?”裴楷说:“减损有余,补救不足,正是奉行天道啊。”一九

王戎说:“太保王祥处在正始年间,不在擅长清谈一类人物之列;等到同他谈论时,他所说的道理无不恰到好处,清雅而又深远。莫非因他德行过高从而掩盖了其善于清谈的才能吗?”二○

王戎遇到父母的丧事,哀痛之情超过一般人。裴楷去吊唁,说:“假如极度悲哀果然能伤害人体的话,那么王戎必定免不了要受到违背圣人教诲的讥讽了。”二一

王戎的父亲王浑,有美好的名声,官做到凉州刺史。王浑死时,他辖下各个郡的老部下与旧将,都怀念他的仁德恩惠,相继送来办丧事的费用几百万钱,王戎全都不接受。二二

刘宝曾经是服劳役的犯人,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把他赎了出来。不久,又任用他为从事中郎。当时人将这件事传为美谈。二三

王澄、胡毋辅之等人,都把任性放纵当做通达,甚至还有人赤身裸体。乐广笑他们说:“名教之中本来就有快乐的境地,为什么要像这个样子呢?”二四

郗鉴遭遇永嘉之乱,在家乡非常穷困饥饿。乡人因为郗鉴有名望德行,便轮流供给他饭食。郗鉴常常带侄儿郗迈和外甥周翼两个孩子一起去吃,乡人说:“我们各家都饥饿穷困,因为您是贤德之人,所以大家要想办法周济您罢了,恐怕不能够同时养活两个孩子。”郗鉴于是独自一人去吃饭,吃时总是把饭含在腮帮子里,回到家里,再吐出来给两个孩子吃。后来两个孩子都存活下来,一起渡过长江南下。郗鉴死时,周翼正在剡县县令任上,听说此事,立即辞职回乡,在郗鉴灵床前铺上草垫守孝,再服心丧整整三年,以表示深切的哀悼。二五

顾荣在洛阳的时候,曾经应友人之邀赴宴,在宴席上发觉端送烤肉的人有想尝尝烤肉味道的神色,于是便停下不吃而把自己的一份烤肉送给他。同席的人都笑话顾荣。顾荣说:“哪有整天做烤肉而不知它滋味的人呢?”后来遭遇八王之乱南渡长江,每次逢到危急时,常有一人帮助自己。问他这样做的缘故,原来他就是接受烤肉的那个人。二六

祖纳少年时孤苦贫穷,天性极为孝顺,常常亲自为母亲烧火做饭吃。王乂听到祖纳的好名声,就把两个婢女送给他,并且还选用他为中郎。有人对祖纳开玩笑说:“男奴的身价高过女奴一倍。”祖纳说:“百里奚的身价又怎会比五张黑公羊皮轻贱呢?”二七

周镇被免去临川郡守职务返回都城时,还没来得及上岸住宿,将船停泊在青溪渚,王导去看望他。当时正当夏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周镇的船极为狭小,而且又漏得厉害,差不多没有可坐的地方。王导说:“胡威是以清廉闻名的,可怎么能超过周镇这样的情形呢!”遂即举用周镇任吴兴太守。二八

邓攸当初避难时,在半路上丢弃了亲生的儿子,保全了弟弟的儿子。过江后,邓攸娶了一个小妾,非常宠爱她。多年后,邓攸问起小妾的来历,小妾详细地说了她是北方人,并回忆父母的姓名,原来她竟是邓攸的外甥女。邓攸向来德行高尚,功业卓著,言行没有丝毫的污点,现在听到小妾竟是自己的外甥女,终身感到悲哀悔恨,从此不再纳妾。二九

王悦为人谨慎恭顺,侍奉父母总是和颜悦色曲尽孝道。王导看见王悦就高兴,看见王恬就生气。王悦与王导说话,常把谨慎小心、细密周到看作最根本的事。王导回尚书省衙署,每次走的时候,王悦没有不送到车子后面的。王悦常和母亲曹夫人一起收拾箱子。王悦死后,王导回尚书省,登上车后,直哭到尚书台门口;曹夫人整理箱笼时,则把儿子生前收拾过的箱子封起来,再也不忍心打开。三○

桓彝听到有人议论法深和尚,就说:“这位深公久负盛名,再加上前辈都赞扬称许,且又与先父是至交的朋友,所以不该议论他。”三一

庾亮所乘的马中有一匹的卢马,有人劝他卖掉这匹马。庾亮说:“我卖掉此马,必定有买它的人,那又害了它的新主人。难道可以因这马对自己不利就把祸害转移给别人吗?过去孙叔敖杀死两头蛇为后人除害,成为古来的美谈。我仿效他不卖凶马去害人,不也算是通晓事理吗?”三二

阮裕闲居剡县时,曾经有一辆好车子,凡有人来借,没有一个不借给的。有人要安葬母亲,想借车子却又不敢开口,阮裕后来听说了这件事,叹息说:“我有车子却使人不敢借用,要这车子有什么用呢?”于是他就把车子烧掉了。三三

谢奕当剡县县令时,有一位老人犯了法,谢奕罚老人喝烈酒,以致使老人醉酒过量,但谢奕还是不肯罢休。谢安当时才七八岁,穿着青布裤子,坐在兄长膝旁,劝道:“阿哥,老人家挺可怜的,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谢奕于是脸色缓和下来,说:“阿弟要放他走吗?”于是就把老人打发走了。三四

谢安非常看重褚裒,常称赞说:“褚季野虽不说话,可是心里却是非常清楚,像那四季的气象一样无不具备。”三五

刘惔在丹阳郡尹任上,弥留之际,气息奄奄,听到楼阁下传来祭祀神灵击鼓舞蹈的声音,便神色严厉地说:“不要搞违反礼制的祭祀!”外面有人请求杀掉驾车的牛来祭祀。刘惔说:“我也好像孔子讲的那样,祈祷已很久了。不要再搞那些麻烦事了。”三六

谢安夫人常教导儿子,她问谢安:“怎么从来不见您教导儿子?”谢安回答说:“我常常用自己的行为来教导儿子。”三七

简文帝任抚军大将军时,所坐坐榻上的尘灰不让拂拭,看见有老鼠爬过的痕迹,反而认为很好。有位参军看见老鼠白天爬出来,就用手板把它打死了,抚军露出很不高兴的神色。下属起来弹劾这位参军,抚军告谕说:“老鼠被打死尚且不能令人忘怀,现在又因为老鼠的事而伤害到人,岂不是更不应该吗?”三八

范宣八岁时,一次在后园挑菜,不小心弄伤了手指,就大哭起来。人家问他“痛吗”?他答道:“不是为了痛,因为身体发肤,不敢损伤,所以才哭的。”范宣品行高洁,为人廉洁俭朴,韩伯送他一百匹绢,他不接受;韩伯减为五十匹,他还是不接受。就这样一再减半,一直减到只剩一匹,最后他还是不接受。韩伯后来与范宣同乘一辆车,就在车中撕下两丈绢给范宣,说:“一个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没有裤子穿呢?”范宣笑着收下了绢。三九

王献之病危,按照道教的规矩,病人请道士代其上表祈求神灵除病消灾,并应当自动陈述罪过。道士问献之:“你一直以来有什么过失?”献之说:“我不觉得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想起与郗家离婚之事。”四○

殷仲堪任荆州刺史后,遇到水灾,年成歉收,他吃饭时常常只用五碗盘装菜,此外就没有什么荤菜了。吃饭时如有饭粒掉在桌子上,他总是捡起来吃掉。他这样做虽然是想要做大家的表率,却也是源于他本性之自然坦率。殷仲堪常告诉子弟说:“不要认为我担任了大州的长官,就可以抛弃往日的本分,我现在仍然没有改变。清贫是士人的本分,哪里能一登上高枝就丢掉根本呢?你们一定要牢记我的话!”四一

当初,桓玄与杨广一起劝说殷仲堪,应当夺取殷觊的南蛮校尉之职与所辖地区,来树立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殷觊也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殷觊借着出外行散的机会,很随意地离开自己的宅舍,便不再回来,里里外外没有一人预先知道此事。他的意态神色很安详,就像春秋时的令尹子文虽然被罢职而仍然没有怒色那样。当时的舆论都为此赞扬他。四二

王愉在江州刺史任上时,为殷仲堪、桓玄发兵驱逐,狼狈逃向豫章,生死不明。王绥在京城听到父亲的消息后,既忧伤满面,又在起居饮食方面有所节制,当时人称他为“试守孝子”。四三

桓玄打败殷仲堪后,收捕了殷的将领僚属十多人,咨议罗企生也在其中。桓玄一向优待企生,当他将要处决一些人时,先派人告诉企生说:“你如果向我谢罪,我当免你一死。”企生回答道:“我作为殷荆州的属吏,如今他逃亡在外,生死还没有弄清楚,我有什么脸面向桓公谢罪!”当企生已经绑赴刑场时,桓玄又派人去问企生还有什么话要说,企生答道:“从前晋文王杀嵇康,而后来他的儿子嵇绍成为晋的忠臣。我想向桓公求一位弟弟侍奉老母。”桓玄答应企生的要求赦免其弟。桓玄先前曾经送给企生母亲胡氏一件羔羊皮袍,当时胡氏在豫章郡,当企生被杀的消息传到时,胡氏当天就把皮袍烧掉了。四四

王恭从会稽回来,王忱去探望他。王忱看到王恭坐着一条六尺长的竹席,便对他说:“你从东边来,所以应该还有这种东西,可以送一条给我。”王恭没有作声。王忱走了以后,王恭就把所坐的竹席送他。王恭没有多余的席子,就坐在草垫子上。后来王忱听说这件事,十分惊异地说:“我原本以为你有很多,所以才向你要的。”王恭答道:“这是您老不了解我,我做人一向没有多余的物品。”四五

吴郡陈遗在家极其孝顺。他母亲喜欢吃锅底焦饭,陈遗任职州郡主簿时,常带一只口袋,每次煮饭,总是把焦饭储存起来,回家送给母亲。后来碰到孙恩进攻吴郡,袁山松当天即出征讨伐。陈遗已经收存了几斗焦饭,还来不及送回家,就带着这袋焦饭,跟着军队出发了。沪渎一战失败,官兵溃散逃到山林水泽中,大都饿死,只有陈遗靠着所带焦饭活了下来。当时人都认为这是他纯孝所得的好报。四六

孔安国任孝武帝侍中时,受到过孝武帝的关怀宠遇。孝武帝死时,孔安国当时任太常,他的身体素来瘦弱,这时穿了重孝,整天眼泪鼻涕不断,看到的人都认为他是真孝子。四七

吴坦之、隐之兄弟住在丹阳郡府的后面,遭逢母亲的丧事,早晚都祭拜痛哭流涕。在守孝期间,宾客来吊唁慰问,他们更是大哭顿足,哀痛欲绝,连过路人听了都为之落泪。韩康伯当时任丹阳尹,母亲殷氏住在郡舍里,每当听到兄弟二人的哀哭声,都要为之感到悲痛,她对康伯说:“你如当了选官,应当好好照顾他们。”康伯对他们也很了解。后来康伯果然当了吏部尚书,可是哥哥坦之因哀伤过度而死,弟弟隐之最终成为显贵的大官。一

陈蕃的言谈是士人的准则,行为是世间的典范,登上公车,手执缰绳,怀抱扫除奸佞使天下重归于清平之志向。他出任豫章太守时,刚到治所便问徐稚在哪里,打算先去探望他。主簿禀告说:“大家都希望府君您先进官署。”陈蕃说:“周武王即位之后,座席都没坐暖,即刻到商容的住处去拜访致敬。我尊重贤人,有什么不对呢!”二

周乘经常说:“我如果数月不见黄宪,那么庸俗贪鄙的念头就会再次冒出来了。”三

郭泰到汝南,造访袁阆,车子尚未停稳,车铃声还在震响,就走了;拜访黄宪,竟然盘桓整天,还连住了两夜。别人问其原因,他说:“叔度犹如万顷广阔的池湖,不会因为澄清它而显清澈,也不会因为搅扰它而显浑浊。其器度之宽广,实在难以测量。”四

李膺风度秀雅,格调严整,自视很高,要把天下正定名分判断是非作为自己的使命。后生晚辈读书人,有能够进入李膺家厅堂的,都认为是登上龙门,声望倍增。五

李膺曾经赞叹荀淑、钟皓说:“荀君见识高明,难以超过;钟君道德高尚,可为良师。”六

陈寔拜访荀淑,家境贫穷俭朴,没有仆人可供役使,于是便叫长子陈纪赶车,幼子陈谌拿着手杖在车后跟从。孙子陈群还年幼,放在车中。到了荀家,荀淑叫第三子荀靖出来迎候客人,第六子荀爽给客人斟酒,其余六子负责上菜,孙子荀彧也还小,坐在荀淑膝前。当时太史上奏:“有才德之士向东出行,这是上应天象之吉兆。”七

有人问陈谌:“您的父亲有什么功业德行,而能够担当天下如此大的名声呢?”陈谌说:“我父亲就好比桂树生长在泰山的山坳里,上有万仞高的山峰,下有不可测量的溪谷;上面受到甘甜露水的沾溉,下面又有深邃泉水的滋润。在这时候,桂树哪里知道泰山有多高,渊泉有多深呢?我不知道我父亲是有功德呢,还是没有功德。”八

陈纪的儿子陈群,有杰出的才智,与陈谌之子陈忠各自论颂自己父亲的功德,互相争论,不能决断。于是便去问祖父陈寔,陈寔说:“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二人功德难分伯仲。”九

荀巨伯去很远的地方探望生病的朋友,正遇到胡人军队来攻打郡城,朋友对荀巨伯说:“我今天死定了,您快离开吧。”荀巨伯说:“我从远方来探望您,您却让我离开,败坏道义而苟且偷生,难道是我荀巨伯所能做的吗?”胡人到后,对荀巨伯说:“我们大军一到,满城人都逃空了,你是何等样的汉子,竟然敢独自留下?”荀巨伯说:“朋友有病,不忍心抛下他,宁愿用我自己来代朋友去死。”胡人互相议论说:“我们这些不懂道义的人,却进入了讲道义的地方。”于是就撤军了,全城人因此都得以保全。一○

华歆对待晚辈非常严肃,即使闲暇时在家里,也像在朝堂上参加典礼一样地庄严恭敬。陈纪兄弟之间则无拘无束温和友爱地相处。但是华家和陈家有各自的相处之道,却又都不失其和谐安乐之度。一一

管宁与华歆两人一起在园中锄地种菜,看到地上有一片金子,管宁照样挥锄,把金子看得同瓦片、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华歆却把金子捡起来扔掉。管宁和华歆二人又曾经同坐在一张席上读书,有官员乘坐华丽的马车从门外经过,管宁照样读书,华歆却扔下书本跑出去看。于是管宁割断席子与华歆分开来坐,说:“你不是我的朋友!”一二

王朗常常推崇华歆的见识度量。华歆曾在年终祭祀百神的日子里,召集子侄一起宴饮,王朗也学着这样做。有人向张华说起这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都是学外在皮毛的东西,因此他与华歆的距离反而更加远了。”一三

华歆和王朗一起乘船逃难,有一个人要求搭船跟他们去,华歆就予以拒绝。王朗说:“幸好船中地方还宽裕,为什么不让他搭船?”后来贼兵追来了,王朗就想丢下那个所带的人。华歆说:“我本来所担心的就是这种局面。如今既然已经容纳了他,难道可以因为事态紧急就把他丢下吗?”于是便像当初那样仍携带着这个人。世人就根据这件事来评定了华歆和王朗的优劣。一四

王祥侍奉后母朱夫人非常恭敬。他家有一棵李树,结的李子特别好,后母经常叫他去守护李树。有时风雨突至,王祥就抱着树哭泣。王祥曾在另一张床上睡,后母暗中拿刀去砍他;碰巧王祥因小便起床了,后母一刀砍空,只砍在被子上。王祥回来后,知道后母非常恨他,便跪在她面前,请求处死自己。后母因此受到感动而醒悟过来,从此疼爱王祥就好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一五

晋文王司马昭说阮籍为人极其小心谨慎,每次与他谈话,其言论都很玄妙深远,从来未评论过他人的长短得失。一六

王戎说:“我和嵇康相处了二十年,从未见他脸上有过什么喜悦或怨恨的神色。”一七

王戎与和峤同时遭遇大丧,两人都以孝顺著称。王戎瘦骨嶙峋,精神萎顿,卧床不起,和峤终日痛哭流涕,礼数很周到。武帝对刘毅说:“你常去看望王戎、和峤吗?听说和峤之哀伤痛苦超过了礼数,真令人为他担忧。”刘毅说:“和峤虽然礼数周到,人的精神元气并未受损;王戎虽然礼数不周,但哀伤毁损身体以致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我以为和峤尽孝不会影响性命,而王戎则哀伤过度会危及性命。故陛下不必为和峤担心,倒应为王戎担忧。”一八

梁王和赵王都是皇室的近亲,在当时堪称位尊权重。裴楷每年都要求从两个王爷封地的租税中拿出几百万钱,用来救济中表亲戚中的贫寒者。有人讥讽他说:“为什么要用乞讨来的钱施恩惠呢?”裴楷说:“减损有余,补救不足,正是奉行天道啊。”一九

王戎说:“太保王祥处在正始年间,不在擅长清谈一类人物之列;等到同他谈论时,他所说的道理无不恰到好处,清雅而又深远。莫非因他德行过高从而掩盖了其善于清谈的才能吗?”二○

王戎遇到父母的丧事,哀痛之情超过一般人。裴楷去吊唁,说:“假如极度悲哀果然能伤害人体的话,那么王戎必定免不了要受到违背圣人教诲的讥讽了。”二一

王戎的父亲王浑,有美好的名声,官做到凉州刺史。王浑死时,他辖下各个郡的老部下与旧将,都怀念他的仁德恩惠,相继送来办丧事的费用几百万钱,王戎全都不接受。二二

刘宝曾经是服劳役的犯人,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把他赎了出来。不久,又任用他为从事中郎。当时人将这件事传为美谈。二三

王澄、胡毋辅之等人,都把任性放纵当做通达,甚至还有人赤身裸体。乐广笑他们说:“名教之中本来就有快乐的境地,为什么要像这个样子呢?”二四

郗鉴遭遇永嘉之乱,在家乡非常穷困饥饿。乡人因为郗鉴有名望德行,便轮流供给他饭食。郗鉴常常带侄儿郗迈和外甥周翼两个孩子一起去吃,乡人说:“我们各家都饥饿穷困,因为您是贤德之人,所以大家要想办法周济您罢了,恐怕不能够同时养活两个孩子。”郗鉴于是独自一人去吃饭,吃时总是把饭含在腮帮子里,回到家里,再吐出来给两个孩子吃。后来两个孩子都存活下来,一起渡过长江南下。郗鉴死时,周翼正在剡县县令任上,听说此事,立即辞职回乡,在郗鉴灵床前铺上草垫守孝,再服心丧整整三年,以表示深切的哀悼。二五

