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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2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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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冰伦

出版社: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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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来,我不走

你不来,我不走试读:

第一章 天灰

01

何天第一次碰见翌阳,是在她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因为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何天六岁以前,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即便父母不在身边,可妈妈憨厚的性格和爸爸乐观的性格在她身上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就是一个字——“二”。

她“二”到一看到周围的小伙伴上学了,就哭着喊着要爷爷奶奶去帮她报名。因为她才六岁,没达到上学年龄,爷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她上了学。

妈妈听说她上学了,从外地回来看她,给她买了很多吃的穿的。

她很大方,穿着妈妈给她新买的苏格兰格子裙去学校给同学们发妈妈带回来的各种好吃的。

在何天的小伙伴眼里,她真像个小财主。

那天,何天给玩得好的同学发完吃的,就抱着剩下的东西去找和她在一个学校读书、读五年级的堂哥。

何帆空从何天一入学就开始头疼,他是看着这个堂妹长大的,何天有多“二”,他从小就知道。

估计很多孩子都有这样的哥哥姐姐,觉得有个老爱犯傻的弟弟妹妹很丢脸,所以他们常常会摆出一副高姿态,装作不认识对方。

何天比一般人“二”上几分,因而何帆空的高姿态就比一般人还要高那么几分。

小学里正流行一句顺口溜。“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色狼一大堆,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鸳鸯一对对。”

何帆空恰恰正处于五年级写情书追女生的阶段。

何天抱着吃的来找他的时候,何帆空正在跟喜欢的女生说话,小脸红扑扑的。

何天站在五年级教室门口,对着她哥就喊:“何帆空。”

闻声,何帆空抬头看到了何天,眉头顿时皱得跟麻花似的。

早在何天进学校前,何帆空就警告过何天在学校见到他不准喊他哥哥,所以这会儿何天只能喊他名字。

因为爸爸妈妈个子都比较高,何天从小就比同龄孩子长得高,外加她不怕生,站在其他班同学面前一副自然的表情,何帆空班上的同学都看不出她是一年级的学生,以为是邻班的,都冲着何帆空暧昧地笑。

何帆空牙一咬,扭过头去,装没看到。

何天等不及,她想送完东西去尿尿,可是何帆空就是不出来,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何天以为他没听见,又大喊了一声:“何帆空,出来,给你吃的。”

何帆空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门口伸手推何天,冷着脸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何天瞬间傻眼了,因为尿憋得慌,她也没跟何帆空吵,把怀里的吃的往何帆空手里一塞,然后急忙往厕所跑。

何天“二”就“二”在明明五楼也有厕所,可她非要跑回一楼解决,结果拖延了时间,跑得急,在转角处撞到人,当场急得就尿了。

被撞的那个人就是翌阳。

很久以后,有人问翌阳,对何天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翌阳说是满身怪味。02

何天很快就忘了翌阳。

唯一记得那天自己撞了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他捂着鼻子厌恶地看着她,而她也因为尿裤子觉得难堪,哭着推开翌阳跑了,只听到身后有男生在喊:“你尿裤子啦?地上都湿了,好臭。”

她只听到男生们的笑声,却没有听到有人辩解。

何天是一路跑回家的,没有再回班上,等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就听到班上同学说七班有个男生这么大了还尿裤子。

当天,那男生成了全校最大的笑料。

何天却没心没肺地庆幸自己尿裤子没被发现,她心里微微地同情了那小男生一把,硬是没把他跟自己撞到的人联系在一起,更不知道那男生因为没供出她,而被叫了好久的“尿裤子大王”。

就这样,何天欢快地度过了她的一年级、二年级……一直到六年级的儿童节前夕,她又碰上了翌阳。

何天是临时被选上顶替他们班的文艺委员杜洁莹参加年级组圈圈舞的排练的。

杜洁莹第一次来例假,吓得哭着回家不排练了。

班上个子高、模样不错,最重要的是不怕生、不怕羞、不会怯场的女生,何天是难得的一个。

圈圈舞是那年音乐老师特意为六一儿童节排的节目。

其实所谓的圈圈舞,原本叫做华尔兹。

因为有很多两个人牵着手绕圈圈的动作,所以老师通俗易懂地向大家介绍说是圈圈舞。

那年,何天十二岁,翌阳十三岁,两个人被分到了一组。

当何天被音乐老师推到翌阳面前的第一秒,翌阳就认出了跟自己配对的女生——那个当年尿裤子还把他推倒在潮湿的地上,害得他被误会的女孩。

翌阳本能地对何天没什么好感。

而早就将翌阳忘得一干二净的何天,再次见到翌阳,盯着翌阳赏心悦目的脸,向来厚脸皮的她很不自然地脸红了,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何天其实也会害羞。

她很早就听说过翌阳。五年级后何天老从班上女生的嘴里听到翌阳这个名字,无外乎就是七班有个男生长得很漂亮,像女孩子似的,叫翌阳。

十组人中,翌阳是长得最养眼的男生,可是与他配对的女生何天,却是所有女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其实不是何天长得不好看,恰恰何天是标准的鹅蛋脸,皮肤也白,眼睛很大,并且因为好动,她的脸蛋常常红扑扑的,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可爱的女生。只是眼前一群女生,个个都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着各种好看的发型,穿着清一色的白衬衫配背带牛仔裙,就何天一个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黑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

因为是临时被叫过来排练的,老师没跟她说要穿白衬衫配背带牛仔裙,况且她也没有白衬衫跟背带牛仔裙。

从一年级那次尿到身上之后,她就再也没穿过裙子。爸爸妈妈在外面的生意越做越好,夫妻俩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何天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平时衣服都是奶奶买的,因为她调皮,奶奶为了洗衣服省事,全给她买暗色系耐脏的衣服,几乎把她当男孩子养了。

何天是第一天参加练习,所以步伐一点儿都不熟悉,外加她没有舞蹈功底,所以排练时,她老踩到翌阳的脚。每当这时,她就急忙说对不起,吐吐舌头,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翌阳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每次被踩到,眉头会蹙紧,嘴里闷哼一声,不责怪也不鼓励。

排练了几遍,其他人早就练得很熟了,而何天刚记住舞步。

音乐老师让其他人先走,留下何天跟翌阳继续练习。

明天就是六一,要正式演出了。音乐老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这节目是她精心排的,自然不想出差错。

排练是在放学后进行的,等老师让其他人走后,单独留下何天跟翌阳时,天色其实还不算太晚,但翌阳皱了皱眉头。

他妈妈不喜欢他回家太晚,她认为只有坏孩子才会晚回家,她希望翌阳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事实上,翌阳的确是个好孩子。

老师先回办公室整理东西,让翌阳继续教何天舞步。

因为急着回家,可又不好跟老师说出来,翌阳心里很烦,原本他跳得很好,可是现在老踩错步子,连粗线条的何天也发现翌阳不在状态。03“你是不是急着回家?”

