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月轩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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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以前，明天以后试读：
引 子
深夜，突然看到高中同学赵波儿的微信留言：
还记得唐佳妍吗？她在昨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如果你还记得她，希望你能回来一趟，毕竟，在二中的那几年，你们曾经在一起过。为了逝去的青春和远离我们的人，回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留言只有这短短的几句，却仿佛向我诉说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我把留言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是没能控制住眼泪，让它肆意纷飞。
唐佳妍，一个关乎我青春记忆的人，本以为凭着她的存在，我对青春的记忆便会永不褪色，如今，连这唯一一幅有关青春的画面，也在眼前戛然而止，我的青春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我赶紧拨通赵波儿的电话，却忘了现在已是深夜两点半。
赵波儿被我吵醒，我听到她疲惫的声音：“看到留言了？”
我只哦了一声，便再也无法开口。
赵波儿告诉我，唐佳妍死于车祸，车体几乎变形，救护人员把她救出来时，她的意识还很清醒，她在医院和死神顽强地抗争了三天三夜，终是没能保住性命，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听到最后，我几乎泣不成声。一个生命的陨落，是何等的残忍，那个曾经热情、开朗、洒脱、不羁的少女，在人生最美的年华，带着遗憾，带着不舍，匆匆离去，留给家人和朋友的却是永远的遗憾和痛苦。
我挂了赵波儿的电话，胸口抑郁着的那口气，憋得我几乎快要窒息。我推开了窗子，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天幕上的点点星辰愿意陪伴我这伤心人儿。
我站立良久，突然，发疯一样地冲到书架旁，将尘封许久的旧相册翻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找，却始终没能找到一张有关唐佳妍的影像。
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也许上天在安排我们相识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天这样一个结局，我连一张可以缅怀她的照片都没有，冥冥中，我们注定有缘无分。
尽管如此，这些年我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挂念。自从她不辞而别，到如今已经整整十五年，我没有半点儿她的消息，她像消失在茫茫人海的一叶轻舟，而我却仍愿守着那片港湾，等待她厌倦了远航，终有归航的那一日。然而这一等，竟然成了一生的遗憾，我们终究是没能再见一面。
清晨，我被门铃声吵醒，竟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我起身去开门，我的朋友兼助理阿堪一身正装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见我一愣，嗔怪道：“时间紧，任务重，你怎么还这身打扮？”
我侧了身，让他进来，他一边看表一边说：“八点准时到民政局，顺利的话，十点到酒店，酒店那边，阿闵他们已经赶过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今天是我和可欣注册登记，摆订婚酒席的日子。而我竟像个局外人，对即将改变身份的历史时刻无动于衷。阿堪见我没回应，转身看我。
我没看他，径直朝里走，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掏了支烟，放在嘴边，嗅了嗅，又将烟放回烟盒，这才慢慢抬起头回视他。
他见我样子怪异，赶忙凑过来，挨着我坐下，一脸疑惑地问：“临阵退缩？改变主意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摇摇头，半天才说：“给我订张飞哈城的机票，越早越好。”
他显然被我的决定吓到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拍拍他的肩，苦笑起来：“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什么事能比终身大事更重要？可欣可在家等着你呢，你最好别耍花样，小心可欣饶不了你。”
我不想跟他解释什么，此刻我内心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赶快回哈城，再晚，恐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我已经往楼上走，见我态度坚决，他终于打了电话，预订了九点半的机票。
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听他在我耳边刨根问底，末了，我实在忍不住告诉他：“我的一个同学去世了，我必须赶回去。”
我提着行李出门，他步步紧跟，追着问：“什么同学比注册登记重要？你把可欣置于何地？”
我快步下楼梯，他紧追不舍：“可欣等你了整整五年，大好青春都耗在了你身上，你这样不负责任地弃她而去，别说她跟你没完，我也饶不了你。”
我停下脚步，他差点儿撞在我身上，我真诚地看着他，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他见我神情忧郁，好像意识到此行的重要性，便不再开口。“替我好好安慰可欣，十天后，我会给她一个交代。”我的声音有些颤，一想到可欣的温柔与忍让和这些年对我的不离不弃，便觉得此生欠她的实在太多。“你可别辜负了可欣……”他欲言又止。“她等了我五年，剩下的几十年，我会好好爱她。”
广州飞哈城历时四个半小时，下午两点，我已经走出机场，坐进了计程车。
上了车，我才想起给赵波儿打电话，掏出手机，竟有十多个未接来电，而且都是可欣打来的。
看着手机屏幕上可欣的名字，我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拨了赵波儿的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到了哈城。
她半信半疑，问我现在在哪儿。我说在计程车上，她说她在开会，让我一个人先逛逛，下班后电话联系。
我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歉意，十多年未见，却不能及时相迎，这份忽略，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挂了赵波儿的电话，手机铃声便紧跟着响了起来，是可欣，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很明显，可欣哭了，电话里，她只是不停地抽泣，一句话都没说。
我多希望她能狠狠地痛骂我一场，总好过她这样默默隐忍。“对不起，可欣……”我的心紧紧地抽搐着疼，纵然千般解释，也无法弥补对她的万般伤害。“别说了，五年我都可以等，再多等十天，我心甘情愿……”她颤抖的声音依旧温柔得像水。“等我……”
司机催问了我几次到底去什么地方。我没地方可去，自从把父母接去了广州，哈城除了回忆便再没有属于我的东西了。半天，我才开口说：“去市二中。”
司机居然笑了，说：“二中早就没了，现在成了住宅小区，我一亲戚就住那儿……”
我这才想起，五年前曾听说二中和一中合并，校区卖给了开发商，建了商品楼，在那个黄金地段，商品楼的价值远比一座学校来得实惠，如今，金钱催化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昭然若揭。“我就去那个小区……”
