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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14:4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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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比煞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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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有香丘

何处有香丘试读:

红楼谈香:你也许错过了一个世界

每当有人问我,爱读什么书时,下意识我会脱口而出:《圣经》和《红楼梦》。现在想想,说爱读并不准确,我根本是浸润在这两本书中长大的。它们就像我精神的父母,《圣经》是父,威严而有规则,带来庞大整全的世界观。《红楼梦》是母,温柔细腻,给我美的教育,爱的启蒙。从上小学起,就常踩着小板凳去够我爸放在橱柜里的那套《红楼梦》,当时并不能读懂,但喜欢里面的诗词和工笔人物画,用薄薄的白纸描下来,夹在课本里,就觉得很开心。

可惜的是,那套《红楼梦》在一次搬家途中遗失了。后来,我又收藏了好多本《红楼梦》。有新书也有旧书,有横排也有竖排,有脂本也有程本,《红楼梦》里的优美、娴雅,在成长的岁月里,不断地浸润着我,让我从一个淘气的小孩变成了一个对美心怀尊敬的人,它给我最好的美的教育,让我一点点拥有了感受美的能力。

除了《红楼梦》之外,另一件我所珍爱的美的事物,就是香水了。大约世间美的事物总是贯通的,所以,读《红楼梦》时,我常想到香水,用香水时,常想到《红楼梦》。文字和香味,虽是两种不同的介质,却常唤起我心中相似的情感,其中有某种微妙又遥远的相似性,在我心中不停盘桓,久久萦绕。

盘桓日久,终于想,我应该写这样一本书呀,把这两件一古一今,一中一西,看似毫不相关的,却又在美的教育上给我极深触动的两种事物联系在一起。我总相信,这虽然是我个人的感受,也一定能在世间寻到几许知音吧。

于是,就有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本《何处有香丘》。

选这个名字,纯粹出于个人的偏爱。《红楼梦》里的诗词,大半能背,但念诵最多次,抄写最多次的,是《葬花词》。而《葬花词》里,最锥心的一问,莫过于“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彼时黛玉葬花,亦是埋葬自己,而这一问,不但是黛玉心中所问,更是曹雪芹借黛玉之口,为天下古今所有纯良之人,向着苍茫天地的一次发问:“在这污浊腥臭的世间,若是没有美的容身之处,那么天尽头,在远离尘嚣的地方,会不会有一片散发着幽香的净土,能让在这风刀霜剑中备受摧残的身心,得到休憩和解脱呢?这香丘,到底要向何处去寻呢?”

因为“香”这件事,在所有的诗词文章中,都绝不仅是嗅觉上的存在。它一直被视为对善和美的追求,指向一种超逸而纯净的品格。从陶渊明到王维,从桃花源到大观园,经历过太多战争和苦难的中国人,心中始终抱有对这片净土的执着梦想。最有名的,自然是屈原的《离骚》,他在《离骚》中写到自己身披许多奇花异草,满身芬芳,四方周游,这种看似行为艺术的古怪举止,最终指向的是他精神上的“香丘”:“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

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曾如此评价屈原:“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志洁”和“物芳”是互为因果的,因为心中干净,志向高洁,所以爱慕芬芳之物,而草木的芬芳,也把诗人灵魂中的不流俗,变成了外化的、可以感知的存在。《红楼梦》中的“香”也是如此。

第一次读《红楼梦》,是读情节,第二次读,是读细节,读到第三、四、五、六次,甚至十几次,几十次之后,它就不再是一本书,而是成了某种空气般的存在,好像一缕幽香随身相伴,书里的许多句子、人物,都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走在路上,会想起他们;吃饭、睡觉,做许多无关杂事的时候,也会想起他们。

甚至有时,已经不是想起,而是成了一部分的潜意识,它就成为你举手投足间精神气质的一部分,你甚至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但它已经融进你的灵魂、你的生命之中。它无声地存在着,存在于你说出的每一句话中,你说话时的表情里,你对所有事物的感觉里,若细细辨认,都会有它的影子。

这一点,也非常像香水。

最初学着用香的时候,总能意识到香水的存在,好像你是你,它是它。但用久了一些熟悉的味道之后,它就慢慢化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无法从你身上剥离。那香味若有似无,若去还留,从来不特别注意,却带来一种熟悉的安全感,就如同一本读久了的书,一件穿得软熟的贴身衣服,一个平凡而长久的爱人。

你会知道,什么都会消失,但是香味不会,它会一直陪着你,每当心绪烦乱,闻到熟悉的香味,就像老友在耳边细细低语,就会获得一种莫名的安心。友情与香,它们的相同点,就是都无处捉摸,是透明的,是无形的,却又是如此无所不在的存在着。

如同林夕写过的那一首《玉蝴蝶》:“恋生花也是你,风之纱也是你……夫斯基也像你,早优生也像你……”

上天入地,什么都不是你,但也都是你。聂鲁达写 “你从万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红楼与香水,对我而言,都是这样的存在着。

中国人历来重视的是道德教育,君子要有德,终日乾乾,要有才,兼济天下,却唯独很少谈美,认为“美”只是旁枝末节,或者是玩物丧志,更甚之,是迷惑人心,会使人误入歧途的存在,比如“红颜祸水”。

但是,今天我们必须要为“美”正名,我们迫切需要美的教育。我们真正需要的是“美德”而不是“道德”,差别在哪里呢?道德,也许本意是好的,但容易沦为动听的口号,变成一味的拔高与求全,由于缺乏可操作性而必然导致弄虚作假。见过了太多道德教育的高压之下培养出的“伪君子”,我如今越发相信,只有美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有效的人格教育。而道德的真正实现,一定需要依靠美的教育。

只有真正感受过美,沉醉于美,人心中才会生出善与真,因为懂得美,处处看见美,所以不忍伤害与玷污,这就是善。因为相信美,也愿意创造美,才会知道所有美都是从“真”中来,人也才能够真正的卸下伪装,诚实而勇敢的成为自己。

美的教育,会让人从心中生出真正的平等、淡定和慈悲,美能将人我之见渐渐消灭。而美的教育,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学会欣赏艺术。

所谓艺术,是取世间所有天然之物为原材料,来表达作者内在的情感和思想的独特性。每个艺术家,擅长使用的元素不同,于是也就有了艺术的多种样貌。

有人善用色彩和颜料,于是就画画,把感情、经验和思想倾注在画面之中。有人,对声音和节奏敏感,于是就作曲,将世间所有声响铺排成动人的音乐。而有人,则沉醉于香气,所以他们就成了调香师,广采世间所有植物与物质的香味为原料,把自己的品位、感情与观点融入其中。

也许,对于香味,很多人都是陌生的,若以声音做比,可以这么说,有些香水,简单如风铃,如八音盒,又或是钢琴独奏,美在纯粹与简单。而有些香水,则滋味、层次复杂,如同气势恢宏的交响乐,美在气场与内涵,绕梁三日,余香不绝。