当翌阳又一次踩错步子,何天缩回了放在他身上的手,退后了几步,脸红红的,眨着大眼睛问他。

这是排练到现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说话。

可是翌阳没回答,只是侧着头望着屋外灰下来的天空发愣。“你有事就先走吧。”何天耐着性子继续说。

……

翌阳垂下了眼帘,低头看着被何天踩脏的鞋子,再看看何天被他踩脏的鞋子。“哎,你真别扭,想回家就直说嘛!”何天双手叉着腰,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朝翌阳摇摇头。

这时音乐老师过来了,看到两个孩子杵在一边,便笑嘻嘻地问:“练完了啊?”

翌阳想说没有,那边何天已经开口了,可怜巴巴地举着手跟老师叫苦:“我肚子饿了,跳不动了。”

翌阳惊愕地看着她,排练前,他明明看到她把一个大面包几口解决掉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好像隐隐知道她为什么撒谎。

老师没好气地白了何天一眼,无奈地说:“那你们再跳一遍给我看看,成的话,就回去吧!”

翌阳过来拉何天的手。

何天撇着嘴硬着头皮跟翌阳合着音乐又跳了一遍。翌阳没跳错,可何天还是错了拍子。

看来是不能早回去了,翌阳担忧地看了下天色。

老师拍拍钢琴架,说:“何天,你这不行,还得练啊,明天就上台表演了。”

何天跑到老师身边,谄媚地笑着说:“老师,要不你带我跳啊,总比跟他学要快。等我练熟了,明天表演前再跟他排一下好了。”

老师想了想说:“行,那翌阳你先回家,一会儿我来教何天。”

翌阳背着书包走到门口,看到何天朝自己微笑地挥着手。

翌阳咬了咬唇,没回应,转头走了。

何天尴尬地缩回手,内心腹诽,真是个不好相处的家伙。

何天边跟着老师练舞边想,翌阳要么就是聋子,要么就是哑巴,怎么她跟他说这么多句话,他都不吭一声。

想想他脸长得这么好看,再想想语文老师常说“上帝是公平的”,上帝让翌阳生得这么好看,所以让他成了聋哑人。

想到这儿,何天谅解了翌阳不跟她说话的事,心里还异常同情翌阳。

何天揣着她的臆想跟老师又跳了四十多分钟,总算把步子练熟了,老师才允许她回家。

何天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园里的路灯都亮了。

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偏偏怕黑。

在校门口坐7路公交车就能直接到她住的小区,很方便。因此何天从四年级开始就不需要人接送了。

整个校园里安静得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

何天握紧书包带,加快脚步往前走。

风呼呼地吹着,卷起落叶在地上刮得嚓嚓直响,有点儿像人的脚步声。

何天害怕地大叫着,将书包放在头上,撒开腿就朝校门外的公交车站跑。“啊啊啊——”

何天闭着眼不停地喊着,似乎这样能减轻自己的恐慌,可是闭着眼怎么能看得清路呢?

站在校门口没走的翌阳看到她像只疯牛般往马路上冲,连忙追出去拉住了她。

翌阳本来早走了。

他也没人来接,妈妈平日要去上班,下班回来还得操持家务,而他五岁时就没了爸爸。妈妈每次都说他爸死了,可是翌阳知道,爸爸只是跟妈妈离婚了,妈妈生气才说他死了。

翌阳回家也只要坐7路公交车就能直接到家门口。

本来他已经上车了,但看看天色已经黑了,校门口也没家长,看样子何天没人接,想了想,他还是从车上退了下来,在校门口等何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何天,只觉得何天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自己回家不安全。

何天不知道抓着自己的人是翌阳,“啊啊”叫着低下头就咬住了抓她的手。

翌阳终于吃痛地叫出声来,却还是没放手。

何天听到男孩子的声音才惊愕地睁开眼睛,望着被自己咬得喊痛的翌阳,吞了吞口水,说:“怎么是你?”04“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翌阳往手腕上的牙齿印哈着气,问道。“旌德花园。”何天说。

翌阳愣了愣,心想,何天跟自己住一个小区,他怎么从没见过她。

何天见翌阳主动跟自己说话,知道他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愣了会儿,然后自来熟地凑过去,乐呵呵地问他:“你住哪儿啊?”

何天交朋友有个宗旨,那就是一定要问人家住哪儿,这样她好去串门。

她不喜欢早回家,一回家,就要面对爷爷奶奶,何天觉得她跟他们有代沟。所以,何天经常放学后先去同学家玩一阵子,然后才回家。

翌阳将被咬疼的手放了下来,说:“旌德花园。”

何天愣住了,直言道:“你跟我住一个小区哦,我怎么没见过你?”说完,何天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说:“我知道了,因为我从来不在自己家小区玩。”

她的同学都住在其他小区。

翌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跟着何天上了7路公交车。

翌阳选了离何天较远的座位坐了下来,刚坐下,就感觉脖子那儿一热,原来何天走过来坐到了他的身旁,脸凑在他的耳边,朝他咧着嘴笑着说:“你没走就是为了等我吗?”

说话时,她嘴里呼出来的热气扑散在他的脸上,翌阳忍不住有些脸红,轻声回答:“嗯。”

看到翌阳点头,何天忍不住笑开了花。她觉得翌阳人真好,还想到她晚上回去不安全要送她回家。

可爷爷奶奶老说她是人精,就算被拐走了还能自己跑回来,所以她觉得翌阳的担心很没必要,不过她心里依然很高兴:“那你刚才急着回家,是因为怕回去晚了你爸爸妈妈骂你吗?”

翌阳不知道何天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兴奋,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似的。

听她提到爸爸,翌阳的脸色有些白,犹豫了会儿,还是“嗯”了声。

其实,他是怕妈妈生气,还有,他没有爸爸。

何天听完,很善解人意地拍拍胸口说:“没关系,一会儿回去我直接去你家向你爸妈解释,说你是因为陪我练舞才晚回去的。”

翌阳摇了摇头,说:“我妈不喜欢我参加文艺活动。”

何天问:“为什么?”

翌阳沉默了。

因为妈妈说,长得好看又喜欢勾三搭四的男人都是下贱的。

对妈妈而言,参加文艺活动是最能勾三搭四的途径。要不是老师再三要求,翌阳是不想参加的。

他爸爸长得很帅气,以前在模特公司做摄影师,后来跟一个女模特好上了,就和他妈妈离婚了。妈妈生气时,老骂他为什么长得像那贱男人。

每次他妈妈骂他爸时,总会说他爸爸没用,钱赚得少,还喜欢勾三搭四,没一处好的,她是瞎了眼才嫁给了他。

翌阳知道妈妈很厉害,是一家医药公司的销售经理,很能赚钱。他对爸爸印象不深,爸爸走的时候,他才五岁,懵懵懂懂的。所以,爸爸好不好,他并不清楚。

何天见他长时间不说话,以为他想不出跟他爸妈解释的理由,在一旁热心地给他出主意。要知道,跟长辈撒谎是她最擅长的事了。从小时候到现在,她贪玩犯了错误可没少跟爷爷奶奶撒过谎。

没办法,谁叫她又爱玩,又怕被奶奶拿扫帚打。“这样吧,就说你在我家帮我补课好了。我有成绩单,给你看看,数学老师说我真该请人补补课了。”

何天边说边伸手从书包里拿出数学卷子,指着上面的六十八分给翌阳看。

翌阳被她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逗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孩子。05

