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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13:4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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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瑟·克拉克,于大卫(译)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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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终结

童年的终结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童年的终结作者:(英)阿瑟·克拉克,于大卫(译)排版:skip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9-15ISBN:9787539983493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部分大地与超主01

每次飞往发射场之前,海伦娜·莉娅霍芙总是会做一个相同的仪式。不是只有她一个宇航员这么做,只不过谁也不说罢了。

离开管理局大楼的时候天色已晚,她穿过松林,走到那座著名的雕像前。天空瓦蓝如洗,满月高悬。海伦娜不禁举目望向雨海,几周前在阿姆斯特朗基地(现在都叫它“小火星”)训练的事情又浮上脑海。“你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尤里。你所处的年代是冷战时期,我们国家还笼罩在斯大林的阴影里。如果你活着,听到恒星村到处都是外国口音,会作何感想?我觉得你肯定会很高兴的……“要是你能看见我们正在做什么,我想你一定会高兴——你要是能活到现在,也一定已经是个老人了。作为最早进入太空的人,你没活到看见人类在月球上行走,真是天大的遗憾!不过,你也一定梦想过火星吧……“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去那儿,从此开启一个新纪元,那是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一百年前的梦想。等我们再见面,我会有好多事情告诉你的。”

她往自己办公室走去,半路上一辆满载游客的大巴猛地停在了她身边。门开了,乘客蜂拥而出,纷纷举起照相机。她这个火星探险副指挥所能做的,就是让脸上露出那种应付公众的微笑。

连一张照片还没有来得及拍,大家纷纷伸手指着月亮,连嚷带叫起来。海伦娜连忙回头,看见月亮消失在天空划过的一片巨大阴影后面。平生第一次,她感到了对上帝的恐惧。

行动指挥莫汉·卡利尔站在火山口边,越过凝结的熔岩之海望着喷火口的远端。这等巨大规模的场面让他无法掌控,更不能想象是怎样一种力量让潮水般的熔岩涌来荡去,留下这墙垣和梯台状的地貌,一层层铺展在他面前。不过,从现在起,不出一年,他将要面对的另一座巨大火山能把眼前的一切全装进去——夏威夷的基拉韦厄火山只能算是火星上奥林帕斯火山的一个小模型,他们所做的全部训练和准备可能都不足以应付现实情况。

他回想起2001年美国总统宣誓就职那天的情形,总统仿照四十年前肯尼迪的那句承诺“我们要到月球上去!”,宣称这个世纪是“太阳系的世纪”。他信心十足地预言:2100年到来之前,人类将造访绕太阳运行的各大行星,并至少在其中一颗上长久居住下来。

初升的阳光捉住了熔岩裂缝中逸散出的一缕缕蒸气,让卡利尔博士想到“夜迷宫”上聚集的晨雾。这让他切实地感到自己已经带领来自六个国家的伙伴登上了火星。眼下,还没有哪个国家有能力单独登陆火星。

他返身朝直升机走去,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而过,让他预感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了看火山口,接着又朝天上望去。

跟海伦娜·莉娅霍芙的感觉一样,此时此刻,莫汉·卡利尔意识到人类历史已经走到尽头。一群闪闪发光的魔怪游弋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他不敢妄断那距离到底有多远——与天空中的这些巨怪相比,停在拉格朗日发射场的那几艘宇宙飞船就好似原始的木筏。短短的一瞬变得十分漫长,莫汉就像全世界的其他所有人一样,看着那些庞大的飞船带着无法抵御的威严慢慢降落。

他感到自己毕生的成就被一扫而空,但这并不让他感到惋惜。他辛苦工作,为的是把人类送上外星,现在,这些外星,这些冷淡、漠然的外星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正是历史屏息凝神,现在从过去中撕裂出来的时刻,就像冰山脱离它的母体,傲然独自漂向大海。过去一个个时代的成就现在已一文不值。莫汉的脑子里一再回响的只有一个念头——

人类已不再孤独。02

联合国秘书长一动不动站在巨大的窗户旁边,俯瞰第43街上拥堵的车流。他时常怀疑一个人远离同类,如此孤高地在这里工作到底是好是坏。遗世独立虽说不错,但容易让人变得冷漠。也许这不过是为自己厌恶摩天大楼在找理由?他在纽约生活了二十年,这种厌恶丝毫未减。

他听见身后的门开了,皮特·凡·瑞伯格走了进来,但他并没有回过头去。皮特看到调温器后不由停住脚步,上面的读数让他十分不解,那表明秘书长喜欢在冷藏箱一样的温度里待着。斯托姆根秘书长等自己的助手也站到窗边,才从下面那迷人的景观上收回视线。“他们迟到了,”他说,“温莱特五分钟前就该到这儿了。”“刚才警察署通知过了。他带了一帮人马,把路都给堵住了。他马上就会到这儿的。”

凡·瑞伯格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又加了一句:“你还是觉得应该见他吗?”“我怕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说到底,我已经同意了,尽管一开始并不是我的主意,你知道的。”

斯托姆根回到他的办公桌边,摆弄着他那块著名的铀石镇纸。他并不紧张,只是有点儿举棋不定。他还为温莱特迟到感到高兴,这样一来,会谈开始时他就会占有一种道德优势。这种小状况能在人类事务中发挥巨大作用,靠逻辑和理念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他们来了!”凡·瑞伯格突然说,脸紧贴着玻璃向下观望,“他们从街那边过来了,我敢说不下三千人。”

斯托姆根拿起他的笔记本,又回到窗边。半英里外,一小股人十分坚定地朝联合国总部大楼缓慢行进着。他们举着横幅,由于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上面写了些什么,但斯托姆根很清楚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他能听到人们那不祥的吟唱声,压过了汽车的噪声。一股厌恶之情立时掠过他的全身。在这个世界上,游行的愚民和愤怒的标语口号真是太多了!

这时候人群到了大楼前面:他们知道他正在上面往下看,人群里有人挥舞着拳头。他们不是冲着他,尽管他们都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就好像矮人族想吓唬巨人一样,这些愤怒的拳头针对的是头顶五十公里以上银光闪耀的云团——那是“超主”的旗舰。

斯托姆根想,卡列伦很可能正在扬扬自得地关注着这一切。没有他这位“监理人”的敦促,这次会议根本无法进行。

这是斯托姆根第一次会见自由团的领袖。他不再去想这次行动是否明智,卡列伦的安排常常十分精明、诡诈,人类那点儿可怜的理解力根本应付不了。往坏里想呢,斯托姆根也看不出有什么害处。如果他拒绝接见温莱特,自由团就会揪住这件事不放来攻击他。

亚历山大·温莱特高大英俊,年纪不到50岁。斯托姆根清楚,这人十分诚实,因而也十分危险。无论对他的立场和他所吸引的一部分追随者抱有何种成见,他那忠厚老实的样子都会让人讨厌不起来。

瑞伯格的引介很简短,甚至有些冷淡。斯托姆根决定抓紧时间。“看来,你这次造访的主要目的是组织一次正式的抗议行动,反对联邦计划。”他说,“我的话没错吧?”

