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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11:5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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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新港

出版社:青岛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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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的成长树

无花的成长树试读:

名家推荐

常新港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作家,是那种可以被我称为“真正作家”的作家,可以说是成长小说的“天王”。他的作品触探到的,是人性的最底部、成长的最深处,是真正能塑造少年儿童性格、给他们的精神打底子的好书。我用最大的诚意向全国的少年儿童和家长、老师们推荐常新港的作品,他的作品,正是我说的具有高贵血统的“王书”。著名儿童文学作家 曹文轩

一颗沧桑的心,造就了常新港独一无二的儿童文学世界,深邃辽阔、寂静华美。著名作家 迟子建

常新港是个善于创造艺术魅力的作家……迄今为止,在儿童文学界恐怕再没有另一个作家比常新港更多地聆听到了大自然的声音,也没有另一个作家找到过更多的同大自然交流的语汇。著名儿童文学作家 汤素兰

此刻,陈菁菁独自一人背着双手,缓缓朝家中走去。她有意走在道边上,看上去好像有意回避旁人的注意,却让人更加注意她。陈菁菁懂这个。

月色下,郑显显见许多男女同学都用一种特殊的目光望着陈菁菁的背影,便把脸仰向灰黑的夜空中那一轮明月,说了一句:“装啥呀!”

皮子正蹲在跳远用的沙坑里,用黄沙把鞋灌满,倒掉,再灌满,再倒掉。

她蹲在皮子身旁。

皮子早知道是谁挨自己这么近,但他没有回头。

谭六如难过的心情又加重了。

两人谁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

黄昏时,万君的父母在麦地里找到了她。他们看见万君把三轮电动车停在麦地边上,她人在车下,趴在那里,用准备好的火柴,点燃了一把麦子,正在那儿津津有味地搓麦粒烤着吃,嘴唇黑乎乎的,样子滑稽,像是用嘴啃过地。

这情景让三个人在心里幸福地品尝那久违了的感动。

三个人像三条干渴的鱼,兴奋地游进西瓜地里。郑显显趴在离皮子不远的地方,所以能听见皮子吃西瓜时不管不顾的贪婪的声音。郑显显用对讲机跟皮子说:“你小声点儿。”对讲机里就传来皮子变了调的声音:“没事,你快啃吧!”

接下去,郑显显就看见了她,不,毛毛和皮子也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一个围着洁白纱巾的姑娘从两条笔直的铁轨中央缓慢地走过来。

她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反正没有超过二十岁。她好像在很认真地数脚下满是油污的枕木到底有多少根。

她长得很漂亮。

左面是原野,右面是都市

夏季一到,可怜的黑龙江,这个中国的边远省份,就从丑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天仙。一条浑江围困的岛,也有人专门为它谱曲填词,把它说成是美丽的太阳岛。还有一处叫镜泊湖地下森林的地方,大腹便便的富豪常常缓步慢行在其间阴凉的小径上,距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绿树掩映着各色汽车。还有寂寞的五大连池,周身糊满药泥渴望益寿延年的旅客的臃肿的身影,在那里随处可见。

在这个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一辆城里的旅游大客车跑到乡下来了。因为乡下有座面目复杂的石井山。石井山在城里人的心目中是个休闲的好地方。乡下人看见在破山根下停着各种华丽的汽车,就觉得城里人手里的钱是花不完的。城里的公园、游乐场、卡拉OK厅、咖啡屋、多功能剧院已关不住城里人浮躁起来的野心了。看起来野心这东西不是好玩意儿,是惹祸的家伙,是向每一个人伸手要命的鬼。

那辆大客车在石井山脚底下一停稳,车门还未完全打开,一个个脑袋就拼命朝外挤,喊叫声响得如破堤的水,就像山上有仙桃,有北极熊,有长臂猿,有机器猫,有忍者神龟,正等着他们去发现一样。

一个乡下人赶着一头身上落着苍蝇的牛走下山来,老实地告诉那些城里来的还未长大的少男少女们:“山上啥也没有。”

一个背着巧克力香肠矿泉水的男孩子朝乡下人笑笑说:“谁说啥也没有?这不是有个老了的牧童和一头没洗澡的牛吗?”

乡下人苦笑着摇摇头,停住牛,把牛朝路旁推了推,让路变得宽一些,然后默默注视着这群蜂拥而过的城里人。这时,旅游客车上一位教师模样的女人举着一面红色三角形旗子喊起来:“三小时后在这里集合,请大家对一下表,记准时间!”

乡下人这才看清每一位学生的手腕上都戴着一块漂亮的表。他下意识地看看正午的太阳,然后把鞭子插到后脖领子上,用右手去搓左手腕上的干泥。他不知为什么发了一会儿呆,好像过去没见过头顶上的太阳,没见过牛不满时不懂礼貌地甩打着脏兮兮的尾巴似的。城里孩子走净了,在乡下人看来刚刚好像刮过去一阵风。乡下人低头看见一个花花绿绿有些晃人眼睛的东西。他弯腰捡起来。是一张漂亮的锡纸。但他不知道那是包装奶油巧克力的纸。他把它叠了一下,揣在衣袋里,准备带给自己的孩子。

下午四时左右,那噩耗才传开。

装满学生的大客车在通过一条铁路时,同一辆疾驰而来的运煤列车撞在了一起。车上共有三十七个学生,死了十一个,其余的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市电视台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播出了这条新闻。新闻中讲,此灾难性事件发生之后,社会各界全力以赴展开了紧急救援工作。电视台在市里一家医院进行了跟踪拍摄,制作了一系列富有道德教育意义的特别节目,在电视上频频播出。比如,死去的人中,有一个是独生子。孩子的母亲悲痛欲绝,被丈夫搀着,面对着摄像机有流不完的眼泪。电视台的记者耐心地等着失去儿子的母亲平静下来,然后直奔主题:“请问,在你失去亲生儿子之后,孩子生前的同学们是怎么做的呢?”这位母亲仍旧哽咽不止,最后索性痛哭失声,拒绝回答。

孩子的父亲像做错了事一样拿出一张漂亮的卡片,上面写满了那些逃脱了死亡魔掌的孩子们的签名。他们是躺在病床上签的,为的是安慰一位伤透了心的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孩子的母亲根本就不敢看那张写满了名字的卡片,但电视台记者要看,还给那张卡片来了一个又大又长的特写。

还有一位年轻母亲,也得到了同样的一张卡片。不同的是,她失去的不是儿子,而是心爱的女儿。女儿能把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弹得出神入化。年轻的母亲和年轻的父亲在失去女儿之后闭门不出,拒绝见任何人。他们把世上最大的悲痛留给了自己,不让人们同情他们。

第三天的时候,邻居们听见他们家里传出了抒情钢琴曲的优美旋律,邻居们大为惊讶,似乎悲剧未曾发生,他们的女儿仍好好地活在世上。邻居们围在门外,陶醉在那热爱生命的旋律中。最后,他们都听见“咔嗒”一声,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戛然而止。

那是年轻的父母在听女儿以前演奏的录音。当电视台记者劝说神色黯然的邻居们帮他敲开这个伤心之家的房门时,一位退休的老教授面无表情地说:“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别再折磨这一对年轻父母了。”

电视台记者说:“我想问一下,他们也收到写满了签名的卡片了吧?我想让年轻的父母说几句话。”

涵养颇深的老教授神色冷峻地说:“你们请回吧!”