何天那张卷子他们班昨天就考过了。

翌阳在车上快速地教何天改了错题,其实有好多道题目何天不是不会做,她用的方法是对的,但是她很粗心,把结果算错了。

下车的时候,何天满意地将卷子收回书包里,说:“现在好了,我可以跟我家里人交差了,你也可以跟你家里人解释。”

翌阳没说话,任由何天跟着自己朝他家走。

其实他没想说谎,之前决定等何天的时候,他就做好回去挨打的准备了。

可是,他突然想叛逆一次,不想不吭一声地就被打了。

他妈妈打起人来可狠了,手里抓到什么就拿什么打他,有次他被妈妈用晾衣架打了,身上的红印一个礼拜都没消掉。

那次被打,就是一年级他第一次碰到何天那天。

因为何天推了他,妈妈给他买的新裤子上沾到了何天的尿,妈妈也以为是他尿裤子了,骂他蠢,打了他。

何天安静不了几分钟就又聒噪起来。

她一蹦一跳地走在他面前,手插着裤袋,倒退着跟他说话。“我们班考数学,得一百分的只有一个,你们班呢?”“十五个。”“哇,你们班的人好厉害,那你考了几分?”“一百。”“哇,你好聪明。”

何天从小到大就没考过一百分,对她来说,一百分都是聪明人才能考出来的,她立刻朝翌阳竖起大拇指。

翌阳看她难得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止住了,他看到了从电梯口冲下来的妈妈。“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妈妈一冲下来,就朝他奔来,冷冷地怒斥道,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他们住的那栋楼拖。

连解释的时间,她都没给他。

何天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她长这么大,没少被奶奶打,可没有一次像这样让人心生惧意。

翌阳像突然哑了似的,被她妈拉着,一句话也不说。

他妈妈甚至没等回到家,就在楼下开始打他了。

她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就朝翌阳挥了过去。打一下,翌阳的身子就抖一下。

打了第一下,何天没反应过来,等翌阳妈妈打第二下,何天整个人扑了过去。“阿姨,你别打他了。他帮我补课去了,真的,你别打了!”

没拦住,树枝还是落在了翌阳的肩膀上。

何天吓得眼眶都红了,她想翌阳怎么都不哭啊?

奶奶常说她能忍痛,每次被打都不哭,可是她现在觉得翌阳比她更能忍痛。要是奶奶这么打她,她肯定疼得哭死了。

可翌阳妈妈根本不听何天的解释。

何天拦不住她,还被甩在了地上。“我说过什么?不准晚回家,要晚回来你还不如别回来!你想学你爸不要家了吗?”翌阳妈妈拔高嗓子,尖叫道。

翌阳身子又抖了几下,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何天感觉他的嘴都快被咬出血了。“你这么打,会打死他的!警察会抓你的!”何天看不下去了,气呼呼地从地上站起来,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翌阳的面前,朝翌阳妈妈大吼道。

翌阳妈妈似乎第一次遭遇小孩子的反抗,她愣了愣,动作僵滞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竟要连何天一起打。

翌阳一惊,想要伸手拉开何天,可何天比他还快,转过身拉着他的手,拽着他就跑。

他的妈妈在身后追着,何天拉着他拼命跑。

那一晚,西南方的某个地方失了火,那个方位的天是火红色的。周围所有的楼都被火光照得明亮刺眼,翌阳就这么傻傻地被何天拉向了那团火。一路上,火光映照着沿途的树影,光影绰绰间,何天脸上坚定的神情让翌阳原本慌乱的心变得无比安定。

这一刻,无论是前方火舌的肆虐,还是火源周围嘈杂慌乱的救火的人,都丝毫不能影响翌阳。此时,在翌阳眼中,只有何天那张在火光的映照下因为快速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

后来,当那个女孩告诉他,再灰暗的天空都会有放晴的一天,他是她灰暗天空的阳光时,他很想告诉她,那一晚,她是他的太阳。

最热的那抹骄阳。06“爷爷,快关门,快!”

何天从电梯里一出来,就拉着翌阳奔向自己家,让爷爷关门,自己则跟翌阳躲在了卧室里,锁上门后,才瘫坐在地上拼命地喘气。

何有成愣愣地看着何天关上的房门,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一个疯子般的女人突然冲到了他们家,红着眼到处寻找着。“翌阳!你给我出来!翌阳!翌阳!”

听到妈妈喊自己,翌阳咬了咬唇瓣想出去。

可是何天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开门。“你出去会被打死的。”“我再不出去,要是一会儿我妈冲进来了,我会被打得更惨的。”翌阳满脸掩饰不住的恐惧。

何奶奶拉着翌阳妈妈的手让她别激动,何爷爷则敲着何天的门,问:“何天,你又闯什么祸了?你给我出来!”

何天握着门把不开门,嘴里大喊:“我没有闯祸,是翌阳妈妈不好,翌阳留在学校里帮我补课,回来晚了,他妈妈就打他,还用树枝打,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何有成知道,他家孙女嘴里吐出的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假的,但是看着翌阳妈妈那凶狠的神情,何有成也心有余悸。何天拉着翌阳进来的时候,他的确看到那男孩子身上有伤。

想把事情早点儿缓和下来,何有成跟老婆只能帮自己孙女打圆场。“翌阳妈妈是吗?你先别激动。孩子晚回家是不好,但是我家何天不会说谎,你家翌阳肯定是留在学校帮何天补课了。何天成绩一向不好,老师喊人帮她补习很正常。”

翌阳妈妈没那么好糊弄,红着眼,嘴里冷哼道:“补课有老师,还用得着学生补吗?”

说完,她冲到何天房门前,用力地敲门。“翌阳,你给我出来!跟我回家去!你要再不出来,你以后都别想回家!”

翌阳耳边嗡嗡地响,脑子沉沉的,用力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何天的手。

何天突然哭了,他刚掰开她的手,她又抱住了他,哀求他:“翌阳,你妈那么凶,你出去死定了。”“翌阳!”外面的女人又冷冷地喊了声。

翌阳被何天抱着,被她碰到了身上的伤,忍不住吸了几口冷气,再伸手推开何天,安慰地微笑:“我再不出去,我妈真会打死我了。”

何天想想也对,但还是不放心,要跟翌阳一起回去,看他妈还打不打他。

翌阳摇头没答应。

翌阳开门从何天房里出来,他妈妈没有再打他,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拉着他的手走出了何天的家。

何天还是不放心翌阳,想追出去看看,但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何有成拉了回来。“虎毒不食子,没哪个亲妈真舍得打死儿子的。你瞎着急什么!数学卷子呢?拿出来。”

何天被按在餐桌旁,不情愿地从书包里拿出改好的数学卷子给爷爷。

看到上面的分数,何有成的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才六十八分,我都嫌你丢人!你……”

自然地,何天也没逃得了爷爷奶奶的训斥。07

翌阳蜷缩着身子坐在卧室里的床上,身上以及脸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妈妈打累了,哭着倒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翌阳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很浓烈。

她每次打完他,都会喝酒。

翌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给妈妈披了条空调被,屋内开了空调,妈妈这么睡会感冒的。