温莱特严肃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我的目的,秘书长先生。你知道,五年来我们一直努力唤醒人类正视所面临的威胁。这项任务十分艰巨,因为大部分人都乐意让超主按他们的意愿管理我们的世界。不过,仍有超过五百万来自各国的爱国者在我们的请愿书上签名,同意发起抗议。”“跟二十五亿比起来,这个数字算不上惊人。”“但也不容忽视。除了签名的人,还有更多人怀疑此项联邦计划是否明智,更不用说是否正确了。就算是监理人卡列伦,无论他多强大,也无法一笔勾销千年的历史。”“有人知道卡列伦到底有多强大吗?”斯托姆根反驳说,“我小的时候,欧洲联邦还是个梦想,我成年后它已成为现实。这都是在超主到来之前完成的事。卡列伦不过是完成了我们已经开了头的事业。”“欧洲在文化和地理上是一个整体,但整个世界不是,这就是区别所在。”“对那些超主来说,地球或许比我们父辈眼见的欧洲还要小,”斯托姆根嘲讽地说,“所以我说,他们的眼界远比我们成熟。”“跟联邦分庭抗礼不是我的终极目标,哪怕我的很多支持者可能并不赞同这一点。联合应该来自内部,而不是由外部强加上的。我们应该自己掌握命运。不能再任由外部力量干涉人类事务了!”

斯托姆根叹了一口气。这些话他已经听过上百遍了,他的回答也只能是老一套,而自由团根本不打算接受。他相信卡列伦,但自由团的人不信任他。两者间的差别太大了,他对此束手无策。好在即使这样,自由团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吧,”他说,“超主们给世界带来了安全、和平和繁荣,这你不否认吧?”“这没错。但他们夺走了我们的自由。人不能只靠……”“不能只靠面包活着。不错,这我知道,但人类清楚人人都吃得上面包了,这还是第一次。说到底,与超主们有史以来头一遭带给我们的东西相比,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自由呢?”“在上帝的指引下,掌控我们自己生命的自由。”

我们终于说到问题的实质了,斯托姆根想。不管表象如何,问题实际上是宗教信仰冲突。温莱特从不会让你忘记他是个牧师,尽管他已不再佩戴牧师围领,但总让人觉得他的围领还在那儿。“上个月,”斯托姆根说道,“基督教主教、天主教红衣主教和犹太教拉比共一百人签署了联合声明,支持监理人的政策。世界上的宗教跟你是对立的。”

温莱特恼怒地摇头反对:“不少宗教领袖有眼无珠,他们已被超主们收买。等他们看清危险的时候,人类早就大势已去,丧失主动权,沦为奴隶了。”

一阵沉默,然后还是斯托姆根说了话:“三天后我要同监理人再次会谈。我会把你的意见带给他,我的职责就是转达地球人的意见。不过,这改变不了什么,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温莱特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我们对超主们有不少意见,但最主要的还是我们讨厌他们那种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是唯一能跟卡列伦交谈的人,可就连你也从未亲眼见过他!那么,我们怀疑他的动机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你不在乎他为人类做了那么多好事?”“对,不在乎。我不知道是什么更让我们痛恨,是卡列伦的万能力量还是他的故作神秘。既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为什么他从不露面?斯托姆根先生,下次跟监理人谈话时,你问问他!”

斯托姆根没说话。他没什么好说的,什么也说服不了对方。有时候他都弄不清是否已经说服了自己。

的确,在超主们看来不过是一次很小的行动,但对地球来说,这是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这些大船自深不可测的太空降临,没有发出任何警示。小说里无数次描写过这样的场景,但没人相信真会有这么一天。现在这一时刻终于来临:那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形体无声地悬停在每一块陆地之上,它们是高科技的象征物,人类再过几百年也无望匹敌。六天来,它们飘浮在城市上空,一动不动,似乎并不知道下面有城市的存在。但显然并非如此:这些巨舰恰好停泊在纽约、伦敦、巴黎、罗马、开普敦、东京、堪培拉等大城市的上空,而不是别的地方,这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这让人揪心的几天还未结束,就有人已经猜到了实情。这不是不了解人类的某个物种的初次试探性接触。在这些静寂不动的大船里面,外星心理学家正在研究人类的反应。一旦紧张的曲线达到峰值,他们就会行动。

到了第六天,地球监理人卡列伦通过覆盖所有电台频率的无线电波向地球介绍了自己。他的英语很完美,由此引发的争论在大西洋两岸持续了一代人之久。不过,他的演讲行文逻辑远比其风格更加惊人。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这篇讲话都算得上天才之作,显示出他对人类事务的把握精准老到,炉火纯青。他的学识和鉴赏能力毋庸置疑,间或挑弄般地提上几句未知的知识也是刻意而为,让人类相信,一个无法抗拒的知识权威正君临于地球。卡列伦讲完话,地球各国就都明白他们摇摇欲坠的主权国家从此完结了。地方和内部政府的权力还可维持,但更大范围的国际事务决定权已经不再归人类所有。一次次争论、一次次抗议都于事无补。

很难指望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会规规矩矩,屈从于那点儿有限的权力。但积极反抗也困难重重,令人气馁。要是摧毁超主的飞船,就算能够击中,下面的城市也会遭受毁灭。即便如此,仍有一个大国试着这么做了。大概那些当权人物希望用一枚原子弹来个一石二鸟,就把目标锁定了敌对邻国首都上空的飞船。

几位军官和技师坐在秘密控制室里,看着大船的图像在电视屏幕上渐渐扩大,内心极为矛盾。一旦成功,其他飞船会如何反应?他们能摧毁所有飞船,让人类重回往日的生活吗?卡列伦会对袭击他的人发动报复吗?

导弹撞击爆炸的一瞬,屏幕上突然一片空白,图像立刻切转到几英里外的空中摄像机上。理论上几分之一秒后,一个火球就会生成,它那太阳般的光芒将会布满天空。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大船依然飘浮在天边,沐浴在自然的阳光中,毫发无损。别说击中飞船了,甚至连导弹去了何处都弄不清楚。还有,卡列伦不但没有发动报复,甚至都没有指出他早就知道这次袭击计划。他只是完全无视了这些人,让他们对并不会到来的报复担惊受怕。这种手段比任何惩罚行动都更有效,更具挫败力。几周后,这个政府就在一片指责声中垮台了。

还有人发动过几次消极抵抗,反对超主的政策。一般而言,卡列伦只是任其发展,直到他们发现拒绝合作最终受害的是他们自己。只有一次,卡列伦对反抗政府采取了直接行动。

一百多年以来,南非共和国始终处在各种社会纷争的中心,敌对双方保有良好意愿的人曾试图架设沟通桥梁,但均告失败——根深蒂固的恐惧和偏见容不得任何合作。继任的一届届政府只是在容忍度上稍有差别,仇恨和内战的恶果荼毒大地生灵。