顾荣在洛阳的时候,曾经应友人之邀赴宴,在宴席上发觉端送烤肉的人有想尝尝烤肉味道的神色,于是便停下不吃而把自己的一份烤肉送给他。同席的人都笑话顾荣。顾荣说:“哪有整天做烤肉而不知它滋味的人呢?”后来遭遇八王之乱南渡长江,每次逢到危急时,常有一人帮助自己。问他这样做的缘故,原来他就是接受烤肉的那个人。二六

祖纳少年时孤苦贫穷,天性极为孝顺,常常亲自为母亲烧火做饭吃。王乂听到祖纳的好名声,就把两个婢女送给他,并且还选用他为中郎。有人对祖纳开玩笑说:“男奴的身价高过女奴一倍。”祖纳说:“百里奚的身价又怎会比五张黑公羊皮轻贱呢?”二七

周镇被免去临川郡守职务返回都城时,还没来得及上岸住宿,将船停泊在青溪渚,王导去看望他。当时正当夏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周镇的船极为狭小,而且又漏得厉害,差不多没有可坐的地方。王导说:“胡威是以清廉闻名的,可怎么能超过周镇这样的情形呢!”遂即举用周镇任吴兴太守。二八

邓攸当初避难时,在半路上丢弃了亲生的儿子,保全了弟弟的儿子。过江后,邓攸娶了一个小妾,非常宠爱她。多年后,邓攸问起小妾的来历,小妾详细地说了她是北方人,并回忆父母的姓名,原来她竟是邓攸的外甥女。邓攸向来德行高尚,功业卓著,言行没有丝毫的污点,现在听到小妾竟是自己的外甥女,终身感到悲哀悔恨,从此不再纳妾。二九

王悦为人谨慎恭顺,侍奉父母总是和颜悦色曲尽孝道。王导看见王悦就高兴,看见王恬就生气。王悦与王导说话,常把谨慎小心、细密周到看作最根本的事。王导回尚书省衙署,每次走的时候,王悦没有不送到车子后面的。王悦常和母亲曹夫人一起收拾箱子。王悦死后,王导回尚书省,登上车后,直哭到尚书台门口;曹夫人整理箱笼时,则把儿子生前收拾过的箱子封起来,再也不忍心打开。三○

桓彝听到有人议论法深和尚,就说:“这位深公久负盛名,再加上前辈都赞扬称许,且又与先父是至交的朋友,所以不该议论他。”三一

庾亮所乘的马中有一匹的卢马,有人劝他卖掉这匹马。庾亮说:“我卖掉此马,必定有买它的人,那又害了它的新主人。难道可以因这马对自己不利就把祸害转移给别人吗?过去孙叔敖杀死两头蛇为后人除害,成为古来的美谈。我仿效他不卖凶马去害人,不也算是通晓事理吗?”三二

阮裕闲居剡县时,曾经有一辆好车子,凡有人来借,没有一个不借给的。有人要安葬母亲,想借车子却又不敢开口,阮裕后来听说了这件事,叹息说:“我有车子却使人不敢借用,要这车子有什么用呢?”于是他就把车子烧掉了。三三

谢奕当剡县县令时,有一位老人犯了法,谢奕罚老人喝烈酒,以致使老人醉酒过量,但谢奕还是不肯罢休。谢安当时才七八岁,穿着青布裤子,坐在兄长膝旁,劝道:“阿哥,老人家挺可怜的,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谢奕于是脸色缓和下来,说:“阿弟要放他走吗?”于是就把老人打发走了。三四

谢安非常看重褚裒,常称赞说:“褚季野虽不说话,可是心里却是非常清楚,像那四季的气象一样无不具备。”三五

刘惔在丹阳郡尹任上,弥留之际,气息奄奄,听到楼阁下传来祭祀神灵击鼓舞蹈的声音,便神色严厉地说:“不要搞违反礼制的祭祀!”外面有人请求杀掉驾车的牛来祭祀。刘惔说:“我也好像孔子讲的那样,祈祷已很久了。不要再搞那些麻烦事了。”三六

谢安夫人常教导儿子,她问谢安:“怎么从来不见您教导儿子?”谢安回答说:“我常常用自己的行为来教导儿子。”三七

简文帝任抚军大将军时,所坐坐榻上的尘灰不让拂拭,看见有老鼠爬过的痕迹,反而认为很好。有位参军看见老鼠白天爬出来,就用手板把它打死了,抚军露出很不高兴的神色。下属起来弹劾这位参军,抚军告谕说:“老鼠被打死尚且不能令人忘怀,现在又因为老鼠的事而伤害到人,岂不是更不应该吗?”三八

范宣八岁时,一次在后园挑菜,不小心弄伤了手指,就大哭起来。人家问他“痛吗”?他答道:“不是为了痛,因为身体发肤,不敢损伤,所以才哭的。”范宣品行高洁,为人廉洁俭朴,韩伯送他一百匹绢,他不接受;韩伯减为五十匹,他还是不接受。就这样一再减半,一直减到只剩一匹,最后他还是不接受。韩伯后来与范宣同乘一辆车,就在车中撕下两丈绢给范宣,说:“一个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没有裤子穿呢?”范宣笑着收下了绢。三九

王献之病危,按照道教的规矩,病人请道士代其上表祈求神灵除病消灾,并应当自动陈述罪过。道士问献之:“你一直以来有什么过失?”献之说:“我不觉得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想起与郗家离婚之事。”四○

殷仲堪任荆州刺史后,遇到水灾,年成歉收,他吃饭时常常只用五碗盘装菜,此外就没有什么荤菜了。吃饭时如有饭粒掉在桌子上,他总是捡起来吃掉。他这样做虽然是想要做大家的表率,却也是源于他本性之自然坦率。殷仲堪常告诉子弟说:“不要认为我担任了大州的长官,就可以抛弃往日的本分,我现在仍然没有改变。清贫是士人的本分,哪里能一登上高枝就丢掉根本呢?你们一定要牢记我的话!”四一

当初,桓玄与杨广一起劝说殷仲堪,应当夺取殷觊的南蛮校尉之职与所辖地区,来树立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殷觊也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殷觊借着出外行散的机会,很随意地离开自己的宅舍,便不再回来,里里外外没有一人预先知道此事。他的意态神色很安详,就像春秋时的令尹子文虽然被罢职而仍然没有怒色那样。当时的舆论都为此赞扬他。四二

王愉在江州刺史任上时,为殷仲堪、桓玄发兵驱逐,狼狈逃向豫章,生死不明。王绥在京城听到父亲的消息后,既忧伤满面,又在起居饮食方面有所节制,当时人称他为“试守孝子”。四三

桓玄打败殷仲堪后,收捕了殷的将领僚属十多人,咨议罗企生也在其中。桓玄一向优待企生,当他将要处决一些人时,先派人告诉企生说:“你如果向我谢罪,我当免你一死。”企生回答道:“我作为殷荆州的属吏,如今他逃亡在外,生死还没有弄清楚,我有什么脸面向桓公谢罪!”当企生已经绑赴刑场时,桓玄又派人去问企生还有什么话要说,企生答道:“从前晋文王杀嵇康,而后来他的儿子嵇绍成为晋的忠臣。我想向桓公求一位弟弟侍奉老母。”桓玄答应企生的要求赦免其弟。桓玄先前曾经送给企生母亲胡氏一件羔羊皮袍,当时胡氏在豫章郡,当企生被杀的消息传到时,胡氏当天就把皮袍烧掉了。四四

王恭从会稽回来,王忱去探望他。王忱看到王恭坐着一条六尺长的竹席,便对他说:“你从东边来,所以应该还有这种东西,可以送一条给我。”王恭没有作声。王忱走了以后,王恭就把所坐的竹席送他。王恭没有多余的席子,就坐在草垫子上。后来王忱听说这件事,十分惊异地说:“我原本以为你有很多,所以才向你要的。”王恭答道:“这是您老不了解我,我做人一向没有多余的物品。”四五

吴郡陈遗在家极其孝顺。他母亲喜欢吃锅底焦饭,陈遗任职州郡主簿时,常带一只口袋,每次煮饭,总是把焦饭储存起来,回家送给母亲。后来碰到孙恩进攻吴郡,袁山松当天即出征讨伐。陈遗已经收存了几斗焦饭,还来不及送回家,就带着这袋焦饭,跟着军队出发了。沪渎一战失败,官兵溃散逃到山林水泽中,大都饿死,只有陈遗靠着所带焦饭活了下来。当时人都认为这是他纯孝所得的好报。四六

孔安国任孝武帝侍中时,受到过孝武帝的关怀宠遇。孝武帝死时,孔安国当时任太常,他的身体素来瘦弱,这时穿了重孝,整天眼泪鼻涕不断,看到的人都认为他是真孝子。四七

吴坦之、隐之兄弟住在丹阳郡府的后面,遭逢母亲的丧事,早晚都祭拜痛哭流涕。在守孝期间,宾客来吊唁慰问,他们更是大哭顿足,哀痛欲绝,连过路人听了都为之落泪。韩康伯当时任丹阳尹,母亲殷氏住在郡舍里,每当听到兄弟二人的哀哭声,都要为之感到悲痛,她对康伯说:“你如当了选官,应当好好照顾他们。”康伯对他们也很了解。后来康伯果然当了吏部尚书,可是哥哥坦之因哀伤过度而死,弟弟隐之最终成为显贵的大官。

言语第二

边文礼见袁奉高,失次序。奉高曰:“昔尧聘许由,面无怍色,先生何为颠倒衣裳?”文礼答曰:“明府初临,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裳耳。”二

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三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四

孔文举有二子,大者六岁,小者五岁。昼日父眠,小者床头盗酒饮之。大儿谓曰:“何以不拜?”答曰:“偷,那得行礼!”五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六

颍川太守髡陈仲弓。客有问元方:“府君何如?”元方曰:“高明之君也。”“足下家君何如?”曰:“忠臣孝子也。”客曰:“《易》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元方曰:“足下言何其谬也!故不相答。”客曰:“足下但因伛为恭,而不能答。”元方曰:“昔高宗放孝子孝己,尹吉甫放孝子伯奇,董仲舒放孝子符起。唯此三君,高明之君;唯此三子,忠臣孝子。”客惭而退。七

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问颍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可因亲旧而已乎?”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经?”阆曰:“方问国士,而及诸兄,是以尤之耳。”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仇,以为至公。公旦《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颂文、武者,亲亲之义也。《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八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魏武惭而赦之。九

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执丝妇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车。子适知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诸侯之荣;原宪桑枢,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所以慷慨,夷、齐所以长叹。虽有窃秦之爵,千驷之富,不足贵也。”士元曰:“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钟、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一○

刘公幹以失敬罹罪。文帝问曰:“卿何以不谨于文宪?”桢答曰:“臣诚庸短,亦由陛下网目不疏。”一一

钟毓、钟会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毓面有汗,帝问:“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一二

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其父时觉,且托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一三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陛下圣思齐于哲王,罔极过于曾、闵。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为名。”一四

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一五

嵇中散语赵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恨量小狭。”赵云:“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何必在大,但问识如何耳。”一六

司马景王东征,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一七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一八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一九

晋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数,系此多少。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说,群臣叹服。二○

满奋畏风。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实密似疏,奋有难色。帝笑之。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二一

诸葛靓在吴,于朝堂大会。孙皓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二二

蔡洪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采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举?”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二三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二四

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嶵巍以嵯峨,其水渫而扬波,其人磊砢而英多。”二五

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遂构兵相图。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朝望,加有婚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由是释然,无复疑虑。二六

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二七

中朝有小儿,父病,行乞药。主人问病,曰:“患疟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疟?”答曰:“来病君子,所以为疟耳。”二八

崔正熊诣都郡,都郡将姓陈,问正熊:“君去崔杼几世?”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二九

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无定处,九鼎迁洛邑。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三○

庾公造周伯仁,伯仁曰:“君何所欣说而忽肥?”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清虚日来,滓秽日去耳。”三一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三二

卫洗马初欲渡江,形神惨,语左右云:“见此芒芒,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三三

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道公协赞中宗,保全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三四

会稽贺生,体识清远,言行以礼。不徒东南之美,实为海内之秀。三五

刘琨虽隔阂寇戎,志存本朝,谓温峤曰:“班彪识刘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于江南,子其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三六

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于时江左营建始尔,纲纪未举。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社稷焚灭、山陵夷毁之酷,有黍离之痛。温忠慨深烈,言与泗俱,丞相亦与之对泣。叙情既毕,便深自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复何忧!”三七

王敦兄含为光禄勋。敦既逆谋,屯据南州,含委职奔姑孰。王丞相诣阙谢。司徒、丞相、扬州官僚问讯,仓卒不知何辞。顾司空时为扬州别驾,援翰曰:“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群下不宁,不审尊体起居何如?”三八

郗太尉拜司空,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遂至台鼎。朱博翰音,实愧于怀。”三九

高坐道人不作汉语。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四○

周仆射雍容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啸咏。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四一

庾公尝入佛图,见卧佛,曰:“此子疲于津梁。”于时以为名言。四二

挚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复出作内史,年始二十九。尝别王敦,敦谓瞻曰:“卿年未三十,已为万石,亦太蚤。”瞻曰:“方于将军少为太早,比之甘罗已为太老。”四三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四四

孔廷尉以裘与从弟沈,沈辞不受。廷尉曰:“晏平仲之俭,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犹狐裘数十年,卿复何辞此?”于是受而服之。四五

佛图澄与诸石游,林公曰:“澄以石虎为海鸥鸟。”四六

谢仁祖年八岁,谢豫章将送客,尔时语已神悟,自参上流。诸人咸共叹之,曰:“年少,一坐之颜回。”仁祖曰:“坐无尼父,焉别颜回?”四七

陶公疾笃,都无献替之言,朝士以为恨。仁祖闻之,曰:“时无竖刁,故不贻陶公话言。”时贤以为德音。四八

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或云卞令。四九

孙盛为庾公记室参军,从猎,将其二儿俱行,庾公不知。忽于猎场见齐庄,时年七八岁,庾谓曰:“君亦复来邪?”应声答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五○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曰:“齐许由。”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庾公大喜小儿对。五一

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皆少而聪惠,和并知之,而常谓顾胜,亲重偏至,张颇不恹。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五二

庾法畅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五三

庾稚恭为荆州,以毛扇上武帝,武帝疑是故物。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工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钟、夔先听其音。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庾后闻之,曰:“此人宜在帝左右。”五四

何骠骑亡后,征褚公入。既至石头,王长史、刘尹同诣褚。褚曰:“真长,何以处我?”真长顾王曰:“此子能言。”褚因视王,王曰:“国自有周公。”五五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五六

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入朝,更相让在前。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五七

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五八

桓公入峡,绝壁天悬,腾波迅急,乃叹曰:“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如何!”五九

初,荧惑入太微,寻废海西;简文登阼,复入太微,帝恶之。时郗超为中书,在直。引超入曰:“天命修短,故非所计。政当无复近日事不?”超曰:“大司马方将外固封疆,内镇社稷,必无若此之虑。臣为陛下以百口保之。”帝因诵庾仲初诗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甚凄厉。郗受假还东,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卫,思患预防。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六○

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宣武至,问上何在。简文曰:“某在斯!”时人以为能。六一

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六二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六三

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六四

刘尹与桓宣武共听讲《礼记》。桓云:“时有入心处,便觉咫尺玄门。”刘曰:“此未关至极,自是金华殿之语。”六五

羊秉为抚军参军,少亡,有令誉,夏侯孝若为之叙,极相赞悼。羊权为黄门侍郎,侍简文坐。帝问曰:“夏侯湛作《羊秉叙》,绝可想。是卿何物?有后不?”权潸然对曰:“亡伯令问夙彰,而无有继嗣;虽名播天听,然胤绝圣世。”帝嗟慨久之。六六

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王谓刘曰:“卿更长进。”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六七

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六八

王仲祖闻蛮语不解,茫然曰:“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六九

刘真长为丹阳尹,许玄度出都,就刘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许曰:“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刘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七○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七一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七二

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论青、楚人物,临成,以示韩康伯,韩康伯都无言。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七三

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七四

荀中郎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若秦、汉之君,必当褰裳濡足。”七五

谢公云:“圣贤去人,其间亦迩。”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七六

支公好鹤,住剡东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七七

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谢曰:“故当渊注渟著,纳而不流。”七八

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七九

谢胡儿语庾道季:“诸人莫当就卿谈,可坚城垒。”庾曰:“若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康伯来,济河焚舟。”八○

李弘度常叹不被遇。殷扬州知其家贫,问:“君能屈志百里不?”李答曰:“《北门》之叹,久已上闻;穷猿奔林,岂暇择木?”遂授剡县。八一

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八二

谢万作豫州都督,新拜,当西之都邑,相送累日,谢疲顿。于是高侍中往,径就谢坐,因问:“卿今仗节方州,当疆理西蕃,何以为政?”谢粗道其意。高便为谢道形势,作数百语。谢遂起坐。高去后,谢追曰:“阿酃故粗有才具。”谢因此得终坐。八三

袁彦伯为谢安南司马,都下诸人送至濑乡。将别,既自凄惘,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八四

孙绰赋《遂初》,筑室畎川,自言见止足之分。斋前种一株松,恒自手壅治之。高世远时亦邻居,语孙曰:“松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永无栋梁用耳!”孙曰:“枫柳虽合抱,亦何所施?”八五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赏。”顾长康时为客在坐,目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即赏以二婢。八六

王子敬语王孝伯曰:“羊叔子自复佳耳,然亦何与人事,故不如铜雀台上妓。”八七

林公见东阳长山曰:“何其坦迤!”八八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八九

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至暝不临。左右启:“依常应临。”帝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九○

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九一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九二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九三

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已而会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九四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西隅。既为苻坚所禽,用为侍中。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每入言论,无不竟日。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椹甘香,鸱鸮革响。淳酪养性,人无嫉心。”九五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作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九六

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常称:“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九七

范甯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众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弥在坐末,曰:“世尊默然,则为许可。”众从其义。九八