十五年前的二中是它最为辉煌的一页，从这里走进重点大学的，如今在各个岗位上都有傲人的成绩。这所培养、教育我们的摇篮，几经岁月，终于卸下它所有的光辉，默然退出，竟然让我们这些怀念、感恩它的学子们，找不到母校，找不到归属感。
带着惋惜、失落的心情，我站在曾经二中的校门前，如今已经是某住宅小区的入口。满眼的高楼林立，淹没了我曾在这里留下的足迹。再没有蓝色围墙，再没有门卫室那个勤勤恳恳值班的大叔，再没有一张张年少快乐的笑脸，那段属于我们的青春记忆，经不起时光的消磨，与我们渐行渐远。
我从小区的侧门进入，踏入一个新世界。小区设施齐备，我想可以生活在这样环境里的人们，该是幸福快乐的。
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广场，而吸引我的便是那两棵参天榆树。两棵榆树呈斜角遥相呼应，两棵榆树之间的空地则是小区居民休闲娱乐的所在。那两棵榆树托着密实的枝叶，投下一地的阴凉，人们惬意、悠闲地聊天儿和游戏，已是一幅其乐融融的人间画卷。
离我最近的一棵榆树，在我的右手边，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粗壮的树干，绕着它一圈又一圈。
树干变粗了，表皮也变得凹凸不平，我突然记起曾在树干上刻下过自己的名字，而且和我一起刻下名字的还有唐佳妍。
我找了半天，竟没有找到我们的名字。岁月流逝，时光荏苒，曾经的一切已经悄然地改变了，而我的心，却一直没有放下。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我和她还会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一个地方不期而遇，这大概就是我一直没有娶可欣最大的缘由吧！
我突然就流下了眼泪，唐佳妍，一个我一直想忘，却一直忘不了的女孩儿。
昨天以前
Chapter01有你，我愿与全世界为敌第一次见到唐佳妍，是在我十七岁那年。
我叫周一权，除了读书学习，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好像从出生那天起，我就注定要和几何代数、物理化学、ABCD、鲁迅老舍同寝同食，而这样的不离不弃，也总让我游刃有余地对付他们提出的各种变态问题，并在同学和老师眼中成功塑造了“天才”的光辉形象。
我一直以我的学习成绩为傲，一直深信着学习是我人生的全部，从未怀疑过。
然而那一年九月，在拥有上千名学生的校园里，我与她相识，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发现，我的人生不光只有学习，还有比学习更重要的——青春。有关青春的颜色，青春的味道，青春的萌发和躁动。所有关乎青春的一切都比解一道几何代数题、说一口流利的“英格丽是”来得更直接，更叫人振奋和欣喜。
她叫唐佳妍，是我十七年来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生，仅次于当时我心中的女神——林青霞。
我怀疑，女孩儿的成熟直接跳过了青春期，继而发育得令人浮想联翩。唐佳妍就是这样的人，不论是背影、侧影，还是正面轮廓，都应验了女孩儿比男孩儿发育的早这一真理。相比之下，我鼻子下面那排类似于胎毛的胡须才是青春期发育的仅有证明。
唐佳妍俨然已是成熟的蜜桃，在那段青葱的岁月里，让我的世界满眼都是明媚和靓丽。
我和唐佳妍的缘分起源于一场分桌事件，那个时候盛行男女搭配，学习一样如此。
班主任是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戴一副超厚眼镜，自然卷曲的短发，额前似有脱发迹象。传言都说她重男轻女。后来的三年中我们发现，进教室之前，她总是习惯咳嗽一声，似领导开会前的清嗓。客观地说，她面相有些凶，和我们期待的那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师相去甚远。
我所在的班级是高一（四）班，是全校八个班里学生人数最多的，不是我们四班学习尖子多，而是班主任的教学经验和成绩让很多学生家长费尽心思、挤破脑袋也要让孩子往里钻。对于我来讲，以我傲人的成绩自然被班主任徐春兰收入麾下，成为她手中一块至宝。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先是自我介绍，然后按照学生册开始点名。我是第一个被点名的同学。我本能地答了一声“到”，然后听到班主任对我进行了如下的注解：以总分720分的高分考入二中，在年级中名列前茅。再然后，我听到周围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而此时的我内心自是一番得意和骄傲，觉得身边的同学都是我的陪衬，我才是整个班级里最耀眼的主角。
接下来，班主任又点到一位同学的名字，赵舟。他的总分只比我少了5分，我诧异地看向那个叫赵舟的同学，浓眉，大眼，两腮处就像女生涂了腮红一般，看上去像熟透的苹果。他朝我看了一眼，只是一眼，我就看到他眼中对我的蔑视和不屑，好像在说：仅仅是5分哦，接下来的三年，一定超你20分。
我的嘴角自然勾出一抹笑容，是那种“不服就放马过来”的桀骜。
班主任点到最后一名学生，唐佳妍。我仍记得当时唐佳妍的一番自我介绍彻底颠覆了我对女生乖巧秀丽的全部印象，她像一只不受驯服的野猫，浑身上下充满着邪气和机敏。“我叫唐佳妍，我爸是老板，我妈职业‘砌长城’，而我，除了对学习不感兴趣，其他任何只要是人能玩儿的都来者不拒……”“够了，唐佳妍……”班主任的呵斥打断了唐佳妍的自我介绍，“你要知道你是怎么来二中的，怎么混进四班的……其他的我不想多说，但你要给我记住，我绝不会允许你这一条臭鱼腥了我们四班这一锅汤。坐下……”
唐佳妍对班主任的训斥表现得满不在乎，那股潇洒劲儿竟有几分男孩子的韵味，但是，她低下眼角的那一刻，一股暖流涌进我的心底。
徐春兰的毒舌让我见识了她对女生的深恶痛绝，后来道听途说地知道了有关她的一些传闻。原来，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丈夫迫于压力和她离了婚。这只是传闻而已，因为高三毕业那年，徐春兰提前退休，和我们说她要去美国照顾小孙子。见她眉眼笑容都透着的幸福感，我们都深信那个传闻是假的。
我故意看了一眼唐佳妍，正巧，她也朝我这边看过来。她的眼睛美得不像话，我从未见过如此澄净透亮的眼睛。那一刻我被她的眼睛勾住了魂儿，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钟。直到徐春兰宣布我们可以自由分桌，周围的同学开始骚动起来，我才从这漫长而短促的一分钟里清醒过来。
我赶紧收回目光，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隐藏起来。
正当我还沉醉地回味着那双眼睛时，“啪”的一声脆响，有人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整间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这份安静像极了引爆炸弹前夕的那股紧张和诡异。
几秒钟之后，同学们发现，响声来自于唐佳妍。她一手掐腰，一脚蹬在椅子上，冲着她面前的男同学勾了勾手指，说了一句：“跟我同桌，是想泡我吧！”
同学们开始起哄，我看见那位男同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同时，唐佳妍就像战胜的将军，脸上的笑容竟是那样的得意。
接下来发生的事真的令我始料不及，唐佳妍竟然径直朝我走来，拉开我旁边的椅子，把她的书包往桌上一扔，看了看我，说：“你是优等生，我是差等生，我们俩同桌可以互帮互助。”
在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的时候，唐佳妍结结实实地坐在了我的身边。她的一只胳膊紧紧地贴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一点点渗透进我的血管。我本能地咽了一口口水，仓促地回了她一个微笑。直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当时那仓促的一笑是多么滑稽和力不从心。