实在没办法结束群体间的歧视时,卡列伦便发出了警告,它不过简单指定了时限。人们有些担心,但谈不上恐惧或惊慌,因为他们相信,超主们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滥施暴力或采取毁灭性行动。

他们的确没有。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就是正午时分,太阳在穿越开普敦天空的子午线时突然消失,留下了一片苍白发紫的阴影,不发光也不发热。在太空中,阳光被两块交叉的区域分作两极,因此没有任何光投射出去。受到影响的区域是个完美的圆形,直径足有五百公里。

演示持续了三十分钟。这已足够了:第二天,南非政府宣布恢复白人少数民族的全部公民权。

除了这类独立的事件,人类已经接受了超主,将其看作自然存在的一部分。最初的震惊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段时间,世界又恢复了常态。瑞普·凡·温克尔猛然醒来之后将会发现人类世界的最大变化,是某种缄默期盼的出现,人类在引颈等待超主亮相,走出闪光的飞船。

五年后,人们还在等待。斯托姆根觉得,这正是所有祸患的起因。

像往常一样,斯托姆根的车一驶进发射场,就被一群拿着相机的观光客围住了。秘书长最后跟自己的助手说了几句,就拎着公文箱走出了观望的人群。

卡列伦从不让他久等。人群里发出“噢”的一声,天上出现了一个银色的气泡,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一股气浪吹开了斯托姆根的外衣,转眼间,一艘小飞船已经停在五十米外离地面几厘米的高度,就像怕受到地球污染似的。斯托姆根缓步向前,看着无缝船体上那熟悉的褶皱,接着,那扇让世界顶级科学家备感困惑的门在他面前打开了。他走进飞船,进入里面光线柔和的唯一一间房间。入口封上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声音和光线都被挡在外面。

五分钟后门又开了。虽然感觉不到任何运动,但斯托姆根知道自己已在离地面五十公里的高空,而且是在卡列伦飞船的正中央。他置身于超主们的世界:他们正在他的周围忙着各自的神秘事务。他比任何地球人都离超主们更近,但对他们的外形特征并不比下面的千百万同胞知道得更多。

不长的走廊尽头是一间小会议室,除了屏幕下方的一对桌椅,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些东西似乎经过刻意安排,无法泄露它们制造者的任何信息。视觉屏幕上也一如既往地空空如也。有时候斯托姆根梦见屏幕上一下子活了起来,揭开了让全世界困惑不解的秘密。但这梦一直没有实现:那黑暗的长方形后面隐藏着全部的神秘。当然,那后面还有力量和智慧,对人类的理解和宽容,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则是对下面星球上的小动物戏谑般的喜爱。

隐蔽的栅格后面传出一个沉着、和缓的嗓音,尽管其他地球人只听过一次,斯托姆根却对它十分熟悉。那声音的语调深沉浑厚,给人一种强烈的尺寸感,唯一能显示的就是卡列伦的体格特征。卡列伦很高大,或许比常人大得多。确有一些科学家分析过他唯一的一次讲话录音,认为声音是机器发出的。斯托姆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好吧,雷吉,我听了你们的短暂会谈。你对温莱特先生是怎么考虑的?”“他是个诚实的人,虽然他的很多追随者谈不上这一点。我们拿他怎么办?自由团本身没什么危险,但有些极端分子公开鼓吹暴力行动。我考虑过在我家安排个警卫。不过,我希望没这个必要。”

卡列伦避开此话题不谈,有时候他就是这样令人恼火。“到今天,世界联邦细则已经出台一个月了。百分之七反对我,这数字有实质性上升吗?那百分之十二回答不知道的,有变化吗?”“还没有。但这并不重要。让我担心的是对你的总体感觉,这疑虑甚至在你的支持者中也存在。现在该结束这种神秘感了。”

卡列伦叹了口气。这声叹息相当完美,却略显做作。“这也是你的感觉,对吧?”

这个问句不过是变相的陈述,用不着斯托姆根回答。“我真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他郑重其事地接上话,“这种态势给我的工作造成了多大困难?”“对我的工作也没什么好处,”卡列伦带着某种情绪说,“我希望人们别再把我当作独裁者,我不过是一名公仆,尽力执行殖民政策,但并未参与它的拟定。”

这番描述倒挺感人,斯托姆根琢磨这里头有多少真实成分。“你能至少给我们点儿理由吗?你到底为什么躲着不见人呢?我们不理解这一点,这让人苦恼不已,流言四起。”

卡列伦的笑声丰满而深沉,只不过太浑厚了,不太像人声。“我现在被认为会是什么样呢?机器人理论还那么时兴吗?我宁可变成一堆电子管,也不要变成蜈蚣那类东西。对了,昨天我读了《芝加哥时报》,看到了幅卡通画!我正想找找它的原作呢。”

斯托姆根咬紧嘴唇。的确,有时候卡列伦会这样轻视自己的职责。“这是严肃的事情。”他语带责备。“我亲爱的雷吉,”卡列伦反驳说,“只有把人类的事情看得不那么严肃,我一度拥有的可观心智才能保住一点点残余。”

斯托姆根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招对我没什么大用,对吧?我得下去说服自己那帮人,尽管你不露面,也并不是要隐瞒什么。这件事不简单。好奇是人类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你永远也克服不了。”“这是我们来地球后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卡列伦承认道,“你既然相信我们在处理其他问题上的智慧,也应该相信我们有能力处理这件事!”“我相信你,”斯托姆根说,“但温莱特不相信,他的支持者也不信。如果他们曲解了你不愿意露面这件事,你能怪他们吗?”