电视台记者从肩上卸下了摄像机,摇着头说:“不可理解。”说完,他神情沮丧地走下楼梯,还不断地回头朝楼上看:“不可理解。”

一位轻易不肯下楼的老太太嘀咕道:“这记者挺讨厌的!”

另一位女邻居说:“如果铺天盖地的都是这样的记者,我们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有一所大学和它的附中就建在郊区,撞车事件是那所中学里的人最先得知的。

中学的左面是原野,右面是都市。

中学附近新建的高速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时常能交织成“悦耳”的音乐;而不远处的铁路偶尔传来的火车鸣笛声,却总能让人回忆起不久前那场揪人心肺的车祸。学校周围还有无数条意味深远的小径,萦绕着经过雨水浸润的植物散发出的阵阵浓郁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当学生们穿着洁白的运动鞋在灰土路上穿过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进行晨练时,好时光正悄悄流逝。

七年级(1)班的语文教师刘井泉布置完作文题目之后,心里充满了信心。他觉得这一次同学们的作文一定会精彩纷呈。

一星期之后,作文收上来了,他失望透顶。他为同学们讲过的世界名著的精彩篇章像刮过的风,在学生们的作文里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痕迹。打个比方,那感觉就像花高价买来作物良种埋入土中,长出来的却是一钱不值的杂草。

刘井泉原想在讲评作文时,请校长来听听他的课,现在也不敢提这事了。但校长却记着听课的事,认真地问刘井泉具体的时间。刘井泉忙说,推迟了推迟了!

刘井泉现在只想把此次讲评作文搞得像“地道战”一样隐蔽。

刘井泉在讲评作文时语气低沉,让同学们听起来觉得他像没吃饭,起码像没吃饱:“大部分同学在作文中不知该写什么地方。让你们记叙周围的人和事,你们却根本找不到典型环境。有篇作文叫《楼上楼下》,内容是说楼上的一位老师在阳台上整日醉心于种植君子兰。有一天这位老师在房中号哭,一问,原来君子兰跌价了,卖不了几个钱了……”

学生们笑起来。“别笑,听我讲评完这篇作文……而楼下一位老师为了奔小康,竟喂了一口肥猪,让人在楼内进进出出时,天天闻猪粪味听猪叫唤。”

七年级(1)班的学生们又开始乐了。“我告诉和启发你们多少次,时代进步了,社会发展了,应把目光放在高速公路上,让想象力插上翅膀,展现生活多姿多彩的一面……”

学生高桥嘀咕了一声:“刘井泉老师到底要讲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高桥身边的皮子一本正经地说:“楼上养君子兰可以,楼下喂猪奔小康刘老师就不愿意了。可这真有其事。”

高桥笑着捅了一下皮子:“《楼上楼下》是你写的?”“是鄙人,怎么啦?”“还牛起来了?不过,你那篇作文听起来的确很别扭。”“光兴刘老师吃猪肉,就不兴猪在楼里走走啦?”

这时,刘井泉已停止了讲评,把目光狠狠地盯在谈兴正浓的高桥和皮子的脸上。同学们都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

爱说俏皮话的郑显显脱口而出:“坏了,皮子遇车祸了!”

哄的一声,同学们又笑起来。

这一笑,让刘井泉老师和皮子有些傻了。

刘井泉心里早已怒不可遏,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像心怀杀机却保持微笑的老牌杀手。他盘臂走到高桥和皮子桌前,轻声说:“皮子,你现在把你的大作《楼上楼下》念给同学们听,马上开始!”

皮子把作文捧在手里,样子像是要念了,可偏偏抬头问刘井泉:“刘老师,你说实话,我错了吗?”“念!”刘井泉不理会皮子的问题,只吐出一个字的命令。谁都听出他的声调变粗了。

皮子不念,不服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刘井泉吼了一声:“你刚才胡说什么?”

皮子说:“我又怎么啦?又犯什么错误啦?”

刘井泉说:“你重复一遍你刚才说过的话。”

皮子说:“我刚才说,咱这地方左面是原野,右面是都市。”

刘井泉一愣:“你刚才就嘀咕这句话?”

皮子委屈地说:“那你希望我把它变成什么?”

刘井泉说:“你坐下。”

皮子说:“不念《楼上楼下》啦?”

刘井泉背着手踱到讲台上:“我让你继续念了吗?”

下课后,刘井泉在走廊里跟几个学生反复念叨“左面是原野,右面是都市”,然后遗憾地说,多有诗意的一句话,就是不写到作文里,劲用不到正地方,这是中国人的劣根性……那几个爱好写作文的同学还等着刘井泉给他们细心讲解典型环境的描写方法呢,但刘井泉早忘了这件事,独自走了。

皮子却关心自己那篇作文的命运。他在晚自习后单独遇到刘井泉老师时,语气格外小心地问:“刘老师,我的《楼上楼下》能得多少分?同学们的作文都给分了,最少的也得了65分,我想,我的《楼上楼下》应该……”

刘井泉是在皮子不断提起《楼上楼下》时,回忆起楼上养君子兰、楼下喂猪的可笑内容的。他不禁眉头舒展。刘井泉纳闷地想,当初自己为何要当着学生的面按捺不住怒火呢?

刘井泉说:“皮子,你自己说说看,《楼上楼下》该得多少分?”

皮子不安地警告自己,这可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他把一副自卑的神情挂在脸上:“刘老师,我知道自己的《楼上楼下》毛病很多,但主题是奔小康……得61分……行吗?”皮子想,刘井泉老师要严肃起来,压掉1分,《楼上楼下》也算活命了。皮子担心地把作文本从书包里掏出,小心翼翼递给刘井泉。

刘井泉脸上恢复了松弛的笑容。他对皮子说:“我的红水笔放在办公桌上,你去取一下,我在这儿把《楼上楼下》再看一遍。”

皮子不敢怠慢,一路狂奔,闯进教师办公室,取了刘井泉放在办公桌上的红水笔,又一路狂奔回来。快跑近站在树下的刘井泉时,皮子放慢了脚步,稳当地走近刘井泉,有些讨好地说:“刘老师,红水笔取来了。”

刘井泉匆匆翻到作文本的最后一页,想了一下,慢慢扭下红水笔的笔帽,然后又盯着皮子看。

皮子的眼睛瞪成了电灯泡。他在心里说,刘老师手下留情,今晚我爸要审查我的作文。我爸经常举着手术刀在我面前比画,骂我没心肝,智商低,要给我剖腹,扬言要看看我肚子里是不是装了猪尿泡……

刘井泉迅速打了一个分数,合上作文本,递给皮子:“下次努力。”然后转身走了。

皮子打开作文本一看,85分。他差点冲着刘井泉的背影跪下去。

高桥第二天看见了《楼上楼下》的得分后,立即断定是皮子暗中做了手脚。

皮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不信拉倒!”

高桥一下子认真了。他的作文从未得过85分,皮子的《楼上楼下》怎么会得这么高的分?他拿着皮子的作文本,就去问刘井泉:“皮子的作文真的能得85分?”