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九九

王中郎甚爱张天锡,问之曰:“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有何伟异?后来之彦,复何如中原?”张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还;因时修制,荀、乐之风。”王曰:“卿知见有余,何故为苻坚所制?”答曰:“阳消阴息,故天步屯蹇,否剥成象,岂足多讥?”一○○

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甚相爱美。谢为太傅长史,被弹,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太傅已构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谢,还取作咨议,外示絷维,而实以乖间之。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城行散,僚属悉在南门,要望候拜。时谓谢曰:“王甯异谋,云是卿为其计。”谢曾无惧色,敛笏对曰:“乐彦辅有言:‘岂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故自佳,故自佳。”一○一

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纷纭之议,裁之圣鉴。”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桓出谢过。一○二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谓王东亭曰:“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若不可测。”一○三

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也?”一○四

桓玄问羊孚:“何以共重吴声?”羊曰:“当以其妖而浮。”一○五

谢混问羊孚:“何以器举瑚琏?”羊曰:“故当以为接神之器。”一○六

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进曰:“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时人善之。一○七

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问左右:“虎贲中郎省应在何处?”有人答曰:“无省。”当时殊忤旨。问:“何以知无?”答曰:“潘岳《秋兴赋叙》曰:‘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玄咨嗟称善。一○八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孔隐士谓曰:“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一

边让见到袁阆时,显得手忙脚乱。袁阆说:“古时尧帝聘请许由时,许由面无愧色,先生你为什么慌乱呢?”边让回答道:“明府刚刚莅任,如帝尧般的德行尚未明显表现出来,所以我这个小民百姓才会这样慌乱啊。”二

徐稚九岁时,一次在月光下玩耍,有人对他说:“如果月亮中什么东西都没有,该当极其明亮吧?”徐稚说:“不是这样的。譬如人的眼睛中有瞳仁,没有这东西,眼睛必定不明亮。”三

孔融十岁时,跟随父亲到洛阳。当时李膺享有很高的名望,凡是登门造访的,只有杰出有高雅名声之士以及亲戚才能通报进门。孔融到了李府门前,对守门吏说:“我是李府君的亲戚。”通报进门后,孔融坐到了前面。李膺问孔融:“您和我是什么亲戚?”孔融答道:“过去我的祖先仲尼与您的先人伯阳有师生之谊,所以我与您世代为通家之好。”李膺及宾客听了孔融的话无不感到惊奇。太中大夫陈韪晚到,有人把孔融的话告诉他。陈韪说:“小的时候聪明伶俐,长大后不见得就很好。”孔融说:“想来您小的时候,必定是聪明伶俐的了!”陈韪听了感到非常尴尬。四

孔融有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五岁。一天他们的父亲在睡午觉,小儿子在父亲床头偷酒喝。大儿子说:“为什么不先行礼就喝酒?”小儿子答道:“偷酒喝,哪里还要行礼!”五

孔融被逮捕,朝廷内外无不惶恐惧怕。当时孔融的大儿子九岁,小儿子八岁,他们照样做琢钉的游戏,完全没有一点惊慌的神色。孔融对派来逮捕的人说:“希望罪过只在我一人之身,两个儿子能否保全性命?”两个儿子从容向前对父亲说:“大人难道见过倾覆的鸟窝下还有完好的鸟蛋吗?”不久他们也被逮捕了。六

颍川太守对陈寔施从髡刑。有人问陈纪:“颍川太守为人怎么样?”陈纪说:“是高明的府君。”又问:“您父亲怎么样?”陈纪说:“是忠臣孝子。”客人说:“《周易》有名言说:‘两个人一条心,如同锋利的刀能斩断坚硬的金属;两个人心意相投,团结一致,则其香气犹如兰草一样芬芳。’哪有高明的府君会对忠臣孝子施刑的呢?”陈纪说:“您的话是何等的荒谬啊!所以我不予回答。”客人说:“您只不过是像本身驼背就装着恭敬一样,而实际上不能回答。”陈纪说:“古代殷高宗放逐孝子孝己,尹吉甫放逐孝子伯奇,董仲舒放逐孝子符起。三位君子都是高明之君,而三个儿子都是忠臣孝子。”那人听后惭愧地走了。七

荀爽与汝南袁阆相见,袁阆问到颍川郡以才德知名的人士,荀爽首先提到自己的几位兄长。袁阆笑道:“才德之士只限于与你有亲属关系的几位就算了吗?”荀爽说:“您责难我,所依据的是什么经典?”袁阆说:“我方才问的是一国的才德之士,您却只说自己的兄长,因此才责怪的。”荀爽说:“古时祁奚荐举人才时,对内不回避自己的儿子,对外不回避自己的仇人,大家都认为公正无私。周公《文王》之诗,不提尧舜的功德而专颂文王、武王,这是合乎热爱亲人的道理的。《春秋》的义理,把周王室尊为亲人,把华夏族其他诸侯国当做外人。况且不爱自己的亲人而爱其他人,难道不是如《孝经》所说的违背道义的吗?”八

祢衡被曹操贬为击鼓的小吏,在正月十五日这天大会宾客试鼓。祢衡举起鼓槌击奏《渔阳掺》之曲,鼓声中仿佛有钟磬一样的声响,极其深沉凝重,满座宾客听了,无不为之动容。孔融说:“祢衡的罪过跟傅说相同,却不能启发您的求贤之梦。”曹操听了感到惭愧,便赦免了祢衡。九

南郡庞统听说司马徽在颍川,特地从二千里外赶去拜候他。到了那里,正遇到司马徽在采桑。庞统从车上对他说:“我听说大丈夫生在世上,应当佩带金紫做大官,哪有委屈自己宏大的志向度量去做织妇干的事呢?”司马徽说:“您请先下车。您只知道走小路快捷,却没有想到有迷路的危险。古代伯成子高宁愿在地里耕种,并不羡慕诸侯的荣耀;原宪虽住陋屋,也不去换取大官的豪宅。哪里有住在华丽的屋中,出行就骑高头大马,身旁围绕着侍女数十位,然后才算是奇特、高人一等呢?这也就是许由、巢父慷慨辞让天下的原因,也就是伯夷、叔齐长叹的缘故。即使有吕不韦那样从秦国窃取的爵位,有齐景公那样拥有四千匹马的巨富,也是不值得尊贵的。”庞统说:“我生在偏僻的边地,很少听到大道理,如果不是今天叩响大钟,敲打雷鼓,也就不会知道您的见识了!”一○

刘桢因为不敬而获罪。曹丕问他说:“你为什么不谨慎遵奉法规?”刘桢答道:“臣下实在是庸才,见识短浅,但也是由于陛下法网过密不宽之故。”一一

钟毓、钟会少年时就有美好的名声,钟毓十三岁时,魏文帝曹丕听说了他们弟兄俩,就对他们的父亲钟繇说:“可叫你两个儿子来见我。”于是下令诏见。钟毓脸上有汗,曹丕说:“你脸上为什么出汗?”钟毓回答:“我胆战心惊,不安恐慌,所以汗出如水浆。”曹丕又问钟会:“你为什么不出汗?”钟会回答:“我心惊肉跳,颤抖恐惧,连汗也不敢出了。”一二

钟毓兄弟俩小时候,遇到他们的父亲睡午觉,就一起趁机偷药酒喝。钟繇当时正好醒过来,便假装睡觉观察他们。钟毓拜了以后再喝酒,钟会喝了酒以后不拜。过后不久,钟繇问钟毓为什么拜了再喝,钟毓说:“酒是用来完成礼节的,我不敢不拜。”又问钟会为什么不拜,钟会说:“偷酒喝本来就不合礼节,所以不拜。”一三

魏明帝在甄府为外祖母建造了一座馆舍。造成后,亲自去察看,他对左右随从说:“这府第该叫什么名字才好?”侍中缪袭说:“陛下圣明之思虑与贤明之君王相同,孝心无穷无尽远远超过曾参和闵子骞。这座府第的兴建倾注了对舅家的深情厚谊,所以应当用‘渭阳’来命名。”一四

何晏说:“服食五石散,不但可以治病,同时也觉得神志清楚,情绪畅快。”一五

嵇康对赵至说:“你的瞳子黑白分明,有白起的风貌,遗憾的是器量狭小了点。”赵至说:“一尺长的表可以察知北斗七星运行的度数,寸把宽的竹管能测量季候的循环更替。因此,不必在乎一个人的器量大不大,只要看他见识怎么样就成了。”一六

司马师东征毌丘俭时,招致上党李喜,用为将帅府的从事中郎。司马师于是就问李喜说:“过去先父曾经征召您为官,您推辞不肯就职;现在我征召您,您为什么来呢?”李喜答道:“您先父按礼来对待我,所以我能够按礼来取舍;而您用法令来约束我,我只是害怕法令才来的啊。”一七

邓艾有口吃的毛病,对人说话称名时,总是说“艾……艾……”。司马昭同邓艾开玩笑说:“你说艾……艾……,究竟有几个艾啊?”邓艾答道:“所谓‘凤兮凤兮’,仅是一只凤啊。”一八

嵇康被杀以后,向秀被郡守荐举,与上计吏一同到京都洛阳。司马昭召见向秀,问道:“听说你不肯出仕,有隐居之志,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向秀回答道:“巢父、许由是洁身孤高之人,不值得赞许仰慕!”司马昭听了,大为赞赏。一九

晋武帝即位时,用蓍草占卜所得数字是“一”。帝王家相传能有多少代,与占卜得到数字的多少相关联。晋武帝很不高兴,群臣也都惊慌失色,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话来。侍中裴楷上前说:“我听说天得到一就会清明,地得到一就会安宁,侯王得到一就会成为正统。”晋武帝听了很高兴,群臣都很赞叹佩服。二○

满奋怕风。一次他侍从在晋武帝座旁,北窗前有琉璃屏风,实际上是密不透风的,可是看上去似乎稀疏透风,故满奋不免面露难色。晋武帝就笑话他。满奋说:“我就像吴地的牛一样,看见月亮就要喘息。”二一

诸葛靓在吴国时,一次在朝堂上参与大朝会。孙皓问他:“你的字叫仲思,那么所思的是什么呢?”诸葛靓答道:“我在家所思的是尽孝道,在朝侍奉君主所思的是尽忠,与朋友交往所思的是诚信,就是这些罢了。”二二

蔡洪被荐举为秀才赴京城洛阳,洛阳人问他:“现在衙署刚刚设立,诸大臣受命选拔人才,在出身卑微者中求取英俊杰出之士,从隐居山林者中吸纳贤德能干之人。你是吴地南方人,不过是个亡国遗民,有什么杰出才能而来参加这次荐举贤才的盛事?”蔡浩回答道:“夜光珠不一定产于孟津河水中;握在手上满满一把的大玉璧,也不一定就出在昆仑山上;大禹就生在东夷,文王也生在西羌。圣贤所诞生的地方,不必有固定的场所。古时武王讨伐殷纣王,把殷朝顽劣的遗民迁到了洛阳,莫非你们就是他们的后代吗?”二三

许多名士一起到洛水边游玩,回来后,乐广问王衍说:“你们今天去游玩,高兴吗?”王衍说:“裴仆射善于高谈名理,雄辩滔滔,很有高雅之意致;张茂先论说《史记》、《汉书》,细致动听;我与王安丰说起季札与张良来,也颇为超脱,深远玄妙。”二四

王济和孙楚各自夸说自己家乡土地与人物之美好。王济说:“我家乡的土地辽阔平整,河水甜美而清纯,人物廉洁而坚贞。”孙楚说:“我家乡的山势高峻而巍峨,河水浩淼而扬波,人物才能卓越而杰出。”二五

乐广的女儿嫁给大将军成都王司马颖,司马颖之兄长沙王司马乂当时在洛阳执掌朝政,于是双方出兵交战都想制服对方。长沙王司马乂亲近小人,把他们当自己人,疏远君子,把他们当成外人,凡是在朝做官的,人人都心怀不安与恐惧。乐广在朝廷上既有很高的声望,又加上和成都王司马颖有姻亲关系,一班小人便在长沙王跟前说他的坏话。长沙王曾责问乐广,乐广神色坦然,从容回答道:“难道我要用五个儿子来换一个女儿吗?”听到此话,长沙王放下心来,不再猜疑担心乐广了。二六

陆机去拜访王济,王济案前放着几十斗羊酪,他指着羊酪给陆机看,说:“你们江东有什么吃的东西可以与羊酪匹敌吗?”陆机回答说:“我们江东千里湖的莼羹与此相似,只是还没有加上咸豆豉罢了!”二七

西晋有个男孩,他父亲病了,便去讨药来治病。主人询问病情,男孩说:“生的是疟疾病。”主人说:“令尊大人是有美德的君子,为什么会患上疟疾呢?”男孩回答道:“它来使君子生病,这就是称它为暴虐鬼的原因啊。”二八

崔豹去拜都郡太守,郡太守姓陈,问崔豹说:“你上距崔杼有几代?”崔豹答道:“我距崔杼的世代,与您上距陈恒的世代差不多。”二九

晋元帝刚刚渡过长江时,对顾荣说:“寄住在他人的国土上,心里常常怀有惭愧之感。”顾荣跪下来对答道:“我听说帝王以天下为家,因此殷商先建都在耿,后迁至亳,没有固定的地方,夏禹所铸九鼎到周武王时迁到了洛邑。所以希望陛下不要把迁都之事放在心上。”三○

庾亮前往拜访周,周说:“你有什么欣慰愉悦的事使你突然发胖了呢?”庾亮说:“那你又有什么忧愁悲痛的事使你突然瘦下去了呢?”周说:“我没有什么可忧愁的,只是清静虚无之气一天天地增加,污浊肮脏之气一天天地减少而已。”三一

过江避难的诸位人士,每逢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总是相邀一起到新亭,坐在草地上聚会饮酒。周在座中感叹说:“风景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山河有了变化!”大家听了周的话,都对视流泪。只有王导变色道:“我们应当同心协力辅佐王室,恢复中原,何至于像楚囚那样相对哭泣呢!”三二

卫玠当初要渡江避乱时,面容凄苦,神情忧伤,对身边的人说:“看到如此广阔浩渺的长江,我不禁思绪万千,百感交集。一个人只要有感情的话,面对此景此情,又怎么能排遣得了呢!”三三

顾和还没有出名时,一天去拜望丞相王导,王导当时很困倦,竟对着来客睡着了。顾和想着用什么方法才能与他问答交谈,于是就对同座的人说:“过去我听族叔元公说起王丞相曾经协同帮助中宗,保全了江南,现在丞相贵体小有不适,实在令人焦急啊。”王导听了因而醒过来,对顾和说:“你这人真如珪璋般特出卓异,机灵敏捷,词锋犀利。”三四

会稽贺循先生,禀性清雅,见识高远,一言一行都合乎礼。他不仅是东南优异的人才,实在是海内特出的俊杰。三五

刘琨虽然与东晋王朝中间隔着戎族敌寇,但他的志向是保全晋朝。刘琨对温峤说:“班彪当年认识到刘氏汉朝必能复兴,马援深知汉光武帝值得辅佐。现在晋朝的国运虽然衰落,但上天的意旨并没有改变。我想在黄河以北建功立业,让你在长江以南为我称扬传播名声,您会去吗?”温峤说:“我虽然不聪明,才能比不上班彪、马援等前人,您以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气度,要建立匡复晋朝的伟大功业,我哪敢推辞使命!”三六

温峤当初作为刘琨的使者渡江而来。当时江东的东晋王朝刚刚开始创建,法度法令等都没有订立。温峤刚到江东时,内心忧虑重重。不久他去拜访王导,向他陈述了怀、愍二帝先后被掳至平阳,社稷宗庙被焚毁,帝王陵墓被夷为平地等惨酷之状,真有《黍离》篇所写的亡国之痛。温峤忠诚慷慨,深沉刚烈,说话时涕泪交流,王丞相也与他一起相对落泪。温峤叙述情况完毕后,就诚恳地诉说与丞相深相结交之意,丞相也真挚地酬答接纳他。温峤辞别丞相出来后,很高兴地说:“我们江东已经有了管仲一样的贤相,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三七

王敦之兄王含任光禄勋之职,王敦起兵谋反后,率兵占据姑孰,王含丢弃官职到姑孰投奔王敦。王导是王敦的族弟,到宫门前请罪。当时王导以司空、丞相兼任扬州刺史,诸府僚属去问候时,匆忙之下不知该怎么措词才好。顾和当时担任扬州别驾,拿起笔来写道:“王光禄远远地避开流言,您却为此天天在道途中奔忙受累,我们众下属十分不安,不知贵体日常生活起居怎么样?”三八

郗鉴被授予司空时,对同座的人说:“我生平的愿望并不高,只是正好遇到这动荡不定的时世,才做到三公的高位,就像西汉的朱博一样徒有虚名而已,因此内心实在感到惭愧。”三九

高座法师不讲汉语。有人问这样做的用意,简文帝说:“这是为了省去应酬对答的麻烦。”四○

周态度落落大方,仪表堂堂,相貌美好。他去拜访王导,刚下车时,扶着几个人走路,王导含笑看着他。周坐定后,态度随便满不在乎地啸咏起来。王导说:“您想追慕嵇康、阮籍吗?”周答道:“我哪敢抛开近处明公您的榜样,而去追慕遥远的嵇康、阮籍呢!”四一

庾亮曾到佛寺,看见卧佛,说:“这位先生为普度众生而疲倦了。”当时人都认为这话是名言。四二

挚瞻曾经做过四个郡的太守,大将军王敦的户曹参军,后又调动出任内史,年纪才二十九岁。挚瞻曾向王敦告别,王敦对挚瞻说:“你年纪未满三十岁,已经做到万石大官,也太早了点吧。”挚瞻说:“我和将军比起来稍稍早了些,可和甘罗比已经是太老了。”四三

梁国杨家的孩子才九岁,非常聪明有智慧。孔坦去拜访他父亲,其父不在家,就叫孩子出来。孩子为客人摆设果品,其中有杨梅。孔坦指着杨梅给孩子看,说道:“这是你们家的家果。”孩子随声答道:“我没有听说过孔雀是先生家的家禽。”四四

孔坦送给堂弟孔沈一件皮衣,孔沈推辞不接受。孔坦说:“古代晏婴的节俭是出了名的,他祭祀先人时,用作祭品的猪蹄膀没有装满一豆,可还穿了三十年的狐皮外衣,你又何必推辞穿皮衣呢?”于是孔沈接受了皮衣穿在身上。四五