唐佳妍的举动让那位尴尬的男同学受到了全班同学的讥笑，我清楚地听到那位同学对我恐吓道：“周一权，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我无辜地成了他的敌人，我觉得可笑。但有一位漂亮的女生天天坐在自己身边，就算全世界都与我为敌，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位同学愤然跑出教室，我听到有人叫着他的名字追出去。他叫张小迁，追出去的那两位同学是他的死党，瘦一点儿的叫杨禹，高一点儿的叫邱俊。冤家路窄，他们竟然是我同寝舍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完全被舍友们孤立了起来。而另两位舍友，一位是班长孟飞，一位是学习委员赵舟，这两位因为学习一直视我为劲敌。所以在我一边享受着与美女同桌的惬意时，一边还要承受着水深火热的宿舍生活，我的高中时代就这样开始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宣布了班干部的名单，而我，意外地没有出现在班干部的名单中。为此，我有一点儿失落。
从小学到中学，我要么是班长，要么是学习委员，再不济也能当个课代表。可上了高中，反而什么都不是了，这种落差，心中难免不舒服。为此，一下课，我第一个冲出教室，班干部开会，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下楼的时候，唐佳妍叫住我，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是挺失落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却连个课代表都没当上，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她，连一句回应的话都说不出口，多年积攒下来的虚荣心让我恨不得立即消失在她眼前。然而她却很随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说：“甭气馁，不就是小小的班干部嘛，当不当，都死不了人的，开心点儿。”
她的仗义豪气，让我突然红了脸。我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起，简直还不如一个女生的心胸开阔呢。随即，我笑了笑，以证释怀。
她见我笑了，也没再多说什么，率先走下楼梯。
我怔了半天，忽然心情开阔了起来，班干部当不当，的确死不了人，而且高中学习那么紧张，我可没时间去理班上的闲事，放着大好时光不用在学习上，简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这么想着，心里那份小小的失落也就荡然无存了。比当班干部更重要的是学习，只要拿个好成绩，将来比班干部更风光的头衔还不是唾手可得？
我不再纠结当不当班干部这件事了，一想到以后的每一天都能看到唐佳妍，并且就坐在她身边，美得我居然笑出了声。打我身边走过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才觉得这种窃喜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我一路哼着歌回到了宿舍，那种得意简直是欠揍的节奏。我一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张扬，可唐佳妍是我同桌这件事，几乎改变了我的性格。这在当时，还没弄清楚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却知道能和唐佳妍坐在一起学习，应该是我进入二中后最值得骄傲的了。可毫无征兆的灾难就在我有小小的得意、小小的狂喜之时突然降临，当我推开宿舍门的一瞬间，头顶倾泻而下的一桶冷水把我淋了个透心凉。
冷水顺着我的头顶一直蔓延至脚跟，那种冷就像数九寒天跌进冰窟窿。我如一只呆愣的落汤鸡，只听到水滴坠落在地板上发出的闷响。
张小迁得逞后的笑声，就像发情期的癞蛤蟆无休无止的号叫。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快步冲到张小迁面前，刚要去揪他的衣领，旁边的邱俊和杨禹竟直接将我架了起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无论如何是抵不过他们三只无赖的。我愤恨地说了一句：“不服单挑，搞什么恶作剧？”
张小迁邪恶地咧嘴一笑：“就你？恶作剧就能玩儿死你，单挑，我怕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
多嚣张，多自吹自擂。他们三个一字排开，冲我横眉冷对，像极了古惑仔里“山鸡”“包皮”和“蕉皮”那副“不服你来砍我”的样子。我不屑和这种人较真儿，更不可能势单力薄地和他们硬碰硬。我没再说话，而是拿起我的洗漱用具朝水房走去。
身后响起三个“古惑仔”对我嘲讽的笑声。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没有了漂亮的羽毛，更没有了雄赳赳的气势。
当我重新回到宿舍，那三个“古惑仔”居然悠闲自得，好像刚才的恶作剧不是出自他们之手。我没理他们，直接躺到我的床铺上，闭着眼，假寐。
分桌风波并没有结束，徐春兰知道了我和唐佳妍坐在一起，就把我叫去办公室谈话。谈话的内容无非是罗列一些唐佳妍以往的劣迹，并严厉警告我离这个问题少女越远越好。
在徐春兰的嘴里，唐佳妍简直称得上是无药可救、自甘堕落的不良少女。初中三年被开除过三次、劝退四次、自动转学两次。打架、翘课、抽烟、早恋样样落不下。唐佳妍家有的是钱，只要肯出钱，就有学校愿意接收。她能进二中坐在高一（四）班的教室里，徐春兰直言，是因为唐佳妍她爸答应给学校捐一栋职工宿舍楼。
徐春兰在数落唐佳妍这些不是的时候，口若悬河，表情亢奋，唾沫星子几近喷到我的脸上。然而无论她怎么说，我却始终怀着对青春期的唐佳妍的美好印象。我把徐春兰的话当成耳边风甚至是她杜撰的八卦流言。我不相信有那样一双澄净透亮眼睛的女孩儿，会如徐春兰所说的这等不堪。
临了，徐春兰慈母一般地叮嘱我：“好好学习，以你的资质将来保送都不成问题，你们可能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我希望你能给我的教师生涯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话还是感动到了我，让我一向听到好话就会飘飘欲仙的特质更加明显了。但是关于唐佳妍，我还是觉得徐春兰对她存有偏见。潜意识里，我甚至不愿唐佳妍坐到别的男生身边。我痴心妄想地认为，我的好成绩可以感化唐佳妍。我对唐佳妍愈加地好奇了。
离开办公室，我在操场上遇到了唐佳妍。她一身牛仔装，梳得高高的马尾在脑后随着身体的摆动，煞是灵动。她看到我的时候，冲我招招手，脸上的笑容绽放得璀璨明艳。这是一张青春靓丽的笑脸，为什么徐春兰要我远离这样的美丽呢？她不是毒药，不是堕落得不可救药的少女，她富有青春的活力，拥有青春期最动感的朝气。我喜欢这样的唐佳妍。“嗨……”她走向我，“老太太是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儿啊？你听她的准没错，明天我就跟赵波儿调桌，俩学习好的在一块，指定能提升全班的学习成绩。”
唐佳妍银铃般的声音“叮叮当当”飘进我的耳朵里，我全然不知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那口洁白的牙齿闪着炫目的光彩。
唐佳妍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香。我的荷尔蒙开始作祟，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开始失去了节奏。
我一直目送着唐佳妍走出校门口，她站在路边好像在等什么人。不一会儿，一辆炫酷的摩托车呼啸着驶过来，在她的身边停下。我看到一个帅气的脸庞从头盔里露出来，他的笑容像午后暖暖的阳光洒落在唐佳妍的身上。
唐佳妍轻盈地跨上摩托车后座，双臂自然地环抱住那个帅气男生的腰。那一刻，我的心被狠狠捶了一下，但紧接着又觉得这是一幅温暖甜蜜的画面，是不容破坏、不容打扰的。唐佳妍整个身子都贴在那个男生的脊背上，我能感觉到她和那个男生的关系已经密不可分了。
我感觉心里空空落落的，站在操场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半天都没有动。我想着徐春兰的警告：那个唐佳妍年纪不大，换男朋友就像翻书一样，听说还打过胎呢……