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斯托姆根听到轻微的响声(什么东西在爆裂?),或许是监理人的身子轻轻挪动了一下造成的。“温莱特和他那伙人为什么怕我,你知道吗?”卡列伦问道。他的声音变得忧郁,就像在大教堂屋顶回荡的管风琴音符,“各种宗教里都能找到他这种人。他们知道我们代表着理性和科学,不管他们对自己的信仰多有把握,他们都会害怕我们将颠覆他们的神明。我们用不着刻意谋略,只消轻轻一点。科学可以消灭宗教,对其置之不理如同证伪它的教义一样有效。据我所知,虽然从未有人证明宙斯或托尔神不存在,但他们的信徒现在已经不多了。温莱特这些人也害怕,害怕我们知道他们信仰起源的真相。他们想知道我们已经观察人类多久了,我们是否目睹了穆罕默德从麦加逃往麦地那,或者摩西为犹太人立法,我们是否知道他们虔信的故事全都是假的。”“那你们知道吗?”斯托姆根低声说,一半是对着自己说的。“这些,雷吉,是折磨他们的恐惧,虽然他们从不会公开承认。相信我,毁灭人类的信仰不会为我们带来快乐,但世界上的全部宗教不可能都是真的,这他们清楚。人类迟早会了解真相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于我们保持神秘这件事,你说得不错,的确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但这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我跟你一样,对必须藏而不露感到遗憾,但理由很充足。不过,我还是试试问一下我的——我的上级——他们的答复会使你满意,或许也可以平息一下自由团。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到议程上,继续开始记录吗?”“怎么样?”凡·瑞伯格不安地问,“你这次走运不走运?”“我也说不清,”斯托姆根疲倦地回答,把文件往他的桌上一扔,瘫坐在椅子上,“卡列伦正在跟他的上级请示,天知道他们是谁。他不给任何承诺。”“听我说,”瑞伯格冷不丁说道,“我刚想起件事。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卡列伦后面还有人呢?要是所有这些我们所谓的超主,现在都在地球上空他们的飞船上呢?也许他们没地方可去,但又对我们隐瞒了事实。”“倒是挺有创意,”斯托姆根笑了一下,“但这推测跟我稍有了解的——或者说我认为我了解的——卡列伦的背景,有点儿矛盾。”“那你到底了解多少呢?”“他经常谈及他在这儿的职位是临时性的,妨碍了他的真正工作,我想大概是数学一类的。有一次我援引阿克顿关于权力腐败的话,谈到了绝对权力绝对腐败的话题。我想看看他有何反应。他发出那种瓮声大笑,说:‘我没有发生这种事情的危险。第一,这儿的工作一结束,我就会立刻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去,越快越好,那地方离这儿有不少光年;第二,我不拥有绝对权力,怎么说也没有。我只是个监理人。’当然,他也许在糊弄我。我实在不敢肯定。”“他长生不死,是吗?”“是的,以我们的标准是这样,不过他害怕未来的什么东西,我想象不出是什么。我只了解他这么多。”“这也不足以下结论。我推测他的小型舰队在太空里遭遇了迷航,正在寻找新的落脚点。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人单势孤。也许其他所有飞船都是自动驾驶的,里面没有人,所有飞船里都没有。它们不过是装扮出来的假象。”“你啊,”斯托姆根说,“科幻小说读太多了。”

凡·瑞伯格笑了一下,有点发窘。“‘太空入侵’并非全如预料,对吧?我的推断足以解释为何卡列伦一直不肯亮相。他不想让我们知道再没有其他超主了。”

斯托姆根摇头表示异议,但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你的解释总是异想天开,不真实。尽管我们只能推测它们的存在,监理人的背后肯定有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对人类已经了解了很长时间。卡列伦本人一定研究我们好几百年了。比如,他的英语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当我们的老师绰绰有余!”“你发现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哦,经常有,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认为他有超凡的记忆力,只是有些东西他懒得去学罢了。比如,英语是他唯一完全理解的语言,但最近这两年他学了不少芬兰语,用来跟我取乐。谁能这么快学会芬兰语呢!他能大段背诵芬兰史诗《英雄的国土》,我会的那几句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他还知道所有在世政治家的生平经历,我偶尔能够辨别他的引经据典。他的历史和科学知识看来十分全面——你知道我们已经从他那儿学了不少东西。不过,就个人而论,我并不觉得他的天资超出了人类成就的范围,只是没人能够像他那样通秉全才。”“这多少也是我的看法,”凡·瑞伯格赞同地说,“围绕卡列伦我们能一直争论下去,但最后还得回到老问题上——这鬼东西干吗不露面?等他露面了,我才能继续我的推断,自由团也能接着谴责下去。”他抬眼看着天花板,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情,“在某个黑夜,监理人先生,我期盼着哪个记者驾驶火箭飞抵你的飞船,从后门爬进去,带着他的相机。那得多劲爆啊!”

就算卡列伦正在听,他也不会对此做任何表示。当然,他总是这样。

超主到来的第一年,带给人类生活方式的变化没有预想的那样大。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但这影子谦恭而温和。虽然地球上几乎所有大城市都能看见一艘银色的飞船在天顶闪闪发光,但过了不久,人们就把它当成太阳、月亮和云朵一样的自然风景了。大多数人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是超主让他们的生活水准稳步提升。他们偶尔想到这件事时——这种情况很少——便会发现这些沉静的大船让全世界有史以来第一次拥有了和平,因而心怀感激之情。

不过这些好处都是消极而不引人注目的,接受后便马上被忘掉了。那些超主仍然疏远,不让人类看见他们的脸孔。卡列伦可以求得尊敬和爱戴,但他若继续实施现有政策,就不会赢得任何更深的东西。对那些只用联合国总部的无线电电传打字机沟通的天神,人们无法不心生痛恨。卡列伦和斯托姆根之间的交流从未公之于众,有时候斯托姆根自己也闹不懂,为何监理人认为有必要进行那些会谈。或许他觉得至少需要与人类中的一员建立直接接触,也许他发现斯托姆根需要这种形式的支持。如果这解释行得通的话,秘书长会很感激,就算被自由团蔑称是“卡列伦的跟屁虫”,他也不在乎了。

这些超主从未同任何国家和政府单独打过交道:他们找上联合国,就选定了它,教会人类如何安装必要的无线电设备,通过秘书长之口发布他们的指令。苏联代表曾十分恰当地指出,这种做法在很大程度上,很多场合下都有违联合国宪章,但卡列伦似乎不以为意。

让人惊奇的是,发自空中的指令让很多弊端、愚行和罪恶顿然消失。超主到来后,各个国家明白它们没必要再彼此害怕,甚至在那次核弹攻击实验之前,他们就料到现有的武器根本无法对付一个任意穿越星球的文明。这样,人类走向幸福的唯一障碍立刻就被清除掉了。

超主们似乎对各种政府体制没什么兴趣,只要它们不对民众施压,不腐败就行。地球仍然保持着民主制、君主制、温和的独裁政治以及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制度,这令很多思想简单的人大感惊讶,他们一直确信,自己的制度才是唯一可能的生活方式。另一些人相信卡列伦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推出一种体制,扫清现存的所有社会制度,因而懒得进行小型的政治改革。不过,这种看法与其他有关超主的猜测一样,纯属凭空臆想。没有人了解他们的动机,也没有人清楚他们将把人类引向何种未来。03

几天来斯托姆根睡得很不好,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头,照理说,他很快就要永远摆脱缠身的公务了。他为人类工作了四十年,为人类的统治者又干了五年,回顾一生时,很少有人能成就这么多雄心大业。问题也许就出在这儿:退休之后的日子无论多长,他都不会有新的目标为生命增添激情了。玛莎死了,孩子们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从那以后,他跟这个世界的纽带似乎也变弱了。这也许正是他开始认同那些超主,反倒疏远了人类的原因。

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他的脑子像失控的机器在不停狂转。睡意不能强求,他只得下了床,匆匆穿上外衣,漫步走进他那简朴住宅的屋顶花园。他的任何一位直接下属的住宅都远比他的豪华,但就斯托姆根的需要来说,这地方已经绰绰有余了。他已官至高位,无论是个人财产还是公务礼仪,都不能再为他的声望增光添彩了。