刘井泉正在看一份老年报,上面有一篇文章说糖尿病患者不宜吃橘子,只能吃鸭梨和菠萝。他用小剪子把那篇文章剪下来,贴在一本过期的杂志上。见高桥问这事,他就反问了一句:“我给错了?”

高桥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问问!”

刘井泉说:“你如果没事,可以走了,老师正在备课呢。”

高桥见到皮子,把作文本扔给他:“算你走运!”

皮子抚摸着作文本,笑着说:“高桥,你别难受。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这《楼上楼下》为何竟值85分。我怀疑刘老师不是给我的《楼上楼下》打分,而是冲我那句警世恒言打的分。”

高桥问:“你还有警世恒言?哪句警世恒言?说出来让我听听!”

皮子说:“你忘了?我说过一句充满诗意的话。”“又充满诗意了?”高桥问。“左面是原野,右面是都市。”

高桥说:“听听,这句话多贫。”

皮子说:“不贫,刘老师喜欢。”

《中外幽默1000则》

郑显显哪门功课都不出色,但他在生活中却显得聪明过人。他睡觉前,总会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包了皮的书细心阅读,然后躺在床上自己乐,自己叫好。那是一本《中外幽默1000则》。

郑显显的母亲,一位慈眉善目的胖女人,对自己的丈夫说:“我儿子显显将来要不是博士,那谁也认不得博士的大门朝哪儿开!”

那天,皮子把唾沫吐在了女同学曾晓晴的鞋上。鞋很新,脏东西落在上面让曾晓晴很心疼。她让皮子擦掉。她知道皮子不可能擦她鞋上的唾沫,可她偏要赌一口气。

皮子耍赖:“谁说是我吐的?你抓住我啦?”

曾晓晴把个粉脸气红了:“你刚刚吐的就不承认?”

皮子说:“谁证明?你有本事放盘录像带看看,要慢镜头的,看我是怎么吐上去的!意大利甲级足球联赛球员犯规,裁判出示黄牌前都要看慢镜头回放作证的。你有吗?”

面对这一通高论,曾晓晴只有哭的份儿了。

郑显显等曾晓晴的哭声轻了,才慢慢说道:“有个身上生了虱子的人,在公众场合受不了身上的痒,就伸手在怀里掏,果真捉出一个东西。周围人都感到痒。那人故意把手里捏着的东西凑到眼前看,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虱子呢!’然后扔在地上。旁边一个人弯腰拾起,轻声说:‘我还以为不是虱子呢。’”

皮子听出这笑话意有所指,就对郑显显说:“你又显摆自己了。少帮腔!”

郑显显没恼,和颜悦色地说:“我谁都帮,谁也不帮。”

皮子马上不言语了。

原来,皮子的作文《楼上楼下》是郑显显闲着无事,开玩笑一样替皮子胡乱写的。郑显显写《楼上楼下》时,心情特别轻松,有一种讲笑话时的愉快心境,所以写起来随心所欲。这信手拈来的东西读起来颇有情趣和味道,只是违背了刘井泉老师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塑造方法。但刘老师给了《楼上楼下》85分,实在出乎郑显显的意料。在他这种年龄,是无法懂得这个道理的。

说不出为什么,郑显显愿意帮助像皮子这种容易伤害别人又常常被别人伤害的人。这种人有嘴无心。

郑显显在皮子那儿,格外受重视。郑显显的魅力来自何处,皮子想不出一二三来,但他能强烈地感觉到。比如皮子遇到不快之事,把满嘴脏话不加选择地泼向别人时,谁也劝不住,而且越劝越麻烦,很有些风助火势的架势。别人越激他,皮子嘴巴越快,脏话也越发不堪入耳。那一刻,仿佛形成了一个舞台,皮子成了舞台中心最光彩照人的主角了。皮子会为此感到活得有滋有味,没白活一场。而只要郑显显在皮子骂人骂到得意时撇嘴说:“连骂人都不会,还自我感觉良好!”皮子就会不吭气了。

郑显显看不上班里的一个人——高桥。

高桥给班里所有同学的印象是,他背景复杂。高桥是从外地转学来的,投奔在大学里工作的姐姐。高桥的姐姐高启美在大学公共课教研室工作,负责教美术欣赏课程。听说,高桥姐姐家里的陈设别具一格,顺墙边摆着一排低矮的小柜子,像一排贴墙而立的侏儒,跟其他老师家的现代组合式家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桥愿意跟班里的女同学谈美术、谈国画、谈油画、谈版画。高桥说,我姐姐的房间布置,是最具欣赏价值的:房间虽小,把低矮家具摆放进去,空间却显得大了;再加上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天高云淡的山水画,更烘托出了一种艺术氛围。高桥跟女同学谈话时,很容易把话题引向美术。他从不提别人都已熟悉的达·芬奇、齐白石、古元等,却偏偏说安格尔的油画,谈肯特的变形版画,聊加山又造的人体绘画,直把男同学谈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把高桥摁在厕所里揍一顿。女同学呢,全被高桥的美术世界搞得晕晕乎乎,好像刚从法国的罗浮宫里漫步出来。

到了这种时候,郑显显也会失了修养,有些阴险地说:“当今社会,正经生意人赚不到钱,赚大钱的都是二道贩子!”

皮子最能领会郑显显话中的真谛,也想附和一下,并让自己也学得含蓄一些,可从皮子嘴里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郑显显,你的话绝对是真理。特别是他那些专门从他姐姐那里倒腾出来的东西,更能骗人啊。”

高桥听出不友好的味道了,双目直逼皮子:“皮子,又痒痒了?我请你出去,摔跤打拳任你选。我把一只手背到身后,还用皮带捆住,要是输给你,我天天头拱地叫你爷爷。”

高桥嗓门高,把皮子镇住了。高桥的这一行动,把他高大威武的美好形象又拔高了一截。

结局是,皮子不敢迎战,心里连连叫苦,四处寻找下台的台阶。女同学都在心里骂皮子无聊。有人说乡间的空气本来就够单调的,缺少艺术气氛,有人却偏偏要破坏这难得的感受艺术的时刻。

皮子一听女同学的话有些道理,就不敢轻易还嘴了。临出门逃脱时,皮子碰了一下郑显显,示意跟他走。郑显显见皮子可怜,就跟他走了。一路上,皮子长吁短叹,愁成了个没筋的人,走哪儿就想坐哪儿。皮子极认真地拉住郑显显的手,郑重其事地说:“请你借我本书看看!”“借书?借什么书?”“《中外幽默1000则》。”“想学幽默?”“怎么?幽默难学?”“反正不如吃冰棍容易!”“说实话,多难?”“有的人一生都没摸到幽默的屁股!”“就你能摸到幽默的屁股?”“我这只叫懂幽默。”“你这还不叫幽默,啥叫幽默?你说,幽默是啥东西?”“啥东西?高级东西!”“别哄抬物价。”“不蒙你。有人以为看了《中外幽默1000则》就会幽默起来,会背《成语词典》就能当上三流作家,幼稚!”“幼稚?”“又幼稚又复杂。人有时候想表现自己复杂的一面却显得更幼稚,有时候想表现幼稚的一面看起来却又很复杂。”“郑显显,你在胡诌什么?蒙我呢?”“蒙你还不算吃力。”“行了,借我《中外幽默1000则》看看。”“不借!”“小抠!”“我拿这书当安眠药呢!”