我狠狠地踢开操场上不知谁乱扔的卫生巾包装袋，它轻盈地飘扬又落下，冲我咧着嘴笑。我心烦意乱，恨不得给徐春兰的嘴巴贴上胶条让她出不了声。
我一路无精打采地回到宿舍。宿舍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一、二楼是男生宿舍，三、四楼住着温暖美丽的女生。光从窗台上晾晒的衣物就一目了然。一、二楼全是三角裤和洗不出本色的白色袜子。而三、四楼则飘扬着太多五颜六色的衣物，尤其是胸罩在微风中轻摆的时候，总是让男生想象着这该是哪位女生的尺码。有时刮风下雨，不慎落入泥沼的胸罩便成了男生向女生献殷勤的大好时机。大方一点儿的女生会跑到楼下，夺过男生手里的东西，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娇羞一点儿的女生干脆不理不睬，明天上商场再买一件更漂亮的。这种事，张小迁最热衷、最积极、最愿意挺身而出，但往往得到的却是女生们啐口而出的唾沫。因此，张小迁得了一个雅号——“张小贱”，贱人的贱。
此时，我站在宿舍门外，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但很快又缩了回来。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天被淋成落汤鸡般狼狈不堪的一幕。
那件事一直在我心里以翻江倒海之势折磨着我，这不是谁赢谁输的问题，关键要是这样被张小迁他们镇压住，我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与其被吓死，不如奋力一搏，死得其所。想到这些，我用力推开宿舍门，却发现整个宿舍安静得一点儿杂音都没有。哪怕一根针掉在地上，我都能根据声音闭着眼捡到那根针。
安静不是这个时间段该有的气氛，这太过异常。往常这个时候，要么是张小迁扯着破锣嗓子号叫他的成名曲《海阔天空》，要么是邱俊光着膀子在地上练他的俯卧撑，他腹部隐隐可见的六块腹肌是他向女生炫耀的资本。而杨禹则躺在床上戴着耳机静静聆听电台的情感节目，他是情场高手，却把魔爪伸向外班稚嫩的女同学。剩下孟飞和赵舟不是在看书就是去水房洗衣服。赵舟的洁癖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承受范围，他的床铺外人甭想靠近。
可今天，这些人就像沙滩上被海水冲掉的脚印一般消失不见了，这种不寻常的消失让我觉得事有蹊跷。
我心情惴惴，像进入了恐怖屋，感觉随时都有不可预知的恐怖向我袭来。
宿舍虽然安静，但并没有异样，除了我上铺张小迁的床显得杂乱无章外，其他人的床铺都一成不变地拥有各自的风格。
学校为了提高学生们的卫生意识，特意把床单、被单换成纯净的白色，而这种白色只有在女生宿舍才能焕发它本来的光彩，在男生宿舍，它们更像是被蹂躏过多次的卫生纸。
我没有洁癖到像赵舟那样将自己的东西恨不得装进真空袋里，但也绝不会像张小迁那样一个星期不冲一回澡。我喜欢自然，不加修饰，不做作。像赵舟那样活着，我会被自己的唾沫恶心死。
我打算小睡一下再去食堂打饭，这个时候食堂的师傅们正在做餐前准备。他们会把食堂泼满一地的水，让人有种进入浴池的错觉，我非常讨厌那种湿漉漉的感觉。
我换了拖鞋就往床上躺，当我的身体以熟悉的角度接触到床铺时，悲剧发生了。我的身体像一只笨重的铅球，隔着床单直直地砸向地面。我连声音都没喊出来，臀部的疼痛已经刺激到了我的脑神经。
就在我四肢朝天动弹不得的时候，宿舍门口突然围上来一群人，张小迁、邱俊、杨禹以及隔壁宿舍的男同学们就像看了一场爆笑喜剧，咧着嘴，弯着腰，笑声此起彼伏且带着幸灾乐祸的快感。
直觉告诉我，这一定又是张小迁他们的恶作剧。原来，异常的安静就是为了等待我以如此狼狈的姿态打破；原来，那些无事可做的学生败类就是要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窘态之上。我连疼痛都顾不上了，拾起仅剩的一块床板以鲤鱼打挺之势翻身而起，挥着床板向那群脑袋瓜子砸去。
一群人一哄而散，而我的目标只锁定张小迁一人。我高举床板一路追杀，张小迁抱头鼠窜，像极了公园里的小丑滑稽表演秀。
我追上张小迁，他见我凶相毕露，赶紧转了态度：“跟你开玩笑，你看你还认真了不是？”
开玩笑？这分明就是欺负人嘛！我不跟他废话，举起床板就要拍他。就在这紧要关头，宿管老师及时出现，夺过我手里的床板，训斥道：“胡闹，这一床板下去，你俩都没命！”
张小迁一下子躲到老师身后，冲我做了个鬼脸。我似乎冷静了许多，跟这种人犯不上一命抵一命。
老师了解情况后，指责张小迁不够团结友爱，又严厉批评我缺乏抑制力，真要是伤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张小迁矢口否认设陷阱害我，并反咬一口说我才是挑起事端的人。我哭笑不得，拉着老师直奔宿舍。只有在真相面前，事实才会站住脚跟。但是，当我带着老师来到宿舍一睹张小迁恶作剧的作案现场时，我瞬间呆掉了。因为我的床铺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并且是那样牢固、那样结实。
宿管老师的脸都绿了，大概没有哪个同学敢这样耍弄他，而我可能是第一人。他明显是愤怒了，手指在空中点着我们每个人，半天才说了一句：“给你们宿舍扣十分！”
老师走后，宿舍陷入一片寂静。张小迁拉着邱俊和杨禹悄悄躲出去，好像我身上携带了某种病毒。
看着整洁的床铺，我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床板又奇迹般地恢复了原状？
赵舟扔给我一包纸巾：“你胳膊流血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受伤了。
赵舟告诉我，在我追杀张小迁的时候，杨禹和邱俊趁乱把床板搬了回来，又帮我整理好床铺。
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在老师面前出尽洋相，现在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而我却成了老师眼中打架滋事的坏学生。Chapter02我愿成为你的笑话
唐佳妍又迟到了，而且是在周一的例行班会上。
徐春兰本就一肚子火。因为我和张小迁打架的事情，优秀班级的流动红旗此刻正高高悬挂在隔壁三班的教室里。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班级，徐春兰都不会觉得气愤和难堪。但偏偏是三班，她就有点儿窝火了。
三班班主任董艳玲和徐春兰都是物理组的，为了当那个没什么实权的组长，两人没少明争暗斗。董艳玲年轻，学历又高，徐春兰资历深且教学经验丰富，校领导为了组长一事没少研讨权衡，但始终没有个满意的结果。为此，徐春兰和董艳玲俩人私下里一直在较劲儿。要么你当，要么我当，要么两人谁也别当！
徐春兰不服董艳玲，处处都要比个高低。这次的优秀班级落入她手，徐春兰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偏偏唐佳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迟到，我真担心她在徐春兰的毒舌下会死得很难看。
唐佳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怀里抱着的那顶暗红色头盔随着她的呼吸有节律地起伏着，我似乎看到靠着那个帅气男生的脊背，脸上绽放出甜蜜的微笑。
唐佳妍紧紧地抱着头盔，像抱着一个无价之宝。我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些酸酸的味道。也许那个帅气的男生在唐佳妍的眼里就是无价之宝。
果然，徐春兰找到了发泄的对象，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对唐佳妍极尽挖苦。她指责唐佳妍的穿着不伦不类，严重影响校园风气，并警告唐佳妍不要把在别校养成的恶行带到二中来、带到我们四班来。我能猜到徐春兰说的“恶行”一定是与唐佳妍打胎的传言有关，这一刻，我发自心底地对徐春兰产生了厌恶。
万恶的批判时间终于结束，唐佳妍抱着头盔回到座位上。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这场批判不是针对她而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她轻盈地在我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将头盔放在靠近我这边的桌角。我盯着头盔看了半天，它像有万道光芒，刺得我眼睛有流泪的感觉。