调配一支香水的过程,也非常像在谱写一首交响乐,从哪里起,到哪里收?选择哪种香料,就像是选择哪种乐器,该奏出多大的声音?谁是主角,谁又是陪衬,统统都要做得恰到好处。

闻香时也如欣赏交响乐,你如果有一个灵敏的鼻子,当然可以去细心地分辨其中的每一种香料,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要去感受整支香水所带来的意境。它会牵动你怎样的情绪?唤醒你的回忆,还是希望?是让你感受愉悦,还是悲伤?这才是香水最为迷人的所在。

香水是造境的艺术,所以我在写香评时,并不倾向于一一分辨其中所有的成份,而是更想描述香味带来的境界让读者感受。香味一旦被感知,就会神奇地在我脑中幻化出一幅立体而饱满的风景,有些层次复杂的香水甚至还能带出情节,如同梦境。所以,对香水的评价,是很私密与个性化的,它为我唤起的图景,未必和你相同,但是我想试着用语言来捕捉那一刻我所感受到的美妙。希望在语言的留影中,那一刻的美妙能够定格,成为永恒。

但是,我也必须要说,文字的描述即便再精准,它终究无法代替香味本身。如果艺术创作也有高下之分,在我心中,它们的排序应该是这样的:香水和音乐排首位,其次画面,最后文字。也许会有人不同意,那么容我解释一下自己排序的标准。

首先,我认为最美妙的艺术,一定是对世界的还原与升华,所以创作某种艺术的元素,越贴近自然的,当然就越真实。香水,是以自然之物,造自然之境;音乐,是用自然之音,造自然之境,这两者皆取材于自然之中。再往下,画就比较抽象了,而文字就完全是抽象的东西了。

其次,我认为艺术的整体性越强,留白的空间越大,就越是接近真相的实体。最好的艺术,是给人以印象,而不是概念。

香水触动的是嗅觉,音乐触动的是听觉,都是直击感官和神经元,能够留下一个印象,而难以表达一个概念,它们皆是微妙之物,无形无影,直通人的气质、情绪,无以名状,如烟云聚散,是流淌的、变化的,没有空间的限制。

而到了画,则有了空间和局部的限制,到了文字,更依赖于人的逻辑,一旦需要逻辑说明,就已经失去全面而聚焦于片面了,说明总不如表现来得好。所以,在我看来,香水和音乐是更加直接的艺术,纯粹表现的艺术,它不依靠符号翻译,它给你的感受是什么,就是什么。

而画和文字,本质上还是符号的艺术,他们仅仅只能表达局部,而不可能还原一个完整的本体,虽然画家和作家们也一再的挑战,一再的试图突破局限,所以才有了艺术上的抽象派,有了文学里的意识流。这都是画和文字,试图向整体靠近的努力尝试。

人自生来,便有眼耳鼻舌身意,佛教称为“六根”,这是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入口,一切构成我们灵魂要素的经验,都是从这六处而来,能满足这六根的,便有其存在的价值。人类的一切创造,莫不是紧紧围绕着六根的存在而产生的。

人们想尽办法,创造出种种生活用品与艺术品,来满足六根所需。有眼,便有美色美景供其欣赏;有耳,便有许多音乐供其聆听;有舌,便有无数美食供其品味;有身,便有各种柔软舒适的织物供其感触,或温泉,或按摩,供其享受;有意,便有许多书籍、电影等灵魂食粮,供其打发空虚与无聊……

这些事物,人的一生多多少少都会经历,都曾被满足过,也都能略知其妙。而唯独为嗅觉所做的这一门艺术:香水,许多人甚至一生都与其鲜有接触,对它的幽微美妙,也无从了解,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受限于成本。

与音乐、美术、文字可以无限低成本复制的方式相比,香水的传播是比较受制约的,它很难被复制,必须是原版才能被欣赏。它制作的原料比较昂贵,所以很难让所有人都亲自体验,而且有很多经典名香,一旦消失就是永远消失了,因为创造它的原料是纯粹的物质,所以它也必须依附于物质而存在。

在我看来,这是一大憾事。可以这么说,从来没有用过香水,或完全不懂得欣赏香水的人,他的重要感觉之一“嗅觉”基本等于是荒废的,至少是从来不曾被开发过,也不曾被抚慰和真正享受过的。也许有人会不同意,我不闻香水,也可以闻花花草草,闻美食啊,何必非得是香水才能满足嗅觉呢?

天然的香味,固然也很美,但是与经过调香师妙手调配,拣择世间万物再组合出的气味的艺术相比,那是完全不同的。就像你也可以去欣赏大自然的各种原声:鸟鸣、水流声、金属碰撞声、孩子的哭声,以及各种动物的叫声、人的说话声……但是,这些声音,与音乐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曾经听过音乐的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没有闻过香水的人,就像是从来不曾用耳朵听过音乐的人一般。

自然的音与香,固然美丽,但艺术更美。因为艺术是对世界的提炼和表现,是经过酝酿和沉淀的,而绝非简单的重现。

所以,这也是我写作本书的一个初衷,希望通过我的介绍,能让人们多少重视香水,对香水这一门艺术开始产生兴趣,从这里打开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香水,绝不只是女人化妆打扮的一个小玩意,它是一个完整而庞大的艺术体系,它是一个低调而小众的艺术形式,故此只要是生而为人,有嗅觉的人,都可以尝试去理解它,它会带你发现,原来这个世界,除了声音、色彩、味道之外,还有另一种令人惊叹的美。你也许会发现,原来曾经错过了一个世界,而不自知。

在本书中,我会谈到香水的几大流派,也会分别介绍其中优秀的代表作,更因为这本书与《红楼梦》的关联,我们还将笔触延伸得更远一些,会谈到古时贵族的一些用香传统,以及在《红楼梦》里曾经出现过的香物。

古代君子有四雅:焚香、煮茶、挂画、插花。用香,在古代,为风雅之首,也是身份的象征。唯有衣食足,而后知荣辱,才会开始追求生活的质量和情趣。因此,一部《红楼梦》里,处处可见香的影子。从冷香丸,到茉莉香粉,从黛玉做的香囊,到北静王送给宝玉的香念珠,从吃的,到化妆品,从服装,到礼物,香气始终贯穿着《红楼梦》,成为它精神气质的重要部分。

曹雪芹是贵族出身,他用起香来,娴熟自然,这些香气出没在字里行间,如同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让我们看到了《红楼梦》,作为中国古代贵族生活的百科全书,那种气度,真是当之无愧的存在。

当然,我们不会仅仅沉浸在对艺术和文化的探讨中,除了谈到艺术本身,我更希望这本书能够兼顾一些实用的价值,比如可以指导初次选香的朋友,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香水。