佛图澄与石勒、石虎兄弟交往做朋友,支遁说:“佛图澄把石虎当做海鸥鸟一样看待。”四六

谢尚八岁时,谢鲲带着他送客,那时他在言谈中已表现出超群的领悟能力,已跻身于上等人才之列。在座的人都赞美他说:“小小年纪,已是一座之中的颜回!”谢尚说:“座中没有孔子,怎么能识别颜回呢?”四七

陶侃病危时,没有讲过一句有关劝善规过、兴利除弊的话语,朝中官员都为此感到遗憾。谢尚听到后说:“现在朝中没有像竖刁那样的小人,所以陶公就不必留下遗言了。”当时的才德之士都认为这句话有见识。四八

竺法深在司马昱府上作客,刘惔问他:“和尚为什么与富贵人家交游?”法深答道:“在您看来是富贵人家,而在我眼里却与贫寒人家交游没什么两样。”有人说是卞壸问的。四九

孙盛当庾亮的记室参军的时候,曾跟随庾亮去打猎,他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庾亮事先不知道。忽然在猎场上见到孙盛的小儿子齐庄,当时齐庄只有七八岁,庾亮对他说:“你也来了吗?”齐庄应声回答道:“这就是《诗经》所说的‘无大无小,从公于迈’啊。”五○

孙潜、孙放兄弟二人小时候去拜见庾亮,庾亮问孙潜的字是什么,孙潜答道:“字齐由。”庾亮说:“你要向什么人看齐呢?”孙潜说:“向许由看齐。”庾亮又问孙放的字是什么,孙放答道:“字齐庄。”庾亮说:“要向什么人看齐?”齐放答道:“向庄周看齐。”庾亮说:“为什么不仰慕孔子而仰慕庄子啊?”齐放答道:“孔子是圣人,是生而知之的天才,所以难以仰慕。”庾亮非常喜欢弟弟孙放的对答。五一

张玄之和顾敷是顾和的外孙和孙子,两人都是小时候就很聪明,顾和对他们都很赏识,但常说顾敷胜过张玄之,所以对顾敷特别亲近偏爱,张玄之对此颇为不服。这时,张玄之九岁,顾敷七岁,顾和带他们一起到寺庙里,看到释迦牟尼佛的涅槃像,佛身边的弟子有的在哭泣,有的没有哭,顾和就问两位孙辈为何如此。张玄之说:“得到佛亲近的弟子就哭泣,没有得到佛亲近的所以就不哭。”顾敷说:“不是这样的。应当是因为能淡忘常情的人不哭,不能忘掉喜怒哀乐常情的人才哭。”五二

庾法畅拜访庾亮时,手里拿的麈尾极其好。庾亮说:“这麈尾好极了,何以还能在你手上呢?”法畅说:“廉洁的人不会向我贪求,贪婪的人我不会给他,所以这柄麈尾得以留在我手中。”五三

庾翼当荆州刺史时,把羽毛扇进献给武帝,武帝怀疑此扇是用过的旧扇。侍中刘劭说:“柏梁台是高耸入云的伟大建筑,但是建造该台的工匠先在下面建起来的;管弦合奏的乐声,也是钟子期和夔这样知音的乐官首先听的。庾翼进献这把羽扇是因为它好,而不在新不新。”庾翼后来听到这些话便说:“像这样的人适宜在皇帝的身边。”五四

骠骑将军何充去世后,朝廷征召褚裒入都。褚裒到达石头城后,王濛、刘惔一同来拜见褚裒。褚裒说:“真长,你看朝廷会怎样安排我啊?”刘惔回头看着王濛说:“这位先生很善言辞。”褚裒于是注视王濛,王濛说:“国中本来就有周公那样的人在。”五五

桓温北征前燕时,路过金城,看到自己以前当琅邪内史时所种的柳树,都已长成十围粗的大树了,感慨地说:“树木尚且这样,作为人怎能忍受这岁月的流逝啊!”他攀着树枝手执柳条,禁不住流下泪来。五六

简文帝当抚军大将军时,曾与桓温一起上朝,他们互相谦让,要对方走在前面。桓温不得已只好在前面走,于是说:“手上拿着殳,为王打前锋。”简文帝说:“这就是所谓的官儿无论小或大,我都是跟着明公行进。”五七

顾悦和简文帝同龄,但头发很早就白了。简文帝说:“你为什么头发白得比我早?”顾悦回答道:“我是蒲柳一样的资质,向着秋天树叶就掉落了;您是松柏一般的质地,经受了秋霜反而更加茂盛。”五八

桓温进入三峡,只见两岸高耸的峭壁悬在空中,下有奔腾汹涌的波涛迅猛疾流,于是叹息道:“我既然做了忠臣,就不能当孝子了,有什么办法啊!”五九

当初,荧惑星进入太微垣,不久海西公就被废去皇位;等到简文帝即位,荧惑星再次进入太微垣,简文帝十分厌恶这种不祥的征兆。当时郗超作为中书侍郎正好在宫内值班。简文帝便把郗超叫进来说:“天命有长有短,这本不是我所要考虑的。只是不知会再发生前些日子的废立之事吗?”郗超说:“大司马正要对外巩固边疆,对内安定社稷,必定不会有这样的打算。我愿用全家百口人的性命为陛下担保。”简文帝于是吟诵庾阐的诗句道:“有志之士为朝廷的危险而痛苦,耿直的忠臣为主上的屈辱而哀伤。”声音十分凄凉。郗超被准假东去会稽探亲,简文帝说:“请代我向令尊致意,国家社稷的事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这是因为我不能坚持正道来纠正过失错误,保卫社稷国家,思虑祸患而预先防范。我深感惭愧,感慨不已,用语言怎能说清呢!”于是简文帝泪下如雨,沾湿衣襟。六○

简文帝坐在暗室里,召见桓温。桓温来了,问皇上在哪里。简文帝说:“我在这里。”当时人以为简文帝善于言辞,很有才能。六一

简文帝到了华林园,回头对身边的侍从说:“领略大自然的韵致无需跑到远处寻求,置身于郁郁葱葱幽深的林木水流的怀抱中,便令人自然思慕庄子所追求的濠、濮间逍遥自在的境界,觉得飞鸟走兽、鸣禽游鱼都会主动来与人亲近。”六二

谢安告诉王羲之说:“人到中年,常为哀伤情绪而伤怀,每当与亲友离别,总会有几天难过。”王羲之说:“人到晚年,自然会有这种情景,正需要依赖音乐来陶冶性情,抒发忧思。只是常怕子侄们知道了,会减少欣喜快乐的情趣。”六三

支道林常常养有几匹马。有人说和尚养马不太风雅。支道林说:“我着重于它的神采焕发。”六四

刘惔与桓温一起听讲《礼记》。桓温说:“时常有打动人心的地方,于是感觉距离最高境界已不远了。”刘惔说:“这还没有涉及道家的最高境界,只不过是儒生的常谈而已。”六五

羊秉曾任抚军参军,年纪轻轻就死了,享有美名,夏侯湛为他写叙,极力赞美并表示哀悼。羊权当时为黄门侍郎,侍候在简文帝身旁。简文帝问道:“夏侯湛写的《羊秉叙》,非常值得赞赏。他是你的什么人?有后代吗?”羊权流着泪回答道:“他是我故世的伯父,一向美名卓著,但他没有后代;他的名声虽然传到了皇上的耳中,却在这圣明之世绝了后。”简文帝听了久久地嗟叹感慨。六六

王濛与刘惔分别以后再相见,王濛对刘惔说:“你在学问和品行上更有进步了。”刘惔回答说:“这就好像天的自然高罢了。”六七

刘惔说:“人们都想象王微很好,这就好比想象高大的松树下该当有清风罢了。”六八

王濛听到南方方言,一点也不懂,他茫无头绪地说:“如果让介葛卢来朝见,说不定会明白这种话。”六九

刘惔任丹阳尹时,许询到京城,到刘惔处住宿。床帐帷幕既新又华丽,饮食丰盛且味美。许询说:“如果能够保全这样的住处,享受这般生活,那就远远胜过在东山隐居的生活了。”刘惔说:“你知道如果吉凶祸福都由人自己来定的话,我怎么能不保全由官职俸禄而得来的这个住处呢?”王羲之当时在座,说:“如果当年的高士巢父、许由遇到稷、契那样的明君,也许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许询和刘惔听了,都面有惭色。七○

王羲之与谢安一起登上冶城,谢安悠闲自在地沉湎于遐想中,似有超世脱俗的志趣。王羲之说:“夏禹为国事操劳,手脚都长满了茧子;周文王整天忙于政事,到晚上才吃饭,没有一点儿空闲时间。现在战事不断,每个人都应为国效力,如果空谈荒废了政务,浮华的文风妨碍了国事,恐怕与当前国势不适应吧。”谢安答道:“秦用商鞅实行严刑峻法,仅仅两代就灭亡了,难道是清谈造成的祸患吗?”七一

谢安在寒冷的雪天把一家人聚集到一起,给儿女们讲论文章的义理。一会儿雪下得又大又急,谢安高兴地说:“这白雪纷飞像什么呢?”侄儿谢朗说:“好比是把盐撒到空中一样。”侄女谢道韫说:“还不如说是柳絮凭借风势在空中起舞。”谢安听了大笑,感到十分快乐。这位侄女就是谢安长兄谢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七二

王坦之要伏滔、习凿齿两人评论青州、荆州的历史人物,将近完成时,便拿给韩伯去看,韩伯什么话都不说。王坦之说:“为什么不说话?”韩伯说:“无所谓可以不可以。”七三

刘惔说:“每逢清风朗月之时,总是令人思念玄度。”七四

荀羡在京口时,登上北固山遥望东海,说道:“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海上的三座神山,就已经自然而然地仿佛有直上云霄的想法了。如果像秦始皇和汉武帝那样追求长生不老的皇帝置身于此,必定会撩起衣裳下海去找神仙了。”七五

谢安说:“圣贤与一般人的距离也是很近的。”他的子侄们都不赞同他的意见。谢安叹道:“如果郗超听到我的话,必定不会以为是不着边际、不可凭信的空话的。”七六

支道林喜爱鹤,住在剡县东面的山。有人送给他一对鹤,不久鹤的翅膀长硬了想飞起来,支道林心里舍不得它们,便剪去它们的翅茎。鹤张开翅膀却不再能飞了,就回过头看着翅膀,垂下头来,看上去好像懊丧的样子。支道林说:“它们既然有直上云霄的姿质,怎么肯被人们当作耳目观赏的玩物呢?”于是把鹤喂养到翅膀长好后,放它们飞翔而去。七七

谢万经过曲阿后湖时,向左右随从:“这是什么水?”随从答道:“这是曲阿湖。”谢万说:“所以该当是深水流入停滞于此,只能容纳而不能流动了。”七八

晋武帝每次赐给山涛的东西总是很少。谢安拿这件事问子侄们,谢玄回答说:“想必是因为接受的人想要的不在多,致使赠送者也忘了所送的东西少了。”七九

谢朗对庾龢说:“大家可能会到你这里来清谈,你可得加固自己的防线啊。”庾龢说:“如果王坦之来,我就出动偏师,用出其不意的方法来对付他;如果是韩伯来,我就只能渡河焚舟和他决一死战了。”八○

李充常常感叹自己没有机遇得不到赏识提拔。殷浩知道他家境贫困,问他:“你能不能屈就一个百里小县的县令呢?”李充答道:“我有像《北门》那样贫穷不得志的感叹,上面早就听闻了;如今我就像一只穷途末路的猿猴逃奔到树林一样,哪有什么空闲时间去择木而栖呢?”于是殷浩就授他为剡县县令之职。八一

王胡之到吴兴印渚去观赏景物,赞叹道:“这里不仅使人心情开朗清爽,也令人感到日月都清亮明朗起来。”八二

谢万出任豫州都督,新受官职,当向西到治所芜湖去,送行者连日不断,他觉得疲劳不堪。这时候侍中高崧到谢万处,径直走到谢万身旁坐下,便问:“你现在手执符节为地方长官,将治理朝廷西部屏障的地区,有什么施政打算?”谢万大略地说了一些想法。高崧便向谢万讲了当时的形势,长达数百言。谢万于是起身恭坐倾听。高崧走了以后,谢万回想说:“阿酃这人原本就有几分才能。”谢万为此才得以坚持接待完所有人。八三

袁宏出任谢奉的司马时,京城的朋友们送他到了濑乡。临别时,本来就已经感到怅惘的他,至此不觉感叹道:“江山如此辽远空旷,的确有万里之势。”八四

孙绰作了《遂初赋》来寄托情怀,在畎川建了房屋居住,自己说是懂得了知止和知足的本分。书斋前种了一棵松树,常常自己亲手培土养育它。高柔当时也与他相邻而居,对孙绰说:“小松树并非不娇弱可爱,只是永远不够用作栋梁而已!”孙绰说:“枫树、柳树虽长得有两臂围拢那么粗,又有什么用处呢?”八五

桓温把江陵城修建得非常壮丽,他聚集宾客僚属们来到长江边渡口,眺望江陵景色,说道:“如果有人能品题此城,有赏!”顾恺之当时作为客人也在座中,随口品题说:“遥望江陵,如昆仑之层城;

红楼高耸,灿如彩霞。”桓温听了,立即赏给他两个婢女。八六

王献之对王恭说:“羊叔子固然很好,但与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所以还不如铜雀台上的歌舞妓能娱人耳目。”八七

支道林看到东阳的长山时说:“这山是多么平坦而绵长啊!”八八

顾恺之从会稽回来,人们问他那里的山川风光是怎样的美丽,顾恺之说:“千座山峰竞相比赛秀丽,万条溪流泉水争着奔流而下,山上草木茂盛,仿佛是兴起了云彩,放射出灿烂的霞光。”八九

简文帝逝世,当时孝武帝才十多岁,立为皇帝,他直至黄昏也不去哭吊。左右侍从禀告说:“按照常礼应当去哭吊了。”孝武帝说:“悲哀到极点就会哭的,有什么常礼可说!”九○

孝武帝将要讲论《孝经》,谢安、谢石兄弟与其他几位先在家里讨论研习。车胤为反复多次向谢氏兄弟提问请教而感到为难,对袁乔说:“不去问他们吧,怕他们的真知灼见会有所遗漏,多去问他们吧,就要增加二谢的辛劳。”袁乔说:“你一定不要为此有所疑虑。”车胤说:“你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袁乔说:“你哪里见过明亮的镜子会因为反复照而疲倦,清澈的水流会因为和风的吹拂而害怕呢?”九一

王献之说:“在山阴道上行走,山景水色交相映衬,美景繁多,令人眼花缭乱,来不及观赏。如果是在秋冬之交,那美丽的景色更加令人难以忘怀。”九二

谢安问他的子侄们:“子侄后辈同自己的事有什么关系,长辈们为什么一定要使他们成为美好的呢?”大家都没有说话,谢玄回答道:“譬如芝兰玉树这样美好的香草珍木,只想让他们生长在自家门庭台阶边罢了。”九三

道壹和尚喜欢修饰言辞,话语往往富于音韵。他从京都回到东山,路经吴郡。不久遇上下雪,天不太冷,和尚们问他路上所经过的地方景物如何。道壹说:“路上的风霜不必说,雪珠下时竟是天色无光。城郊内外飘飘扬扬,洁白的大雪覆盖着,林木山峦一片白茫茫。”九四

张天锡任凉州刺史,在西部边陲地区自称君主。不久他为苻坚擒获,任为侍中。后来在寿阳与苻坚一起被打败,到了东晋都城,受到孝武帝的器重。他每次入宫谈论,没有不是一整天的。当时很有些嫉妒他的人,就在座上问张天锡:“北方有什么东西可贵的?”张天锡说:“桑椹又甜又香,猫头鹰振翅作响;淳厚的奶酪怡养人性,人们没有嫉妒之心。”九五

顾恺之去祭拜桓温墓,作诗谓:“高山崩塌,大海枯竭,飞鸟游鱼,失去依靠。”别人问他说:“你如此依靠看重桓温,那么你哭吊的情景可以向我们描绘一下吗?”顾恺之道:“我哭时鼻息如空旷之野的大风,眼泪如瀑布一般急流而下。”也有说法是:“哭声像惊雷般震破山岳,眼泪如倾泻的河水注入大海。”九六

毛玄自负自己很有才华,常常宣称:“我宁可像香草美玉那样被摧残而死,也决不能像萧艾开花那样地繁荣富贵。”九七

范甯作豫章太守时,在四月初八佛诞日恭请佛像,将礼佛之文写在木简上,众和尚见了有点疑惑,也有和尚以为要对礼佛之文作回答。坐在末座的小和尚说:“佛祖沉默之语,就是许可的意思。”大家都同意他的意见。九八

一天夜里,司马道子在书斋中闲坐,当时天空清朗,月光皎洁,没有一丝云彩,司马道子为这绝好的景色而赞叹。谢重当时在座,答话道:“我认为还不如有一点点云彩点缀天空更美。”司马道子就跟谢重开玩笑说:“你啊心地不清净,竟想强要污染这清朗的天空吗?”九九

王中郎很看重张天锡,问他道:“你看渡江南下的这些人,规划江东的法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后起的才德之士与中原人士比较又怎么样啊?”张天锡说:“深入研究,努力探求,从王导、何充以来就已如此;根据时势制定法令,则是荀、荀勖、乐广的风范。”王坦之说:“你的知识见解绰绰有余,可为何被苻坚制服呢?”张天锡答道:“凡事皆有阴阳盛衰,故国运危艰,出现了不通衰败的迹象,这难道也值得多加讥讽吗?”一○○

谢重的女儿嫁给王恭的儿子,两位亲家公相互敬爱。谢重作太傅司马道子的长史时,被人弹劾,王恭即请谢重作自己的长史,并且兼任晋陵郡的太守。当时司马道子已与王恭结怨,不想让王恭得到谢重,就再让谢重回来作咨议,表面上显示挽留人才之意,实际上是用这个办法来离间他们的关系。等到王恭起兵被打败后,司马道子绕东府城行散时,部属们都到南门迎接拜候。当时司马道子对谢重说:“王甯谋反,听说是你为他出谋划策的。”谢重却毫无畏惧之色,收起手板对答道:“乐广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难道用五个儿子去换一个女儿吗?’”司马道子认为他的对答非常好,于是举杯为谢重劝酒,说:“你本来就好,本来就好。”一○一

桓玄从义兴回来后,去拜见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当时已经喝醉了,座上有很多客人,问大家说:“桓温晚年要谋反,是这样吗?”桓玄听到此话,拜伏在地上不敢起来。谢重当时担任长史,举起手板答道:“已故世的宣武公废黜昏君废帝,拥立圣明之君简文帝,他的功劳超过伊尹、霍光。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希望能得到太傅英明的审察来裁决。”司马道子说:“我知道,我知道。”随即拿起酒杯说:“桓义兴,我敬你一杯酒。”桓玄离席向司马道子谢罪。一○二

桓温把治所移到南州后,所修建的街道平坦笔直。有人对王珣说:“丞相当初营建京城建康时,没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可资沿袭继承,所以修建布置得纡回曲折,比起南州来就差了。”王珣说:“这正是丞相的巧妙所在。江东地方狭窄,不像中原地区辽阔。如果把街道造得笔直通畅,就会一览无余;有意把街道造得纡回曲折,那就会令人感到深不可测了。”一○三

桓玄去拜访殷仲堪,殷当时在小妾房内午睡,左右侍从推辞不肯为他通报。桓玄后来说起这件事,殷仲堪说:“我原本没有睡,即使睡了,难道不能做到孔子所说的‘贤贤易色’吗?”一○四

桓玄问羊孚:“为什么大家都看重吴声歌曲?”羊孚说:“大概大家都认为它们妩媚而浮艳吧。”一○五

谢混问羊孚:“为什么孔子说子贡为‘器’时要举出瑚琏?”羊孚说:“当然因为它是用来迎接神灵的器具的关系。”一○六

桓玄篡位做皇帝后,他的坐榻稍微有点下陷,群臣都大惊失色。侍中殷仲文进言道:“这大概因为圣上德行深重,就连深厚的大地也承载不起吧。”当时人都认为他的话说得好。一○七

桓玄篡位当了皇帝后,准备重新布置值班的馆舍,就问左右侍从:“虎贲中郎的衙署应该设在哪里?”有个人回答道:“没有这个馆舍。”当时这样回答是十分违背圣旨的。桓玄问:“你怎么知道没有呢?”这人回答道:“潘岳的《秋兴赋叙》说:‘我兼任虎贲中郎将,寄住在散骑省值班。’”桓玄听了赞叹他答得好。一○八

谢灵运喜欢戴曲柄斗笠,孔淳之对他说:“你有仰慕高洁旷远的情操,为何不能抛掉高官所用的曲盖状的形貌呢?”谢灵运答道:“莫非像那个害怕影子的人始终念念不忘影子吗?”