伸手摸了摸妈妈的额头,没有发烧,他松了口气,然后坐在一旁,看着狼狈潦倒的妈妈,眼眶红红的,却没有哭出来。

他知道妈妈打他其实也是因为爱他,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妈妈曾经对他说过,她怕他回家晚,然后有一天会跟他爸一样,就突然不回来了。

妈妈就只有他了。

只是妈妈,我身上好疼。

可你说,男孩子要有男孩儿样,不能随便哭,所以,再疼我也不会哭。

而同一时间,何天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屁股上还印着爷爷打的五个红手指印。

何天觉得爷爷奶奶还有翌阳妈妈的棍棒教育是不对的,可是爷爷说,有些人啊,不打不成才。

何天就是“有些人”,可翌阳不是。

第二天,正式表演前,何天按老师的要求,去舞台后面的场地跟大家一起排练。她身上穿着从杜洁莹那儿借来的白衬衫跟裙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怎么装扮都还是没女生样。

刚走到后台,音乐老师就朝她摆摆手说:“何天,你别排了,你跟翌阳那对别上场了,我们现在就九对上场。”

何天脑袋嗡嗡地响:“为什么啊?”

她明明现在跳得挺不错了,而且老师不是最喜欢翌阳了吗?说他长得最好看。

老师忙着重新换队形,没空理何天,随口说:“翌阳脸上有伤,不好上场。”再抬头,后台就见不到何天的人影了。

何天直接去了翌阳班所在的观看区找翌阳。

翌阳班的人一看到她就笑得很暧昧,几个人咬着耳朵指着她说悄悄话。

何天觉得莫名其妙,在人群里找了下,没看到翌阳,就要走。

坐在最后的几个男同学趁他们班老师没注意,用脚绊了何天,何天没防备,摔倒在地上,把杜洁莹的白衬衫跟裙子都弄脏了。

旁边有人在笑。“娘娘腔配假小子,真有趣!听说昨晚她跟翌阳在一起玩,很晚才回家,结果翌阳被他妈打了。看到他脸上的伤了吗?我昨天去我堂姐家玩,正好看到翌阳被打,他妈妈好凶哦!”

何天气极了,笑她也就算了,干吗笑翌阳。“翌阳在哪儿?”何天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攥着拳头,气呼呼地问那群嬉笑的男生。

舞台上在表演诗朗诵,前面还坐着老师。何天不能喊得太大声,只能咬着牙压低声音问。“看她急的,果然喜欢娘娘腔。”

从周围人的笑脸中,何天意识到,翌阳跟班上的同学关系处得不太好。“他被孙宇恒他们拉去操场了。”坐在后头的一个女生好心地告诉何天。

何天挑了挑眉,咬着牙就往外冲。

操场上,翌阳被一群人围着。“孙佳文说你喜欢一班的何天,哈哈,你喜欢她,那你还不承认自己是娘娘腔!”

有人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翌阳摔倒在地上。“我不是。”他红着脸辩驳,脸上的伤很显眼。“哼!有人看到你们昨晚在一起玩到很晚才回家!”“没有。”他被人按住肩膀爬不起来,只能抬着头反驳。“没有,那你为什么被你妈打?”“就是,还打脸了!娘娘腔和假小子在一起,真好笑哦!”“是啊,没想到,你竟然喜欢一班那假小子何天!笑死人了!”

……“我没有!”翌阳倔强地昂着头愤怒地朝他们喊道。

他没有招惹任何人,他从来都是本分地上课学习,甚至不跟人玩。

可即便这样,学校里还是有很多男生讨厌他,就因为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娘娘腔就是娘娘腔,被欺负都不敢还手。哈哈,你们上去把他的裤子扒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男孩子。”班上的小痞子孙宇恒对大家命令道。

几个人一窝蜂地拥了上来。

翌阳挣扎不开,他们人多,他根本逃不了。

翌阳被扒得光溜溜地扔在操场上,身上还被倒上了垃圾。他颤抖地蜷缩着身体,像个初生的婴儿,脆弱不堪,目光呆滞地看着天空。

天是灰色的。

08何天赶到的时候,操场上垃圾纷飞。明明是六月天,她却觉得很冷。

因为是阴天吗?“翌阳——”“翌阳——”

混沌中,翌阳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像是何天的。

他没有回答,第一反应就是蜷缩得更紧。

垃圾很臭,臭得他想吐,可是翌阳闭着眼想要把自己就此埋葬在这堆垃圾里。等到天黑,等到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他再逃跑,用夜色为自己遮羞。

不能让何天看到这样不堪的自己。

可何天还是看到了他,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慢慢朝那堆微微抖动的垃圾走过去,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翌阳?”

翌阳沉默,连呼吸都屏住,不回答。

何天的眼睛红了,快速地将他身上的那些垃圾全部推开,发现他全身赤裸,奶白色的皮肤上有垃圾留下的痕迹,还有斑驳错乱的红痕,那是他妈妈昨天留下的。

何天发现翌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地看着地面,眼里好像要滴出血来,只是没有泪。

他用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有种冷意从翌阳颤抖的身体传递到何天的心底,那一刻,目睹赤裸的他,她没有羞涩,有的,只是抑制不住的心疼。

向来话多的何天,破天荒地沉默了,眼里忍不住地掉下了泪,双手麻利地将身上借来的牛仔裙脱了下来,将地上像死了般的翌阳抱起来,给他套上,然后紧紧地抱着他,一动不动。

学校大礼堂里热闹的表演跟他们无关,三伏天再闷热,也温暖不了他们。

那一刻,何天好像突然长大了,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坚定地要保护一个人的想法。

不是像小时候想保护被奶奶欺负的妈妈,朝奶奶翻白眼那样的心情,是更强烈、更强烈的一种,仿佛要将那个人用力地揉进身体里,让别人再也伤害不了他。

翌阳被何天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耳朵渐渐地能听到何天快速的心跳声,还有她的哭声。

翌阳不知道,何天其实是不爱哭的孩子,可是她不止一次为他哭了。

而在今天一瞬间长大的人,不只有何天,还有翌阳。

他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哀伤地伸出手,摸上了何天的脸。

他的身上很脏,很臭,散发着垃圾的臭味,可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拥进了怀里。

那疼痛受伤的胸口,压抑着一股悸动,他用脏兮兮的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泪,却染污了她整张白皙的脸。

干涩的眼眶终于落下了泪,是他的。

不是不悲伤,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想哭,只是,强忍着不哭。

翌阳懂事后的第一次流泪,是在那个叫何天的女生面前。

09翌阳好几天没有上学了,他妈妈向学校请了假。

原因,大家都不知道。

何天每天都来上学,可是每天都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惹了一身祸回家。

原因,大家都知道,她生性如此。

翌阳停学的第四天,七班的孙宇恒在食堂吃饭,在面里吃到了老鼠屎。

隔壁桌,何天表情懒散地靠在一边的墙上,嬉笑着摆弄着手里的一包东西。

孙宇恒忍无可忍,还挂着伤的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丢掉手中的筷子,大步朝何天走去。

何天将脚边的凳子往前一踢,碰到了孙宇恒的脚,孙宇恒惨叫了一声,何天得意地笑起来。“何天!你找死啊!不要总是没事找事!”