我的建议是,最好从你欣赏的人物开始模仿,渐渐找到自己的特点。比如黛玉,宝钗,怎么模仿呢?你可以在这本书里选择最适合你气质的人物,我为她们选择的香水,可以作为参考。

如果为黛玉选香水,我会选哪支?如果用一支香水来形容我对大观园的感觉,我会选哪支?黛玉是幽香,超逸高洁;宝钗是冷香,理性自律;宝玉是暖香,温柔体贴;妙玉是寒香,孤芳自赏;而秦可卿,则是一缕甜香,妩媚动人。人以香分,闻香识人,比照之下,就很容易确定自己的风格了。

那么,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钗香

黛玉的书房:书香与药香

在我读过的所有小说里,人设做得最精密,最完整,最天衣无缝的,恐怕就是《红楼梦》了。《红楼梦》的爱好者基本都能达到这么一种境界,随便翻开一页,把上下文都盖上,只看对话,就可以判断出是谁在说话,因为每个人的语言特色都那么鲜明,和人物的性格是完美适配的。《红楼梦》人设的周密性,不光体现在性格与语言的适配,还有服装、动作、文风各个方面,但最令人叫绝的,是人物性格与住所的呼应。大观园中,宝玉住怡红院,黛玉住潇湘馆,宝钗住蘅芜苑,探春住秋爽斋,妙玉住栊翠庵……这都是绝对不能互换的,每个人住的地方,不只是一个园子,其中的植物、亭台、摆设,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的,和人物性格形成呼应的。甚至可以说,每个人住的地方,就是他内心世界的外化。

比如探春的秋爽斋,单看名字,就觉得秋高气爽,再看室内,“探春素喜阔朗,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整个屋子全部打通,大气豪爽,其中陈设也是花梨大理石大案,斗大的汝窑花囊,再配上米襄阳的画,颜鲁公的字,这气派,这品味,把贾政老爷都要比下去了。除了探春,还真没人配住进去。

潇湘馆是黛玉的住所,也一样是比着黛玉量身定制的。

院中最主要的植物是竹子,满院修长的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后院栽着些梨树和芭蕉。梨树在春天会开白花,开时如云,落时似雪,所以潇湘馆的整体色调是终年青绿,春天则夹杂些微白花的冷色调,几乎没有暖色。

潇湘馆的植物配置,明显体现出黛玉孤洁的性格。二十七回中,借雪雁、紫鹃之口侧写了黛玉素日的性情,“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泪道不干的。”想起李白《怨情》中的美人:“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黛玉是来还泪的,所以题帕三绝,每首都在写泪。而潇湘馆的植物,也大多和泪有关,最明显的当然是斑竹,还有就是苔藓。

还记得黛玉读过的《西厢记》吗?“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幽僻处的苍苔与白露,既是潇湘馆的写照,也是黛玉内心的幽暗与孤独,如同密布着苔藓的竹林深处,潮湿、静谧、柔软,是一块未曾被人踏足的神秘之地。

没有见过真正的潇湘馆是什么样子,但我想象中的潇湘馆,应该是日本的西芳寺的模样。

西芳寺,也被称为“苔寺”,它被认为是全世界最难参观到的景点,对参观的人数有严格的限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苔寺是以养苔闻名的,小巧的寺院整个都被厚苔覆盖着,静谧而森凉。苔藓极需要静谧的,它的养成需要潮湿阴暗的环境,害怕喧哗的人气。

苔的美学,是东方园林中独有的。苔藓喜阴,有避世的气质,这种气质和东方哲学中的老庄、禅宗,是一脉相承的。它是无为的,顺其自然,不对生命有过多的干预和修正。一个手脚太勤快,性格太明亮的人,庭院里一定是没有苔藓的,探春的园子里,想必就不会有。

苔藓是忧郁的,是被遗忘在角落里暗暗萌生的心事,是岁月里某种遗憾的记忆和思念,苍凉而萧条。李白在《长干行》里写到思念丈夫的女子,只用了一个场景就意境全出,“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黛玉天性如苔,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冷清?既冷清则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喜时,他反以为悲。”

黛玉前生就是植物,是仙草,在这样幽僻的园中,大概有回归本心的自在。潇湘馆小巧玲珑,幽静竹林下掩映两间小小房舍,无数个漫漫长日与长夜,黛玉最常做的事,大概就是依在月洞窗前,或读书写字,或沉吟深思,或看燕子,或教鹦鹉念诗。

也因此,黛玉是与天地灵气交汇最深的人。二十六回中,黛玉吃了晴雯的闭门羹,在怡红院墙外伤心呜咽,霎时间“苍苔露冷,花径风寒”,连宿鸟栖鸦都不忍听闻,“俱忒楞楞的飞起远避”。

想起《圣经》里写到,当耶稣在十字架上死去的时候,太阳暗避如不忍睹,天昏暗,地震动。耶稣是上帝之子,身份不凡,所以他的死亡,能使天地变色。而黛玉也同样不属凡间,她似乎是通灵的。黛玉一哭,自然环境也都跟着变化。露冷了,风寒了,就像窦娥冤屈,六月飞雪一般,黛玉的悲伤,也会让天地为之难过。《红楼梦》里所有的女子,唯有黛玉有这样的魔力,其他人都没有。因为她是仙,而其他人都只是凡人。“颦儿才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这是一处略微有些魔幻色彩的场景,可以体会到作者在真幻之间自由转换的高超笔力。《芙蓉女儿诔》中有多处细节,可以看出此文是明祭晴雯,暗祭黛玉。比如有一句“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篔筜”,篔筜指的就是正在长节的竹子。人声沉寂,竹林里,唯有些许竹子发出拔节的声响,此情此景,整个大观园中,唯有潇湘馆才有,大约也唯有黛玉,深夜无眠时,才会听到如此寂寞而幽微的声音。

潇湘馆、黛玉、斑竹,三者的形象是融为一体的,诗意而冷清。美则美矣,但总是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太寒凉了,虽然切合黛玉的性格,但对黛玉的病体并不合适。住在这样的地方,大约再开朗的人,都会变得忧郁悲伤吧。若是像宝玉那样,住在一个怡红快绿的园子里,她的心情,会不会也因此变得明快一些?

