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笑:跨国奇案女主角的传奇人生(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9 04: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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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旭岚

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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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一笑:跨国奇案女主角的传奇人生

沧海一笑:跨国奇案女主角的传奇人生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沧海一笑:跨国奇案女主角的传奇人生作者:孙旭岚排版:辛萌哒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3-01ISBN:9787205075361本书由辽宁无限穿越新媒体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作者孙旭岚,一九六四年四月生于北京,祖籍江苏泰兴,大学文化。酷爱写作,闲暇时在博客中写下了数百篇散文及时评。偶然的机会接触了赵家后人,听取了他们历经百年的传奇故事。经过十年的调查、整饬,终于完成了《沧海一笑》一书。序

1981年,我通过好友范曾先生结识了震惊一时的“赵氏奇案”的当事人赵昭明先生,饶有兴致地听他叙述了整个案件的始末。此案确实离奇,超乎人们的想象。

三十年后,有幸与本书作者孙旭岚老师长谈了两次,发现她对此案的思考方式和叙述方法很是别出心裁。

一个中国人在上世纪30年代因为特定的历史环境,在寸土寸金的日本购置了数万平方米的大宗地产,还在自家挖了密库隐藏黄金珠宝。后因政局骤变成为“漂浮在宇宙中的240亿”(日本产经新闻1976年报道),从而引发了东南亚数个国家骗子的极度窥视。他们不惜交纳大笔押金,称自己才是财产所有人。有的为了冒充所有人的儿子,还把自己好端端的左眼剜去……面对这样一件迄今为止历时最长、涉案金额最大、极为曲折复杂的跨国案件,中日两国的媒体作了许多报道。读了孙老师的《沧海一笑》使我还明白一点,那就是把一个1900年出生的女人传奇的一生客观真实、具有可读性地记叙下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孙女士的文笔洒脱而优美,语言形象又生动,在档案材料上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让我们得以领略老人历经沧桑的过往与无奈,不禁使人思考个人命运在历史的大背景下是多么的飘渺。同时,也不能不说,在相同的背景下,性格也决定着命运,她所经历的事绝不亚于民国时期任何一个奇女子。不了解此事的人还以为这是一部纯文学作品,可这的确是一个编都编不出来的真事。

书中的主人公赵碧琰女士,我曾拜见过两次,这位旷世老人的音容笑貌令我印象深刻。她84岁时所作出的捐献决定,连她的子孙都一时无法理解。可这正是这位耄耋老人回眸沧海的最后一笑吧!

范曾先生感叹老人的行为,于1984年中秋为老人题“依然故我”四个大字,现在又为本书题写书名“沧海一笑”。

掩卷良久,思绪潮涌。历史没有如果,唯曾经沧海方可悟出人生真谛。

真是芳之所在,美而永驻。

虽为序如上,实不能述吾怀之万一。曾任北京荣宝斋副总经理2011年3月29日01┆裹脚

她叫耿维馥,是个叛逆的女孩子。不信,看看她那双怪怪的大脚,满个沈阳城也找不出一个像她似的。老人都说,这闺女美不美,先看看脚的尺寸,够不够小,够不够尖。

一群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从沈阳博济卫校的大门涌了出来。她们三五成群的,走在最前面的是几个外国学生,舌头一个劲儿地打着“嘟噜”,鼻子高高的,漂亮的“布拉吉”凸显了她们已经发育的身姿。

离他们不远处簇拥着几个日本学生,看见了老师都忘不了鞠躬行礼,脑门儿被齐齐的“刘海儿”遮得严严实实。

走在最后面的不用说就是中国的学生了。她们习惯了,学校的一切活动都只有走在后面的份儿,她们的那双“三寸金莲”想快也快不起来啊!