不是所有东西都值得珍爱，而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连带她的所有都是值得爱的。
在我发呆的这段时间，唐佳妍已经把作业抄完。她推开作业本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歪着脑袋看我。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她那双乌黑的眼眸，好像看穿了我全部的心思。“你真的认为学习很重要？”她这样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还是点点头。
她笑，随性且认真。让我觉得自己的回答在她那里竟是超级可笑的笑话。
笑过之后，她向我摇摇手指：“No！除了学习我们可以做的太多了。谈过恋爱吗？Kiss过吗？跟十几个人火并过吗？吃过西餐、喝得烂醉如泥过吗？”
我听着这些与我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觉得眼前的女孩儿像是来自遥远的外星球。她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明媚的，甚至还带有小小的自豪感，好像这些就是她生活的全部。“算了，你是不会懂的，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唐佳妍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趴在桌面上开始自言自语，“昨晚没睡好，补下觉……”
昨晚没睡好？我立刻想到那个帅气的男生，难道昨晚他们在一起？这个念头一经产生，我马上觉得自己跟徐春兰没什么两样。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同学们三三两两涌出教室。我没有急着离开，打算把这一天的课重新梳理一遍。因为今天的听课状态非常差，满脑子想的都是唐佳妍和那个帅气的男生，以至于老师讲的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很快进入了状态，自学一向是我的强项，这一点初中那会儿就已经得到了验证。
一旦进入学习状态，我好像可以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唐佳妍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的，我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直到她的笑声冲击到我的耳膜，我才从忘我的状态里抽离出来。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像一匹受惊的马，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见我如此慌张，笑意就更明显，好像她的出现比那些解题更让我兴奋。她什么都不说，随手合上书本，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的身体不受支配地跟在她后面，直到下了教学楼，我才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你带我去哪儿？”“跟我走吧！”唐佳妍语气柔和得不容我拒绝。
我们穿过操场，朝图书馆后面的小径走去。这条小径是通往一千米之外的宿舍楼唯一的一条路。住校生每天来往不疲，沿途有些食杂店以供学生们消费。
快到宿舍楼的时候，一辆轿车从另一侧的路口驶过来。唐佳妍一招手，轿车停了下来。
唐佳妍依然拉着我的手，直到轿车的门打开，那个帅气男生温暖和煦的笑容出现在我眼前时，唐佳妍才甩开我的手。
我愣怔地看着两人像久别的情侣站在车边缠绵细语，不多时，唐佳妍朝我招招手，我有些尴尬，有些胆怯，但还是朝两人走去。
帅气的男生高大挺拔，透着一股成年已久的熟男味道。他的眼睛会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是自信、是从容，站在他身边我才觉得自己以往的优秀全都可以忽略不计。他迈开大步，动作优雅地打开轿车后备厢，轻盈地将一只大皮箱拎了出来。
帅气的男生冲我点点头，示意这只皮箱接下来将由我负责。
唐佳妍从副驾驶位置上取出零碎包裹，然后不容我拒绝地将其塞入我的怀里。她挽着帅气男生送他上车，并依依不舍地将脑袋探进车里。两人简短地接吻之后，轿车开走了。唐佳妍这才转过身对我莞尔一笑：“走吧！送我去宿舍，从今天起，我也是住校生了！”
我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包根本腾不出手再拉皮箱，她走了几步见我呆愣在原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她摇着头笑出了声，好像我原地不动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你真是书呆子，拿不了怎么不和我说啊！”她埋怨得理直气壮。
我傻傻一笑，看着她动作麻利地解除我的束缚。
我们并肩朝宿舍楼走去，我鼓起勇气问她：“他是你男朋友？”“嗯！”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又想到徐春兰的警告，看来说唐佳妍早恋并不是恶意的诽谤。
唐佳妍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于是说：“我们是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的，属于青梅竹马吧！徐老太太一定跟你说了我很多的坏话，我不想找麻烦，所以才让他送到这儿的。”“你就不怕同学们误会我俩……”我脱口而出，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我俩？”她诧异地反问，好像这个问题有多不可思议一样，“怎么可能，咱俩充其量就是同桌，同桌之间相互帮助纯属友谊。”
她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纯属友谊，谁说不是呢？我为自己不单纯的想法感到脸红。
到了宿舍楼，在宿管老师那儿登了记，领了床单被罩，宿管老师让我送唐佳妍到三楼305宿舍。好人做到底，即使宿管老师没吩咐，我也会亲自送唐佳妍上去的。
我送唐佳妍的举动引来了很多同学的注目，尤其张小迁更是一副人至贱则无敌的样子，扯着嗓子在我和唐佳妍身后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张小迁这样一喊，很多同学都围过来看热闹，我和唐佳妍立刻像被曝光的偷情男女般被人指指点点。我心中有些窃喜，甚至希望这种误解越多越好。唐佳妍则显得无所谓，大概让同学们误会我俩总比被撞见她和陌生男人在一起要安全得多。就像她说的那样，同桌之间相互帮助纯属友谊，仅此而已。
当天晚上，在宿舍楼前面的草坪上，唐佳妍将一支派克牌的钢笔递到我的手上，她说：“我不喜欢欠人情，这支笔就算答谢你帮我搬行李吧，反正我懒得写字。”
我纠结着是要还是不要，这人情她还了，我和她就仅仅是同学关系。
不容我说话，唐佳妍转身走掉了，她干脆地将我们的关系界定在同学的范围之内。
我一宿都没怎么睡，那支钢笔冰冷地躺在我的枕边，戳痛了我的心。半夜，杨禹起床小便，回来后看我瞪着眼睛看头上的床板便好奇地凑到我床边，说了一句：“看你那眼神，一定是得相思病了。”
不愧是情场高手，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被他洞悉出跟感情有关。
见我没吱声，他又说：“你得让对方想你想得心痒痒，不然，没戏。光你自个儿在这儿哀怨惆怅，没用的。”
他说的有道理，但我不愿和他同流合污，迷迷糊糊中，我竟也睡着了。
唐佳妍送我的那支钢笔我一直都没舍得用过，至今仍然像收藏一件稀世珍品般将它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我怕任何墨水对它都是一种污染，它本该是无比洁净的才对。