好在,黛玉的书房,倒是有些英气的,她的屋子和园子不同,她是外冷内热的:

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刘姥姥把黛玉的屋子当成了男孩的书房,满屋子除了书,就是笔墨纸砚。黛玉是个书痴,她从苏州回来也不带什么,唯独书带了沉甸甸的好几箱。她喜欢屋子里有满满的书,伸手就能读。喜欢把家具都布置得很紧凑,屋子里常年点着火盆,烧得暖融融的。她养鹦鹉,又等燕子,她喜欢动物,亲近自然。

曹雪芹很少直接写到黛玉的外貌、穿着,而常着力描写她的神情姿态,想必黛玉也是不大在乎这些首饰服装的女孩子。腹中有书气自华,她是以气质取胜的。

我从小就很爱逛图书馆或书店,也并不一定要读书,就是喜欢待在那个地方。走在一排排满满的书架中,手指摸着书脊,鼻尖嗅到书本散发出的油墨清香,就觉得内心深处有某个地方被安抚了。

长大以后,我一直想找到一支能完全还原图书馆气氛的香水。后来终于被我找到了,它就是Tom Ford的乌木沉香。它用到了沉香、小豆蔻、檀香和零陵香,都是非常沉稳的香料,最后调配出一种纯粹的书香气,唤起我童年时代第一次去图书馆的记忆,它的味道让人有安全感,知性、禁欲、自律、中正、有主见却没有控制欲。有人说这支香适合稳重的中年大叔,我却觉得它没有特别强调男性气质,年轻女孩如果用得好,会非常提升气质,远胜脂粉气息。

黛玉的房中不常摆花,那垒着满满的书的书房,想必终年散发着的,都是温和的书香气。但我想她的屋子里,除了书香,应该还有一种味道,就是药香。

黛玉体弱,旧疾常发,每天只怕药吃的比饭还多。五十二回里,宝玉在黛玉屋中见到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极口赞:“好花!这屋子越发暖,这花香的越浓。”黛玉却说:“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我原不要的,又恐怕辜负了他的心……我一日药吊子不离火,我竟是药培着呢。那里还搁得住花香来熏?越发弱了。况且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倒把这花香搅坏了。”

不知是不是受黛玉的影响,宝玉也爱上了药香。晴雯生病,宝玉命人就在屋里煎药,晴雯怕屋子里有药气,他便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

宝玉曾经探进黛玉的袖子里,闻到一股幽香,黛玉却说自己从来不熏衣服,我当时就想,一定是药香熏的吧。本来,在中医里,药材和香料就是同源的,很多药材可以当成香料来制作熏香,很多香料也可以当作药材来治病。

药材的原料通常源自干燥的草木,闻之有淡淡的苦涩,但也通透幽静,正合了黛玉身上的“幽香”。我是非常喜欢药香的,每回到中药铺子里,都流连不去,就是为了多闻一会药香。甘草,陈皮,薄荷,金银花……种种药材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暖中带凉的味道。比起西药的冷静和简练,中药因为这药香,也多了几分神秘浪漫的感觉。

而香水中的药香,通常是由广藿带来的。江淹曾在《藿香颂》中形容它的香味“摄灵百仞,养气青云”。广藿是种气味浓郁的树脂,也是常见的中药材,比如我们常见的“藿香正气水”中就有广藿。很多知名香水中都用到过广藿,比如老版的迪奥小姐、蓝毒、香奈儿的黑COCO,还有芦丹氏的婆罗洲等等。

但广藿通常都是作为平衡香使用的,它的味道沉,能够压住太飘或太腻的味道,能把整个香水的香频压低,显得沉稳而深邃。但广藿的味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它像咖啡一样,需要一个习惯和适应的过程,一开始可能很不喜欢,但适应之后,有时就会对它上瘾。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欧美,对广藿香的追求达到一个狂热的状态。那是战后,嬉皮士盛行的年代,广藿的叶片和大麻很像,香味也有点类似,所以嬉皮士们就传说广藿香水也有麻醉作用,再加上它的味道有异域风情,神秘而浓烈,某种程度上特别贴合嬉皮士的精神,于是便红极一时。

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支广藿香水,莫过于Bois 1920的“纯真广藿”,虽然我也是喜欢药香的人,但这支绝对是我不敢轻易尝试的中药香。它极大胆地加入了各种气味浓烈的东方香料,有麝香、艾蒿、桉树、安息香、劳丹脂等,但唱主角的无疑是广藿。香味很苦,像一种咳嗽药水,那味道留在身上就像人在藿香正气水里洗了澡出来一样,经久不散。

它的包装也极特别,挂霜的厚重玻璃瓶,上面还写了个1920,好像尘封多年的黑魔法药水,喝下去就会变大变小,起死回生。它应该是《哈利波特》里出现的道具,特别适合神秘高冷的,还带点颓废气息的人来穿,能够穿出一种巫医的味道,又或是掌握了与鬼神相通之道的,江湖术士的味道。

当然,黛玉屋里的药香,一定不是这么浓烈的。它应该是淡淡静静的,就像是FM的“雨后当归”。当归的香味,比起广藿,就柔和了许多,再加上雪松、杜松和粉红胡椒,就有了一丝透明又温和的感觉。

从前试过Frederic Malle(简称FM)家的几支香水,都是以醇厚和热烈而著名。唯独这一支“雨后当归”,不像是这品牌一贯的风格,温柔又古雅,是有禅意的淡淡药香。

它的味道,就像是走进一间小小的中药铺子,客人极少,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柜子一格一格,井然有序的放着各种中药材。白衣少年眉目清秀,或看医书,或静静的捣药。笃笃的捣药声,又像庙宇中木鱼的敲击声。除此之外,再无声响。门前老树,在春天的阳光下,绽放了一树近乎透明的青翠,他就守着这间小屋子,远离尘嚣。

我个人最偏爱的一支药味香水,是Diptyque的三重水。它的主调是乳香和没药,用桃金娘和迷迭香柔化过,散发出十分清雅的药香与书香,沉静又祥和。

它让我想到初夏的长日里,黛玉正歇中觉,紫鹃则拿着小小的团扇,坐在小砂炉前替黛玉看着药。日色太长,紫鹃也困得睡眼惺忪,发着呆,不时打着瞌睡。细细的竹影微微摇曳,窗外传来一两声蝉鸣,把初夏的午后衬得更清幽,仿佛这个瞬间是永恒的,绝不会被打扰。

那是最好的时光,它纹丝不动,静静停留在岁月的最深处。在那里,黛玉不曾真正离去,她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嘴角微噙着一丝笑意,等待着被真爱唤醒。

她就这样天真的酣睡着,在这书香与药香之中。

宝钗的花园:清芬草木香

已是春尽夏初了。

早晨起床,打开卧室的落地窗,窗外的花园里,经过一夜,被春雨打湿的草木。散发出幽幽的青草气,让人心情大好,想找个词来形容这种气味,就想到了宝玉为蘅芜苑所提的匾额“蘅芷清芬”。

薛宝钗的蘅芜苑,在大观园里算是一个异数。如果说,其他园林之美着力在视觉或听觉的打造,那么,宝钗的蘅芜苑之美,便是着力在嗅觉上的。

在十七回中,贾政曾带着众清客和宝玉游园,此时蘅芜苑还未有名称,它第一次亮相时,曹雪芹这样写道:“且一树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岭,或穿石脚,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飖,或如金绳蟠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香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这个园子,让宝玉开心得不得了,他摇身一变成了植物学家,开始向众人一一介绍起园子里的植物:“这众草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茞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簦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蒳姜荨的,也有叫作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又有叫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

正在忘乎所以之际,却遭贾政老爷一声断喝:“谁问你来!”