夜晚很暖,几乎有些沉闷,但夜空晴朗,明月低垂在西南方。十公里外,纽约城的灯光在地平线上闪耀,恰似破晓前凝冻的黎明。

斯托姆根仰望沉睡的城市上空,那是人类中只有他才到达过的高度。虽然很远,但他仍能看见卡列伦的飞船在月色中熠熠发光。不知监理人此时在做什么,他相信超主是从来不睡觉的。

高天之上,一颗流星像长矛一样刺破天穹。一道朦胧的光影停顿片刻,随即消失,只留下漫天星辰。这是个严酷的警示:在以后的一百年内,卡列伦仍将带领人类朝向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目标前进,而四个月后,就会有另一个人成为新的秘书长。斯托姆根处之泰然,但如果他想了解那块厚厚的屏幕背面藏着什么,时间已所剩不多。

只是这几天他才敢于承认,超主的神秘感开始困扰他。在此之前,对卡列伦的信任还让他没什么疑虑,但现在,有点儿讽刺的是,自由团的抗议活动已经开始影响他了。他们扬言人类在遭受奴役,这已不仅是一种宣传。很少有人真正相信它,也并不希望回到过去的日子。人类已经习惯了卡列伦那种不易察觉的统治,但他们已经按捺不住,急于想知道是谁在统治他们。怎么能因此责怪他们呢?

尽管自由团最大,但它仅仅是反对卡列伦的众多团体中的一个,这些团体进而也反对那些同超主合作的人。它们的目标和政策各不相同:有的以宗教为立场,有的只是宣泄自卑的感受。他们的感觉就像19世纪印度的文化人揣度英伦统治一样。侵入者为地球带来和平和繁荣,但谁又知道这要付出多大代价?人类历史也是不可靠的:在文化水平迥然不同的两个民族之间,纵使签订最和平的条约,其结果也往往是落后的群体被消灭。国家如同个人一样,面对无法抵御的挑战可能丧失斗志。而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超主文明,就是人类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隔壁房间的传真机发出轻微的响声,吐出一份中央新闻社发来的每时简报。斯托姆根踱进房间,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那几页纸。在地球的另一面,自由团授意刊发了一个算不上独创的头条:《人类被怪物统治了?》。接着这句提问,报纸援引道:“在马德拉斯会议上,自由团东方分部主席克里施南博士说:‘超主们的行为很好解释:他们的长相定然相当怪异,令人憎恶,因此不敢露面。我质疑监理人,希望他来否定这一点。’”

斯托姆根反感地扔下简报。就算这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这种推测早就有过,他从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他不相信有哪一种生物形式会奇怪得让他无法马上接受,或许,他倒有可能觉得漂亮。重要的是思想,而不是外形。如果他能说服卡列伦相信这一点,超主们或许会改变他们的政策。他们一来到地球,报纸上就铺满了人们凭想象绘制的画,他们的吓人程度肯定连那些画像的一半都到不了!

斯托姆根清楚,他急于结束这个事态,并不完全是出于对继任者的体谅,主要还是出于人类的好奇心,他最终坦承了这一点。他已经把卡列伦看作一个人,还要弄清卡列伦到底是何种生物,才会觉得满意。

斯托姆根第二天没有按时上班,这让皮特·凡·瑞伯格感到惊讶,也有点儿不高兴。秘书长到自己办公室前常常会到其他地方办点儿事,但一般都会留下话说明他的去向。更糟的是,这天早上有好几个急件需要呈报斯托姆根。凡·瑞伯格打电话到六七个部门询问也没有找到他,最后只得作罢。

到了中午他更觉不安,便派车到斯托姆根的住宅查看。十分钟后,警笛响起,一辆警察巡逻车疾速驶进罗斯福大道。车里一定有新闻社的知交,因为在凡·瑞伯格还在远处望着带来消息的警车时,收音机里就开始播放消息:他不再是助理,已经成为联合国的代理秘书长了。

要不是凡·瑞伯格手里有那么多麻烦事,他会乐于研读报纸上有关斯托姆根失踪事件的反应。在斯托姆根失踪前的一个月,全世界的新闻界划分成了两大针锋相对的阵营。西方媒体总的来说支持卡列伦的计划,希望让所有的人都成为世界公民。而东方国家则陷入了一场猛烈的,但很大程度上是人为操纵的国家尊严癫狂症。他们中的一些国家独立后刚度过一代人的时间,感到这是在诈取自己的胜利果实。对超主的指责遍及各地,气势汹汹:经过谨小慎微的一段时间后,媒体很快发现怎么糟践卡列伦都行,什么也不会发生。现在的媒体也变聪明了。

大多数攻击虽然连喊带叫,但并不代表广泛大众。即将永久消失的边境线上在增兵添岗,但士兵互相间仅用眼神就能传递友善。政客和将军们或许会勃然大怒,但几百万静静等待的民众却觉得,水到渠成之日即将到来,历史上漫长而血腥的一章就要结束了。

现在,斯托姆根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喧嚣一下子停息了,整个世界发现他们失去了唯一的联系人,超主出于自己才明白的奇怪理由,只通过他同地球说话。报纸和电台的评论员们都像得了失语症一般,但一片静默之中还是听得到自由团的声音,他们急于声辩,为自己撇清干系。

斯托姆根醒了,四周漆黑一片。惺忪之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然后,整个意识恢复了,他一下子坐起来,去摸索床边的开关。

黑暗中他的手触摸到的是光滑的石头墙,凉凉的。他一下子愣在那儿,这意外的冲击让他的大脑和身体僵住了。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跪在床上,用指尖探索这面完全陌生的墙壁。

正摸着,他突然听到“咔嗒”一声,黑暗的一部分滑向一边。他瞧见一个男人的侧影在昏暗的背景上一闪,门又很快关上,黑暗重现。一切发生在转眼之间,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片刻之后,他又被一束强烈的手电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光束朝他的脸上扫过来,停了一会儿,然后照到整个床铺上——他这才看见,那床不过是几块粗木板架起的床垫而已。

黑暗中,一个柔和的声音操着纯正的英语对他讲话,语音中有种奇妙的口音,斯托姆根一时无法分辨。“哦,秘书长先生,我很高兴你醒来了。希望你感觉一切正常。”

最后那句话引起了斯托姆根的注意,那些急于想问的问题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望着黑暗,沉静地问道:“我失去知觉多长时间了?”