别看卫校在中国的沈阳,可真正上学的学生没有多少是中国人。因为女孩子到了十四五岁,提亲的人就会踢破门槛,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把闺女嫁了。在这儿上学的中国女孩子都是有来历的。

耿维馥在她们中间,除了脚大,个子还高,笑起来像银铃一般。她的外国同学没觉得她的脚有多大,所以不理解她的绰号“耿大脚”。

耿维馥因为这双脚可没少受委屈。老人们说女孩子“大脚”是大逆不道,小伙伴们说她大脚丑陋无比。

记得她还七八岁的时候,街坊邻居的孩子们追着她屁股后面嚷:“大脚,大脚,一个顶人俩脚。大脚,大脚,长大了嫁不了……”她跑到家一头扎在娘的怀里“哇哇”地哭。后来,时间久了,她便不当回事儿了。再后来,她渐渐长大了,就更是我行我素,随便大伙嚼舌头,反正我能跑能颠的比你们都快。

耿维馥小的时候正好是中国风靡一时的裹脚年代。

各家各户的女人们,无论大姑娘小媳妇都觉得自己的小脚美丽,谁的脚又尖又小谁就最漂亮。

耿维馥的娘和姐姐都有一对“三寸金莲”,走路的时候,双脚翘着向前走,屁股撅得高高的,两只胳膊一前一后紧摆,好像是在替小脚儿助力,费了半天劲儿却走不了多远。

耿维馥五岁那年,眼看着那双白白嫩嫩的小脚就要开始发育了,她受罪的日子就来了。她娘和其他女孩子的娘一样,也为她准备了长长的裹脚布。

裹脚布的布面是粗粗的,白得有些发黄,足足有六七尺长。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小脚裹在里面,每裹一层就要用劲儿勒紧一下,连肉带骨头都被扭曲了,甚至能听到小嫩骨头折断了的声音。

有哪个当娘的不疼爱自己的闺女,哪家的娘下不去手,就请外人来给自家闺女裹脚。虽然痛苦难耐,也没听过左邻右舍有谁家闺女反抗过。

耿维馥的小伙伴们,那双小脚都被长长的布禁锢了。她就曾经听见邻家的闺女,因为裹脚“嗷嗷”地叫唤着,每逢此时,都吓得她躲在娘身后闭着眼不敢出声。

终于,她的小脚也到了“受刑”的日子了。她眼巴巴、泪汪汪地求娘,不让娘请外人给她裹脚,让娘裹。娘看着闺女可怜兮兮的小样儿,心软了,就答应了。刚开始,只要娘把她的小脚放在裹脚布上,她就“哎哟哟”地叫个不停,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落在娘的手上,黑黑的大眼睛含着泪水无助地看着娘。

娘不是不疼爱她,也知道裹脚所要遭的罪。可家家的女孩子都要过这一关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又能抗拒呢?

后来娘再给她裹脚的时候,她不哭了,咬着牙忍着。可等娘刚一出门,她就把长长的裹脚布一层层地剥离下来,等娘发现的时候裹脚布已经没有了踪影,娘也气得掉泪。直到最后耿维馥索性把裹脚布用剪子剪得支离破碎……

裹小脚是不能间断的,因为要利用裹脚布阻止正在发育的筋骨,一日不裹那筋骨也会趁机按照自己的意愿成长。

耿维馥的娘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去跟她爹商量:“这孩子的脚恐怕是裹不成了,裹了放,放了裹,受罪不说,也根本就裹不成个小脚啊!”

耿维馥的爹整天忙于生意,怎能顾得上她裹不裹小脚这点事儿。他总觉得一个小黄毛丫头,还能拗过她娘?