孙宇恒心情不好,前天他在游戏房遇到一批高中生,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他跟几个同学打了,说是看不惯他们。

那群人年纪比他们大很多,他虽然平时在学校作威作福,可是高中生他可不敢惹,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在学校,最近何天像盯上他似的,有事没事就找他麻烦。

孙宇恒并不想惹何天,他早就听说过何天家跟学校领导有关系。

可是他实在忍不了,前天是把死老鼠塞进他书包里,昨天是往他身上丢青蛙,今天又是丢老鼠屎给他吃……“何天,你这样做是为了翌阳吧?”

何天拿着堂哥何帆空给她的老鼠屎包,装傻地对着孙宇恒笑:“翌阳怎么了啊?”

孙宇恒没敢说出他对翌阳做的事,所以学校的人都不知道翌阳为什么不来上学。翌阳也没说,那天何天送他回家,他一直沉默着。

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她也装不知道,但她还是偷偷地让何帆空找人把孙宇恒揍了一顿。“翌阳他……”孙宇恒的脸涨红了。

何天假装纯真地朝他瞪大眼睛,心想,你要说出来,你就要见老师去了,看学校怎么处罚你。

孙宇恒怒了,憋屈地吼道:“何天,你怎么就这么讨厌!”

何天乐了,拍拍手,从凳子上跳下来,不以为意地说:“我又没让你喜欢我。”

她高兴极了,对孙宇恒做了个鬼脸,得瑟地跑了。

食堂里看戏的同学指着孙宇恒互相咬耳朵。

他脸红了,难道他喜欢何天?

肯定是,他不是很凶吗?却不敢打何天。

谁敢打何天啊!她堂哥何帆空厉害着呢!

何天现在放学回家很早,一回去就到翌阳家找翌阳,可是每次,他家的门都是关着的,怎么喊都没人开门。

何天的心情有些失落。

自那天后,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翌阳了。

后来,她去问门卫叔叔有没有看见翌阳出来过。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让人见一眼就忘不掉,她相信门卫叔叔记得。

叔叔想了想说:“翌阳啊?他前几天跟他妈妈搬走了啊!说是去找他爸呢!”

走了?

何天久久地没回过神来。

想想,她从没见过翌阳爸爸,估计他爸爸住在其他地方,他们搬去也有可能。

只是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为什么走了,都不跟她告个别呢?

他们不是朋友吗?10

何天连续几天心情都不好,因为听人说,翌阳妈妈来学校,帮翌阳转学了。

何天再也见不到翌阳,心头空落落的感觉更强烈了。“坏蛋,走也不说一声。”何天踢着脚边的石子,走到小区门口。“何天!”有人喊她,声音温温润润的,很好听。

何天惊喜地回过头,就看到了好几天没见的翌阳站在不远处的白桦树下等她。

翌阳穿着白衣黑裤,脚边放着个小小的行李箱,脸色苍白地看着站在夕阳下的何天。

何天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身旁,睁着大眼睛欣喜地说:“翌阳,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翌阳抿了抿苍白的唇,怎么也挤不出笑容。妈妈要跟一个叔叔结婚了,他们要去叔叔那边生活,可他不怎么想去。趁妈妈上班,他一个人收拾好东西逃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来找何天了。“何天,我们私奔吧!”

翌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其实他并不太清楚“私奔”的意思,此刻的他只想和何天一起悄悄离开,就不自觉地说出了不记得从哪部电影里学会的男女主人公离家出走时说的台词。

何天受班上几个女生影响,也开始看电视连续剧了,她觉得私奔就是离家出走。

她要跟翌阳离家出走吗?

目光落在翌阳苍白憔悴的脸上,何天迟疑了不到一分钟,就干脆地点头:“好的,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些东西。”

翌阳的表情有些呆愣,他没想过何天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恍神间,眼前的何天已经没了影,她像风一般卷走了他的气息,朝自己家快速地奔去。

翌阳想,何天真的会跟自己私奔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约何天和他一起离开,但是,跟何天在一起,应该比跟妈妈和新爸爸在一起开心吧!

这么一想,翌阳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何天走后没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翌阳的面前。

翌阳抬头,看到了盛怒的妈妈还有陌生的新爸爸。

一个巴掌打得他措手不及,翌阳紧紧地抓着行李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知道,他不能跟何天一起走了。

他将会被强行拉走,然后遭到一顿严厉的训斥,最终被带离这个城市,去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爸爸还有冷漠的妈妈一起生活。

他往后的人生里,应该不会有何天了。

不会再有人把受伤的他抱得那么紧,再也不会有那么温暖的怀抱让他依靠了。

何天回到家,爷爷奶奶都不在家,她上楼的时候,看到爷爷在跟楼下的季爷爷下象棋,奶奶也在楼下跟人聊天。

他们都没有看见她。

何天虽然很调皮,可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过。爷爷奶奶虽然对她严厉,但何天知道,其实他们很疼她。

她要是突然走了,爷爷奶奶肯定会急死的。但是,她不能丢下翌阳一个人。

那天,在操场上,她跟自己说过,以后会好好儿保护翌阳。

何天快速地在衣柜里挑了几件喜欢的衣服,塞进了一个大书包,然后又塞了些吃的。她看过电视,离家出走,最重要的是钱,所以何天把储蓄罐砸了,把所有的钱都装进了书包里。

背着书包离开时,何天有点儿难过,其实她挺舍不得爷爷奶奶的。但是,她相信,她跟翌阳会回来的。

何天出去前,给爷爷奶奶留了张字条,说“天天走了,你们小心身体,不要担心”。

想到翌阳还在等她,何天没有多作停留,狠下心扭头进了电梯。

天不知何时灰暗了下来,夕阳被乌云遮住了。

何天躲开爷爷奶奶跑到门口的时候,大门处空落落的,只有翌阳的行李箱,没有了翌阳。她拉起翌阳的行李箱跑去问门卫叔叔,翌阳去哪儿了。

门卫叔叔说没看到翌阳啊,翌阳什么时候回来了?

何天红着眼眶想怎么会没有翌阳,他刚刚还对她说“何天,我们私奔吧”。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私奔的吗?

为什么丢下她走了?