也难怪贾政老爷要生气,宝玉这个家伙,从小就只抓些花粉胭脂,到了十几岁年纪,也从来不上心读四书五经,整天还是在这些花花草草上用心,贾政看他这样,难免来气。

其实,借游园过瘾的人,不止是宝玉,更是曹雪芹。他大概是太喜欢蘅芜苑了,在十七回没写够,到了第四十回,又借着贾母领刘姥姥和众人游园的机会,再次细写了蘅芜苑的景色:“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如此暗香浮动的神仙庭院,连贾政都赞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香矣。”但宝钗似乎不谈琴,也不热衷茶道。两次游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蘅芜苑有三大特色:一是苍翠无花,只有各种奇草仙藤;二是有异香,远非花香可比;三则是简素,从园子到屋子,没有太多人工的装饰,这三条也相当符合宝钗的性格。

为了宝钗,我特别查了与“蘅芜”有关的资料,“蘅芜”应该是杜蘅和蘼芜两种香草的统称,屈原在《九歌·山鬼》中曾提到过杜衡,“被石兰兮带杜衡”。而“蘼芜”,古乐府中则有一首长诗《上山采蘼芜》写道:“山上采蘼芜,下山逢故夫。”它在古代是妇人们经常采摘、阴干,用以填充香囊的一种常见的香草。

晋代王嘉曾在《拾遗记五·前汉上》中写道:“帝息于延凉室,卧梦李夫人授帝蘅芜之香。帝惊起,而香气尤著衣枕,历月不歇。”这里写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死后,他时常思念,有一晚梦见李夫人授其蘅芜香草,醒来枕上尤有余香,而且这香味留存了数月之久。

留在枕上的,与其说是香草的味道,不如说是汉武帝的思念。正所谓“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夜雨时分,是最容易思念故人的时候,而蘅芜杜若,也是在雨后,香气会变得更加明显,还带着雨后特有的凉意的惆怅。

把雨后香草的这种意境,表现得最贴切的,莫过于爱马仕的“雨后花园”。

雨后花园,也被称为印度花园,瓶身微蓝,有如雨后放晴的天空,令人想到两句诗:“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这两句诗,本是形容早已失传的柴窑的釉色,但现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传说中的“雨过天青云破处”是什么颜色了。“雨后花园”瓶身那美妙的渐变蓝,倒是非常配合这首诗的意境,可见,瓶身的设计师,可能对东方文化确实下过一番苦功钻研。

这只香水,有湿漉漉的前调,显得非常通透。仿佛雨后,空气中还飘散着花瓣揉碎的清甜,还有带着露水气息的草香。到了中调,香味渐渐回暖,可以感受出在香料的调配上使用了暖性的味道,一看果然不错,芫荽、豆蔻、姜和胡椒,这样的使用堪称大胆,可是由于比例掌握的实在好,所以并没有觉得突兀,反而给人愉悦和洁净的感受。

整支香水能让人充分感受到由冷到暖的渐变,到了尾调,则透露出一丝微微的辛辣,充满勇气,令人感动,就好像一岁一枯荣的野草,那些短暂而倔强的生命。在这种香气里,闭目冥想,仿佛已站在了春天万物新生的草原上。

爱马仕的花园系列香水,一共五支。除了雨后花园,还有尼罗河、地中海、屋顶花园和李先生的花园。每一支都各具特色,表现不凡。无论从艺术格调的高度,还是从日常实用的角度来说,都是非常优秀的一个系列。

这套香水,之所以大获成功,还是要归功于它的掌门人——传奇调香大师Jean-Claude Ellena(简称JCE)。他推出的经典作品数不胜数,比如梵克雅宝的first,宝格丽的绿茶,这两支香水直接催生了品牌的香水线。他与爱马仕合作之后,更是大放异彩,手下诞生的名作诸如大地、云南丹桂、琥珀烟云等等,都是香水市场上长盛不衰的典范。

JCE的了不起在于他一手将香水的风气扭转了,或者说他将用香这件事的格调拔升到了灵修的层次也毫不为过。早在二十世纪,香水界的霸主是以娇兰为代表的一众老香,气味厚重,气场强大,那种存在感极强烈的香水,总让我想到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写到的王娇蕊的那身长袍,“她穿着的一件曳地长袍,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她略略移动了一步,仿佛她刚才所占有的空气上便留着个绿迹子。”老香水的香气,也便是如此,讲究的是人过留香,余味萦绕的意境。

而香水,到了JCE这里,开始走了极简风格。他非常喜欢草木天然的清新香气,特别偏爱温柔幽远的药香。他的香水,总是淡淡静静的,丝毫不打扰人,哪怕用了很多,也只在旁人凑近的时候,才能闻到若有似无的一缕香,像低语,像一次微微的蹙眉,无声无息,却又意味深长。

曾经在一部关于香水的纪录片里看到JCE的访谈,对他的工作状态心向往之。他住在山中的一所房子里,每日与清风白云为伴。他的身上有种平淡温和的气质,每日的生活也非常安静和简单,他说调香师不仅需要保持嗅觉的洁净,也要保持与天地万物共通的敏感的心。

他触摸砖石和金属,触摸水与纸张,他说万物有不同的材质,会带给人不同的触感。香味也是一样,柔软的,或坚硬的,热的,还是冷的,这些都能激发出大脑的反应,如果调配得当,就像一曲和谐的音乐,会带给人愉悦的享受,唤起内心早已忘却的情感。

他的助手,每日要帮他清理小样,因为每一支最终确定的香水,他都会调制出上千个小样,反复斟酌,最终确定成品。这种对品质细微到毫颠的完美主义,让他一出手就极为精准,作品卓尔不群,却又不会难以理解,他让爱马仕的香水拥有了自成一派的风格。

花园系列是JCE调香史的又一个高峰。尤其是尼罗河花园,令很多从来不用香水的人,也成为不折不扣的香迷。我曾经在香评中这样写到尼罗河花园:“尼罗河,JCE在亚洲最受追捧的作品,特别文艺,特别森女。由始至终是淡淡的草药香,清淡到几不可闻,却又令人上瘾。那像是曾经痛彻心扉的失去,最终放下了,领悟了,在时间里抚平了,但伤痕还在那里,永远在,不痛,只是微苦并有清香,好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而我最近,在花园系列中的最爱,被JCE的收官之作取代了,那就是——李先生的花园。它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中式园林,JCE说,“李”这个姓氏在中国极其普遍,但却一点也不普通,它曾经是代表了中国文化艺术巅峰的大唐王朝的皇室宗姓,算得上是中国的万姓之首,帝王之尊。