政事第三

陈仲弓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令吏杀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二

陈仲弓为太丘长,有劫贼杀财主,主者捕之。未至发所,道闻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车往治之。主簿曰:“贼大,宜先按讨。”仲弓曰:“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三

陈元方年十一时,候袁公。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远近称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孔子亦不师周公。”四

贺太傅作吴郡,初不出门,吴中诸强族轻之,乃题府门云:“会稽鸡,不能啼。”贺闻,故出行,至门反顾,索笔足之曰:“不可啼,杀吴儿。”于是至诸屯邸,检校诸顾、陆役使官兵及藏逋亡,悉以事言上,罪者甚众。陆抗时为江陵都督,故下请孙皓,然后得释。五

山公以器重朝望,年逾七十,犹知管时任。贵胜年少若和、裴、王之徒,并共宗咏。有署阁柱曰:“阁东有大牛,和峤鞅,裴楷鞦,王济剔嬲不得休。”或云潘尼作之。六

贾充初定律令,与羊祜共咨太傅郑冲。冲曰:“皋陶严明之旨,非仆暗懦所探。”羊曰:“上意欲令小加弘润。”冲乃粗下意。七

山司徒前后选,殆周遍百官,举无失才,凡所题目,皆如其言。唯用陆亮,是诏所用,与公意异,争之,不从。亮亦寻为贿败。八

嵇康被诛后,山公举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九

王安期为东海郡,小吏盗池中鱼,纲纪推之。王曰:“文王之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一○

王安期作东海郡,吏录一犯夜人来。王问:“何处来?”云:“从师家受书还,不觉日晚。”王曰:“鞭挞甯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归家。一一

成帝在石头,任让在帝前戮侍中钟雅、右卫将军刘超。帝泣曰:“还我侍中!”让不奉诏,遂斩超、雅。事平之后,陶公与让有旧,欲宥之。许柳儿思妣者至佳,诸公欲全之。若全思妣,则不得不为陶全让,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让是杀我侍中者,不可宥!”诸公以少主不可违,并斩二人。一二

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说色。唯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为未洽。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欢。一三

陆太尉诣王丞相咨事,过后辄翻异,王公怪其如此。后以问陆,陆曰:“公长民短,临时不知所言,既后觉其不可耳。”一四

丞相尝夏月至石头看庾公,庾公正料事。丞相云:“暑,可小简之。”庾公曰:“公之遗事,天下亦未以为允。”一五

丞相末年,略不复省事,正封箓诺之。自叹曰:“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一六

陶公性检厉,勤于事。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值积雪始晴,听事前除雪后犹湿,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积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装船,悉以作钉。又云,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乃超两阶用之。一七

何骠骑作会稽,虞存弟謇作郡主簿,以何见客劳损,欲白断常客,使家人节量择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见存。存时为何上佐,正与謇共食,语云:“白事甚好,待我食毕作教。”食竟,取笔题白事后云:“若得门庭长如郭林宗者,当如所白。汝何处得此人?”謇于是止。一八

王、刘与林公共看何骠骑,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我今故与林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应对玄言,那得方低头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诸人以为佳。一九

桓公在荆州,全欲以德被江、汉,耻以威刑肃物,令史受杖,正从朱衣上过。桓式年少,从外来,云:“向从阁下过,见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意讥不著。桓公云:“我犹患其重。”二○

简文为相,事动经年,然后得过。桓公甚患其迟,常加劝勉。太宗曰:“一日万机,那得速!”二一

山遐去东阳,王长史就简文索东阳,云:“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静致治。”二二

殷浩始作扬州,刘尹行,日小欲晚,便使左右取襆。人问其故,答曰:“刺史严,不敢夜行。”二三

谢公时,兵厮逋亡,多近窜南塘下诸舫中。或欲求一时搜索,谢公不许,云:“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二四

王大为吏部郎,尝作选草,临当奏,王僧弥来,聊出示之。僧弥得,便以己意改易所选者近半。王大甚以为佳,更写即奏。二五

王东亭与张冠军善。王既作吴郡,人问小令曰:“东亭作郡,风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与张祖希情好日隆耳。”二六

殷仲堪当之荆州,王东亭问曰:“德以居全为称,仁以不害物为名。方今宰牧华夏,处杀戮之职,与本操将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不为不贤;孔丘居司寇之任,未为不仁。”一

陈寔当太丘县令时,属吏中有一人谎称母亲生病要求请假,事情被发觉,陈寔就逮捕他,下令把他杀掉。主簿请求把他交付狱吏考问其他更多的犯罪事实。陈寔说:“欺骗长官,就是不忠,谎称母病,就是不孝。不忠不孝,他的罪行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考问其他的犯罪事实,难道还能超过这个大罪吗!”二

陈寔当太丘县令时,有强盗抢劫财物杀了人,主管者逮捕了强盗。陈寔便前往处理,还未到达案发地,半路上听到民间有人生了孩子不肯养育,即掉转车头去处理。主簿说:“强盗杀人事大,应当首先予以查验惩处。”陈寔道:“强盗劫财杀人,哪里比得上骨肉相残?”三

陈纪十一岁时,去拜候袁公。袁公问他说:“令尊在太丘为官,远近都称赞他,不知他都实行了什么措施?”陈纪道:“家父在太丘时,对强者用恩德来安抚他们,对于弱者用仁义来抚慰他们,让他们都能安居乐业,时间久了,人们就更加敬重他了。”袁公说:“我过去曾经做过邺县县令,也正是实行了这些措施。不知道是令尊效法我,还是我效法令尊?”陈纪说:“周公和孔子出现在不同的时代,应对举动,虽相隔遥远,却是一样的。周公没有仿效孔子,孔子也没有仿效周公。”四

贺邵当吴郡太守时,起初不出门,吴郡各个豪门世族都轻视他,竟在府门题字谓:“会稽鸡,不能啼。”贺邵听到后,故意出门,到了府门口回过头来看,要来笔补上两句谓:“不可啼,杀吴儿。”贺邵于是到顾、陆各个豪族子弟们的驻地与居所,察看他们驱使官兵服劳役以及藏匿逃亡农户等情况,把事实都报告给朝廷,因此而获罪的人很多。陆抗当时担任江陵都督,为此特地从驻地顺流而下向孙皓求情,然后才得以赦免。五

山涛因在朝廷上有声望而受到器重,年纪过了七十,还在主持朝中官员的任免事宜。一些显贵而年轻的官员如和峤、裴楷、王济这些人都对他推崇赞叹。有人在尚书省官署的柱子上题字谓:“官署东面有大牛,和峤是牛颈上的鞅,裴楷是牛后部的鞦,王济纠缠不得休。”有人说这是潘尼写的。六

贾充当初拟定法令时,与羊祜一起向太傅郑冲咨询意见。郑冲说:“皋陶制定法令时的严肃公正之意,不是我这样愚昧无能的人所能探究的。”羊祜说:“上头的意思是想让你稍加扩充润色。”郑冲就粗略地说了自己的意见。七

山涛前后两次任职选官,所选几乎遍及百官,选用的人没有一个是不当的,凡是他所评论过的人都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有一个陆亮,是皇帝下诏任用的,与山涛的意见不同,山涛为此争辩过,皇帝不听。不久陆亮也因为受贿而被罢官。八

嵇康被杀后,山涛荐举嵇康的儿子嵇绍担任秘书丞。嵇绍便与山涛商议是否出仕。山涛说:“我为你考虑很久了。天地一年四季,还有阴晴寒暑的变化,何况是人呢!”九

王承任东海郡太守时,有小吏偷了水池里的鱼,主簿查究这件事。王承说:“古时文王的苑囿与百姓共同享用,小小的池鱼又有什么值得吝惜的!”一○

王承任东海郡太守时,郡吏逮捕了一个违犯宵禁令的人。王承问他:“从什么地方来?”那人回答:“从老师家听课读书回家,不知不觉间天已晚了。”王承说:“鞭打像甯越那样的苦学者来树立威名,恐怕不是达到治理的根本办法。”便派郡吏把那人送回家去。一一

晋成帝被苏峻劫持在石头城后,任让在成帝面前杀了护卫在他身边的侍中钟雅和右卫将军刘超。当时成帝哭道:“还我侍中!”任让根本不听小皇帝的命令,还是杀了刘超和钟雅。苏峻叛乱平定后,陶侃与任让原有老交情,想要赦免他。跟随苏峻作乱的许柳之子许永才貌极好,朝廷的大臣们都想保全他。但是如果保全许永,就不得不为陶侃保全任让,于是就想同时赦免这两个人。此事上奏成帝,成帝说:“任让是杀我侍中的人,不可赦免!”诸位大臣认为年幼皇帝的话不能违抗,就把两个人一起杀了。一二

王导被任为扬州刺史时,来的宾客有几百人,全都受到他的亲切款待,人人都面带笑容。只有临海一位姓任的来宾及几位胡人脸上没有融洽的神情。王导于是找个机会回过去到任姓客人身边说:“您出来做官,临海就不再有贤人了。”任姓客人听了大为高兴。王导随即便到了胡人前,弹着手指说:“兰阇!兰阇!”几位胡人听了这赞誉之言便都笑了,四座宾客都很高兴。一三

陆玩到王导那里去请示处理公事,说好的事过后往往推翻改变,王导奇怪陆玩为什么这样。后来问陆玩,陆玩说:“您见识长,我见识短,当时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事后才觉得那样做是不对的罢了。”一四

丞相王导曾在夏天到石头城去看望庾冰,庾冰正在处理政事。王导说:“大热的暑天,政事不妨稍稍简省一些。”庾冰说:“您清静不办事,天下人也未见得认为合适呢。”一五

王导晚年,几乎不再处理政务,仅仅在封好的簿籍文书上画诺。他自己叹息说:“人们都说我糊涂,后代人当会思念这种糊涂呢。”一六

陶侃性情方正严肃,办事勤勉。他任荆州刺史时,命令造船的官员把木屑全部收集起来,不管多少都要。属下都不明白他的用意。后来正月初一聚会时,正好碰到接连下雪刚刚放晴,听事堂前台阶上雪后还是湿的,于是陶侃命人全部用木屑盖在上面,这样人们进进出出一点也没有妨碍。官府要用毛竹时,陶侃总是命人把锯下的毛竹根收集起来,堆得像山一样。后来桓温讨伐蜀中的成汉,装配船只时,全部用这些毛竹根做成钉来用。又听说,陶侃曾征调当地的竹篙,有一位主管官员,连毛竹根一起拔出来,就把毛竹根当成竹篙的铁足。陶侃知道了就把这位官员连升两级加以任用。一七

何充担任会稽内史时,虞存的弟弟虞謇正担任郡主簿,因为何充会见宾客太多,劳累过度,就想禀告何充拒绝一般客人,让下属斟酌选择应该见的客人才通报。他写成禀报文书,先拿去给虞存看。虞存当时担任何充的重要僚属,正和虞謇一起吃饭,他告诉虞謇说:“你写的文书很好,等我吃好饭作出批复。”吃完饭,虞存拿过笔来在文书后写道:“如果能得到像郭林宗那样的人来做门庭长,就可以照你写的文书所说的办。可是你从哪里能得到这样的人呢?”虞謇于是就此不提他的建议了。一八

王濛、刘惔和支道林一起去探望何充,何充正在看文书,没有搭理他们。王濛对何充说:“我现在特地与林公一起来探望,希望您能把日常事务放在一边,与我们一道来谈论玄理。您怎么还在埋头看这些东西呢?”何充说:“我不看这些文书,你们这些人怎么能生存呢?”大家认为何充说得好。一九

桓温在荆州刺史任上时,一心想用恩德来加惠江、汉地区的士庶,认为用威力刑法惩治人是可耻的,令史受到杖刑的处罚时,大杖也只是从红衣上轻轻一带而过。桓式当时年纪还小,从外边进来,便说:“刚才我从官署经过,看到令史受杖刑,那杖高高地举起像是捎带到云根,轻轻地落下,又像是拂过地面。”意思是讽刺根本没有打着令史。桓温说:“我还怕打得太重了。”二○

简文帝作丞相时,处理事务总是要经过一年的光景才能完成。桓温为他办事的缓慢而感到忧虑,常常加以劝告勉励。简文帝说:“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事情等着办理,我哪里能够快得起来啊!”二一

山遐离开东阳太守之任后,王濛去向简文帝要求继任,说:“我继山遐的苛猛之治后做太守,自可以用温和清静的做法来达到安定清平。”二二

殷浩刚做扬州刺史时,刘惔要外出,太阳即将下山,他就让左右随从去取衣被行李。有人问他这样做的缘故,他答道:“刺史严明得很,我不敢夜间行路。”二三

谢安执政时,士兵与仆役逃亡,多数就藏在秦淮河南塘下的船只中。有人想请求谢安同时将这些人搜查出来,谢安不允许这么做,说:“如果不能容纳安置这些人,怎么能算是京城呢?”二四

王忱当吏部郎时,曾写过一份选任官员的名单草稿,即将上奏时,正好王珉来,就随意地拿出来给王珉看。王珉拿到名单后,就按自己的意思改动了近一半的所选官员。王忱认为改得很好,重新写定后即上奏朝廷。二五

王珣与张玄之相友好。王珣任吴郡太守后,有人问王珉说:“东亭担任郡太守,教化治绩怎么样?”王珉答道:“我不知道他的治绩教化怎么样,只知他与张祖希的情谊一天比一天深厚罢了。”二六

殷仲堪将到荆州任刺史时,王珣问道:“具有完美的品格称为德行,不伤害人就称仁爱,现在你要去治理荆州重镇,处于掌握生杀大权的职位上,这与你原本主张的操守不是相违背吗?”殷仲堪回答说:“皋陶制定了用刑法治罪的制度,不能算不贤;孔子担任司寇之职位,不能算不仁。”

文学第四

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不合,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之叹,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二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三

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四

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五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六

何晏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见之。晏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七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八

王辅嗣弱冠诣裴徽,徽问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何邪?”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老、庄未免于有,恒训其所不足。”九

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皆得,彼此俱畅。一○

何晏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复得作声,但应诺诺。遂不复注,因作《道德论》。一一

中朝时有怀道之流,有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语多,小极,不复相酬答,乃谓客曰:“身今少恶,裴逸民亦近在此,君可往问。”一二

裴成公作《崇有论》,时人攻难之,莫能折,唯王夷甫来,如小屈。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一三

诸葛厷年少不肯学问,始与王夷甫谈,便已超诣。王叹曰:“卿天才卓出,若复小加研寻,一无所愧。”厷后看《庄》、《老》,更与王语,便足相抗衡。一四

卫玠总角时,问乐令梦,乐云:“是想。”卫曰:“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卫思“因”经日不得,遂成病。

乐闻,故命驾为剖析之,卫即小差。乐叹曰:“此儿胸中当必无膏肓之疾。”一五

庾子嵩读《庄子》,开卷一尺许便放去,曰:“了不异人意。”一六

客问乐令“旨不至”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乐辞约而旨达,皆此类。一七

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义遂零落,然犹有别本。郭象者,为人薄行,有俊才,见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一八

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卫玠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于三!”宣子曰:“苟是天下人望,亦可无言而辟,复何假一!”遂相与为友。一九

裴散骑娶王太尉女,婚后三日,诸婿大会,当时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与裴谈。子玄才甚丰赡,始数交,未快;郭陈张甚盛,裴徐理前语,理致甚微,四坐咨嗟称快。王亦以为奇,谓诸人曰:“君辈勿为尔,将受困寡人女婿。”二○

卫玠始度江,见王大将军。因夜坐,大将军命谢幼舆。玠见谢,甚说之,都不复顾王,遂达旦微言,王永夕不得豫。玠体素羸,恒为母所禁。尔夕忽极,于此病笃,遂不起。二一

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养生、言尽意三理而已,然宛转关生,无所不入。二二

殷中军为庾公长史,下都,王丞相为之集,桓公、王长史、王蓝田、谢镇西并在。丞相自起解帐带麈尾,语殷曰:“身今日当与君共谈析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丞相与殷共相往反,其余诸贤略无所关。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明旦,桓宣武语人曰:“昨夜听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时复造心,顾看两王掾,辄翣如生母狗馨。”二三

殷中军见佛经,云:“理亦应阿堵上。”二四

谢安年少时,请阮光禄道《白马论》,为论以示谢。于是谢不即解阮语,重相咨尽。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二五