骗子,胆小鬼……

何天抱着翌阳的行李箱固执地蹲在小区门口。

进出的邻居都纳闷地看着她。

何天一直等着,等着翌阳回来找她。

何天爷爷奶奶回家,发现何天留下的字条,何奶奶激动得当场血压上升晕厥了,何爷爷急红了眼,边给在外地的儿子、媳妇打电话,边把妻子往医院送,经过小区门口看到了蹲在路边像流浪狗一样的何天。

何天等得都快睡着了,翌阳也没有回来。

何爷爷站在她的面前,气急败坏地将她拎了起来,生气地打了她,然后带着她去了医院。

那晚,何天的爸爸妈妈坐飞机赶了回来,那天之后,何天的生活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一切都像是量变,最终会走向一场质变。迎接何天的质变,是一场毁灭。CHAPTER02

第二章 混沌

01

这个城市真陌生。

用力闻一闻,闻到的是空虚寂寞的味道。感觉心是死的,没什么可以刺激他的魂魄。街道上车水马龙,他却觉得很空;人群熙熙攘攘,他却知道,永远不会相逢。

城市的空,不及他心底的空洞。

翌阳站在黑暗中,眼里却看不到市区璀璨的霓虹。

十三岁那年,他跟妈妈来到后爸工作的这个城市。

在德基广场的高级住宅里,站在阳台眺望左手边人潮涌动的新街口,麻木地目睹着这城市最繁华地段的黑夜,他差点儿以为,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十四岁那年,他放学回家,看到空洞的家里多了个女孩。

妈妈的脸色不大好看,后爸却将那女孩推到他面前,说,这是姐姐。

黎瑾烟是后爸跟前妻生的女儿,他前妻改嫁了,不想要女儿,把孩子送了过来。

那个女孩比他大一岁。

这一切对他来说,如死水上拂过一丝不咸不淡的微风,风过,死水还是死水。

他依旧沉默,将自己埋在一个小小的世界,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个触不到的温暖光影。

他照样上学放学,任由这城市发展快建,他的世界一直不曾改变。

家里的争吵,自黎瑾烟出现后从未停歇过。他早就看出了妈妈这场婚姻的失败,没有感情,只有彼此的欲望。

每次争吵,他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去,听着隔壁房间黎瑾烟放的劲歌。

这女孩跟他一样对这个家漫不经心,淡然冷漠。她的热情只用在她那群打扮花哨的朋友身上。

很快,他妈妈跟后爸的婚姻名存实亡,他们各玩各的,彼此互不干扰,这样竟也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一年。

大人们沉醉在城市的夜生活里难以自拔,很少回家。

家里,只有他、黎瑾烟,还有按时来打扫卫生、帮他们做饭的钟点工。

翌阳察觉到黎瑾烟看他的眼神不太对,翌阳惧怕她的靠近,那感觉让他恶心。他开始更加避免与她相处,虽然以前也没有多少交集。

可她更喜欢玩弄他了。

她把她的一些私人物品偷偷地塞进他的抽屉,他愤怒却只能隐忍,他不想打破自己原本安静的世界。

对于这种把戏,黎瑾烟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他生气地将那些东西甩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

她却对他说:“哟,终于生气了?可我还没玩够呢!”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后爸醉醺醺地站在门口。谁都没想到黎瑾烟竟然突然哭着朝她爸跑过去,说翌阳欺负她。

很久,他都没有被打过了。

后爸愤怒地冲上来,甩了他一个耳光,嘶吼道:“你这个死小子,竟敢欺负我女儿?你活腻了!”

那一天,妈妈不在家,他被后爸打得半死不活。黎瑾烟兴奋地站在他面前,阴森地笑。“你害怕吗?害怕,就逃吧!有本事带你妈走啊!你妈会走吗?我爸这么有钱,她花了多少心思才和我爸结了婚,她舍得走吗?”

他冷冷地看着她,说:“滚!”02

他夺门而出,第一次将渴望付诸实践,他想逃。

十五岁那个初春的阴冷的夜晚,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满身伤痕地朝中央门的汽车站跑。

从皮夹里抽出一排很长很长的车票。

回到之前那个城市的汽车票,他每天都有。

每天都想回去。

黎瑾烟说,你敢逃吗?有本事带着你妈一起走啊?她会走吗?我爸这么有钱,她舍得走吗?

如果不是为了妈妈,他早就走了。

即使妈妈对他再冷漠,他也不忍心丢下她。

他看过她的每一次哭泣,她的脆弱,她的彷徨,她的恐慌。

她再不好,也是他的妈妈。

自从那次跟何天在一起晚归被毒打后,她再也没有打过他。他还记得,那时妈妈对他说的话。

她只是太害怕,害怕他像他爸爸一样,丢下她走了。

妈妈没走,他也不能走,即使很想很想走。

他缩在车站的角落里待了一晚。那一晚,他冷得很厉害,浑身都很疼,全凭着心里的那一抹温暖,撑着没死。

脑海里全是何天的样子,抱着他的何天,手那么软,手臂那么细,却抱得那么紧,像要将他揉进身体里。

他忘不了,那个傻傻地只会笑,却为了他哭的女孩,何天。

她是他那灰色的世界里,被他固执地留下的唯一色彩。

原来不是不思念她,而是不敢思念她。每一次思念,都让他迫切地想要逃回去。

空气变得好稀薄,她的容颜在他的脑海里却越发清晰。他拼命地咬着嘴唇,忍着不哭。

他走不了,暂时走不了,所以只能祈求,她还记得他。

一定要记得有个不堪、肮脏的少年,叫作翌阳。

那晚没被打死,没被冻死,死里逃生后,他把自己原本的小世界藏得更深了些,在外面又构筑了一个新的世界。

光怪陆离的可怖世界。

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被黎瑾烟作弄,不被任何人作弄。

他狠戾、冷漠、暴躁……用一切伪装很好地保护着自己。

因为何天不在,没有人再会抱着受伤的他安抚他,他怕有一天,光靠小世界里的温暖没法让伤痕累累的自己撑过去,所以,他只能坚强。

当他把黎瑾烟在外面鬼混的照片拍了下来,丢在她的面前后,他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多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十六岁那年,后爸打了他妈妈。

原因是他在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不再要妈妈了。

他揍了那男人,弥补了他十五岁那年的屈辱,弥补了他妈妈这三年的屈辱,弥补了他忍受了三年的痛苦。

可是,真的能弥补吗?翌阳不知道。

不顾妈妈的反对,他强硬地拉着遍体鳞伤的妈妈,将她带上了回去的动车。

他妈妈一路哭骂着那男人。

逐渐成长的他坐在妈妈的身旁,像个男人般把肩头给妈妈依靠,告诉妈妈,世界再苍凉,她还有他。

她没必要再依靠其他男人,他已经在慢慢长大了,很快,就可以照顾妈妈了。

很快,真的很快。

何天,很快,我就回来了。03

何天觉得,长得好看的男生都是骗子。

翌阳是,爸爸也是。

翌阳丢下她走的那天,爸爸妈妈回来了,奶奶还躺在病房里。

爸爸狠狠地打了她一顿,责怪她不懂事,之后,他觉得爷爷奶奶管不住她,就让妈妈留下照顾她,自己在奶奶出院之后又去了外地。

他说他生意忙,走不开。

何天没有想过,爸爸这一走,连家都忘了怎么回。

何天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在学校附近给她和妈妈买了套房子,原先的那套房子让给爷爷奶奶住。

何天想,她爸爸这几年没白混,赚了好多钱。

跟妈妈生活,何天很快乐,虽然她贪玩的时候,妈妈也会说她几句,但妈妈毕竟跟爷爷奶奶不同,有文化而且讲道理。她不喜欢上舞蹈班,不喜欢画画,妈妈也不会强求。

何天喜欢妈妈,所以妈妈留下来带她,她很开心,开心到看不出妈妈的忧郁。

初中时,何天有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一个女生,两个男生。

女生叫沈明珠,他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东方明珠塔”。

还有两个男生,一个是朱磊,一个是郝帅歌。

朱磊就是“磊猪”,也叫“石头猪”。这个绰号是初一时隔壁班的同学取的,有次英语考试,老师让学生帮忙改试卷,有认识朱磊的,跟他开了个玩笑,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磊朱,英语老师是新老师,不熟悉班上的同学,发试卷的时候,直接喊“磊朱,三十八分”,然后朱磊就有名了。