可是,岁月流传,到了今天,曾经的太液芙蓉未央柳,都已经在历史中远去了。我们不可能看到曾经的楼台与宫殿,可是仍然能在“李先生的花园”这一支香水中找到梦回古典园林的美,JCE说:“我愿每个人能都拥有一种普世的李先生情怀。在李先生的花园里,我记得那池塘的气味、茉莉的花香、湿润石子的味道,以及那李子树、金桔和巨竹的芬芳。连池塘里的鲤鱼都慢悠悠的活了一百年。花椒丛和玫瑰花丛一样的多刺,叶子散发出淡淡的柠檬香。”

李先生的花园,给我的感觉正是各色说不出的奇妙香草,时而清凉如薄荷,时而幽远如月色,对于不爱花,只爱香草的宝钗来说,这支香让她来穿,就最合适不过了。

宝钗不喜花,在第七回里,薛姨妈请周瑞家的去送纱花给各房姑娘,就说到宝钗:“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故此她住在“蘅芜苑”这个无花之所,也是相得益彰,她连名号也是“蘅芜君”。

宝钗不仅不喜欢花,而且明艳的色彩也都不喜欢,在《红楼梦》中,除了寡妇李纨因为身份不能穿红以外,唯一不穿红色衣裳的,也就是宝钗了。曹雪芹在书中多次借他人之口,一再描摹宝钗的美貌。第五回,宝玉眼中的宝钗:“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四十九回写道“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六十三回,则更是明白的在花签的批词中指出宝钗是牡丹,艳冠群芳。

可是,正像薛姨妈说的,宝钗有些古怪,明明是个肤白貌美的贵族小姐,对打扮之事却不大上心,衣服总穿得半新不旧,生活的十分简净,屋子里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豆瓣网友雾港曾经打趣说:“其实大家都没懂,宝钗玩的那套可前卫了,不正是当代最流行的日式性冷淡,断舍离风格吗?宝钗,一个领先了潮流数百年的家居达人。”

雪洞一般的屋子,正如宝钗之心,冷静自律,她如山中高士一般,恪守着物质的简单清贫,以至于平时一向和气的贾母,看到她的屋子,都批评起了宝钗:“离了格,犯了忌讳。”富贵逼人的皇商家庭,却出了这么一位端方简净的大小姐,真是鲜明的反差。

宝钗身上,处处是断舍离,是空无。顾城说:“宝钗的空和宝玉有所不同,她空而无我,她知道生活毫无意义,所以不会执留,也不会为失败而伤心;但是她又知道这就是全部的意义,所以做一点女红,或安慰母亲,照顾别人。她知道空无,却不会像宝玉一样移情于空无,因为她生性平和,空到了无情可移。她永远不会出家,死,或成为神秘主义者,那都是自怜自艾之人的道路。她会生活下去,成为生活本身。”

山中高士晶莹雪。

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两句诗,可堪称是非常美丽的诗句了。也精准的写出了宝钗的性格,她是外热内冷的,或者说是外儒内道的,她住的地方像雪洞,身上带着一把锁,吃的药是冷香丸。她是一个谜一般的女子,虽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可以亲近她,因为她是那么温柔可亲,从来不发脾气,但是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走进过她的内心。

对宝玉来说,她是神秘的,永远像住在高山上的隐士,纯洁,无可挑剔,却不能近身。她是无情的,或者说从来不肯把心中的情绪展露在人前,而正是这一份无情,成就了宝钗那份独特的动人。

可是,不要忘了,虽然黛玉是宝玉的知己,可是真正点化了宝玉悟道的人,却是宝钗。是宝钗念的一支《寄生草》:“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只这一句,让宝玉心中一静,懂得了什么是由色悟空,也是这一句的点化,也才有了他最后跟随一僧一道远离尘嚣,消失在大雪中的结局。

每当想起这样的宝钗,想起她在蘅芜苑里盈盈独立的身影,也就会自然的想起“李先生的花园”里那冷冷的香气。那是当一切人声都退潮以后,你和自己独处的滋味。夜风微寒,夜露微湿,人也觉得有点疲惫了。

剥离掉白天人们对你的打量,剥离掉世人对你的期待,你可以轻轻摘下面具,披上一件外衣,走进满院无花的碧绿的园子里,在微寒夜色中,斟杯清茶赏月,有一丝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意味。

淡极,却很冷艳。无情,却很动人。

妙玉的庙宇:修行的真意

红楼中有四个“玉”,黛玉、宝玉、妙玉、蒋玉菡。曾有人认为,“玉”的谐音其实就是“欲”,四个人代表的是普世人间的四种不同欲望。而我更倾向于接受王国维先生的解释,他认为这个“欲”就是叔本华所说的“will”,一种生存的意志,生存意志制约和支配着人的行动,人要疲于奔命,不断地满足内心的欲望,所以才产生了种种的痛苦与烦恼。

妙玉,不知是否化名自“庙宇”,她倒真的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活庙宇。黛玉有幽香,宝钗有冷香,若是妙玉身上也有香,我想一定是庙宇里那终年不散的檀香味吧。

长久以来,我都在寻找一种纯粹而逼真的檀香味的香水,后来找到了,就是蒂普提克的“檀道”。这种香味,不是烟熏火燎的能把人呛晕的喧闹檀香,而是类似小时候用过的檀香扇的幽香,在一阵阵细细的香风里传过来,很幽远,有清凉感。

像是虔诚的信徒,在家中辟出一间小小佛堂,早晚都去坐一坐,定定神。把它喷在手腕上,也有同样的作用,心烦时以手扶额,就有一阵幽香传来,心就定了。人们总说薰衣草是宁神的,但它对我无用,能让我安静的,就是这种幽暗而低调的檀香。

但是把檀香,真正做出了修行的境界的香水,是阿蒂仙的“梵音藏心”。常有人把梵音藏心和檀道进行对比,因为都是将焚香和檀香作为主调,也都是宗教主题的香水。

但是两者的区别也是很明显的,檀道的味道更偏向禅宗,是比较轻灵超逸的,而“梵音藏心”确实香如其名,是更偏向藏传佛教的味道。

据说它的灵感来源于不丹的寺庙,在庙宇焚香的基础上,它更多的加入了香辛料,使得整支香水更具有野蛮、粗糙和原始的意味。

它有点苦,有风沙的粗粝感,就像长途跋涉在朝圣路途上的僧侣,他的身上有因为长期焚香礼佛而萦绕不去的香气,也有一路风尘仆仆的灰尘气息,更有夜间自己点起篝火做饭而残留的松林草木炭火的气息。

他或许还有一只鹰,就像他的心,飞翔在雪山和蓝天之间,终于找到了能够容纳他的广阔天地,他在这里,终于找到安宁与自由。

妙玉,在红楼中显得如此出尘脱俗,正是因为她身上的宗教性。她在十二钗中本应该是最没有“欲望”的人,是个槛外人,但是她却占有了这四玉其中之一。妙玉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物,从她所有的判词中都可以看出这种矛盾:洁与不洁,空与不空。