对方笑了。“好几天了。我们得到许诺说,你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很高兴看到这是真的。”

一方面为了争取时间,另一方面也为了测试一下身体的反应是否正常,斯托姆根将两条腿悬在床边。他的睡衣仍穿在他的身上,只是给揉得皱巴巴的,上面好像还沾了不少灰土。移动时他感到有些头晕,虽然没有太多不适,但足以让他相信自己的确被麻醉过。

他转过来对着光。“这是什么地方?”他严厉地问,“温莱特知不知道?”“好了,不要太激动,”那个影子回答,“我们现在不谈这个。我想你一定很饿。穿上衣服去吃饭吧。”

一束椭圆形的光扫过屋子,斯托姆根这下才知道这屋子有多大。它几乎算不上一间屋子,墙壁都是裸露的石块,草草打磨成型。他发现自己是在地下,或许是很深的地方。如果他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他就有可能是在地球的任何地方。

手电光照亮了搭在一个包装盒上的一堆衣服。“应该足够你穿了,”黑暗里的声音说,“洗衣是这儿的一大问题,所以我们带来了你的几件外套和半打衬衣。”“你们真够细心的。”斯托姆根并没有在开玩笑。“遗憾的是没有家具和电灯。这地方有些方面还算方便,只是缺少康乐设施。”“什么方便?”斯托姆根一边问,一边穿上衬衣。奇怪,手指触摸着熟悉的衣物,竟会让他感到一种安慰。“就是——方便,”那声音说,“顺便说一句,我们大概要在一起待很长时间,你就叫我乔好了。”“不管你的国籍是什么,”斯托姆根反问道,“你是波兰人,对吗?我想我可以念出你的真名。并不比大多数芬兰名字更难念。”

两人停顿了一小会儿,灯光也闪动片刻。“是的,我本该预料到这一点,”乔顺从地说,“你大概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对我的职位来说,算是个有用的爱好吧。我一猜就知道你是在美国长大,但离开波兰时你已经……”“行了,”乔坚定地说,“已经足够了。我看你已经穿好衣服了——谢谢你。”

斯托姆根为小小的胜利感到了些得意,他走向门口时,门自动打开。乔往边上靠了一下让他过去。不知道抓他的人带了枪没有,但应该带了,周围或许还有乔的同党吧。

走廊里每隔一段就有一盏油灯照着,显得有些昏暗。斯托姆根这才看清乔的模样,他大概五十岁上下,体重应该有两百多磅。从那布满污迹的、不知是哪个部队的作战服,到他左手上那枚大得吓人的图章戒指,他身上的东西都是超大号的。他这个块头带不带枪都无所谓了。斯托姆根想:如果自己能从这地方出去,要想找他也不会太难。他意识到乔也一定十分清楚这一点,又不免有些沮丧。

周围都是裸露的石头墙,只偶尔有些混凝土墙面。斯托姆根明白了,自己原来是在某个弃置不用的矿井里,没有哪个监狱比这更管用了。此前他对自己被绑架的事并不怎么担心。他一直觉得无论发生什么,超主都会动用巨大资源很快找到并解救他,现在他不那么有把握了。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卡列伦的能力看来也有限度,如果他真的被埋藏在遥远陆地之下的某处,超主的科技手段或许无法找到他。

另外两个人坐在桌边,昏暗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斯托姆根进屋时,他们抬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好奇和显而易见的敬重。其中一个人把一块三明治推给他,斯托姆根立刻接受了。尽管饿得够呛,他仍觉得自己的午餐应该丰富些,大概他的看守们吃得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一边吃,一边扫视了一下身边的三个人。乔不只是块头大,甚至还是一个头领,其他人显然只是他的助手。两个人没什么特征,只有听他们讲话后,斯托姆根才能知道他们是哪里人。

不太洁净的杯子里倒上了酒,斯托姆根就着它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等到他感到自己多少可以把握局面了,才把头转向那位波兰巨人。“好吧,”他平静地说,“大概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吧,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乔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我得直言相告,”他开口道,“这跟温莱特毫无关系。他跟其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斯托姆根对此有所预料,尽管他不知道乔如何揣测他的想法。他早就怀疑自由团内部或周围存在一股极端势力。“我好奇的是,”他说,“你们是怎么绑架我的?”

他没打算得到回答,但对方早有准备,甚至急于回答他,这让他有些错愕。“整个儿就像好莱坞惊悚大片,”乔来了劲头,“我们不清楚卡列伦是不是在守护你,因此我们采取了细致的防范措施。你被空调带进去的毒气熏倒了,这很容易。然后我们把你弄到车上,也毫不麻烦。我得说明,这一切并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们雇了一些,嗯,专业人员。卡列伦可能会抓住他们——实际上他也应该抓得住他们,但他什么也得不到。车离开你的住所后就进了一条隧道,离纽约不到一千公里,它按时从另一端出来,仍带着那个受了麻醉、酷似联合国秘书长的人。片刻后一辆拉着金属货箱的大卡车从对面驶来,开往一个飞机场,把那些货箱装上飞机,货运完全是合法经营。那些箱子的货主如果知道是怎么被我们利用的,我想准会大吃一惊。“同时,完成任务的那辆小车继续执行规避动作,往加拿大边境开。也许卡列伦现在已经抓到它了,这我既不清楚,也不关心。你知道——希望你赞赏我的开诚布公——我们的所有计划取决于一点。我们很清楚卡列伦能眼见耳听,了解地面发生的一切。他看不到地面以下的事情,除非他使用魔法,而不是科学。所以他不会知道发生在隧道里的转移行动,就算最后知道也太晚了。我们这么做自然有些冒险,但我们还有一两个保全措施没用上,得留着日后再用,泄露出去太可惜了。”

整个故事乔讲得津津有味,斯托姆根忍不住笑了。同时,他也深感不安:这个计划的确很巧妙,很可能骗过了卡列伦。斯托姆根甚至无法肯定超主是否对他进行过某种保护性监视。乔呢,很显然,他也不清楚。他如此坦白,或许也是为了试探斯托姆根的反应。现在,无论他的内心感觉如何,他都要保持自信,沉着冷静。“你们真是一群蠢货,”斯托姆根轻蔑地说,“竟然以为这样就能骗得过超主。说到底,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乔递过去一支烟,见斯托姆根拒绝,就自己点上,往桌子边上一坐。桌子发出断裂的嘎吱声,让他慌忙跳了下来。“我们的意图十分明确,”他说,“我们发现争论毫无用处,应该采取其他手段。原来就有一些地下运动,无论卡列伦有多大势力,他会发现对付我们不太容易。我们为自己的独立而战。别误解我的意思,不会有任何暴力行动,至少一开始不会。但超主要使用人类的代表行使统治,我们能让他们统治得极不舒服。”

估计就从我开始了,斯托姆根想。他怀疑对方只讲了全部故事的一小段。他们真以为这种强盗手段能对卡列伦产生一丁点儿的影响吗?可话说回来组织严密的抵抗运动会使生活变得异常艰难,这一点儿不假。乔的手指触到了超主统治的弱点。说到底,他们的所有命令是通过人类代理人发布的,如果这些代理人被吓得不再听从命令,整个体系就崩溃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因为斯托姆根相信卡列伦很快就会找到解决办法。“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斯托姆根最后问,“我是人质,还是别的什么?”“别急,我们会照料你的。我们要等几天,有人要造访你。在这之前,我们会尽量让你开开心心的。”

他用自己国家的语言说了句什么,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拿出了一副崭新的扑克牌。“特别为你淘来的,”乔解释说,“我在《时代》杂志上读到,你很擅长玩扑克牌。”他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希望你钱包里有不少现金,”他不安地说,“我们都没想过看一看。总之,我们不收支票。”