收到钢笔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思考，唐佳妍送我笔是不想我们的关系除了同学还会延展到其他层面上，她这么做无疑更加确定了她和那个帅气男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但鬼使神差般地，我居然去商场买了一条质地柔软、色彩明艳的丝巾，还让售货员精心包装了一番，准备送给唐佳妍。
这条丝巾花了我一个月的伙食费，大概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只能到食杂店去吃泡面而且是记账的那种。一块五一包的方便面用开水一泡，连汤带面也能挨过四节课。这在当时看来经济实惠且能解决温饱。
我拿着包装好的丝巾，心里莫名地有些小激动，同时还有些忐忑不安。我总该找个送礼物的理由吧！这么堂而皇之地送给她，万一被拒绝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不管了，凭着当时年少轻狂，我一咬牙，在下课铃声刚响起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将包装精美的丝巾塞进她的手里。
唐佳妍先是一愣，接着便问：“送我的？”
我的脸红得跟猴屁股没什么两样，第一次送女生礼物，心里的小冲动竟是如此令人亢奋。“不会是丝巾吧！我最讨厌戴这个了，太累赘！”
即使她话说得很轻，却还是犹如千斤铁锤砸击着我的心脏。我尴尬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求她接受的诚恳。
唐佳妍瞥了我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撕开包装，立刻，一条我自认非常漂亮的丝巾呈现在眼前。她轻轻抖动了一下，丝巾像微风拂过的湖面般荡漾着柔软的波纹。“赵波儿，你看看喜欢吗？”唐佳妍突然举着丝巾朝前桌的赵波儿喊，“这是周一权买给你的，他不好意思给你，叫我转交。”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乱作一团，紧接着，听到唐佳妍喊叫的同学们齐刷刷地朝我投来诧异且佩服的眼神。
赵波儿不明所以地接过唐佳妍手里的丝巾，眼神充满了怀疑和不安。“他要追你，这可是定情信物，你收好啊！”唐佳妍调侃着，似真似假难以判断。
赵波儿羞红了脸，显得局促不安。大概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尴尬的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手中的丝巾，但她明白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窘迫。于是，她扔下丝巾慌张地跑出教室。
几个和赵波儿要好的女同学也跟着追出去，教室里突然喧哗起来，大概都在议论我的“壮举”。
唐佳妍冲我诡异地一笑，我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拿来取悦的小丑，尤其在唐佳妍眼里，我仅仅是个笑话而已。“你太过分了！”我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就算你不接受也不至于开这种玩笑吧！我不是你的玩具！”
唐佳妍笑得前仰后合，她用这种小小的恶作剧满足了她追求刺激的心理，她把捉弄人当成生活的调味剂，难怪她能上徐春兰的黑名单，这大概就是她成为问题少女的原因之一吧。
我又气又躁，之前对她的好印象在她不羁的笑声中消失殆尽，我颓然地离开教室。
在楼梯口碰上了赵波儿，她好似哭过，眼睛红肿。我想跟她解释这一切都是唐佳妍的恶作剧，但赵波儿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扭头走掉了。
赵波儿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性情孤傲，脾气倔强，是典型的气质女生。她对这件事能有如此反应，我不奇怪，我更介意的是以后同在一班该如何消除彼此的尴尬和误解。
这件事还是传到了徐春兰那里，她把我叫到校园一侧的丁香花圃边，一开口就是严厉的指责：“我没让你当班干部，就是想让你把心思全部用在学习上，可你呢？竟把心思用在搞对象上，这是你应该做的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有！”我倔强地回答。“没有？这是什么？”徐春兰竟然从兜里掏出那条丝巾，一扬手，丝巾随风飘扬。
在“罪证”面前我羞愧难当，即便我再怎么解释，以徐春兰教书育人这么多年的品性，我也难逃触犯校规的罪责。“男孩子送女孩儿这个，这不是搞对象难道是你钱多烧的？”徐春兰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这件事在我这儿打住，万一被校长知道了，我想袒护你都不成啊！你好自为之吧！”
徐春兰的语气像是要放弃我，让我自生自灭。我有一刻甚至感到追悔莫及，但很快就清醒过来。男女同学在徐春兰这样的老师眼里好像除了搞对象就没有别的了，这种偏见扼杀了多少纯洁的友谊。我不服气，我不服气！
晚自习我没去，一个人躲在宿舍抽张小迁掉落在床上的半包红塔山。第一次抽烟，我几乎晕掉，那浓烈的烟草味道穿过喉咙灌进胃里，又从胃里翻腾出来。这样的循环交替让我犹如腾云驾雾一般，直到有了呕吐的感觉，我才冲出宿舍到空旷的草坪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我摊开四肢躺在草坪上，满天繁星像细碎的金沙，数不清也望不到边。唐佳妍的面孔交叠着出现在天幕之上，我真想伸手将她揽下来，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星空，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我。我想，现在连徐春兰都要放弃我了，我只不过是成千上万名高中生中的一个而已。我不想背负着好学生的头衔，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部分摒弃掉，我想自由自在，我想飞翔在漫天繁星的夜空而非深奥玄妙的题海之中。
我听到呼唤我的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一双澄净透亮的眼睛正在俯视着我。
唐佳妍？我的身体就像安装了弹簧，一下子弹了起来。“干吗？我又不是鬼，看把你吓的！”
我的意识清醒了，我怎么会在这儿睡着了？看着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我真的对她无可奈何了。“听说老太太找你谈话？真对不起，害你平白无故挨老太太的骂。”她赔礼道歉的样子倒很真诚。
我也想过，这件事根本赖不到任何人，压根儿就是我太冲动，想法太简单。如今弄成这种局面，我应该负主要责任。
唐佳妍见我没说话，捋了捋裙角席地而坐。她抱着双膝，脸成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她束着马尾，额前一缕不经意垂下的发丝增添了她脸部轮廓的柔美。她的皮肤白皙有光泽，睫毛上翘的弧度让她颇有些俏皮和可爱。
我喜欢看她现在的样子，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浑身散发着青春少女特有的恬静和温暖。倘若她一直保持这样的恬静，我一定会找徐春兰对峙，凭什么说唐佳妍是问题少女？这分明就是诽谤！“我第一次觉得星空这么美。我从未像今天这样仰望过它，一直认为只有爱做梦的小女生才会这么矫揉造作对着天空发呆。”“你也是小女生，别忘了你还只是个高中生而已，这个年纪都应该做梦。”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的鼻翼和丰润鲜红的嘴唇，这该是最动人的侧影，像精巧细致的剪影。
良久，她转向我，微眯的眼睛透着些许不明的无奈。我突然觉得这种眼神不应该是她这种年纪的女生该有的。“我从小就很独立，家庭环境迫使我比同龄人早熟。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快乐，我讨厌回家，讨厌大人们之间的利益争斗，所以我用叛逆来惩罚他们，谁叫他们忽略了我的成长！”唐佳妍的语气倏地变得冷冷的，我能捕捉到她眼角一闪而过的泪光。