郝帅歌是朱磊的同桌。初二重新分班第一天,何天看着后桌上贴的男生的名字,朝同桌沈明珠吐槽,名字叫“帅”的一般都是丑男,叫“郝帅歌”的一定是大丑男。

结果,想不到郝帅歌还真是个帅哥,虽然,看过翌阳后,何天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帅了,因为在她眼里,没有一个男生比翌阳长得好看。

但是同学们曾一度盛传她们班最帅的两个男生就是朱磊跟郝帅歌。

何天是先认识朱磊的,他们初一就同班,朱磊跟她坐同桌。何天第一眼就认出这长得人模人样的男生是她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小伙伴。

何天对朱磊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他小时候,圆滚滚、胖得都可以滚的状态,而不是现在这样,高高瘦瘦,阳光帅气。

而朱磊也早就认出了何天。何天跟小时候几乎没有区别,只是身高拔高了,身形变大了,小何天放大成大何天了。

唯一让朱磊觉得变了的,就是何天更调皮捣蛋了些。

朱磊跟何天从小就“臭味相投”,两个人很快就玩开了。

初二学校分快慢班的时候,拜家教老师所赐,两个人都超常发挥,进了快班中最差的一班,然后就遇到了沈明珠与郝帅歌。

何天早就见过沈明珠,她就住沈明珠家楼下。

何天妈妈每次骂何天,总会拿沈明珠举例,说,你看看楼上明珠,天天都安安分分的,穿白色的羽绒服一个礼拜都没一点儿脏的,你穿黑色的都油光发亮了。

你看看楼上明珠,一回家就认真做作业,你还去别人家串门到天黑才回来。

你看看……

郝帅歌是从南京来的转学生,比起何天跟朱磊,他就跟沈明珠一样闷。

若不是四个人坐前后座,外加都住在一个小区,沈明珠跟郝帅歌是不该和何天他们混在一起的,因为性格差太远了。

何天曾经从原来小区邻居的闲谈中得知,翌阳的爸爸在南京工作,她并不知道那是翌阳的后爸。

何天知道翌阳去了南京,而郝帅歌又恰恰是南京转来的。

明明说不想再理翌阳这个骗子,也知道南京很大,就跟上海一样,有很多中学,郝帅歌不一定就跟翌阳在一块,可何天还是忍不住问郝帅歌:“你以前那学校,有叫翌阳的男生吗?”“翌”这个姓很少,外加翌阳长得很出众,何天想,他这样的男生,在学校应该很有名吧!

郝帅歌惊愕地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何天黑亮的眼睛,心里有些讶异,木讷地说:“有。你认识翌阳?”

何天点了点头,心跳突然有点儿快。

郝帅歌却蹙起了眉头,说:“他这人不太好相处,很孤僻,总一个人闷闷的,应该没什么朋友吧。我跟他也不太熟……”

郝帅歌说着,发现何天沉默了,表情有些黯然。

何天本来对翌阳还是有点儿怨气的,可是听到郝帅歌这么说,胸口又忍不住地疼起来。她早就知道,他会很孤单,小学的时候他就没什么朋友。

何天还想问翌阳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过得好不好。

可是郝帅歌一概摇头,他是真的跟翌阳不熟。翌阳是隔壁班的,他甚至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唉——”

那天,何天叹了一天的气,难得地安静。

放学回家,她也没有跟朱磊去玩,只是一个人闷在卧室里,从床下拿出翌阳离开前落下的小行李箱。

里面就几件很普通的衣服,还有何天上次套在他身上的那件背带牛仔裙。

那裙子和白衬衫是何天问杜洁莹借的,后来弄脏了,她还让奶奶买了套新的还给她。

可翌阳不知道,以为是何天的,洗得干干净净,藏在他的小箱子里。

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个黑色的笔记本,只在翻开的第一页写了两个字,“何天”,然后是一排省略号。

何天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纸张上清秀的字迹,突然很想翌阳。思念来得太过迅捷,让她有些招架不住。翌阳,你还会回来吗?04

初三一年,何天收了心,没怎么玩。

爸爸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妈妈终于告诉何天,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以前何天拿着费列罗巧克力去班上发的时候,朱磊他们开玩笑地说,何天你爸现在真有钱,养了你这个“小财主”,不过你可要让你妈看紧你爸点儿,听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一语中的,初二下半年,何天发现妈妈又开始喜欢偷偷地哭了。不是奶奶欺负她。

何天曾问过妈妈为什么哭,妈妈总是遮掩着,说因为她不听话才伤心。她家天天应该做个好孩子,好好学习。

为此,何天真的开始用功学习,考上了市里排名第二的高中,对何天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原以为妈妈会开心,可是妈妈哭得更厉害了。何天终于知道,妈妈哭不是因为自己。

她偷听到妈妈跟爸爸打电话,好脾气的妈妈竟然在跟爸爸争吵,因为爸爸有了外遇。

她当场问妈妈,爸爸的事是不是真的,妈妈却只是哭着让她专注于功课,这些事别管。

何天去找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支吾着蒙骗她。

她已经十五岁了,不是五六岁的孩子,她什么都懂。

爸爸妈妈的婚姻濒临绝境。

当爸爸跟妈妈提出离婚时,妈妈受不了刺激,吞了半瓶安眠药,若不是何天及时发现,送妈妈去抢救,她就没妈妈了。

何天从来没有想过,初中毕业,人家都欢欢喜喜,自己的暑假却变得那么灰暗。在妈妈的病房前,何天终于又一次打了电话给爸爸。

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不用想,何天也知道她是谁。“让我爸接电话!快点儿!”她愤怒地尖叫。

那女人企图博取她的好感,温柔地喊她:“天天,找你爸爸有事吗?”

那种语气让何天觉得恶心。

她珍爱的妈妈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而她爸爸却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那女人还有脸问她“天天,找你爸爸有事吗”。“谁让你叫我天天的,天天不是你叫的,把电话给我爸!”

何天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除了小学时翌阳被欺负那次,她好久没有像现在一样愤怒得颤抖了。

何爸爸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端响起,带着些恼怒:“何天你又闹什么?爸爸昨天加班,忙得一夜没睡,你就不能消停点儿?”“我妈差点儿死了!”何天终于哭了出来。

那是她一向很尊敬的爸爸,很爱的爸爸,她一直以为,她有个很幸福的家,没想到,其实幸福一直是假象而已。

到底从什么时候,这个家有了裂缝,原本的幸福,什么时候溜走了。

何伟其被何天的话惊了一下,声音有点儿涩:“天天,你妈现在怎么样了?”“刚洗完胃,还没有醒过来。爸爸,你别跟妈妈离婚啊!我以后会乖的,我不会闯祸,你别不要妈妈。我把妈妈还给你,我跟爷爷奶奶住,让妈妈和你在一起!爸爸,求你了求你了……”何天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妈妈,向爸爸哀求着。

小时候爸爸常说,天天,你要对你妈妈好哦,你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差点儿没命。你妈嫁给我吃了很多苦,当初我没钱,她娘家人都反对,她是偷偷跑出来跟我的,这就是为什么你外公外婆都没来看过你。你妈为了我跟他们断绝了关系。

可是当初让她好好儿爱妈妈的爸爸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爱妈妈了,不爱那个为了他受了那么多委屈、丢下一切、连家都没有的女人了?