当爹的还是想错了,她还真的就拗过了娘。眼看脚一天天长大了,裹是裹不住了。爹和娘也就不得已随了她。“耿大脚”的外号算是落下了。

耿维馥的家在中国版图的北部名叫沈阳的地方,在铁西区一所深宅大院里,是个祖孙三代同居的大家庭。祖上留下的烟草生意由她爹和哥哥打理着,耿家在这地界儿也算是个殷实人家,家里透着宁静和谐。

哥哥、姐姐还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都只上过几年私塾,唯独她一直上到了卫生学校,也算是他家文化人儿了。耿维馥在家排行老三,爹娘最宠她。除了裹脚这当子事儿让爹娘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别的都没挑儿。

从那时起,沈阳城里就有了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一双大脚跑起来像阵风。

耿维馥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该发生的事情迟早会发生的。

这一天是个周末,赶巧是她十八岁的生日,耿维馥请了好多同学到家里做客。几个外国同学捧着生日蛋糕来到了耿家大院,院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爹娘在一旁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外国孩子冒出来的几句中不中、洋不洋的东北话,逗得娘捂着嘴不停地笑。

她们正聊得热闹呢,藤田幸子从书包里取出了一张报纸。大声地呼喊着:“姐妹们,我这里有个日本男人的新闻,你们想不想听呀?”姑娘们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藤田幸子的脸上,只见她笑得露出了那对虎牙。

藤田幸子饶有兴趣地念着,女孩子们时而哄堂大笑,时而又羞红了脸。耿维馥的娘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竖着耳朵也想听个究竟。

藤田幸子是耿维馥最要好的同学。她的中文在所有外国同学中还说得过去,这多亏了耿维馥。而耿维馥在教她中文的时候,也没忘了偷偷地把人家幸子的日本语归为己有。她们俩无话不谈,这不,幸子正用手中挥舞的报纸戏弄耿维馥呢。

藤田幸子不怎么标准的东北口音,让在座的其他同学听得一知半解,可她自己却不以为然。

她说:“我们日本大国山清水美,我们日本大国的男人英俊潇洒,我们日……”耿维馥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抢过话茬儿说:“幸子,你清醒一下好吗?这是我们中国大国,想日本回你的老家去。”

幸子还想辩解,她身旁的何立菁把报纸抢了过来。何立菁是个地道的东北人,人长得俊俏,只可惜白皙的脸上长了一颗大痣,黑黑的落在嘴角上边,让那漂亮的脸蛋儿添了瑕疵。

何立菁拿着报纸大声地说:“安静,安静,听本小姐道来。”她看了看大伙都眼巴巴地渴望知道报纸上到底怎么写的,不由得卖起了关子。她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又把目光扫过每一个女孩儿的脸,这才开始念:“我于民国八年四月在东京明治大学法学系就读,现在仍然在此继续攻读法学博士,说我是一名留学生也未为不可。由于我孜孜不倦地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便被校方受聘于大学助教。与此同时,我还被日本大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聘用,每月得340金元,合大洋300元整。我今年29岁,原籍京兆,家在大连湾。有父母和妹妹,父为商,妹学医,都是富于情爱的人。我无兄弟,其妹妹也是养女,我在东京租日本小房一所,有女仆一人,车夫一人。愿寻找能与我志同道合的女友为伴,共同走完人生。”何立菁念的时候,还让同学们看了看那上面的照片。

然后何立菁挥动着报纸又说:“快看哟,这上面还有联系方式呢。”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这个男人有说不完的话题,却忘了今天是干什么来了。

耿维馥的娘也随着孩子们的哄笑声听出了些眉目。在她眼里这是个笑话,能有谁家的闺女向这个征婚人抛出绣球,也许整个中国都不会有一个。

女孩子们笑过、玩过、闹过之后,满足地离开了耿家大院。而那张她们哄抢、传看的报纸则被冷冷地扔在了角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耿维馥看看旁边没人,便悄悄地把报纸折了起来,拿回了自己房间。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偷偷摸摸地把这张报纸捡回来,还如获至宝似的把它收藏到最最隐秘的地方。

不止一次地羞红着脸,看着报纸上的那个人。那虽然是一张穿西装的全身照片,眉眼却非常清晰。当她的指尖扫过那人的脸庞时,她的心就突突地跳个不停,红晕飞上了脸颊。那是情窦初开吗?那是恋爱的感觉吗?