有一天,郑显显的父亲,担任大学数学系副主任的郑副教授,把一本包着几何课本封皮的《中外幽默1000则》丢到了七年级(1)班班主任谭六如的办公桌上。

郑副教授说:“谭老师,你我都是教师,请配合我一下。我儿子郑显显走火入魔了,天天把这本书当药吃。我觉得这样下去有危险。”

班主任谭六如很吃惊:“《中外幽默1000则》给您家庭带来了危险?”“危险!绝对危险!”“您能说清楚一点儿吗?”“我们大人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他只要看见、听到,都要干预我们。”“参与意识强,是好事啊!”“不!”“为什么不?”“我们受不了!”“你们指的是谁?”“我和我爱人。”“我不明白,《中外幽默1000则》怎么会给您的家庭生活带来危险呢?”“我们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我儿子都要干预!”“你已经说过了。”“对,我说过了。郑显显经常干扰我们。他总是讨人厌地用笑话干扰我们。”

谭六如笑了:“这是本事!”“您怎么能表扬他?现在,我和郑显显的母亲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奇怪的感觉?”“我们感觉儿子的笑话像是总结报告!”“别说,我越听越觉得郑显显不得了。总结报告是怎么回事?说说!”“对,总结报告。郑显显的笑话一说,我和他母亲就没词了,再说一句就是废话。”

谭六如哈哈大笑起来。“你笑什么?有好笑的地方?”“这就是你说的危险?”“这还不危险?母亲和父亲说话,儿子用笑话做一个极短的总结,这不危险吗?”“我想明白了,郑教授。”谭六如特意把郑副教授的“副”字删掉了,“不甘心被儿子教育的父亲不乏其人啊!”“您怎么能这样联想?”“你希望我这个班主任怎么做?”“我希望您代我收好这本书,因为我在家里根本藏不住它。为了郑显显的成长,咱们配合一下,请您代为保管,并找机会告诫郑显显,读这种闲书有危险。”“好,咱们配合一下。”“我想咱们能处理好!”

谭六如笑了笑。

郑副教授心满意足地走了。

谭六如从窗口招呼一个男生,让他告诉郑显显来办公室一趟。

郑显显一进办公室,谭六如就观察到他一脸的沮丧。谭六如对郑显显说:“请坐!”

郑显显坐下,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并不断用叉开的拇指和食指揉两边的太阳穴。“昨夜失眠了?”谭六如问。

郑显显懒得回答,只顾揉太阳穴,好像不揉出个东西绝不罢休似的。

谭六如说:“我给你一副膏药贴贴,看看效果怎么样。”《中外幽默1000则》被扔进了郑显显怀里。

郑显显吃了一惊:“这书我丢了两天了,怎么在你手里?”“你父亲把它藏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就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

郑显显嘿嘿乐了:“我不计较父亲的错误。不过,但愿他别再犯错误了。”

谭六如说:“回家别提这件事。”“不提。父亲要面子!”“要甘当父亲的小学生。”“好,甘当父亲的小学生。”“别忘了。”

谭六如挥挥手示意郑显显回去吧,然后开始低头批改作业,但她听见郑显显在走出门时,嘴里仍喃喃有词:“甘当父亲的小学生!”

当天晚上,郑副教授家的饭桌上有了如下的对话:“爸,今晚我要早点睡!”

郑副教授察言观色之后,试探地问:“你那本《中外幽默1000则》找到了吗?”

郑显显不屑一顾地说:“不找了,我也不想看了。现在学习挺紧张,没时间看。”

郑副教授脸上顿时松弛下来:“这就好。”

第二天,谭六如在教室门口看见郑显显,就问:“风平浪静了吗?”

郑显显摆出一副饱经沧桑的苦难表情:“革命暂时转入地下了!”

古东的浪漫境界

古东觉得没有什么所谓的历史。无论谁问他,他都这么回答。若是问他是说自己没有历史还是世界没有历史,他就会用近乎病态的眼神挠你的面颊,让你有一种也近乎是病态的痛痛痒痒的感觉。

七年级(1)班总共六十人,来自城乡的四面八方,有一半人叫不出古东的名字。叫不出古东名字的多是男生。第一学期,男同学多把精力用在研究年轻漂亮的女教师谭六如的脸部结构上了。其中,有一个叫狼牙棒的男同学还颇花了一番工夫。狼牙棒是体育课代表,身材高,力气大,但柔韧劲差,可能是在家乡老干农活的缘故。有些女同学老吵吵着要求换体育课代表,言外之意,他们觉得高桥比较合适。

狼牙棒是个什么事都叙述不完整的主儿,可他总爱说,我给你讲个故事,第一句就是:狼来了!

狼牙棒的父亲瘫痪在床,麻将瘾上来时,他能把自己的胸部抓成网状,惨不忍睹。特别是他那黑乎乎的肚脐眼,像一只趴在网上的饥饿的蜘蛛,让狼牙棒整日提心吊胆。

狼牙棒说:“爸,别急,我给你讲个故事解闷吧!”

父亲一听,竟和颜悦色地说:“你说,你说!”

狼牙棒就开始了:“从前有个村子,村里有个孩子……”

父亲听完,指着儿子说:“这回你该叫你张叔他们来打麻将了吧!”

狼牙棒问:“为什么?”

父亲露出一副讨还血债的表情:“就因为我听完了你的故事,这还用问?”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狼牙棒竟涂了一脸他母亲这个农村妇女买来的廉价雪花膏,郑重其事地站在女教师谭六如的宿舍门口,用一种谁听着都感到神圣的语气说:“我要借谭老师的《红楼梦》看看!”

谭六如微笑着说:“你爱读书这很好,但我没有你要借的《红楼梦》。”

狼牙棒很固执:“你应该有,老师什么书都该有!”

女教师谭六如脸上出现了一片悲哀的云:“我的工资很低,买不起这些成套的书。我只是在大学念书时在图书馆里读过!”说完,她转过身,干自己的事去了。她一边干一边猜测,狼牙棒这浑小子的脸上涂了些什么东西?

狼牙棒被晾在门口好半天,才带着一种痛悔交集的心情到学校附近的那片杨树林里瞎转悠。最后,他用一把小刀在一棵又光又白如女性般婀娜的杨树上,疯狂地刻上一串串名字:谭六如谭六如谭六如……字虽丑,却醒目。

清晨在杨树林里练蛇拳的男同学看见了树上的名字,怪叫一声,就唤了更多人去看。那杨树被人们团团围住,大家都在猜测字是谁刻的。谭六如赶到时,围观的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移到了她脸上。谭六如凑近杨树一辨认,识得那笔画,便知道是哪个多情种子在乱抒豪情了。她找到一把菜刀,把一串串爆出干辣椒味道的爱情符号尽情砍去。最终,谭六如被学校后勤部门找去,罚了她五元钱,并告诉她,那树如果明年仍旧活着,五元钱再退还给她。谭六如说,那树不管活不活我的钱都不要了。

在狼牙棒的情感世界里,第一次上演了一出大戏——“情爱喋血记”。

狼牙棒在这一学期里只度过了四分之一时间,便退学了。附中女校长陈静达在一次教师会上说:“我们是不是在狼牙棒的问题上没尽到心?从另一个角度讲,年轻女教师的着装问题也应引起足够的重视!”