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二六

刘真长与殷渊源谈,刘理如小屈,殷曰:“恶!卿不欲作将善云梯仰攻?”二七

殷中军云:“康伯未得我牙后慧。”二八

谢镇西少时,闻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未过有所通,为谢标榜诸义,作数百语,既有佳致,兼辞条丰蔚,甚足以动心骇听。谢注神倾意,不觉流汗交面。殷徐语左右:“取手巾与谢郎拭面。”二九

宣武集诸名胜讲《易》,日说一卦。简文欲听,闻此便还,曰:“义自当有难易,其以一卦为限邪?”三○

有北来道人好才理,与林公相遇于瓦官寺,讲《小品》。于时竺法深、孙兴公悉共听。此道人语,屡设疑难,林公辩答清析,辞气俱爽。此道人每辄摧屈。孙问深公:“上人当是逆风家,向来何以都不言?”深公笑而不答。林公曰:“白旃檀非不馥,焉能逆风?”深公得此义,夷然不屑。三一

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反精苦,客主无间。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语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鼻牛,人当穿卿颊!”三二

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道林在白马寺中,将冯太常共语,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三三

殷中军尝至刘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游辞不已,刘亦不复答。殷去后,乃云:“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三四

殷中军虽思虑通长,然于才性偏精,忽言及“四本”,便若汤池铁城,无可攻之势。三五

支道林造《即色论》,论成,示王中郎,中郎都无言。支曰:“默而识之乎?”王曰:“既无文殊,谁能见赏?”三六

王逸少作会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孙兴公谓王曰:“支道林拔新领异,胸怀所及乃自佳,卿欲见不?”王本自有一往隽气,殊自轻之。后孙与支共载往王许,王都领域,不与交言。须臾支退。后正值王当行,车已在门,支语王曰:“君未可去,贫道与君小语。”因论《庄子·逍遥游》。支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王遂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三七

三乘佛家滞义,支道林分判,使三乘炳然。诸人在下坐听,皆云可通。支下坐,自共说,正当得两,入三便乱。今义弟子虽传,犹不尽得。三八

许掾年少时,人以比王苟子,许大不平。时诸人士及支法师并在会稽西寺讲,王亦在焉。许意甚忿,便往西寺与王论理,共决优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许复执王理,王执许理,更相覆疏,王复屈。许谓支法师曰:“弟子向语何似?”支从容曰:“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邪?岂是求理中之谈哉?”三九

林道人诣谢公,东阳时始总角,新病起,体未堪劳,与林公讲论,遂至相苦。母王夫人在壁后听之,再遣信令还,而太傅留之。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妇少遭家难,一生所寄,唯在此儿。”因流涕抱儿以归。谢公语同坐曰:“家嫂辞情慷慨,致可传述,恨不使朝士见!”四○

支道林、许掾诸人共在会稽王斋头,支为法师,许为都讲。支通一义,四坐莫不厌心;许送一难,众人莫不抃舞。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辩其理之所在。四一

谢车骑在安西艰中,林道人往就语,将夕乃退。有人道上见者,问云:“公何处来?”答云:“今日与谢孝剧谈一出来。”四二

支道林初从东出,住东安寺中。王长史宿构精理,并撰其才藻,往与支语,不大当对。王叙致作数百语,自谓是名理奇藻。支徐徐谓曰:“身与君别多年,君义言了不长进。”王大惭而退。四三

殷中军读《小品》,下二百签,皆是精微,世之幽滞。尝欲与支道林辩之,竟不得。今《小品》犹存。四四

佛经以为祛练神明,则圣人可致。简文云:“不知便可登峰造极不?然陶练之功,尚不可诬。”四五

于法开始与支公争名,后情渐归支,意甚不分,遂遁迹剡下。遣弟子出都,语使过会稽。于时支公正讲《小品》。开戒弟子:“道林讲,比汝至,当在某品中。”因示语攻难数十番,云:“旧此中不可复通。”弟子如言诣支公。正值讲,因谨述开意,往反多时,林公遂屈,厉声曰:“君何足复受人寄载来!”四六

殷中军问:“自然无心于禀受,何以正善人少,恶人多?”诸人莫有言者。刘尹答曰:“譬如写水著地,正自纵横流漫,略无正方圆者。”一时绝叹,以为名通。四七

康僧渊初过江,未有知者,恒周旋市肆,乞索以自营。忽往殷渊源许,值盛有宾客,殷使坐,粗与寒温,遂及义理。语言辞旨,曾无愧色,领略粗举,一往参诣,由是知之。四八

殷、谢诸人共集,谢因问殷:“眼往属万形,万形来入眼不?”四九

人有问殷中军:“何以将得位而梦棺器,将得财而梦矢秽?”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将得而梦棺尸;财本是粪土,所以将得而梦秽污。”时人以为名通。五○

殷中军被废东阳,始看佛经。初视《维摩诘》,疑般若波罗密太多;后见《小品》,恨此语少。五一

支道林、殷渊源俱在相王许,相王谓二人:“可试一交言。而才性殆是渊源崤函之固,君其慎焉!”支初作,改辙远之,数四交,不觉入其玄中。相王抚肩笑曰:“此自是其胜场,安可争锋!”五二

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五三

张凭举孝廉,出都,负其才气,谓必参时彦。欲诣刘尹,乡里及同举者共笑之。张遂诣刘。刘洗濯料事,处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张欲自发无端。顷之,长史诸贤来清言,客主有不通处,张乃遥于末坐判之,言约旨远,足畅彼我之怀,一坐皆惊。真长延之上坐,清言弥日,因留宿至晓。张退,刘曰:“卿且去,正当取卿共诣抚军。”张还船,同侣问何处宿,张笑而不答。须臾,真长遣传教觅张孝廉船,同侣惋愕。即同载诣抚军,至门,刘前进谓抚军曰:“下官今日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选。”既前,抚军与之话言,咨嗟称善,曰:“张凭勃窣为理窟。”即用为太常博士。五四

汰法师云:“六通、三明同归,正异名耳。”五五

支道林、许、谢盛德共集王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问曰:“卿等尽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谢后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余语,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拟托,萧然自得,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君一往奔诣,故复自佳耳。”五六

殷中军、孙安国、王、谢能言诸贤,悉在会稽王许,殷与孙共论《易象妙于见形》,孙语道合,意气干云。一坐咸不安孙理,而辞不能屈。会稽王慨然叹曰:“使真长来,故应有以制彼。”即迎真长,孙意己不如。真长既至,先令孙自叙本理。孙粗说己语,亦觉殊不及向。刘便作二百许语,辞难简切,孙理遂屈。一坐同时拊掌而笑,称美良久。五七

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来,与共语,便使其唱理。意谓王曰:“圣人有情不?”王曰:“无。”重问曰:“圣人如柱邪?”王曰:“如筹算。虽无情,运之者有情。”僧意云:“谁运圣人邪?”苟子不得答而去。五八

司马太傅问谢车骑:“惠子其书五车,何以无一言入玄?”谢曰:“故当是其妙处不传。”五九

殷中军被废,徙东阳,大读佛经,皆精解,唯至事数处不解。遇见一道人,问所签,便释然。六○

殷仲堪精核玄论,人谓莫不研究。殷乃叹曰:“使我解‘四本’,谈不翅尔。”六一

殷荆州曾问远公:“《易》以何为体?”答曰:“《易》以感为体。”殷曰:“铜山西崩,灵钟东应,便是《易》耶?”远公笑而不答。六二

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见婿,孚送弟俱往。时永言父东阳尚在,殷仲堪是东阳女婿,亦在坐。孚雅善理义,乃与仲堪道《齐物》,殷难之。羊云:“君四番后当得见同。”殷笑曰:“乃可得尽,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后一通。殷咨嗟曰:“仆便无以相异!”叹为新拔者久之。六三

殷仲堪云:“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间强。”六四

提婆初至,为东亭第讲《阿毗昙》。始发讲,坐裁半,僧弥便云:“都已晓。”即于坐分数四有意道人,更就余屋自讲。提婆讲竟,东亭问法冈道人曰:“弟子都未解,阿弥那得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当小未精核耳。”六五

桓南郡与殷荆州共谈,每相攻难。年余后但一两番。桓自叹才思转退,殷云:“此乃是君转解。”六六

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六七

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驰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六八

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后示张公,张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谧。谧见之嗟叹,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莫不敛衽赞述焉。六九

刘伶著《酒德颂》,意气所寄。七○

乐令善于清言,而不长于手笔。将让河南尹,请潘岳为表。潘云:“可作耳,要当得君意。”乐为述己所以为让,标位二百许语。潘直取错综,便成名笔。时人咸云:“若乐不假潘之文,潘不取乐之旨,则无以成斯矣。”七一

夏侯湛作《周诗》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温雅,乃别见孝悌之性。”潘因此遂作《家风诗》。七二

孙子荆除妇服,作诗以示王武子。王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然,增伉俪之重。”七三

太叔广甚辩给,而挚仲治长于翰墨,俱为列卿。每至公坐,广谈,仲治不能对;退,著笔难广,广又不能答。七四

江左殷太常父子并能言理,亦有辩讷之异。扬州口谈至剧,太常辄云:“汝更思吾论。”七五

庾子嵩作《意赋》成,从子文康见,问曰:“若有意邪,非赋之所尽;若无意邪,复何所赋?”答曰:“正在有意无意之间。”七六

郭景纯诗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七七

庾阐始作《扬都赋》,道温、庾云:“温挺义之标,庾作民之望。方响则金声,比德则玉亮。”庾公闻赋成,求看,兼赠贶之。阐更改“望”为“俊”,以“亮”为“润”云。七八

孙兴公作《庾公诔》,袁羊曰:“见此张缓。”于是以为名赏。七九

庾仲初作《扬都赋》成,以呈庾亮。亮以亲族之怀,大为其名价,云可三二京、四三都。于此人人竞写,都下纸为之贵。谢太傅云:“不得尔。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八○

习凿齿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为荆州治中。凿齿谢笺亦云:“不遇明公,荆州老从事耳!”后至都见简文,返命,宣武问:“见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曾见此人。”从此忤旨,出为衡阳郡,性理遂错。于病中犹作《汉晋春秋》,品评卓逸。八一

孙兴公云:“《三都》、《二京》,五经鼓吹。”八二

谢太傅问主簿陆退:“张凭何以作母诔,而不作父诔?”退答曰:“故当是丈夫之德,表于事行;妇人之美,非诔不显。”八三

王敬仁年十三作《贤人论》,长史送示真长,真长答云:“见敬仁所作论,便足参微言。”八四

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八五

简文称许掾云:“玄度五言诗,可谓妙绝时人。”八六

孙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宫商中声。”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八七

桓公见谢安石作简文谥议,看竟,掷与坐上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八八

袁虎少贫,尝为人佣载运租。谢镇西经船行,其夜清风朗月,闻江渚间估客船上有咏诗声,甚有情致,所诵五言,又其所未尝闻,叹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讯问,乃是袁自咏其所作《咏史诗》。因此相要,大相赏得。八九

孙兴公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九○

裴郎作《语林》,始出,大为远近所传。时流年少,无不传写,各有一通。载王东亭作《经王公酒垆下赋》,甚有才情。九一

谢万作《八贤论》,与孙兴公往反,小有利钝。谢后出以示顾君齐,顾曰:“我亦作,知卿当无所名。”九二

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写’字足韵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溯流风而独写。”公谓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九三

孙兴公道:“曹辅佐才如白地明光锦,裁为负版绔,非无文采,酷无裁制。”九四

袁彦伯作《名士传》成,见谢公。公笑曰:“我尝与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狯耳,彦伯遂以著书。”九五

王东亭到桓公吏,既伏阁下,桓令人窃取其白事。东亭即于阁下更作,无复向一字。九六

桓宣武北征,袁虎时从,被责免官。会须露布文,唤袁倚马前令作。手不辍笔,俄得七纸,殊可观。东亭在侧,极叹其才。袁虎云:“当令齿舌间得利。”九七

袁宏始作《东征赋》,都不道陶公。胡奴诱之狭室中,临以白刃,曰:“先公勋业如是,君作《东征赋》,云何相忽略?”宏窘蹙无计,便答:“我大道公,何以云无?”因诵曰:“精金百炼,在割能断。功则治人,职思靖乱。长沙之勋,为史所赞。”九八

或问顾长康:“君《筝赋》何如嵇康《琴赋》?”顾曰:“不赏者,作后出相遗;深识者,亦以高奇见贵。”九九

殷仲文天才宏赡,而读书不甚广博,亮叹曰:“若使殷仲文读书半袁豹,才不减班固。”一○○

羊孚作《雪赞》云:“资清以化,乘气以霏。遇象能鲜,即洁成辉。”桓胤遂以书扇。一○一

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户前,问:“古诗中何句为最?”睹思未答。孝伯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为佳。”一○二

桓玄尝登江陵城南楼云:“我今欲为王孝伯作诔。”因吟啸良久,随而下笔,一坐之间,诔以之成。一○三

桓玄初并西夏,领荆、江二州、二府、一国。于时始雪,五处俱贺,五版并入。玄在听事上,版至,即答版后,皆粲然成章,不相揉杂。一○四

桓玄下都,羊孚时为兖州别驾,从京来诣门,笺云:“自顷世故睽离,心事沦蕰。明公启晨光于积晦,澄百流以一源。”桓见笺,驰唤前,云:“子道,子道,来何迟!”即用为记室参军。孟昶为刘牢之主簿,诣门谢,见云:“羊侯,羊侯,百口赖卿。”一

郑玄在马融门下学习,三年都见不到老师,仅由马融的高足弟子传授罢了。马融曾用浑天仪测算日月星辰的位置,但是与实际情况不符合,众多弟子也都不能解决。有人说郑玄能算得出来,马融便让他来推算,郑玄把栻盘一转便解决了问题,大家全都惊讶佩服。等到郑玄学业完成辞别老师回归家乡,不久马融就有了“礼乐都向东去了”的感叹,他怕郑玄独享盛名因而心里忌恨郑玄。郑玄也怀疑有人来追,便坐在桥底下,抓着木屐浮在水面上。马融果然转动栻盘推算郑玄的去向来追赶他。然后告诉左右侍从说:“郑玄在土下水上又靠着木头,这是必死之兆了。”于是就停止了追赶,郑玄竟然因此得以免祸。二

郑玄想注释《左传》,还未及完成。在一次外出时,与服虔相遇,两人同时住宿在一家旅舍里。先前两人并不相识,服虔在店外的车上与别人说起自己注《左传》的大意,郑玄听了很久,觉得其见解多数与自己相同。郑玄就靠近车子对服虔说:“我很久以来就想注《左传》,尚未完成。听您刚才所说,很多见解与我相同,我应该把自己所作的注释送给您。”于是服虔完成了《服氏注》。三

郑玄家里的奴婢都读书。郑玄曾经差遣一个婢女做事,所做的事不合他的心意,将要鞭打她。这婢女正要说明事情的经过,郑玄发怒,差人把她拉到泥水中。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婢女来,问道:“胡为乎泥中?”那婢女答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四

服虔擅长《左传》,将为之作注,想要参考比较各种意见。听说崔烈聚集门生讲《左传》,便隐姓埋名,作为崔烈门人的佣工替他们做饭。每当到了崔烈讲授时,他就在门外偷听。随后得知崔烈所说并没有超过自己的地方,就逐渐同崔烈的门生谈论他所说的短处与长处。崔烈听到后,猜测不出是什么人。但他素来听说过服虔的名声,心里怀疑是他。第二天一早崔烈就去服虔处,趁着他没有睡醒,就喊道:“子慎!子慎!”服虔听到不觉惊醒过来答应,两人因此成了好朋友。五

钟会撰写《四本论》刚完成,很想让嵇康看一看。他把文章放在怀里,已经走到了嵇康的住所,又害怕见了面被他诘责,就不敢把放在怀里的文章拿出来当面给他,只是在门外远远地扔进去,就回转身急急忙忙地跑了。六

何晏任吏部尚书时,既有地位又有声望,到他家来清谈的宾客常常座无虚席。王弼还不满二十岁时,去拜见他。何晏听说过王弼的名气,就把先前所说的最精妙的玄理逐条告诉王弼说:“这道理我以为是玄理的最高境界了。你能够再加以驳难吗?”王弼就一条条地予以驳难,满座宾客都认为何宴理亏。于是王弼就自问自答,反复几次下来,他所说之理都是在座者所难以企及的。七

何晏注《老子》刚刚完成,去拜访王弼,看到王弼的注释极其精彩奇妙,便心悦诚服地说:“像这样的人,可以与他讨论天人之间的关系问题了。”于是便把自己所注称为《道》、《德》二论。八

王弼二十岁左右时去拜谒裴徽,裴徽问他说:“所谓‘无’是万物生长的根据,圣人没有发表意见,而老子不断地加以申说,这是为什么?”王弼说:“圣人仔细体察‘无’,‘无’又不可以解释清楚,所以说到‘无’时必定涉及‘有’;老子、庄子也免不了说到‘有’,常常解释‘无’所含词义的不足之处。”九

傅嘏擅长论说玄虚之理的佳妙境界,荀粲的言论崇尚玄奥深远之理。每到两人一起清谈说理时,总是争论不休而不能互相理解。裴徽就解释两人清谈的含义,沟通彼此之间的心怀,常常使双方的心意契合,彼此都感到很舒畅。一○

何晏注释《老子》,还没有完成,遇到王弼说起自己注释《老子》的要旨。何晏的见解多有不足之处,不能再开口说话,只是“诺诺”连声而已。于是他不再注释,就写了《道德论》。一一

西晋时,有些向往道家玄学的人,其中有一位去拜访王衍咨询疑难问题。正遇到王衍前一天谈话已经很多了,稍感疲倦,不想再与客人应酬谈话了,便对来客说:“我今天略感不适,裴逸民也住在近处,您可以去问他。”一二

裴撰写《崇有论》,当时一些主张“贵无说”的人便来驳斥诘责他,没有一个人能够折服他,只有王衍来和他辩论时,似乎使他稍感理亏。于是“贵无说”者便用王衍说的道理来诘难裴,但是裴还是一再申述他的理论。一三

诸葛厷年轻时,不肯向他人学习求教,刚开始与王衍谈论时,就已经达到超越一般人的境界。王衍感叹道:“您天才超绝,如再稍加研习探求,就再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诸葛厷听到后就看了《庄子》、《老子》,再去与王衍谈论,便足够与王衍相抗衡争高下了。一四