我安静地听她述说，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叛逆少女挑战家长忍耐极限的画面。这不是个别现象，应该是我们所有青春期同龄人都曾经历过的挣扎。“我爸很有钱，我每次惹祸他总是拿钱摆平，他掏钱越是慷慨，我的错犯得就越大。我只想证明给他看，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靠钱解决，我要让他知道，是他的钱毁了我的人生。”
我一直以为有钱的生活是幸福的，没想到钱也可以让一个人如此仇视。唐佳妍不会了解，像我这样勉强能上得起学、能吃得起食堂、能忍受饥饿给女生买条丝巾的人，内心是无比自卑和彷徨的。假如我有一个像唐佳妍那样的家庭，我一定会更加刻苦地学习，让拥有的财富得到本该有的价值。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她的家庭，我的家庭，彼此推心置腹，彼此关怀慰藉，像多年的朋友，无所保留。但唯独对那个帅气男生我只字未提，我怕一提到他，我所有的理想顷刻幻灭。哪怕在心里仅存一丝希望，我都觉得接下来的日子才更有盼头。Chapter03我一男生，怕什么？
因为抽了张小迁半包红塔山，这厮不依不饶了好几天。无奈之下，我用兜里仅剩的七块钱买了一包甩给他。
张小迁拍着我的肩说：“你别觉得亏啊，没我那半包烟你能成熟得这么快？这包就当交学费了！”
这厮厚颜无耻的程度无人能及，至今我还常常怀疑他在宿舍留半包烟的真正目的是想拉我下水。那个时候，每位男同学都会抽上几口，或躲在厕所，或躲在水房，但不在光天化日下肆无忌惮地抽。大家都觉得这是成长为男人的标志之一。而我自那以后也开始了抽烟的历程，多数是蹭烟抽，很少自己掏钱买。
男生抽烟在那时候的高中校园早已不足为奇，只要不被老师人赃并获，你可以像大人一样吞云吐雾。可一个女生如果包里经常揣一盒香烟并以优雅的姿势抽得悠然自得，你会觉得这女生可能发生了质变。第一次见唐佳妍抽烟着实使我惊愕。
那天，我没有去食堂吃晚饭。生活费早用完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向家里再要生活费了，只能在食杂店赊一份泡面解决一天的温饱。
泡面吃多了，浑身无力，那些天我明显觉得自己很疲惫。我尽量避开食堂开饭的时间回宿舍，我害怕闻到红烧肉和韭菜炒鸡蛋的味道，这对我是一种折磨，它考验着我并不坚定的意志。
我懒洋洋地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上一个学生都没有，他们大概都在食堂或者前面那栋小红楼的二楼私家菜馆里大快朵颐、狼吞虎咽。我饥肠辘辘，揉着干瘪的肚皮，后悔一时冲动买了那条昂贵的丝巾。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鄙夷自己矛盾的心理。
突然有人在身后叫我，我有气无力地转过身，看到唐佳妍正朝我走来。“看你的样子，一定还没吃晚饭，走吧，我请你到外面去吃。”她洒脱地说着，并征求我的同意。
我勉强笑笑：“这么好？不会是鸿门宴吧！”“管它是红门宴还是蓝门宴，有的吃就好，走吧，别啰唆。”她不打算听我的意见，直接拽我拐进另一条通往繁华街道的小径。
很快我们就置身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我一向拒绝离校外出，因为有很多诱惑心灵的东西都来自繁华，我注定平庸，只能过平淡的生活。唐佳妍却不然，她好像天生就属于大城市，她的言行举止、神情韵味都和这热闹繁华的城市融合得相得益彰。
她选了一家门面不起眼儿的小店，进去后我却被里面座无虚席的场景惊呆了。我好奇是什么食物引得大家前来捧场，唐佳妍告诉我，这里最出名的就是红烧肉，据说是乾隆年间御厨的后人开的。人们喜欢的不是它味道如何惊人，而是这御厨后人的名头实在是太吸引人。
满满一桌子菜上齐后，我的肚子叫得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尤其那道宫廷红烧肉，在用其蛊惑人心的色泽刺激着我的食欲，我狂吞口水，喉结处发出的声响让坐在对面的唐佳妍抿嘴偷笑。“开吃吧，还愣着干吗？”
唐佳妍的话音未落，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立刻，细滑香嫩的滋味沁入心脾。吃肉是幸福的，能吃到如此美味的红烧肉那幸福更是无以言表。我为自己饿了几天肚子所换来的补偿感到欣慰。
我正吃得随心所欲，却发现唐佳妍一直未动筷。我不得不收敛吃相，问她：“你怎么不吃？”“我没胃口。”
我看到她的脸色沉了下来，难道我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让她觉得我忽略了她的存在吗？我赶紧放下筷子，以求她的谅解。
唐佳妍见我停下来，淡然一笑：“今天我生日，谢谢你陪我吃这顿饭。”
我瞬间石化，生日？那是要有生日礼物和漂亮的生日蛋糕的，而这些，就算兜里揣着钞票也来不及去买了，更何况此刻我的兜竟比脸还干净。我难为情地低下头，躲避她直直投过来的眼神。太糗了！居然连买一份礼物的钱都没有，我顿时觉得自己狼狈得一塌糊涂。“我以为今天我要一个人孤独地为自己庆生呢，还好，有你在，这个生日并不孤独。”唐佳妍像是在化解我的窘态，故意说得很诚恳。
我慢慢抬起眼，她端着酒杯，笑靥如花，好像吃这顿生日晚餐比开了一场奢华派对还要令她感到欣喜。“生日快乐！”我笨拙地举起酒杯与她碰杯，玻璃的撞击声深深地刺入耳膜，我发誓，明年的今天一定要给她一个超大的惊喜。
这顿饭吃得小心翼翼，席间我讲了几个笑话，她听得认真，笑得随性。但在她笑容隐没的瞬间，我能感觉到她的内心并不是真的快乐，带着些许的怅然。
结完账我们走出餐馆，夜风徐徐吹来，酒意微醺。
唐佳妍执意带我去迪吧蹦迪，她说今天她生日，凡事听她的就对了。我本想拒绝，可又不想她失望，也许今年的生日她过得并不痛快。“卡萨布兰卡”炫丽的牌子高高耸立，这种场所我是从未出入过的，在我的世界里，除了学校宿舍是真实可及的，其他都是与我相去甚远的。
唐佳妍显得有些兴奋，她拉着我直奔二楼。在门口，我们和迎面出来的一男一女撞在一起。
那女孩儿好像喝醉了，低着头，发丝遮住半边脸，男孩儿紧紧搂着她，生怕她会摔出自己的怀抱。
我和唐佳妍本能地让开去路，两人与我们擦身而过。
唐佳妍拉着我的手突然松开，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上犹如笼罩着一片阴云。她愕然地瞪大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对男女。
有什么不对吗？我循着唐佳妍的目光看过去。此时，对那个女孩儿关爱有加的男生也抬头朝我们这边不经意地一瞥。就那么一眼，我顿时惊呆了，他不是那个和唐佳妍青梅竹马的帅气男生吗？
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侧过脸看唐佳妍。她有一刻眼光是茫然的，像在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但紧接着，她的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透着愤怒和仇怨。
我没来得及安慰唐佳妍，她已经向那对男女冲了过去。我看见唐佳妍推开偎在男生怀里的女孩儿，冲着女孩儿就是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令女孩儿醉意全无，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唐佳妍。
帅气男生竟然一把将唐佳妍推开，并顺势将女孩儿再次搂入怀里。帅气男生的这个举动刺激到了唐佳妍，她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猫扑向两人，很快，帅气男生的脸上就浮出一丝血痕。
我快步上去将唐佳妍拉开，并紧紧地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我怒视帅气的男生，像要决一死战的情敌之间的挑衅。“苏杭，你浑蛋，我跟你没完……”唐佳妍歇斯底里地喊着。
那个叫苏杭的男生面无表情，平淡冷漠地看着几近发狂的唐佳妍，从他的眼里我感觉他对唐佳妍是不屑的，是厌烦的。“别在这儿发飙，你一向没分寸，今天的事，以后会跟你解释。”苏杭的声音冷得像千年冰川。