斯托姆根忍住惊讶,目光茫然地看着他的看守。随即,此情此景引发的真正幽默让他心领神会,所有公务烦扰好像突然一下子从他的肩上卸掉了。从此往后,该凡·瑞伯格出头露面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无能为力——眼下,这帮想入非非的罪犯正急着要跟他玩牌呢。

猛然间,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多年他都没这样笑了。

温莱特说的无疑是真话。凡·瑞伯格愁眉苦脸地琢磨着,他可能怀疑某些人,但他不知道是谁绑架了斯托姆根。他也不赞成绑架这种做法:凡·瑞伯格机敏地想到,自由团里的极端分子过去一直给温莱特施压,让他采取更积极的策略。现在他们自己动手了。

毫无疑问,绑架过程组织得很完美。斯托姆根可能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要想找到他希望渺茫。但他有件事情要做,凡·瑞伯格想,还必须赶紧做。虽说他经常插科打诨,但内心对卡列伦却是敬畏有加。一想到要近距离接触超主,他就满心恐惧,但看来没有别的选择。

通信设备占据了大楼的整个顶层。一台台传真机一字排开,伸向远处,有的静默着,有的频繁地发出咔咔声。无尽的生产统计、普查反馈和世界经济体系的所有簿记事项通过这些机器滚滚而来。上面,在卡列伦飞船上也应该有一个类似的房间。在那儿来回取阅地球发给超主的信息的那个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凡·瑞伯格想到这儿,只感到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

不过今天他对这些机器和它们的日常工作不感兴趣。他走进那间只有斯托姆根使用的私人房间。门锁已按他的指示砸掉了,通信部主管在那儿等着他。“这是一台普通电传打字机,标准的打字键盘,”主管对他说,“还有一台传真机,你可以发送图片或表格,但你说过用不着这个。”

凡·瑞伯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了。谢谢你。”他说,“我不会在这儿待太久。你过会儿再把门锁好,所有钥匙都交给我。”

等通信主管离开,他才在电传打字机前坐定。他知道,自从卡列伦和斯托姆根通过每周一次的会面处理大部分事务后,这台机器就不怎么用了,它成了应急联络线路。他期望很快就能收到回复。

迟疑了片刻,他开始用笨拙的手指打出自己的信息。机器发出轻轻的呜呜声,打出的文字在变暗的屏幕上闪了几秒钟。打完字,他向后一倚,等待回答。

过了不到一分钟,机器就又呼呼响了起来。凡·瑞伯格早就怀疑监理人根本不睡觉。

信息不长,也没什么用。

无信息。所有事务全部由你做主。卡。

太痛苦了,其中没有任何让人满意的成分,凡·瑞伯格发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

三天来斯托姆根仔细分析了绑架自己的人。乔多少有点儿地位,另外两个就什么也不是了,任何非法活动都能召集一帮这种人。自由团的理念对他们毫无意义,他们关心的是怎么混日子,尽量少干活。

乔这个人比较复杂,尽管有时候斯托姆根觉得他像个大孩子。他们玩起牌来无休无止,间或就某个政治问题激烈争吵一番,而斯托姆根很快发现,这个波兰大个子从未认真考虑过他为之奋斗的目标。他情绪冲动又极端保守,这两种东西如乌云蔽日,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他的国家多年来为获得独立而战,这完全改变了他,让他依然生活在过去的年月里。在有序的生活方式中,这种人已经派不上用场,他本人可谓前朝遗物。如果有一天这类人消失了,世界会安全些,但也会变得缺乏生气。

现在,斯托姆根开始相信卡列伦没办法找到他,没什么可怀疑了。他还对几个看守虚张声势,但他们并不相信。他很清楚他们把自己关在这儿是为了观察卡列伦的反应,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可以走下一步计划了。

被劫持四天后,乔告诉他有客人造访,斯托姆根并不惊讶。几个看守变得愈发坐立不安,这让他们的囚徒猜出了个大概:行动的头目看到已无危险,终于亲自来提审他了。

乔礼貌地招手请他进屋,他们已经围坐在摇摇晃晃的桌子旁等着他了。乔的腰里别着一支从未见过的大号手枪,颇有些卖弄,让斯托姆根觉得好笑。那两个帮凶不在,就连乔都显得有些拘谨。斯托姆根立刻觉察对面这些人的官阶高得多,让他想到自己见过的一张俄罗斯革命初期列宁与战友们的照片。这六个人有着同样的智力、冷酷和铁一般的决心。乔那一类人其实无害:真正的幕后策划者原来在这儿。

斯托姆根敷衍地点了下头,朝唯一的一张空椅子走过去,保持泰然自若的样子。坐在对面的一位年龄较长、体型结实的人向前探着身子,用一双灰眼睛紧紧盯着他。这让斯托姆根很不舒服,只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先开了口:“看来你们是来谈条件的。要多少赎金呢?”

他注意到后面有人在速记本子上记下了他的话。一切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领头的回话了,声音悦耳,带着威尔士口音。“随便你怎么说,秘书长先生。但我们要的是信息,不是现金。”

这样看来,自己是战俘,这是一次审讯了。斯托姆根想。“你很清楚我们的动机是什么,”对方接着说,嗓音柔和而轻快,“如果你愿意,叫我们抵抗运动也行。我们认为地球迟早要发动一场独立之战,但我们发现斗争只能以间接手段进行,比如暗中破坏或拒不听命。我们挟持你,部分是要卡列伦明白,我们目的明确,组织周密,但更主要是因为你是唯一能告诉我们有关超主信息的人。你是个明白人,斯托姆根先生。跟我们合作,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你们具体想知道什么呢?”斯托姆根谨慎地问。

那双超凡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深处,这种眼神斯托姆根一生从未见过。接着,那歌唱般的声音又响起了:“你知道超主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吗?”

斯托姆根差点儿笑了。“相信我,”他说,“我跟你一样,也急于了解真相。”“那么,你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我没答应什么,但可能吧。”

乔解脱般地舒了一口气。屋子里出现了一阵期待的窸窣声。“对你跟卡列伦见面的情境,我们只粗略了解。”那人接着说,“你或许可以仔细描述一下,别漏掉任何重要的线索。”

这倒是个无害的要求,斯托姆根想,以前他就回答过多次,于是便表示出愿意合作的样子。这儿的几个人脑子机敏,也许能发现点儿新东西。于是他任由他们从他这儿榨取任何新鲜信息——只要他们分享它。至于说这类信息会对卡列伦造成什么伤害,他是绝不相信的。

斯托姆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和一个旧信封。他一边快速画着草图,一边说:“当然,你们知道,这个小型飞行器没有明显的推进装置,它定期把我接到卡列伦的飞船上。它进入船体——你们无疑看过望远镜拍摄这个操作过程的影片——后,门就打开了——如果你把它叫门的话——我走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块屏幕。平面布局就像这样。”