青山山农曾在《红楼梦广义》中如此评妙玉:“妙玉外似孤高,内实尘俗。花下听琴,自诩知音,反忘来路。情魔一起,而蒲团之趺坐,尽弃前功,内贼炽斯外贼乘之耳。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之;人必先自乱,而后盗劫之。”

这话评妙玉,稍嫌狠了些,但是大方向没错,算是对“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的注解。妙玉,虽然身在空门,却心在尘世,表面清寂,其实心欲炽盛。她是大观园里专职修行的人,而她却也恰是最不懂得修行真意的人。

妙玉的性格也是一奇,不知是从小就在尼姑庵中长大、养成的,还是天生便如此。她像黛玉,却比黛玉更孤僻;像惜春,却比惜春更古怪。妙玉对贫苦老人刘姥姥深恶痛绝,这与贾府一贯的“怜老恤贫”“宽柔待下”的宗旨不同,更与佛门反复宣扬的“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大相径庭。

妙玉常“自觉处处与人不同”,说明她有强烈的分别心,虽然是个尼姑,却非常喜欢出风头。喝个茶,要特别用梅花上的雪,还要顺便打压黛玉一头,“你竟是个大俗人”显示出自己品位的高雅不俗。喝茶的器皿,也是极尽炫耀之能事,名字古怪,来历奇特,总不肯好好拿个正常杯子来喝。

她的续诗,用尽生僻字眼,什么“赑屃朝光透,罘罳晓露屯”,好像唯恐别人看懂了,就显不出她有学问,显不出她的卓尔不群来。她批评黛玉的诗“过于颓败凄楚”,想用自己续的诗“翻转过来”,结果她续的诗却更加冷僻诡异,把原来诗中的那一种天然诚朴的味道都给搅和没了。

黛玉和湘云夸她是诗仙,多半是深知她的性格,不想得罪她。但在读者看来,说她的诗,是“狗尾续貂”也不为过。

林语堂曾经说他最讨厌妙玉。的确,妙玉的所为,很难让人喜欢。但我总觉得,她这奇怪的性格养成,背后是另有隐情的。她对刘姥姥的嫌弃憎恶,与其说是道德上的故作清高,不如说是一种矫枉过正的自我保护。

妙玉为什么如此讨厌刘姥姥?其实她是在划清界限。本质是,她和刘姥姥没什么不同,都是依靠贾府求生的人,刘姥姥能放下脸面让人取笑,妙玉可做不到。她和采买的12个小尼姑一同来到贾府,和梨香院中养的12个戏子,也没多少区别,都只是大观园里的基本配置,只是点缀园子风景的摆设而已。

她喝个茶也不惜大动干戈,搬出自己全部的身家,各种古董,梅花雪,来向贾府证明,我有的,你们家都还未必有,我懂的,你们也都未必懂。你们应该仰视我,尊敬我,不能慢待我。

她富贵过,骄傲过,如今又没落,这种落差是最让人痛苦的,所以她养成一种孤傲,一切人我都看不起,不是你不要理我,是我根本不要理你。

替妙玉想想,她的处境也难。如果她不是这么凛然的与人划清界限,那么她就很可能沦为水月庵中的小尼姑智能儿一样,成为被贵族公子哥们染指调戏的玩物。她在一个“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才干净”的地方,但凡稍微和善一些,好相处一些,凭她的美貌,只怕就要被贾珍、贾琏,或是薛蟠之流盯住不放。

环境,会塑造人的性格。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让妙玉既不屑与刘姥姥这样的贫者为伍,怕被划为一类,更不能与贵族们太过亲近,恐有拍马屁之嫌。尴尬的妙玉,不知如何自处,索性一概不与来往。

正如宝玉所说“万人不入她的目”,而这也就意味着,她同时也不入万人之目了。最后,妙玉的处境,自然的就变成了“才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她宁可被人诟病是“假清高”,也不能让人看扁,被人欺负。茫茫尘世里,父母双亡的妙玉,无可依傍,她是孤女,能够保护她的,唯有她自己。

妙玉决绝,把贾母一行人送出山门后,回身就立刻关门,连基本的礼数都不管了。其实,她关的哪里是山门,她关上的,分明是心里的门。

她的心,正像那一座陇翠庵,庭院深深,山门紧闭,把无边的翠色和生命力都笼在冰冷的院墙之内。那院墙就是她的盔甲,她的硬壳,是她隔离这个肮脏世界的屏障,因为她内在太柔软,害怕受伤。

陇翠庵里那一树的雪里红梅,兀自在院墙之后,不甘寂寞的探出头来。她的出家,实在非己所愿。她不像惜春,是看惯了“春荣秋谢花折磨”,了悟到了“生关死劫谁能躲”之后,主动避世,而是因为自小多病,命运把她逼上了一条去往“槛外”的不归路。

她未曾经历过“色”,哪里能真正懂得“空”。她对世俗生活有好奇、有向往,会在中秋时一个人溜出来赏月,偷听黛玉和湘云联诗。她是因病出家,带发修行,这未曾剪断的三千烦恼丝,想必还为今后还俗留着退路。

谁都打不开的门,却唯独宝玉能开,不但能开,还可以要到庵中的红梅,这冷冷的冰雪中的红梅,就像外冷内热的妙玉心中的感情,是炽热的、鲜艳的,如火如荼,却又只能深锁重门之内,能采摘者,唯宝玉一人而已。

宝玉之所以能够采摘这红梅,我倒不觉得全因为儿女情长,而是因为宝玉性格中的那一份温柔和体谅。黛玉和宝钗,看似与她关系不错,其实对她是敬而远之的,虽然喝了体己茶,却没有体己话可说,知她天性怪癖,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约着走了。

只有宝玉还留下来,和妙玉讨论那个杯子的事,妙玉说杯子脏了要扔掉,宝玉赶紧从旁建议她,送给刘姥姥,卖了换钱度日。虽然宝玉也觉得妙玉狷介太过,但他完全体谅妙玉的处境,只有温和的建议,而并无一句批评,并且他还非常体谅的加了一句“要不要我找几个小厮来把你的地洗一洗”,还对妙玉说,杯子交给他就好,他转交给刘姥姥。

宝玉不但体贴刘姥姥的贫苦,也同时体贴着妙玉的骄傲之苦,他的这种温柔,其实才是真正的佛心,而自称“槛外人”的妙玉,一生苦苦修行,却始终修不来这一份慈悲、共情,修不来这一份无分别心。

所以,妙玉在心底把宝玉引为知己。我倒不觉得她一定暗恋宝玉,但是她确实在宝玉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贵的东西,是她自身所没有的。黛玉、宝钗、湘云、惜春,看似都是妙玉的朋友,但她们过生日的时候,她都没有动作。唯独在宝玉生日的那天,她郑重的寄了一张帖子,遥叩芳辰。