谭六如皱眉:“有些人只能成为社会渣滓!”

陈静达不悦:“谭老师,会后我再找你谈!”

天天想当诗人的女学生陈菁菁,在诗里塞满了太阳月亮星星之类的东西,当然也缺少不了富有哲理味道的陨石。一想到陨石,陈菁菁就会联想到狼牙棒,觉得狼牙棒的所为像陨石一样富有诗意——他轰然一声在学校里闹了一家伙,然后就消失了。

不久,有消息传到学校,说是狼牙棒在街上卖羊肉串,生意不错。他选了一个十字路口旁的最佳位置。据说,有人从很远的地方特意到狼牙棒的摊子上吃烤羊肉串,一气儿吃上几十串,直填到嗓子眼儿为止。末了,打着羊肉膻味嗝的人还会笑骂道:“中国一绝!”

狼牙棒发财的日子不长,生意就受到了严重威胁。他的摊子旁又多了一个卖羊肉串的。狼牙棒调动了浑身各部位的修养忍了这口气。虽然一块肉由原来的一人吃变成了现在的两人吃,日子毕竟还能混下去。没想到,三天之内,又多了三个羊肉串摊子,加上原来的两个摊子,五个家伙喊破嗓子分吃一块肉。生意难做了。

显然,五个摊主中有一个比其他人更会做生意:哪位顾客买他五串,他就白白贴你一串。他的生意自然异常火爆。狼牙棒眼见那小子生意忙不过来,找了个姑娘帮忙,还拿死马肉当羊肉卖,可竟有人扮成美食家的模样点头直说:“味道好,味道好,我去过新疆,正宗羊肉串也不过如此。”一个月下来,有两个卖羊肉串的收摊回家了。狼牙棒坚守阵地,试图东山再起。有人告诉他,收摊回家乃必由之路。狼牙棒火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包火药,用锡纸死死缠住,丢到了人家的烤箱里,把那个抢了他生意的小子毁了。狼牙棒进了拘留所,除了他母亲去看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狼牙棒总想着,如果女教师谭六如在窗前站一会儿,让他望上一望,一天不吃窝头都行。

那天,走廊里忽然有人喊:“狼牙棒!有人看你来了!”

狼牙棒在探视室见到一个人,很面熟,但叫不出名字。

那人仔细盯了狼牙棒一会儿,说:“不认识我吗?我是古东,咱们是同学。”

狼牙棒心想,是有这么个同学,一上体育课,就躺在操场边上晒太阳。不说,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买过他狼牙棒羊肉串的顾客呢。“我问你一件事。”古东一脸神秘地望着狼牙棒,“你记得杨树那件事吗?”

狼牙棒见古东问这话,似乎有些失望:什么杨树?这跟羊肉串有什么关系?狼牙棒的脑子仍被羊肉串占据着,他似乎还能听见那一声轰然巨响,还能看见通红的火炭和那小子熏黑了的手在空中翻飞……那一刻,狼牙棒差点幸福死。公安局把他作为嫌疑犯拘留时,他心想,休想抓住我的把柄!但审讯他的是位跟女教师谭六如长得很像的女警官。

女警官没有背着手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狼牙棒听人说过,那叫攻心术。初出茅庐的嫩小子听见咔咔的皮鞋声,就先失去了理智。

女警官朝狼牙棒微笑了一下:“你真年轻!”

狼牙棒听见这温和的一句话,心里软了下来,心想,你问什么,我都如实讲,不说实话是孙子!

结果,狼牙棒连出事那天早晨拉肚子跑了三趟厕所的细节都交代了。

古东望着狼牙棒:“真有那棵杨树吗?”“什么意思?”“就是你刻名字的那棵杨树?”“你有病啊?老提它干什么?”“我问你有那棵杨树吗?”“滚你的蛋!”狼牙棒骂完,转身走出探视室。临出门,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他妈玩我来了?!”

在一旁的警察刚从警校毕业,对什么都极其敏感,他迅速做出反应,跟出大门,喊住了古东。“你刚才说的杨树是怎么回事?”

古东望着这张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脸,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你跟狼牙棒说起的杨树是怎么回事?”“就是一棵奇怪的树。前一天大家都围观过它。我听说,第二天它就消失了。”“没了?”“没了!”“胡扯。”“我不愿意开玩笑。”“你已经在胡说八道了。”“为什么这么说?”“你想想,也许那棵杨树被人砍倒了,然后拖走去当柴火烧了?”

古东的脸色黯淡下去。年轻警察说出了一个极为现实的结果。

古东很失望。

在古东脑中飞翔着神奇的念头,它像一颗烟花,在夜幕中闪着一道光,消失时,灿烂的生命便完结了。也就是说,古东的想象力和精神世界就像射向天空燃烧的礼花。

古东跑到杨树林里,确实看到了许多被锯掉的树留下的桩子。但他认为那些树桩,是杨树自己脱离大地后留下的。这一浪漫的幻想遭到了同学们的耻笑。

班主任谭六如开始暗中注意古东,是在看完古东的一篇充满了聊斋味的作文《愤怒的杨树》之后。

谭六如在一个夜晚读了八遍《愤怒的杨树》,每读一遍,就惊愕一次。

语文教师刘井泉因为谭六如挑走了得分最低的作文去看,就对其他老师说:“年轻老师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

谭六如觉得古东是一位文学天才。但她从没对任何人说。

那天,班主任谭六如吃过晚饭,洗漱完毕,把宿舍收拾了一番,洒了一点儿香水,然后又用电水壶烧了开水,洗了两个玻璃杯放在桌上。

古东出现在门口。谭六如已等待多时,正反复修剪自己漂亮的指甲。见到古东,她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做了一个客气而又明显带有恭敬意味的动作。那绝不是一种教师会做给学生的手势。

古东坐下后,抽动了两下鼻子,然后说:“这屋子太香,能打开窗户透透气吗?”

谭六如毫不犹豫地打开窗户,让热风带着灰尘肆意冲进平和的室内。

谁也猜不透一个漂亮的年轻女教师跟自己的男学生会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有人从窗外看见,谭六如不停地冲着咖啡,营造了一个让人羡慕的环境宜人的小世界。当然,班主任谭六如说的话更多一些,古东只是在用自己的想象丰富着女教师叙述的故事。

谭六如的诸多故事里,给古东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段淡淡的爱情经历。谭六如对古东说,她上大学前,是一个招待所的服务员。亲朋好友为她介绍了许多男朋友,结局都是不了了之。时间长了,亲朋好友再给她介绍对象,她会自嘲地说,又给我揽活了?有一天,她值班时接到一个从外地打到招待所找人的电话。她回答说,你要找的人出去了,房间门刚刚被我锁上。那人说,谢谢!我等会儿再打吧!突然,那人又加了一句,你贵姓?她回答,免贵,叫谭六如。那人停顿了一下说,你的声音很好听!……隔了几日,谭六如从外面办事回来,同事告诉她,有人找她。谭六如问,是谁呀?那人回答说,不认识,只是说要找一个说话声音很好听,叫什么如的,肯定是找你的!谭六如听说后,忙借了一辆自行车,去追那个陌生人。一个女服务员在背后扔给谭六如一句话,别追了,那人看上去有四十岁了。谭六如便遗憾地站住了。“之后呢?”古东问。

谭六如用手弹了一下杯子:“什么都没有了。”

古东突然问:“你当时是准备追赶那个男人吗?”