卫玠童年时问乐广,人为什么会做梦。乐广说:“梦是有所思才有的。”卫玠说:“形体与精神没有接触的东西也会入梦,难道是有所思造成的吗?”乐广说:“总是有关联的。人从来不会梦见乘着车子进入鼠穴,把菜末捣碎却吃下铁棒,这些都是没有所思没有关联的缘故。”卫玠就去琢磨“关联”,一整天也没琢磨出来,就得病了。

乐广听说后,特意命人驾车去为他分析解释这个问题,卫玠的病即刻有所好转,乐广感叹说:“这孩子心中必定不会有郁结于心的疑难。”一五

庾诵读《庄子》时,展开书卷才一尺多就放下了,说:“完全没有什么与我不同的意思。”一六

有位客人问乐广“旨不至”是什么意思,乐广也不再解释文句的含义,只是用麈尾敲击小桌子说:“到达了吗?”客人说:“到达了。”乐广又举起麈尾说:“如果到达的话,怎么能离开呢?”于是这位客人就领悟过来表示佩服。乐广的言辞简单而意思表示得明白,都是这类例子。一七

当初,注释《庄子》的有几十家,没有一家能推求出它的要领。向秀在旧注之外为其解释义理,精妙地分析其奇特的意趣,大大地张扬了玄理之风。只有《秋水》、《至乐》两篇注释尚未完成,向秀就去世了。向秀之子当时年幼,其所阐述的《庄子》义理因此散佚,但还有另外的抄本。郭象其人,为人品行不端,但有过人的才智,看到向秀的解义之作不传于世,便剽窃过来作为自己的注释。他于是自己注释《秋水》、《至乐》两篇,又改换了《马蹄》一篇的注释,其余各篇,只是把文字句读修改一下而已。后来向秀解义之作的另一个本子流传开来,所以现在有向秀、郭象两种《庄子》注本,它们的意思是一样的。一八

阮修有美好的声誉。太尉王衍见到他就问道:“老、庄与儒家学说是相同还是不同?”阮修答道:“也许是相同的吧!”王衍认为他说得好,就任用他做僚属。当时人称阮修为“三语掾”。卫玠嘲笑他道:“只需说一个字就可以被任命为官,何必凭借三个字呢?”阮修道:“如果是天下所敬仰之人,也可以一字不说就被任用,又何必再说一个字呢?”两人于是成为朋友。一九

裴遐娶了王衍的女儿,婚后第三天,几个女婿在一起聚会,当时的名士以及王、裴两家的子弟全都聚集在一起了。郭象在座,带头与裴遐清谈。郭象才华横溢,开头几次交锋,尚未令人称快;郭象谈论铺陈张扬气势很盛,而裴遐则缓缓地梳理说过的话题,义理情趣都很精妙,四座宾客一致赞叹,无不称快。王衍也为之称奇,就对大家说:“诸位不要再这样辩下去了,否则将被我女婿难倒。”二○

卫玠当初渡江南下时,去拜见王敦。于是夜坐清谈,王敦召来谢鲲。卫玠看到谢鲲,非常高兴,都不再回头去理睬王敦了,就与谢鲲通宵达旦地清谈玄理,王敦整夜都未能插上话。卫玠体质向来瘦弱,常被他母亲禁止清谈。这天夜里他忽然过度疲倦,因此病势沉重,终于病重不治。二一

过去传说:王导渡江到了南方后,只谈论声无哀乐、养生、言尽意这三个玄理论题而已。但是这三个论题却能辗转推演生发开去,几乎是无所不包的。二二

殷浩担任庾亮的长史时,从荆州东下京城,王导为他举行集会,桓温、王濛、王述、谢尚等都在座。王导亲自起身解下挂在帐带上的麈尾,对殷浩说:“我今天要与您一起谈论辨析玄理。”他们便一起清谈,一直谈到了三更天。王导与殷浩两个人反复辩难,其余几位名士毫无插嘴的余地。他们彼此都已把道理说尽后,王导叹息道:“一直以来所说的,竟然不知玄理的本源之所在。至于辞语之意比喻的运用并不违背,正始之音,正应当是如此的吧。”第二天早晨,桓温对人说:“昨夜听殷、王清谈,非常美妙。仁祖也不感到寂寞,我也常常心有所悟。回头看两位王姓属官,眨着眼就像那怕生的母狗一样。”二三

殷浩见到佛经,说:“玄理也应包含在这个上面。”二四

谢安年轻时,请阮裕讲授《白马论》,阮裕就写了一篇论说该论的文章给谢安看。当时谢安没有立即理解阮裕的话,就一再询问务求详尽的理解。阮裕于是感叹道:“现在不仅能讲授的找不到了,就是寻求解释的人也难以找到了。”二五

褚裒对孙盛说:“北方人做学问,深厚综合,广阔博大。”孙盛答道:“南方人做学问,清楚通达,简明扼要。”支道林听到后说:“圣贤之人本来就只须意会无须言辞。从中等以下的人来看,北方人看书,好像在显亮的地方看月亮;南方人做学问,好像透过窗户看太阳。”二六

刘惔与殷浩谈论玄理,刘惔的道理稍稍处于下风,殷浩说:“嗨,您不想制作上等的云梯来仰攻吗?”二七

殷浩说:“韩伯没有能够领会我言外之意趣。”二八

谢尚年轻时,听说殷浩善于清谈,便特地去拜访他。殷浩没有过多地阐发,只是为谢尚揭示许多义理,说了几百句话,这些话既有美好的情趣,又兼具言辞通达文采华美的特点,很足以激动人心,骇人听闻。谢尚听时全神贯注,集中注意力,不知不觉地汗流满面。殷浩从容地对左右侍从说:“拿手巾来给谢郎揩脸。”二九

桓温召集许多名流讲解《周易》,每天解说一卦。简文帝本来要去听的,听说每天只讲一卦就回来了,说:“义理自然应当是有难有易的,怎么能以一天说一卦为限定呢?”三○

有位北方来的和尚喜欢谈论玄理,和支道林在瓦官寺相遇,讲解《小品经》。当时竺潜、孙绰都去听讲。这位和尚的话中,常设下疑难问题,支道林辩论对答清晰,言辞语气都很爽利。这位和尚每次总是受挫屈服。孙绰问竺潜:“上人应当是逆风而进的人,刚才为什么一言不发?”竺潜笑而不答。支道林说:“白檀木并非不香,但是逆风怎能闻到它的香气呢?”竺潜听到这样的话,泰然自若,毫不在意。三一

孙盛到殷浩住处共同谈论,两人反复辩论竭尽全力,主客之间毫无隔阂。左右侍从送上饭菜,冷了再热,热了再冷反复多次。双方对辩时都奋力挥动麈尾,麈尾都脱落下来,饭菜中都掉满了毛,宾主双方竟直到傍晚都忘了吃饭。殷浩就对孙盛说:“您不要做强口马,我要穿你的鼻子了。”孙盛说:“您不见决鼻牛吗,人家要穿您的面颊了。”三二《庄子·逍遥游》过去一直是难解之篇,众多知名贤士一直钻研玩味,但是他们所说的义理都不能超出郭象和向秀之外。支遁在白马寺中,与冯怀一起谈论,便谈到了《逍遥游》。支遁在郭象、向秀二家之外,卓越地揭示新的义理,在各家贤人之外,提出不同的义理,都是各位知名贤人探索时所不能得到的。后人于是就采用支遁所阐明的义理。三三

殷浩曾到刘尹那里,两人清谈了很久,殷浩所说的义理处于劣势,但他还是说些毫无根据不着边际的话,说个不停,刘惔不再加以答辩。殷浩走了以后,刘惔就说:“乡巴佬也勉强学人家讲这样的话!”三四

殷浩虽然在思辨考虑方面全都擅长,但对才性关系上的见解尤为精到,有时无意之间说到《四本论》,就像坚固难攻的汤池铁城一样,几乎找不到攻击的机会。三五

支遁作《即色论》,完成后,给王坦之看,王坦之一句话都不说。支遁说:“默默地记在心里吗?”王坦之说:“既然没有文殊菩萨那样的慧眼,谁还能被赏识呢?”三六

王羲之任会稽内史,刚到任上,支遁正在那里。孙绰对王羲之说:“支道林标新理立异义,胸中所想本就佳妙,您想见他吗?”王羲之原本就有满腹俊逸的气概,很轻视支遁。后来孙绰与支遁一起乘车到王羲之住处,王羲之总是保持距离,不跟支遁交谈。一会儿支遁告退。当时正值王羲之准备外出,车已备好在门口,支遁对王羲之说:“请不要走,我要与您稍讲几句话。”于是就谈论《庄子·逍遥游》,支遁讲了洋洋数千言,才思文采新鲜奇特,如繁花烂漫,交相辉映。王羲之于是敞开衣襟,解开衣带,恋恋不舍,不忍离去。三七

三乘是佛教教义中晦涩难懂的部分,支遁予以分析辨别,使得三乘的教义非常明显。众人在下边座位上听讲,都说能够通晓。支遁走下座来,各人便一起来解说,但也只能懂得两乘,进入三乘就搞乱了。现今的教义弟子们虽然仍在传承,但还是不能全部理解。三八

许询年轻时,人们都把他比作王脩,许询大为不满。当时很多名士以及支遁都在会稽的西寺清谈,王脩也在那里。许询心中很不服气,便去西寺与王脩辩论玄理,一定要决出个胜负来。两人相互之间都竭尽全力要折服对方,王脩于是大受挫折。许询又持王脩的道理,王脩则持许询的道理,再一次互相反复辩论,王脩又一次输了。许询对支遁说:“我刚才的言辞怎么样?”支遁不慌不忙地说:“您的言辞好是好的,但何至于苦苦相逼呢?这哪里是恰到好处的玄理之论辩呢?”三九

支遁去拜访谢安,谢朗当时还在童年,刚刚病好,身体还经不起劳累,他与支遁谈论玄理,以至于互相辩驳毫不相让。他母亲王夫人在壁后听到后,两次派人传话让他回去,但谢安却留住他不放。王夫人于是亲自出来说:“我年轻时家门就遭到不幸,一生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就流着泪抱儿子回去了。谢安对在座的人说:“家嫂言辞情意都很感人,最值得传扬称道,恨不能让朝中人士听见!”四○

支遁和许询等人一起在会稽王的静室里,支遁为法师,许询为都讲,开讲佛经。每当支遁阐明一条义理,满座人无不感到心满意足;每当许询提出一个疑难问题,众人莫不鼓掌欢呼。大家只是共同赞美两人讲解唱诵的美妙,并不去分辨他们所说所诵的义理是什么。四一

谢玄在为父亲守丧期间,支遁去他家与他清谈,将近傍晚才告退。有人在路上遇见他,问道:“您从哪里来?”支遁答道:“今天是与谢孝子畅谈一番回来的。”四二

支遁刚从会稽出来,住在京城东安寺中。王濛预先构思了精深的玄理,并且选好了富有才思的辞藻,到支遁那里与支遁谈论玄理,却不能与其匹敌。王濛叙述旨趣事理,说了几百句,自以为是玄理中的奇妙言辞。支遁慢条斯理地说:“我与您分别多年,您的义理之言全然没有长进。”王濛大感惭愧地告退了。四三

殷浩读《小品经》,在书中加了二百个书签作标记,都是些精妙微细、世人感到深奥难通的问题。他曾经想与支遁辩论这些问题,竟然未能如愿。现在那部《小品经》还在。四四

佛经认为去除烦恼,修炼智慧,就可以成佛了。简文帝说:“不知道立刻就可以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吗?可是陶冶修炼的功效,还是不可以抹杀的。”四五

于法开当初与支遁争名,后来大家的心意都归向支遁,他心里很不服气,便离开会稽到了剡县。他派弟子法威到京都去,告诉弟子要经过会稽。当时支遁正在讲《小品经》。于法开告诫弟子说:“道林正在宣讲佛经,等你到了那里时,该当讲到某一品了。”于是就为弟子演示驳斥非难的问题有几十个回合,并说:“这些问题老的说法是不可能讲通的。”弟子按照他的话去拜访支遁。正好碰到支遁在宣讲,于是他就小心地陈述了于法开的意见,与支遁反复论辩很久,支遁终于败下阵来,厉声说:“你何必受人指使呢!”四六

殷浩问:“大自然本来无心授予人某种品性,为何偏偏是善人少,恶人多呢?”众人没有一个说话的。刘惔回答说:“譬如把水倾泻在地上,仅仅是自然地四处纵横流淌,一点也没有恰好是方的或圆的形状。”当时人极为赞赏此话,认为是名言。四七

康僧渊刚刚过江时,没有什么人知道他,常常出入集市,靠乞讨自谋营生。一天他突然到殷浩那里去,正遇到殷家宾客盈门,殷浩让他入座,稍稍与他寒暄几句,便讲到了玄学名理的论题。康僧渊在言谈中,无论是语言还是言辞之意趣,比起他人来,毫无愧色。他凭着领悟能力,略加阐释,就直接达到了玄理的最高境界。从此出了名。四八

殷浩、谢安诸人一起聚会,谢安便问殷浩:“眼睛去注视万物,万物会进入眼睛中来吗?”四九

有人问殷浩:“为什么将要得到官职就会梦见棺材?将要得到钱财就会梦见粪便等秽物?”殷浩说:“官职本是发臭腐烂之物,所以将得到时就会梦见棺材尸体;钱财本是粪土一类,所以将得到时就会梦见污秽之物。”当时人都认为是名言。五○

殷浩被削职为民住在东阳,才开始看佛经。初看《维摩诘经》时,为“般若波罗密”这话太多而疑惑不解,后来读了《小品经》,又为这话太少而感到遗憾。五一

支遁、殷浩都在相王司马昱府中。司马昱对他们两人说:“你们可以试着辩论玄理,而有关才性的问题恐怕是殷浩像崤山、函谷关那样坚固难攻的强项,你可要小心啊!”支遁刚开始辩论时,改变话题远远避开才性问题。但是交锋了几个回合后,不知不觉地被引入了殷浩所擅长的玄理范围中。司马昱拍着支遁的肩膀说:“这本来就是殷浩擅长的话题,你怎么能与他争锋斗强呢!”五二

谢安趁着子弟们聚会时,问:“《毛诗》里哪一句最好?”谢玄称引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安说:“谟定命,远猷辰告。”认为这句最具高雅之人的深远情意。五三

张凭被荐为孝廉后,到京都去,他凭借自己的才气,认为必定能置身于当时才学名流之列。他想去拜访刘惔,同乡人及同时被举荐的孝廉都笑话他。张凭于是就去拜访刘惔,刘惔正在洗濯处理一些事务,把他安排在下座,只是与他寒暄了几句,神情意态之间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张凭想自己引出话题却没有头绪。不久,王濛等众名士都来清谈,主客双方有搞不通的地方,张凭就远远地在下座加以分析评判,言语简要含意深远,足以使彼此之间的胸怀感到舒畅痛快,满座宾客都很惊讶。刘惔就请张凭到上座来坐,清谈了一整天,于是又留他住宿。到天亮,张凭告辞,刘惔说:“您暂且回去,我即将邀请您同去拜访抚军。”张凭回到船上,同伴们问他在哪里住宿,张凭笑而不答。不多久,刘惔派了郡吏来找张凭的船,同伴们都怅叹惊讶。刘惔就和张凭同乘一辆车去拜访抚军大将军司马昱。到了门口,刘惔先进去对抚军说:“我今天为您觅得一位太常博士最佳的人选。”张凭就上前拜见,抚军与他谈话,赞叹称好,说:“张凭才华横溢,词彩缤纷,堪称义理的渊薮。”立即任用他为太常博士。五四

法汰法师说:“‘六通’、‘三明’,同一归向,只是名称不同而已。”五五

支遁、许询、谢安都有美德,他们共同聚集在王濛家,谢安环顾四座对大家说:“今天可说是群贤聚会。时光既不可留驻,如此之雅会本来亦难以常有,大家应当一起来谈论吟咏,以抒写各自的怀抱。”许询就问主人王濛:“有《庄子》吗?”主人拿来《庄子》正好翻到《渔父》一篇。谢安看到题目,就请四座各自阐发见解发表高论。支遁首先阐述,讲了七百多言,叙述情致精细优美,才情辞藻都很秀异特出,大家都同声称好。于是四座之人各抒己见,完了以后,谢安问道:“诸位尽兴说完了吗?”诸人都说:“今天所说,很少有言不尽意的。”谢安随后粗略地加以驳难,于是就叙述了自己的意见,说了万余言,文才秀逸,既难以反驳,又加上意思气概有所寄托,显出潇洒得意的样子,令满座名士都感到心满意足。支遁对谢安说:“您说的话要言不烦,境界高深,所以自然佳妙无比。”五六

殷浩、孙盛、王濛、谢尚等善于清谈的众名士,都在会稽王司马昱处聚会。殷浩与孙盛一起谈论《易象妙于见形》这篇文章。孙盛所说与义理相结合,意气飞扬。满座名士都不同意他所说之理,但言辞上又不能使之屈服。会稽王感慨地叹息道:“如果真长来,就应该有办法制服他。”随即派人去迎接刘惔,孙盛感到自己不如刘惔。刘惔到后,先让孙盛自己叙述原来的义理。孙盛粗略地说了自己的意见,也感觉大大比不上先前所说的。刘惔于是就讲了两百多语,言辞、驳难都简明贴切,孙盛理亏就被折服了。满座名士同时拍掌而笑,称赞不已。五七

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脩来,与他一起谈论,就请他率先发表玄理。僧意对王脩说:“圣人有感情吗?”王脩道:“没有。”又问道:“圣人像柱子吗?”王脩说:“像筹码,虽然没有感情,运用它的人却是有情的。”僧意道:“那又是谁来运用圣人呢?”王脩回答不出来就离开了。五八

司马道子问谢玄:“惠施著书有五车之多,为什么没有一个字涉及玄理?”谢玄说:“或许是其中奥妙之处没有流传下来之故吧。”五九

殷浩被罢官废为庶人后,迁居东阳,大量阅读佛经,都能精通理解,只有读到表示“名相”的术语时不能理解。后遇见一位僧人,向他请教作有记号的疑难问题,心中的疑惑便消除了。六○

殷仲堪精心考察研究玄学理论,人们说他没有什么不研究的。殷仲堪却感慨地说:“假使我能够解释‘四本’,我的谈论就不只是现在这样了。”六一

殷仲堪曾经问慧远:“《周易》以什么为本体?”慧远答道:“《周易》以感应为本体。”殷仲堪说:“铜山在西边崩塌了,灵钟在东边就有感应,这就是《周易》吗?”慧远笑而不答。六二