他把草图推给威尔士人,但那双奇怪的眼睛看也不看,仍停留在斯托姆根的脸上,他看见这双眼睛的深处发生了某种改变。屋里一团死寂,但他听到乔在自己身后猛地吸了一口气。

斯托姆根既迷惑又恼火地看着对方,这一看,让他渐渐明白过来。他把信封搓成一个球,扔在了脚下。

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那双灰眼睛让他如此错愕了。对面的人是个瞎子。

凡·瑞伯格没有再联络卡列伦。大部分部门的工作——发送统计资料、摘要国际新闻等事务都在自动进行着。巴黎的律师们还在为世界宪法议案争吵不休,但这暂时也跟他无关。要到半个月后,监理人才会索要这一议案的最终草案,如果到那时还没完成,卡列伦无疑会采取他认为合适的措施。

斯托姆根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那部标为“仅限紧急”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凡·瑞伯格正在口述指令。他抓起听筒,越听越惊讶,随即扔下它,冲向敞开的窗户前。惊恐的喊叫声由远而近,街上的交通几近瘫痪。

千真万确,卡列伦的飞船,那超主一成不变的象征物,现在已不在天上。他四下眺望,漫天搜寻了一回也没看见一丝踪影。接着,突然之间,似乎天幕瞬间降下,那艘大船自北方飞来,肚皮的暗影就像一片雷雨云,低低擦过纽约的摩天楼顶。

这扑面而来的怪兽让凡·瑞伯格不禁连连退缩。他也清楚超主这艘飞船有多大,但看它高悬太空是一回事,看着它像恶魔驱遣的乌云飞过头顶,绝对是另一回事。

在这片局部的日食中,他看着飞船拖着巨大的阴影朝南飞去,最后消失。没有声音,连空气中的飒飒响声都没有,凡·瑞伯格发现,飞船飞过时虽然显得很近,但离他头顶至少有一公里。接着,大楼受到声波的撼动开始战栗,不知哪里的窗玻璃向内炸开,传来清脆的声响。

身后的办公室里所有的电话都响了起来,但凡·瑞伯格没有动。他趴在窗台上,望着南面的天空,无限之力的降临把他给吓瘫了。

斯托姆根说话时,感觉自己的思维同时在两个层面进行。一方面,他不想跟羁押他的人合作,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们能帮自己揭开卡列伦的秘密。这是种危险的游戏,让他惊奇的是自己竟有些得意。

大部分问话都是那个威尔士盲人提出来的。看着这个头脑敏锐的人尝试解开一个个问题的答案,测试然后否定那些斯托姆根早就放弃了的推测,实在让人觉得有趣。现在,威尔士人仰坐在那里,叹了口气。“我们走进死胡同了,”他气馁地说,“我们需要更多事实,这就得行动,而不是争论。”那双失明的眼睛好像在注视着斯托姆根,过了一会儿他神经质地敲起了桌子。这让斯托姆根发觉他开始变得没有把握了。然后,他又说话了。“你从来没有费心去多了解那些超主的情况。秘书长先生,我真有点儿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斯托姆根冷冷地问,掩饰着自己的兴趣,“我已告诉过你,我跟卡列伦会面的那间屋子只有一个出口,直通下面的地球。”“如果我们设计几种器械,”对方审慎地说,“或许可能让我们发现点儿什么。我不是科学家,但我们可以考虑考虑这件事。如果给你自由,你愿意协助我们完成这个计划吗?”“让我最后再说一遍,”斯托姆根愤怒地说,“明确一下我的立场。卡列伦为的是世界大同,我不会为他的敌人做任何事情。他的最终计划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这计划是与人为善的。”“有什么真正的证据呢?”“他的全部行动,从他的那些飞船到来之日起。我敢说你无论如何分析,都找不出一件人类没有受益的事情。”斯托姆根停顿了片刻,任思绪返回过去的年月,他笑了起来,“要想找个单独的例子证明——我该怎么说呢?——超主们的仁慈,想想他们刚来的一个月内推行的‘虐待动物禁令’就行了。如果说我以前对卡列伦存有疑虑,这下也完全消除了。尽管同他做的其他事情相比,这项命令给我带来的麻烦最多!”

这丝毫没有夸大其词,斯托姆根想。这起事件非同一般,第一次表露超主对残暴行径的痛恨。这一点,以及他们对公正和秩序的热情似乎是其生命中的主导情感,至少凭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以这样判断。

那是唯一一次卡列伦表示出愤怒来,或至少是外表上的愤怒。“你们可以随意互相杀戮,”他的信息这样写道,“这是你们之间和你们自己法律上的事。但是,除却获取食物和出于自卫,如果你们杀戮那些与你们同处一个世界的动物,就将受到我的问责。”

没人确切知道这项禁令涉及的范围有多广,也不知道卡列伦如何执行它。但他们没有等待太久。

大斗牛场内座无虚席,斗牛士和服务生们正式出场。看来一切如常:灿烂的阳光在传统服饰上迸发出暴烈而炫目的色彩,人群欢迎着他们宠爱的选手,如同以前一百次一样。人群中偶尔有人抬起头,焦虑不安地望着天空,望向马德里上空五十公里处那艘孤零零的银色形体。

斗牛士进入自己的地盘,公牛喷着响鼻冲入竞技场。骑手们驱赶着瘦骨嶙峋的马匹迎战敌人,马儿却吓得鼻孔大张,在阳光下原地打转。第一支投枪一闪,射向目标——与此同时,一种地球上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响起。

这是一万人因疼痛发出的叫喊声,他们受了同样的伤——当这一万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但斗牛就此结束,所有的斗牛活动均告完结,因为消息在飞速传播。值得一提的是,狂热斗牛迷们受此一惊,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去要回了自己的赌注,再就是伦敦的《每日镜报》也来添乱,往伤口上撒了把盐:它建议西班牙人把板球当作新的全民体育运动。“你可能是对的,”那个威尔士老家伙说,“也许超主的动机是好的——按照他们的标准,因为有时候跟我们的标准相同。但他们是外来者,不请自来,把我们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摧毁了理想,还有几代人浴血奋战得以保护的国家主权。”“我来自一个小国,它也曾被迫为自由而战,”斯托姆根反驳说,“但我支持卡列伦。你们可以骚扰他,甚至可以耽搁他,让他不能按期实现他的目的,但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无疑你们很真诚,相信自己的事业。我可以理解你们害怕世界国家到来之日,那些小国的传统和文化遭到毁灭。但你们错了。墨守成规无济于事,超主到来之前主权国家已行将就木,超主们只是加速了它的死亡。没人能够挽救它,也不该有人挽救它。”

没人答话。对面的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威尔士人半张着嘴坐在那儿,双眼毫无生气,看上去就是瞎子。他边上的人也没有动,凝固在紧张而不自然的姿势中。斯托姆根吓得喘不上气,站起身向门边退去,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说得很好,雷吉,谢谢你。现在我们该走了。”

斯托姆根转过身,朝黑暗的通道望去。在与目光平齐的位置有个普普通通的小球——无疑,这是超主启动的某种神秘力量的来源。斯托姆根隐约觉得他听到了一种嗡嗡声,就像懒洋洋的夏日里一群蜜蜂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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