谭六如眼睛亮了许多,激动地说:“像你怀疑的一样,我并不是去追赶什么男人。”“是去追赶那句话。”“哪句话?”“‘你的声音很好听!’”

谭六如的眼睛里有了点晶莹的东西:“我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确实是受了那句话的诱惑。”“那句话很好听是吗?”“你觉着呢?”“它挺动人的。”古东说。

谭六如说:“我今天很高兴,好久没这样痛快了。”“我也是。”

谭六如说:“‘你的声音很好听!’这个故事给我们的感受居然是一样的。欢迎你常来坐坐!”

古东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有些疲劳。他很容易沉浸在一件他感兴趣的事情里不能自拔。他也用手指在杯子上弹了一下,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双臂,似乎在告别朋友,欲做一次痛快淋漓的飞翔。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谭六如迎面碰见古东,古东竟像不认识谭六如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走了过去。其他学生见到谭六如,都会说声“谭老师好”。

谭六如站在窗前,认真回忆她同古东喝咖啡之前的情景,突然想到,古东从没喊过她老师。

这一回忆,不仅没使谭六如心情沮丧,反而激励了她第二次约古东去宿舍喝咖啡。她照着第一次谈话时的环境布置了一下,只是没有喷香水。她尽量使她的谈话序幕开始得别致而充满情调,以便于接下来的交流。

古东还穿着那身衣服,眼神仍被迷雾般的东西笼罩着。古东坐下后,看见桌对面摆着两个透明的杯子,看上去像是一场好戏的两个舞台拉幕人。“今天咱俩换个位置,你面朝窗子,我面朝屋门!”谭六如说。“我忘了上次坐在哪个位置了。”古东边说,边不断地转动着脸,表情很茫然。“你忘了?”“忘了。”“不说这些,来,喝咖啡。上次你一共喝了七杯,像喝过酒一样兴奋。”“我不想喝了,我今晚喝了一肚子米粥……喂!你刚才说什么?说我上次喝了七杯咖啡?”“对,就坐在我现在的这个位置上,一连喝了七杯!”

古东笑着说:“别开玩笑,我从不喝那么多水。”“你忘了?”“谈不上忘了,没喝过就是没喝过!”

谭六如认真注视了一会儿古东的脸,确认古东没开玩笑,便闭了嘴,放弃了帮助古东回忆起那个夜晚的企图,开始用不锈钢的小勺舀咖啡,冲上水后,又轻轻搅动,待香味飘散开来,递给古东:“喝吧!”

古东喝了,什么也没说,更谈不上想起什么回忆。“味道怎么样?”谭六如问,她认为咖啡的苦香是回忆的良师益友。“我挺喜欢喝的。”古东笑了。“那天你喝了七杯,跟喝过酒一样兴奋!”“你总在编谎话。”古东笑着说,让谭六如看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真心如此认为。谭六如的脸色渐渐凝住了,像冬日封冻了的湖。“古东,我问你,你记得有一篇文章叫《愤怒的杨树》吗?”谭六如的目光紧紧抓住古东的脸,好像它一动,她的目光就会疯狂一跃,把它扑住,撕碎了吞食掉。

古东正低头喝咖啡,样子像婴儿吸奶一般,有些滑稽。“古东,我在问你话,你记得有一篇文章叫《愤怒的杨树》吗?”谭六如又一次提醒古东。她现在的表情不但灰暗,而且变得有些扭曲了。

古东笑了:“你说说看,这篇《愤怒的杨树》说了些什么?”

谭六如猛然立起身子,把脸逼近古东的脸:“你不记得自己写过的作文?叫《愤怒的杨树》!叫《愤怒的杨树》!”

古东脸上充满恐惧:“你怎么啦?”“你还问我怎么啦?你怎么啦?”

古东放下杯子,转身朝屋外走去。

班主任谭六如病了一场,躺了一天,身体恢复后,脸色仍旧难看。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很好笑,居然为自己的一个学生伤了神。几天之后,她才又容光焕发了。

只高兴了几天,她竟控制不了自己心里一个强烈的念头,又翻出古东的作文《愤怒的杨树》看了一遍,之后又看了第二遍。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在受到一个少年的精神的挑战。她前几天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强迫自己轻视一个充满神秘魅力的伟大人物。在暗中观察古东的时候,她就认为自己过去那些匆匆忙忙的日子其实是百无聊赖的。

确实,在读了《愤怒的杨树》,又经历了那个无与伦比的美妙夜晚之后,她有了一种远离尘世之感。虽然这些事情如果编织成文学故事讲给她的同事听,会让人觉得谭六如十分邪恶,她会遭到全校师生的唾弃,而她也会在人们的唾液里变成一个疯子,一个丧心病狂的怪人……但是,她确确实实进入了一种少有的境界,这种境界是自己的学生古东带给她的。

下午,女校长陈静达找到谭六如。平时,女校长同谭六如很随便,开会时,经常是陈静达在上面讲话,谭六如在下面偶尔插一两句话。效果是大家笑起来,校长也笑,好像开会前就预谋好了有这么一段精彩的插曲。今天,陈静达在谭六如跨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谨慎地走过去,把门关严了。陈静达的这个举动让谭六如心里非常不舒服。“校长,咱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谭六如想说句玩笑话。

陈静达却一脸正气:“小谭,你坐下,我今天不想开玩笑!”“别吓唬我。”“没必要吓唬你!”

谭六如又笑起来,笑完,也正色道:“你说。”

陈静达说:“小谭呀……”“干吗带‘呀’字啊?我不喜欢跟领导这么亲昵。”“谭六如,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谈谈。听说,你最近老请一个男学生到宿舍里玩儿,还跟他喝咖啡?”

谭六如一听便紧锁了眉头:“校长,我能不能先问问你,是谁告诉你的?”

陈静达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隐瞒你,是我儿子!”