何伟其,你何其残忍。“天天,不是你的问题,我跟你妈没什么感情了。离婚对我们都好。你别担心,离婚后,你跟爸爸,我也会给你妈妈钱。”“你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跟我妈妈离婚!如果不是妈妈这几年陪着我,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怎么会突然没有感情?当年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惹事,妈妈就不会回来,给了别的女人机会。我不要钱,我妈妈也不会要你的钱。反正我只说一句,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离婚。”

何天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捂着胸口慢慢地蹲了下去,胸口很闷,她不停地捶,不停地哭。

都是因为她不懂事,因为她要跟翌阳私奔,才把奶奶吓得进了医院,爸爸才会觉得爷爷奶奶管不住她,让妈妈留下来照顾她,他才会有机会外遇。

都是她不好,她对不起妈妈。

都是她的错,是她,她为什么要信翌阳的话,决定跟他走,为什么……05“所以你就跳楼吓你爸爸?”朱磊喝了口雪碧,心有余悸地问何天。

这是进入高中前的最后一场聚会。

朱磊中考考得不好,他爸送他去读军校。沈明珠考进了上海最好的高中,不跟何天在一块儿。唯一跟何天考上了一个学校的是郝帅歌。

一想起那天何天跳楼的事,大家都心有余悸。

何天笑了笑,喝了口可乐,说:“那次真的是意外,收衣服脚踩空了就摔下去了,没想到会吓到我爸。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不跟我妈离婚就好。”

沈明珠安慰地拍拍何天的肩膀,叹了口气:“嗯,你爸爸妈妈还在一起就好。”

何天点了点头,眼神却黯然下来。

只是没离婚而已,何天知道,爸爸仍然跟那女人在一起,只是骗她们说分手了。

无所谓,只要妈妈相信他的谎言就好。何天已经对爸爸失望了,只要妈妈觉得幸福,何天就觉得值了。

郝帅歌咬了口可乐鸡翅,咕哝了声:“还好你家楼层低。”“嗯嗯。”其他人跟着点头。

何天不以为意地笑,高兴地吃菜:“那是我命大。”

可是何天知道,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其实很害怕。怕自己摔死了,就没人陪妈妈了。

还有……

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何天只是想问问翌阳,那天为什么耍她?如果他没来找她开私奔的玩笑,后来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大家一直玩到黑夜才散场。

因为朱磊第二天就要去军校了,为给他践行,大家都喝了点儿酒。

从餐馆出来的时候,何天的身子有些晃。朱磊已经喝醉了,郝帅歌送他回家,就留下了明珠跟何天。

沈明珠说:“何天,我扶你走吧!”

何天摇了摇手,抬头目光迷蒙地看了下灰黑色的天空,说:“不了,我今晚去爷爷家睡,过个马路,走几步就到旌德花园了,你回去帮我跟我妈说一声。”

沈明珠说:“那好吧,我扶你过马路。”

过了马路,沈明珠还是不放心,索性将何天直接送到旌德花园门口。

何天推推她,打着酒嗝说:“明珠,你回去吧,我都到这儿了,知道怎么走。”

沈明珠看何天神色清醒些了,想想小区人也多,自己也不能回去太晚,于是点点头,跟何天告别,走了。

望着沈明珠离去的背影,何天撇了撇嘴,然后“哇”的一声,朝地上吐了。

吐完了,胃舒服了,何天的意识也清醒了些。

在旌德花园的大门口蹲了会儿,抬起头,望着那熟悉的四个大字,何天目光飘忽着。

这个她曾住了六年的地方,突然让她觉得很陌生。明明是要去爷爷家的,何天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小区另一个方向。

等她发现的时候,她竟然站在了翌阳他们家那幢楼的楼下。

何天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翌阳到底是什么感觉。也就见过那么几次面,为什么就怎么也忘不了呢?

因为爸爸妈妈的事,何天对妈妈一直觉得愧疚,愧疚之余,又怨恨翌阳耍自己,可是又会忍不住思念。睡觉的时候她总喜欢摸几下他留下的笔记本,看着上面的字,然后把笔记本抱进怀里,嘴里喃喃着,翌阳,不要再被欺负了,不要难过。

好像被抱的不是笔记本,而是翌阳本人。

何天像个傻子般,一屁股坐在了翌阳家楼下。手摸摸身旁长大的胡杨树,再摸摸地上的小草,看见有蛐蛐跳过,她伸手要抓。

这时,正对着她的楼道里声控灯亮了,有人下来了。

一个男生拎着两个垃圾袋走到楼道口,把垃圾袋朝垃圾桶一扔,准备转身的时候,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何天的身上。

何天眨了眨眼,表情呆呆地看着朝自己走近的男生。

男生蹲在何天的面前,伸手挑开了她额前的刘海,何天那张标准的鹅蛋脸完全露了出来,男生的手指僵了一下,艰涩地开口:“何天。”

何天像见鬼似的打了个哆嗦,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扶着旁边胡杨树的树干,拼命地吐。

男生帮她拍着背,眉头紧蹙。

仔细看,可以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颤抖。

吐完,胃里还是难受,何天像烂泥似的又瘫在地上,拉着男生的裤脚,翻了个白眼说:“你认识我?”

男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僵硬地说:“我是翌阳。”再看何天,已经靠着他的脚睡着了。06

何天醒来的时候,躺在爷爷家原来她住的那个房间里,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何奶奶光顾数落何天小小年纪不该喝酒,忘了跟何天说是谁送她过来的。而何天,自然以为是自己走过来的。

因为跟沈明珠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买开学用的文具用品,何天便没在爷爷家多逗留,从桌上抓了两个奶黄包就走了。

奶奶在身后大声地喊:“天天,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奶奶给你做红烧肘子。”

何天头都没回,挥挥手,因为嘴里塞了东西,口齿不清地回答:“再说吧,来之前打电话给你。”

翌阳去何天爷爷家找何天的时候,何奶奶说何天走了。翌阳见何天不在,也没停留,礼貌地道了声别,走了。

心里空落落的,昨天没怎么跟何天说上话,她就睡着了。翌阳也不敢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三年没见,何天的样子都没怎么变,翌阳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变了没?为什么喝得醉醺醺的倒在他们家楼下?她是无意识的,还是特意来找他的?

后来几天,因为忙着进高中的事,翌阳也没有去找何天。

他是在南京参加的中考,转学过来有些麻烦。

虽然在当地分数很高,但转过来,没能进最好的高中,进了第二的。最好的那个,手续比较麻烦,要求也高一些。

本来是有些失望,但没想到,他竟然在新学校里遇到了何天。翌阳觉得,有些事,真的是注定的。

而对何天来说,很多事情也是注定的。她竟然在高中遇到了小学同学杜洁莹,两人还分到了同一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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