羊孚弟羊辅娶王永言的女儿为妻,等到王家要见女婿的时候,羊孚送弟弟一同到王家。当时王永言的父亲东阳太守王临之还在世,殷仲堪是王临之的女婿,也在座。羊孚极善谈论玄理,就与殷仲堪谈《庄子·齐物论》,殷仲堪对他加以驳难。羊孚说:“您到了四个回合后就会与我的见解相同了。”殷仲堪笑道:“我会一直辩到底,又何必要见解相同呢?”等辩难到四个回合以后见解竟然相通。殷仲堪叹息说:“我实在提不出什么不同的见解了。”他久久地为羊孚新颖特出的见解而慨叹。六三

殷仲堪说:“三天不读《道德经》,就觉得舌根发硬。”六四

僧加提婆初到京都时,在东亭侯王珣家为他讲《阿毗昙》。开讲后,才到中途,王珉就说:“我全都明白了。”随即就在座上分出几位有见识的僧人,另外到其他屋中由自己来讲解。提婆讲完后,王珣问法冈和尚道:“我都未能全部理解,他阿弥哪里就能都懂了呢?他到底懂了多少?”法冈说:“大体上他都讲对了,只是小部分还不能精细详尽地理解而已。”六五

桓玄与殷仲堪一起谈论,常常互相辩驳诘难。过了一年多以后再谈论时,只不过辩驳诘难一两次而已。桓玄自己感叹才思逐渐减退,殷仲堪说:“这是您理解力逐渐提高之故。”六六

魏文帝曹丕曾经命令东阿王曹植在七步之间作一首诗,如果做不成就要问死罪。曹植应声就作成一首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魏文帝听了感到非常惭愧。六七

魏朝封晋文王司马昭为晋公,准备颁赐给他九锡之礼,司马昭坚决辞谢不肯接受。朝中文武百官将到他府中去劝导,司空郑冲急忙派信使到阮籍处求他写一篇劝进的文章。阮籍当时在袁孝尼家,隔夜酣饮的余醉尚未消退即被扶起身来,在木札上书写文稿,一字不改,写定交给来使。当时人都认为他是神来之笔。六八

左思作《三都赋》刚完成时,当时就有人不断地加以讥刺诋毁,左思心里很不愉快。后来把赋拿给张华看,张华说:“此赋可与《两都赋》、《二京赋》鼎足而三。但是现在您的文名尚未能为世人所重,应该通过享有盛名之士的推荐才好。”左思就去请教拜求皇甫谧,皇甫谧见了此赋后大为赞叹,就为之作叙。于是先前那些非议此赋者,没有一个不恭恭敬敬地赞美称扬它。六九

刘伶作《酒德颂》,将自己的志向情趣都寄托在其中了。七○

乐广善于清谈,却并不擅长写文章。故当他将辞去河南尹的官职时,便请潘岳为他来写奏章。潘岳说:“我可以代写,但应当知道您的意思才行。”乐广就为他讲述了自己辞官的原因,阐释了两百来句话。潘岳只是把乐广的意思加以整理综合,重新组织布局,便写成了一篇佳作。当时人都说:“如果乐广不借重潘岳的文章,潘岳不采用乐广的意思,那就无法写成这样的美文了。”七一

夏侯湛写成《周诗》后,拿给潘岳看。潘岳说:“这诗不仅写得温文尔雅,且更体现了孝悌之天性。”潘岳于是就写了《家风诗》。七二

孙楚为亡妻服丧期满后,写诗拿给王济看。王济说:“不知道文采是由感情生发出来的,还是感情由文采表现出来的?看了这首诗感到凄凉,更增添了夫妇间的深重情义。”七三

太叔广口才非常敏捷,而挚虞则擅长于写文章,两人都官居卿位。每次到公开聚会的场所,太叔广谈论时,挚虞不能答对;他回去后,就写文章驳难太叔广,太叔广又不能回答。七四

东晋殷融和殷浩叔侄俩都能言玄谈理,然也有敏捷与迟钝的差异。殷浩言谈至为锋利,殷融总是说:“你再想想我的立论。”七五

庾写成《意赋》后,他的侄子庾亮看见,就问道:“如果是有意的话,不是赋所能尽情表现得出来的;如果是无意的话,又要写赋做什么呢?”庾回答道:“恰好在有意与无意之间。”七六

郭璞诗有句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说:“水深山高,林木萧瑟,实在难以形容。每当读到这些诗句,总会觉得精神与形体更为高远超脱。”七七

庾阐开始撰写《扬都赋》,讲到温峤、庾亮时说:“温峤树起道义的标准,庾亮为百姓所景仰。比拟声音就像是金钟发出的铿锵之声,比拟德行就像是宝玉似的透亮。”庾亮听说赋已写成,便请求拜读,并赠送财物给庾阐。庾阐就改换赋中的“望”字为“俊”字,改“亮”字为“润”字。七八

孙绰写《庾公诔》,袁乔说:“我终于见到了张弛有致,富有节奏感的好文章了。”这话当时被认为是有名的鉴赏之言。七九

庾阐写成《扬都赋》后,把它呈送给庾亮看。庾亮出于同宗亲族的情意,给予很高的评价,说这篇赋简直可以与《东京》、《西京》二赋鼎足而三,与《魏都》、《蜀都》、《吴都》三赋并列为四。于是人人争相抄写,京城里的纸价也因此贵了起来。谢安说:“不应该如此。这叫做屋下架屋,只知重复模仿罢了。处处仿照学别人,就不免内容贫乏狭窄了。”八○

习凿齿的史学才识不同寻常,桓温很器重他,不到三十岁,就任用他为荆州治中。习凿齿在感谢信中也说:“如果不是遇到明公,我只不过一辈子是个荆州的老从事罢了。”后来习凿齿到都城谒见了司马昱,回来复命,桓温问:“见到了相王,你认为他怎么样?”他回答说:“我一生中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从这件事开始就忤逆了桓温的心意,被调出荆州任职衡阳郡守,于是他的神志就错乱了。在病中他还在写《汉晋春秋》,评论史实和人物,见识卓越不凡。八一

孙绰说:“《三都赋》和《二京赋》,是宣扬五经之作。”八二

谢安问主簿陆退:“张凭为什么只写哀悼母亲的诔文而不写哀悼父亲的诔文?”陆退回答说:“应当是男人的德行,从事业上就能表现出来;而妇人的美德,没有诔文就不能得到表彰。”八三

王脩十三岁时写了《贤人论》,他父亲王濛把这篇文章送给刘惔看,刘惔答道:“看到王脩所写的文章,就足够参透领悟精深的玄理了。”八四

孙绰说:“潘岳的文章,灿烂如同披上锦缎一样,没有一处不好;陆机的文章如同排开沙子选金子,常常能见到珍宝。”八五

简文帝称赞许询的诗说:“许询的五言诗,可以说是美妙无比,压倒了当时的诗人。”八六

孙绰写成《天台赋》后,拿给范启看,说:“您试着把赋掷到地上,一定会发出金石之声。”范启说:“恐怕您说的金石之声,不是宫商角徵羽当中的中和之声。”但是每逢读到美妙的文句时,总是说:“这应当是我们这类人所说的话。”八七

桓温见到谢安写的简文帝谥议,看完后,丢给在座的众多宾客说:“这是安石的短篇佳作。”八八

袁宏年轻时很穷,曾经被人雇佣运送租粮。镇西将军谢尚乘船经过,那天夜里风清月明,他听到江中小洲边商船上有吟诗声,很有情趣,所吟诵的五言诗,又是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便赞美不止。谢尚立即派人把情况问清楚,原来是袁宏在吟诵自己作的《咏史诗》。于是就邀请袁宏来,大加赏识,彼此很融洽。八九

孙绰说:“潘岳的文章虽然浅近,但洁净;陆机的文章虽然深刻,但芜杂。”九○

裴启写《语林》,书刚问世,就被远近的人大加传看。当时的名流和年轻人,没有人不传抄的,人人都有一本。书中记载了王珣写的《经王公酒垆下赋》,很有才华。九一

谢万写了《八贤论》,与孙绰反复辩论,小有胜负。后来谢万拿文章给顾夷看,顾夷说:“我也写了一篇,知道您这一篇应该也没有什么可称赞的。”九二

桓温要袁宏写《北征赋》,完成后,桓公与当时的名流一起看,大家都一致赞美此赋。当时王珣在座,说:“可惜少了一句。如果能用‘写’字来补足韵脚应当更好。”袁宏马上在座中就拿起笔来加上去道:“感不绝于余心,溯流风而独写。”桓温对王珣说:“当今不得不以这件事来推崇袁宏了。”九三

孙绰说道:“曹辅佐的文才好像名贵的白底子明光锦,裁成了服役者穿的裤子,并不是没有文采,实在是一点儿也没有加以裁剪啊。”九四

袁宏写成《名士传》后,拿去见谢安,谢安笑道:“我曾经和大家谈论江北的许多事情,只是说着好玩罢了,袁宏竟然用来写成了书。”九五

王珣在桓温那里去做掾属,他已经拜伏在官署前,桓温派人偷走他陈事的报告。王珣随即在官署前重写,其中没有一个字与先前写的那份重复。九六

桓温北征时,袁宏当时也跟随出征,因事被责罚免去官职。恰巧急需写一篇紧急文书,就叫袁宏靠在马前让他写。袁宏手不停笔,很快就写好了七张纸,极其出色。王珣在旁边,非常赞叹他的文才。袁宏说:“也应当让我在夸赞中得到一点好处啊。”九七

袁宏当初写《东征赋》时,一点儿都没有提到陶侃。陶范把他骗到一间小屋中,手执利刃对着他,说:“先父长沙郡公有如此辉煌的功勋业绩,你写《东征赋》,为什么把他忽略掉?”袁宏感到困窘,没有办法,就回答:“我是大大地称道了长沙郡公,怎么说一点没提呢?”于是就背诵道:“精美的金属经过千锤百炼,能切割亦能切断任何物品。陶公的功德是安定人心,平定叛乱。长沙郡公的功勋,被史家所赞颂。”九八

有人问顾恺之:“您的《筝赋》比嵇康的《琴赋》怎么样?”顾恺之说:“不赏识的人,认为它是后出的就遗弃它;深有见识的人,则认为它高超奇特而予以重视。”九九

殷仲文天生文才富赡,但读书不很广博,傅亮感叹说:“如果殷仲文读书能有袁豹的一半,他的文才当不亚于班固。”一○○

羊孚写的《雪赞》说:“白雪凭借清爽而化生,乘着流动的大气而漫天纷飞。遇到不同的景象能使其鲜丽,碰到洁白的东西能使其发出光辉。”桓胤于是就把《雪赞》写在了扇子上。一○一

王恭在京城服药后为发散药性,走路到他弟弟王睹门前,问道:“古诗中哪句最好?”王睹在思考未及回答。王恭吟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道:“这句最好。”一○二

桓玄曾经登上江陵城的南楼,说:“我现在要为王恭写一篇诔文。”于是吟咏歌啸了好久,随之动笔,只是片刻功夫诔文就写成了。一○三

桓玄刚刚占据荆、雍等西部地区时,领荆、江二州刺史,担任都督八州军事、后将军,还封有郡国。当时初降大雪,五个处所同时祝贺,五处贺笺一起送达。桓玄在厅堂上,贺笺一到,立即在贺笺后面作答,满纸灿烂,斐然成章,内容互不混杂。一○四

桓玄攻下京都后,羊孚当时担任兖州别驾,从京都来到桓府拜访,在谒见信中说:“最近以来遭逢变故离散,心事郁闷积聚。您在昏暗中开启了曙光,用清澈的水源澄清了百条浊流。”桓玄见了谒见信,赶快叫他前来说:“子道,子道,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立即任用他为记室参军。孟昶当时担任刘牢之的主簿,登门向桓玄谢罪,见了羊孚就说:“羊侯,羊侯,我全家老少百口的性命全靠您了!”

方正第五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二

南阳宗世林,魏武同时,而甚薄其为人,不与之交。及魏武作司空,总朝政,从容问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犹存。”世林既以忤旨见疏,位不配德。文帝兄弟每造其门,皆独拜床下。其见礼如此。三

魏文帝受禅,陈群有戚容。帝问曰:“朕应天受命,卿何以不乐?”群曰:“臣与华歆服膺先朝,今虽欣圣化,犹义形于色。”四

郭淮作关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当并诛。使者征摄甚急,淮使戒装,克日当发。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文武奔驰,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则无五子;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五

诸葛亮之次渭滨,关中震动。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乃遣辛毗为军司马。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亮遣间谍觇之,还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黄钺,当军门立,军不得出。”亮曰:“此必辛佐治也。”六

夏侯玄既被桎梏,时钟毓为廷尉,钟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玄曰:“虽复刑余之人,未敢闻命!”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不异。七

夏侯泰初与广陵陈本善。本与玄在本母前宴饮,本弟骞行还,径入,至堂户。泰初因起曰:“可得同,不可得而杂。”八

高贵乡公薨,内外喧哗。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曰:“何以静之?”泰云:“唯杀贾充以谢天下。”文王曰:“可复下此不?”

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下。”九

和峤为武帝所亲重,语峤曰:“东宫顷似更成进,卿试往看。”还,问:“何如?”答云:“皇太子圣质如初。”一○

诸葛靓后入晋,除大司马,召不起。以与晋室有仇,常背洛水而坐。与武帝有旧,帝欲见之而无由,乃请诸葛妃呼靓。既来,帝就太妃间相见。礼毕,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今日复睹圣颜。”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一一

武帝语和峤曰:“我欲先痛骂王武子,然后爵之。”峤曰:“武子俊爽,恐不可屈。”帝遂召武子,苦责之,因曰:“知愧不?”武子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耻之!它人能令疏亲,臣不能使亲疏,以此愧陛下。”一二

杜预之荆州,顿七里桥,朝士悉祖。预少贱,好豪侠,不为物所许。杨济既名氏雄俊,不堪,不坐而去。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向来,不坐而去。”长舆曰:“必大夏门下盘马。”往大夏门,果大阅骑,长舆抱内车,共载归,坐如初。一三

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悉至,皆在连榻坐。时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还杜许。一四

晋武帝时,荀勖为中书监,和峤为令。故事,监、令由来共车。峤性雅正,常疾勖谄谀。后公车来,峤便登,正向前坐,不复容勖。勖方更觅车,然后得去。监、令各给车自此始。一五

山公大儿著短帢,车中倚。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行。时论乃云胜山公。一六

向雄为河内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淮横怒,遂与杖遣之。雄后为黄门郎,刘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诣刘,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雄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臣于刘河内,不为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武帝从之。一七

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嵇绍为侍中,诣冏咨事。冏设宰会,召葛、董艾等共论时宜。等白冏:“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遂送乐器,绍推却不受。冏曰:“今日共为欢,卿何却邪?”绍曰:“公协辅皇室,令作事可法。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等不自得而退。一八

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之。一九

羊忱性甚贞烈。赵王伦为相国,忱为太傅长史,乃版以参相国军事。使者卒至,忱深惧豫祸,不暇被马,于是帖骑而避。使者追之,忱善射,矢左右发,使者不敢进,遂得免。二○

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为尔。”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二一

阮宣子伐社树,有人止之。宣子曰:“社而为树,伐树则社亡;树而为社,伐树则社移矣。”二二

阮宣子论鬼神有无者。或以人死有鬼,宣子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著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复有鬼邪?”二三

元皇帝既登阼,以郑后之宠,欲舍明帝而立简文。时议者咸谓舍长立少,既于理非伦,且明帝以聪亮英断,益宜为储副。周、王诸公并苦争恳切。唯刁玄亮独欲奉少主,以阿帝旨。元帝便欲施行,虑诸公不奉诏,于是先唤周侯、丞相入,然后欲出诏付刁。周、王既入,始至阶头,帝逆遣传诏遏,使就东厢。周侯未悟,即却略下阶。丞相披拨传诏,径至御床前,曰:“不审陛下何以见臣?”帝默然无言,乃探怀中黄纸诏裂掷之。由此皇储始定。周侯方慨然愧叹曰:“我常自言胜茂弘,今始知不如也!”二四

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结援吴人,请婚陆太尉。对曰:“培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二五

诸葛恢大女适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虨。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恢乃云:“羊、邓是世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裒儿婚。”及恢亡,遂婚。于是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犹有恢之遗法:威仪端详,容服光整。王叹曰:“我在遣女,裁得尔耳!”二六

周叔治作晋陵太守,周侯、仲智往别。叔治以将别,涕泗不止。仲智恚之曰:“斯人乃妇女,与人别,唯啼泣!”便舍去。周侯独留,与饮酒言话,临别流涕,抚其背曰:“奴好自爱。”二七

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之至,良久小损。明旦,报仲智,仲智狼狈来。始入户,刁下床对之大泣,说伯仁昨危急之状。仲智手批之,刁为辟易于户侧。既前,都不问病,直云:“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径便出。二八

王含作庐江郡,贪浊狼籍。王敦护其兄,故于众坐称:“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时何充为敦主簿,在坐,正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旁人为之反侧,充晏然神意自若。二九

顾孟著尝以酒劝周伯仁,伯仁不受。顾因移劝柱,而语柱曰:“讵可便作栋梁自遇?”周得之欣然,遂为衿契。三○

明帝在西堂,会诸公饮酒,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周伯仁为仆射,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杀之。后数日,诏出周,群臣往省之。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三一

王大将军当下,时咸谓无缘尔。伯仁曰:“今主非尧、舜,何能无过?且人臣安得称兵以向朝廷?处仲狼抗刚愎,王平子何在?”三二

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后为吾司马,甚悉之。”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三三

王大将军既反,至石头,周伯仁往见之。谓周曰:“卿何以相负?”对曰:“公戎车犯正,下官忝率六军,而王师不振,以此负公。”三四

苏峻既至石头,百僚奔散,唯侍中钟雅独在帝侧。或谓钟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雠,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其弊邪?”钟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将执简而进矣!”三五

庾公临去,顾语钟后事,深以相委。钟曰:“栋折榱崩,谁之责邪?”庾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钟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耳。”三六

苏峻时,孔群在横塘为匡术所逼。王丞相保存术,因众坐戏语,令术劝群酒,以释横塘之憾。群答曰:“德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眼。”三七

苏子高事平,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为丹阳。乱离之后,百姓凋弊,孔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升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列。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上腐肉,任人脍截耳!”于是拂衣而去,诸公亦止。三八

孔车骑与中丞共行,在御道逢匡术,宾从甚盛,因往与车骑共语。中丞初不视,直云:“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术大怒,便欲刃之。车骑下车,抱术曰:“族弟发狂,卿为我宥之!”始得全首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