唐佳妍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她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爱恨一念间，如此易如反掌。
苏杭没再说什么，揽着那个女孩儿下了楼梯。
唐佳妍想挣脱我的怀抱，她大概是想跟苏杭抑或那个女孩儿同归于尽吧！总之，她抓破了我的胳膊，我忍着丝丝疼痛任凭她折腾。
我不敢问关于苏杭的事情，唐佳妍的沉默已经告诉我这是个雷区，一旦不小心碰到，必会炸得粉身碎骨。
曾有一刻，我心里暗自侥幸。青梅竹马也会意乱情迷，苏杭所有的优秀在唐佳妍的世界里轰然坍塌，我不再觉得苏杭是个神一般的人物，他和普普通通的少年一样，难免世俗。
唐佳妍一直保持着沉默，她的情绪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事情已然发生，愤怒显然是最愚蠢的作为。唐佳妍应该明白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释然，因为她将面临的还有很多，也许会有更大的风暴等待着她。
唐佳妍问我兜里有烟没，我摇摇头。她让我去买，我愣在那儿不知所措，因为我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唐佳妍已经猜出我的经济状况不乐观，随手递给我十块钱。我犹豫着，最终还是接过钞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窘到家了。
烟买回来，唐佳妍已经走出很远。我追上她，把烟交给她。她在我面前熟练地点燃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很享受地品尝着烟草味道。
我也点燃一支，浓重的烟草味呛得我一阵猛咳。唐佳妍竟然笑了，我也附和着傻笑。“我和苏杭从小就在一起，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辈子非他不嫁，这也是双方家长默认的。”唐佳妍静静地说着，我跟在她身边静静地聆听。“他比我大三岁，大一那年辍学后一直在社会上混，他对人冷漠苛刻，对我却百般迁就。我一直认为他这是在宠我、爱我，我也愿意被他这样宠溺着。你今天看到的这一幕，不止发生过一次，而每次过后，他总会向我认错并求我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停了下来，看着我，眼里荡漾着薄薄的水雾。我心疼得不忍多看，原来爱情也可以伤人且伤得那么深刻。“为什么不和他分手？他这么对你简直是在玩弄你的感情。”我对感情的事知之甚少，但我知道爱情是要唯一的，是不容半点儿杂质的。
唐佳妍凄然一笑，说：“我没想过分手，觉得他这么做只是玩玩而已，他始终会回到我身边的。”
这不是自信，是对爱情不可预知的一种自我安慰。我突然觉得唐佳妍很可怜，她宁愿相信原谅他就能得到他，也不愿相信爱情一旦偏离就会越行越远。
我们在宿舍楼高高的围墙外面停了下来，她倚在一棵柳树边，又点燃了一支烟。我默默地注视着她。在昏黄的路灯映衬下，她的面容朦胧且真实，带着淡淡的忧愁，吐出一连串的烟圈，像裹着橙色的棉花糖。“我十二岁就会抽烟了，是他教我的。”她瞪着慢慢消散的烟圈，像悼念逝去的时光。“他教会了我很多，抽烟、喝酒，领着我和比他大的学生打架，他的头破了一个洞，他让我扯下裙角包扎伤口，他带着我出入酒吧、迪吧、旱冰场，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他的马子。在他的保护下，我变得越来越嚣张，越来越狂妄，只要有同学惹到我，我就用拳头对付他们，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她的眼里飞扬着一抹光彩，像是骄傲，也像在炫耀。
我心里隐隐作痛，一个本该乖巧秀雅的女生在本该绽放的季节里却被污浊的空气熏染得快要凋零，这是怎样的一种可悲啊。
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我想制止，可她早把香烟凑近嘴唇。
突然，一个浑厚响亮的声音从宿舍大门口传了过来：“谁在那儿抽烟？”
我本能地一惊，已经猜到一定是那个认真得一丝不苟的宿管老师“肥猪”。我听到厚重的脚步声朝我们走来，我想都不想地一把抢过唐佳妍手里的烟盒和燃了半支的香烟。在宿管老师走近我们的时候，我佯装从嘴巴里拿掉香烟扔在地上，并用脚狠狠碾灭烟蒂。“周一权，你竟然吸烟？你一次一次触犯校规，你就不怕我告到校长那儿开除你？”肥胖的宿管老师张牙舞爪，我知道他是个大嘴巴，不出意料，明天早上我指定会站在全校师生面前进行检讨。“喂，抽烟怎么了？你敢说你在我们这个年龄的时候没抽过烟？都是过来人，装什么正经。”唐佳妍替我鸣不平。“肥猪”的眼睛突然放亮，像发现了新大陆：“大半夜不回宿舍睡觉，孤男寡女在一起成何体统？别告诉我你们是在讨论功课，我可不傻！”
唐佳妍还想跟他理论，我及时拉住她，冲她眨眨眼。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我和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肥猪”见我俩低头服软了，得意地冷冷一笑：“赶快回宿舍睡觉！”
在楼梯口，唐佳妍问我为什么替她顶罪？我傻傻一笑，说：“就算明天真的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检讨，我一男生，怕什么？”“可你是老太太眼里的好学生，你这么做不怕她伤心？”
我愣了一秒钟，解释道：“好学生也是俗人一个，但凡是人都不可能十全十美！”
果不其然，第二天课间操刚一结束，教导主任就走上主席台，清了清喉咙，又拍了拍麦克风看看有没有回音，然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向大家宣布：“我今天要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男生的吸烟问题！”
话音刚落，全校的男生在队伍里开始窃窃私语。这么看来，吸烟的不仅我一个。但我还是感到惊讶，宿管老师真就没放过我。“高一（四）班的周一权同学，昨天夜里在宿舍围墙外吸烟，被宿管老师当场抓获，周一权同学的行为十分恶劣，严重触犯了我校校规，今天，在此，请周一权同学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深刻检讨，并记过一次，以儆效尤！”
我想过会处理我，但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严重。我整个人几乎傻掉了，若不是班主任叫我的名字，我会继续在全校师生的目光中发呆。
徐春兰比我更诧异，我可是她眼中保送的好苗子，这档案记过可是大事，不会有哪所高校愿意接收有污点的学生。我这么做完全有可能自断前程。
我鼓起勇气向主席台走去，经过唐佳妍身边，她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害你当众出糗。”
我很想给她一个微笑，让她减轻心里的内疚感。可此时此景，我笑不出来，即使笑出来也比哭难看。
我站上主席台，眼前黑压压一片，那些人的眼里或惊讶、或惋惜、或幸灾乐祸、或隔岸观火。总之，我一举成名，被全校师生仰望和非议。
我不知道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检讨了一番什么，只觉得头顶上的太阳光白得刺眼。
唐佳妍站在队伍里攥紧衣角，我看出她眼中那一丝心疼和不安。我冲她微笑，心底感激她对站在主席台上的我心怀歉意，我用我的行动向她证明了保护她的不仅苏杭一人，我也可以。
漫长而煎熬的检讨终于结束，看着一哄而散的学生，我呆愣在主席台上不肯挪步。徐春兰叹息着摇着头从我身边经过，她绝望得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我像一个被遗弃的士兵，找不到归属感。
我忽然落寞了，好像最珍贵的东西丢失了再也找不回的感觉。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这么做，值得吗？”
我茫然地扫视一圈偌大的校园，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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