谭六如点头,嘴角有了点嘲弄的意味。谭六如了解陈静达的儿子秋声。陈静达经常拍着谭六如的肩说:“我儿子很聪明,很有能力,需要多培养,你费心了。他要是不听话,我们可以多沟通……”谭六如觉得陈静达校长的儿子秋声属于最平庸的那类人。但秋声有个突出的特点,能一眼看清女同学戴没戴胸罩,而且还能及时地告诉女同学关于护肤品的最新信息,比如现在永丽珍珠霜不行了,永丽珍珠膏效果才佳,后者比前者只贵七角钱,等等。“你儿子秋声还跟你说了什么?我想,他不会只说一个女教师在傍晚请一个男学生去宿舍只是为了喝几杯咖啡吧?”“当然。”“你说吧。他还向你汇报了什么?”“你别激动,小谭。你要是这样,我什么话都不敢说了。”“你放心,我还没气愤到想骂人的程度。我还想问一句,你相信你儿子的话吗?”“当然,他是我儿子,我对他比较了解……”“你相信他的胡说八道?!”“小谭,看来你太激动了,今天的谈话好像无法进行下去了。”“对不起,我正要上厕所!”谭六如起身走了。

第二天,谭六如找到校长陈静达,说要请假,去黑龙江的药泉山脚下看一位将不久于人世的亲属。陈静达说,下午再研究。

陈静达在午休时,也反省了一下昨天自己与谭六如的那次谈话,觉着自己有些话失了分寸。陈静达也明白谭六如是想躲到那个风景迷人的地方散散心,就跟谭六如说:“去吧,多待些日子,调整好情绪再回来。我让教务科的‘炮弹’代你的课。”“炮弹”无疑是绰号,他属于万金油式的老师,谁有事空了课,他提前一个小时翻翻书就能走上讲台。有人说,“炮弹”是一位绝佳的替补队员。

陈静达说:“用不用把‘炮弹’叫来,你再向他交代一下班里的工作?”“可以。”

陈静达差人叫来了“炮弹”。“炮弹”一见谭六如和校长都在,就说:“还找我干什么?校长中午不都向我布置完了吗?”

谭六如就用眼睛去盯陈静达,陈静达的两眼开始躲闪。谭六如闭口不语,她想看看校长陈静达接下来会怎么说。

陈静达说:“小谭,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就嘱咐一下‘炮弹’,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谭六如说:“校长你先别走,我只有一件事要交代,你们两人都在更好。”

陈静达和“炮弹”的目光都盯在谭六如脸上。“谁也不要影响古东的学习。”“就这事?”校长和“炮弹”一同问。“就这事。”谭六如带着担心离开了校长办公室。“炮弹”对校长陈静达说:“也许谭六如没错。”

陈静达横了“炮弹”一眼:“你这可不是正确的态度。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暧昧的念头都不应该有!”“炮弹”用古怪的目光扫了女校长一眼。

谭六如在药泉山结识了一个骑自行车旅行的男青年。那个男青年留着络腮胡子,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已经走完了半个中国。谭六如先是看见了他沿途拍摄的照片。然后,两人有了更多的接触。谭六如同那个男青年交往,看重的是男性世界里对她而言陌生的东西。比如说,在那个男青年拍摄的一组组照片中,有一幅的背景色彩厚重,前景是一棵棵仿佛从月亮湖里捞出的白桦树。一般人总要给这样的照片起个漂亮名字,但那男青年却叫它《悲哀的舞蹈》。这令谭六如怦然心动。还有一幅照片,是看上去很苍凉的沙漠中,隐约裸露着一段看不出是动物还是人的尸骨,照片的名字却偏偏叫《浪漫》。这差一点儿逼出谭六如的泪水,因为这令人叫绝的名字为谭六如打开了一扇想象之门。

那青年很高兴遇到了知音,把谭六如喜欢的照片留给了她,然后打算继续沿江骑行而下。

谭六如送他到路口。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说:“不瞒你说,你很不错!”“我当然不错!”谭六如歪头盯着那男青年的脸,他的络腮胡子在夏天的骄阳下,根根都在燃烧。

那男青年的一只脚已经搭在车蹬上,却迟迟不走。最后,他终于说:“谭六如,你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谭六如笑了:“是吗?我是有话要说。”

那男青年把搭在车蹬上的脚放下来,有些激动地等待着。“你在某些地方很像我的一个学生,一个很不错的少年。”“少年?”那青年男子做了个意外的表情,“什么少年?他长着络腮胡子?”“不,他有点像……”“像什么?”“有点像《悲哀的舞蹈》和《浪漫》!”

男青年“哦”了一声,突然理解地笑笑,轻声说:“再会,我会找到你的!”说完,他迅速骑车离去。

谭六如从药泉山梦游般回到学校后,没发现什么异样。

但古东没来上课,谭六如就问“炮弹”:“古东病了?”“炮弹”说:“发烧了,在医院打了一天吊瓶!”

谭六如说:“我去看看他。”“炮弹”说:“谭老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受学校领导委托,找古东谈过一次话,我发现……”“我什么都不想听,我这就去看古东!”

古东已经回到家中。谭六如走近躺在床上的古东时,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被音乐一点点包围,她能感受到类似音符浸透灵魂的感觉。

古东母亲跟谭六如说:“古东傻不傻?他不知犯的哪股邪劲,一个人跑到江边,脱了衣服,一个劲儿地朝江心走,把江边的人都看呆了。直到他只剩个头在江面上晃时,才有人惊叫着划船把他拽了上来。”

谭六如盯着古东苍白的脸,平静地说:“古东,江水很迷人是吗?”

古东不言语。“你觉得那里面肯定有许多更迷人的东西?”

古东似笑非笑地望着谭六如。

古东母亲从后面贴近谭六如,担心地问:“谭老师,你说,我儿子……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

谭六如忽地直起身,用不耐烦的声音说:“屋里怎么这么热?这么闷?我要出去走走,古东也应该出去走走!”

古东母亲望着关死的门:“谭老师今天怎么啦?”

一个星期之后,江边发现了一具尸体,全身赤条条的,男性。据一位以垂钓为乐的老头讲,昨天傍晚,他看见一个人站在江边,两眼望着江心,可能是在看对岸的灯光,一副观赏风景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始脱衣服,一直朝江心走去。老头断定,这是一个坚持游泳的人,就没多想。恰在这时,老头手里的手电筒没电了,他就匆匆收拾渔具回家了。

走向江心的是古东。

古东的家人悲痛完之后,怀疑古东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很快又推翻了这种猜测,因为古家漫长的家族病史中,没有一例有关此种病症的记载。

校长陈静达脸色不好看,总想寻机找谭六如长谈一次,又不知从何谈起。她觉得学生古东的死与她谭六如有关。因为没有想透这个棘手的问题,陈静达就有意无意躲着谭六如。“炮弹”跟别人说:“古东的死是个谜,这里面有故事。”

有一天,谭六如找出那位青年摄影家的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

……

他是一个天才,一个艺术型的天才。他像是没有生活在尘世中,整日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

他一直朝着自己的遥远境界走去,不回头。所以,他没有历史。他最大的魅力所在,是他总在遗忘昨天。这样,他的健忘就变成次要的了。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失忆症患者,谁又能为之诊断?

……

谭六如没写完,就把它撕了。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写出来,只写了一堆雪花般虚妄的废话。

夜晚,谭六如独自一个人慢慢品着咖啡,表情平静,她对面的座位空着,另一只杯子也空着,好像一个人刚刚离开,或刚刚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班主任谭六如坐在宿舍里,渐渐走进一位少年的浪漫境界里,她分不清眼前的幻影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反正,那个迷人的世界她从没见过。

她喝了七杯咖啡。

猜测死

古东的死,使学校迷惑了一段日子。

那些爱子如命的家长们,把百倍的警惕和精力,都用在了孩子身上。家长们拼命回忆古东活着时的音容笑貌,然后反观自己孩子的表情、眼神、行为有无与古东相仿的地方。一旦孩子的某一个行为经过家里两个以上的人证明,确实有些像古东,那么,这家人这几天的生活便灰暗得如同回到了旧社会。这时,无论那些家长读了几箱子书,职称有多高,见过多少世面,他们的自信心都会彻底丧失,转而求助于别人,让他们观察自己的孩子,看他是否有精神上的毛病,整个过程仿佛是在做严谨的产品质量鉴定。

可笑的是,被观察的孩子一旦发现神色异常的父母对自己表现得过分热情,常常会义正词严地说:“你们精神有毛病吗?”