她过于爱清洁,而宝玉却常自认是浊物,最后却清浊翻转,妙玉是“风尘肮脏违心愿”,而宝玉却入了空门,别了世人,走入一片茫茫大雪之中。

说到底,来人间一遭,未必都要进了空门,才是修行。妙玉是修行,宝玉也是修行,修的是温柔和慈悲,修的是看破和洒脱,修的是断舍离,修的是大隐隐于世,怀抱出世之心,却又照顾着世间未曾解脱的众生。

这修行的真意,妙玉不懂,她困在自己的骄傲之中,怕沾染了世俗的风尘。宝玉或许懂一点,但也是懵懵懂懂。他天生有佛心,但就像顽石里的璞玉一般,未曾真正开凿。

我同情妙玉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她身上有曹雪芹的影子。曹雪芹懂得妙玉,是他和妙玉一样家败人亡,流落到寄人篱下的处境之后,才真正懂得的一种痛楚。那时的曹雪芹,大概才明白妙玉身上为何有那么多格格不入的,叫人硌得慌的硬刺,因为心太热,反倒成了孤寒。

而妙玉的命运,也是大观园的一个缩影。“无瑕美玉遭泥陷”“风尘肮脏违心愿”的又何止是妙玉?根本是整个大观园。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在清净理想的世界破灭以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流入现实世界最龌龊的角落中去。

每个人身上,也许都有妙玉的一面,只看你身处怎样的命运之中。曹雪芹在养尊处优之时,是可以如宝玉一般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但当他如同妙玉一般,没落到只能寄生在达官贵人的府邸中,做人门客的时候,也许他就成了另一个妙玉。命运对性格的塑造,从来是不容小觑的。年少时的曹雪芹,遇到妙玉的时候,也许曾经在心中有过臧否,但如今在风尘肮脏中提笔书写的他,大概才真正的懂得了她,对她充满理解与怜惜。

探春:玫瑰深浅两般红

有人曾经统计过,《红楼梦》里到底出场了多少人物,答案让人吃惊:975个。而其中有明显戏份的,能表现出自己鲜明性格的人物,就起码有100多个。这么多人物,能写得各个都不同,是非常了不起的,且曹雪芹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从来不跳出叙事,也不曾忽然从作者的角度插一段评论品评人物,这一套却是西方小说里常见的手法。

但曹雪芹不用这个方法,他只讲故事,白描,让你们自己看。这样能够加深入戏感,不然作者一出场,读者就会醒悟:哦,这不过就是个小说嘛,后面还有个开着上帝视角的家伙呢!

所以,曹雪芹本人的观点,从来不在书里流露,但这就使塑造人物个性的工作难上加难了。但是,这也难不倒曹雪芹,他用了一招,借书中人物之口,来品评其他人物,作者就可以躲在幕后,给人物做更深一步的上彩和描画了。而且,通常曹公安排的人物,都是书里极不起眼的小人物。

很典型的一出,就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这是借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之口,让读者一窥整个小说的背景,还有后来的“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也是同样的手法,交代了四大家族势力鼎盛时期,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冷子兴和葫芦僧,在书中都是极小极边缘的两个人物,出场的目的,也基本上就是曹雪芹的一个面具,为了借他们的口,给读者交代和铺排一些重要信息。

随着故事的推进,到了六十五回,主要人物该出场的都出来了,重头的戏份也都差不多演过了,这个时候,曹雪芹就觉得有必要给个评论和总结了。他在这里又选了一个小人物,借他的口来跟读者对话了。这个小人物是谁呢?就是贾琏的小厮,兴儿。

这个兴儿也安排得非常巧妙,他这些话说给谁听呢?尤二姐一家。因为他们不是贾府里的人,完全不知晓贾府的情况,但他们的命运却又与贾府息息相关,所以想要知道这些事,是最正常不过的了。放在别处说都不合适,只有这里说,这个人说,才最应时,也最自然合理。

恰好贾琏因有急事去了,尤二姐得了闲,于是就听兴儿品题起贾府里的奶奶少爷们。看似是闲话,其实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回,在红学人物的研究里,兴儿给这些人物下的评语,也都是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

兴儿虽是个下人,但很机灵,语言特别有趣,对每个人物的形容又准确又生动。比如评王熙凤“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评迎春是“二木头”,最绝的是说黛玉和宝钗:“两位姑娘都是美人一般的呢,又都知书识字,或出门上车,或在园子里遇见,我们连气儿也不敢出。怕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

他评探春,也评得极好:“三姑娘的混名叫‘玫瑰花儿’,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刺扎手。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 

可不是吗,探春小姐虽然后来在群芳宴里抽了花签,得的是“杏花”,但在我心里,始终觉得兴儿口中的这个“玫瑰花儿”才最配探春,杏花那娇娇弱弱,一场风雨就飘零如雪的样子,实在和探春小姐的模样性格不般配。曹公让探春抽到了杏花签,也不过是为了那一句“日边红杏倚云栽”,暗示她将来要成为王妃的命运。却倒不是说,杏花本身和探春有多少相似之处。

说来探春的确是有刺的,她身上这刺,一半是因为倔强要强的天性,一半也是因为那个不争气的生母赵姨娘。探春和黛玉有一些相像之处,黛玉是因为寄人篱下,所以格外敏感。探春呢,虽然她是贾政的亲生女儿,但到底是庶出,而且还是这么一个没皮没脸的赵姨娘所生。看看她的亲兄弟贾环就知道了,还是个男孩,就因为自己不争气,不尊重,格外讨人嫌,在贾府里无人看得起,就连丫环、下人们也都不当他是个爷。

探春身为女孩儿,按理说地位本该还不如贾环,但她自己给力,聪明、自爱、读书上进,是个一等一的人物,算是把出身不好的这点劣势给洗净了。但内心里对自己的地位和处境总有那么一点自卑与不踏实,所以就格外要脸,自尊心格外的强。

抄查大观园的那一回,探春一战成名。每个院子都挨次查过去,基本没遇到什么阻力,就是到了探春这里,行不通了。她厉害,堂堂正正的一番话,就把那帮仗势欺人的老婆子镇住了,就算打着王夫人的名义,照样不敢动她分毫,连凤姐如此厉害的人物也得让她三分,陪着笑脸,劝了好一会子。

一个老婆子不知好歹,上去扯了她的袖子,她登时就一个耳光扫过去,还说“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看这一身的玫瑰花刺,根根倒竖,令人生敬又生畏,就是男儿,只怕也没这份血性。

探春,也对贾府的男人们恨铁不成钢,她总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想来,探春要是个男孩,一定能成为贾政的左膀右臂,撑起贾府的大梁,但那个时代,虽然她是“才自精明志自高”,到底还是“生于末世运偏消”。

后来,也就探春有这个胆识,愿意远嫁到南方去当王妃。有人考证过,大概是越南或印尼,总之从此远渡重洋,与亲人分离了。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伤感,但对于探春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她从此可以给自己“立出一番事业”,也从此可以彻底斩断那曾让她备受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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