这话本身是父母想问孩子的,却让孩子先把这句要命的话赏给了父母,使他们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们只好自嘲地说:“我们真是神经病。”

但,古东的死是奇特的,古东的死是谁也解释不清的,古东的死是确实发生了的。

七年级(1)班的写诗狂陈菁菁被人跟踪这事,她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

陈菁菁的内心没有复杂过。但她奇异的自我迷醉却让她散发出一种孤独的气质来。一孤独,便与人们有了距离。

陈菁菁跟人谈起古东的死时,态度明朗得像晴空里的一朵云,她说古东是不会游泳淹死的。她自己就不会游泳,也从来不去江边。她说一挨近江水,自己就头晕目眩,就有恐惧感。她征服不了对水的恐惧,所以她如今还活着。

陈菁菁的父亲是一所大学的后勤水暖工,为人正直、善良。他们家往上追溯三代,都是普通工人。她的母亲是家庭妇女,平时穿着随便,经常在乡间的野地里转悠,从未空手而归,总能带回一把野菜,然后剁碎了,喂鸡。陈菁菁的父母宁愿住平房,也不愿住楼房,说住楼委屈,不舒坦。但陈菁菁主张住楼房,说楼房有阳台,能多弄几盆花摆着。

其实陈菁菁心底的话没说出来——阳台离诗近一些。

又一幢新楼盖起来时,陈菁菁向同学要了几枝花,并栽活了,就等着父母同意上楼,好把花搬到阳台上去。

陈菁菁的父亲执意不搬,还是一句话:“住楼委屈。”

陈菁菁的母亲摇头不止:“不去,不去,上楼怎么养鸡!”

陈菁菁伤心地把花送还给同学,说:“我父母不可救药,没见识!”

她觉得住平房就不该养什么君子兰、茉莉、玫瑰。

不养花,不住楼,但诗总要写的。

陈菁菁天天写诗,一天写一首。有时四句一首,有时八句一首。自从看了大量新诗之后,她自己的诗本上,就出现了很多或三句或七句长短不齐的诗。

引起老水暖工警觉的是那天吃晚饭时发生的事。陈菁菁母亲做好了饭就照平常那样喊了两句:“陈菁菁她爸,陈菁菁,吃饭了。”

陈菁菁爸爸闻声过来,入座就吃。爸爸面对美好的食物,喜欢“直奔主题”,这被陈菁菁视为粗俗人家不可救药的坏习惯。

陈菁菁没出来,她正在写诗,只写了一句:“玫瑰花遗失在野草中……”第二句却无影无踪了,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灵感,好像脑袋缺氧了。

母亲再喊她吃饭时,陈菁菁的心情突然坏透了。

陈菁菁砰地推开自己的门,正好看见父亲狼吞虎咽的吃相,就脱口而出:“这么活没意思透了。”

母亲盛汤的勺子抖了一下。父亲警觉地盯着女儿的脸。

这是古东死后的第十天,正是人们谈虎色变的时候。

晚上九时整,附中各教室的灯纷纷熄灭了,校园归寂于黑夜。晚自习的结束,让少男少女颇有些余兴未尽之感。他们在回家的路上,相互间抛着一个个废纸团,这个老而又老旧而又旧的游戏,在男女同学之间进行着,带来了跟异性交流的那种说不出的兴奋。

陈菁菁视此种游戏为“儿童举动”,类似于天天摆积木。陈菁菁背着两手,她的两臂很柔软,所以两只手背的很高,手中捏着一本书——一本诗集。

此刻,陈菁菁独自一人背着双手,缓缓朝家中走去。她有意走在道边上,看上去好像有意回避旁人的注意,却让人更加注意她。陈菁菁懂这个。

月色下,郑显显见许多男女同学都用一种特殊的目光望着陈菁菁的背影,便把脸仰向灰黑的夜空中那一轮明月,说了一句:“装啥呀!”

结果那一束束火辣辣的目光全都转移到郑显显身上,等待下文,希望知道他说那句话的用意。而郑显显也不再开口。他也懂这个。

在大家的目光暂时转移的当口,陈菁菁加快了脚步,使自己的身影融进黑夜里,这更有了彻头彻尾的神秘感。

陈菁菁是晚上十点多一点儿走进家门的。她自己独居一间小屋。里面干净如洗,置身其中犹如置身于鸡蛋壳里。当然,陈菁菁没有超过一般女孩子的审美情趣,四壁贴满了漂亮男明星的照片。照片均是经过艺术处理的,一个个明眸皓齿,却流露出无尽的伤感。这种伤感的魅力,会比那种明快的英俊持久一些。

陈菁菁常常写不出诗来。但伤感却容易让她进入一种情绪。这种珍贵的情绪是制造诗的小小作坊。这作坊就是用伤感的砖一块块垒起来的。

陈菁菁扭亮了台灯,她把作业本放在一边,并用一块捡来的光滑的石头把它们压住,似乎又给它们判了一次徒刑。

陈菁菁没有写出第二句诗。诗本上还是那一句:“玫瑰花遗失在野草中……”

陈菁菁把灯闭掉,让黑夜暂时把自己吞没了。这时候,她听见有脚步声逼近自己的门口。可令人担心的是,门没有被推开,而人又没有离开门。她冲门说了一句:“我睡了。”结果,脚步声远了。

陈菁菁把灯重新打亮。目光落在纸上,她很随意地写下了一句话:“黑夜离死亡很近……”她刚才好像在黑夜里遇见了什么,抑或是感觉到自己的想象与死亡擦肩而过。这都是刹那间的念头,摸不到,也回忆不出的。

第二天,陈菁菁醒来时,发现那张写有“黑夜离死亡很近”的纸不翼而飞。

她开始怀疑自己昨夜是否写过那句话。

陈菁菁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之中。这怀疑就像是泥淖,她不能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

经过一上午的回忆之后,她放弃了自己曾经写过那句诗的想法。在第四节体育课开始后,她的心情已经很轻松了。她从不踢足球的,可她偏偏参加了男女混合的足球比赛。她跌了一跤,原因是她跑得太快,没控制住节奏,踩在足球上,仰面跌倒了。她爬起来时,满脸通红,让所有看见她面容的人都在心里说,陈菁菁很青春呀。

中午回家后,陈菁菁兴冲冲地打了一盆水,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脱了衣服,开始舒舒服服地擦澡。她洗干净了身子,就把窗户打开,躲在蓝花窗帘后面让微风吹着。

这时,屋外传进来一股香味,是陈菁菁又熟悉又陌生的炒菜香味。妈妈在屋外敲了一下门:“洗完了吗?吃饭了!”

陈菁菁穿上一件很薄的衬衣,用手捋了几下湿发,临出门时,朝自己的写字桌上望了一眼。

这一望不要紧,她左眼皮剧烈地跳了几下。

她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可这个事实就摆放在桌上。

那是一张她认为根本没有存在过的纸。纸上有一句话:

黑夜离死亡很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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