过生日的事情同学们早就忘到脑袋后面去了,至于那张报纸的征婚启事更是她们的一个笑料,说说也就罢了。她们都知道谁也不会为那个陌生男人而动心思,谁也不会为了这个陌生的人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自己从此孤独。

天算不如人算,莫名的缘分啊。

打那以后,耿维馥和藤田幸子的关系更近了。她和幸子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幸子那里她知道了日本人的风土人情,知道了日本人的喜好。甚至她还去幸子的家,跟她的娘学会了做“寿司”,黑色的紫菜里包裹着白白的米饭,里面还有颜色鲜艳的配料。“日本玉吒”更让她着迷,那种水嫩嫩、娇滴滴的小吃,外观就很惹人喜爱,吃到嘴里更是一种享受。

终于有一天幸子觉悟了。她神秘地笑着对耿维馥说:“莫非你是看上了报上那个白马王子?你不是说不喜欢我们日本男人吗?”

耿维馥的脸涨得通红,跟幸子辩解:“那可不是日本人,是我们中国人。”

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同学们好像都没有在意,因为她们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有她耿维馥心里明白,她不知反复读了多少遍,那上面的每一句恨不得都能背下来。

她有些茶不思、饭不想了,脑子里全都是那个年轻人的影子。那种心跳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过。而这种感觉她又怎么跟爹娘说呢?只有幸子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才敢吐露几分。

也许从小不裹脚就注定了耿维馥的性格——天马行空,她总能做出让别人咂舌的事情。一封从日本东京的来信,搅乱了她的心,也从此让耿家大院不得安宁。

原来,她按照报纸上的地址,悄悄地给那个征婚男人写了信。不久就收到了他的回信,这让耿维馥的心从此不再平静。

那天,是耿维馥毕业考完试回家。她有些忐忑,还有些惶恐。只见她定了定神,看了眼堂屋的门。

天天走过的青石地面,今天也跟她较劲儿。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打了个趔趄晃了晃,又站稳了,却吓坏了院子里觅食的几只鸽子,它们惊慌地抬起头,“扑棱棱”地飞向了蓝天,一会儿就飞得很高很高。

她走进堂屋,低着头站在那儿,半天冒出一句话。“爹、娘,我想去日本上学。”

耿维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的爹娘一头雾水,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闺女。“爹、娘,我想去日本上学。”

见爹娘没说话,她还是这一句,可声音却比刚才小了。

爹娘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闺女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啊!

耿维馥怯生生地把那天生日宴上的报纸拿了出来,又把那封日本来信放在了报纸旁边。

娘先开口说:“行啦,你别跟我们打哑谜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耿维馥不敢正视爹娘,可她心想,反正得面对,得过爹娘这一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说了我就和盘托出,任爹娘怎么裁决吧!

正在节骨眼上,姐姐的声音从老远传了进来:“娘,我回来看您了。”

耿维馥的姐姐十七岁就嫁到顾家了,顾家也是一个生意人,离她的娘家不远。她嫁到顾家的头一年生了个丫头,第二年又生了一个胖小子,这可让姐姐在顾家长了脸。她时不时地回娘家坐上一会儿,一来是看看爹娘,二来是长长自己的士气,不能一天到晚总闷在顾家大院,两耳不闻其他事。

她一进门就愣住了,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爹娘一边一位,那脸色够难看的。她心想,妹子什么事儿惹得老两口动这么大气儿啊!

再看耿维馥站在那儿像个受气包,低着头,把脚上那双绣花鞋踢得灰头土脸的。姐姐笑了笑,一对“三寸金莲”挪到了妹子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下她说:“怎么啦我的妹子,像霜打了似的,这可不是我妹子的性格啊!”

娘接过大闺女的话茬儿说:“你这好妹子要飞了,想飞得高高的,远远的,让你爹娘看都看不到了。”

耿维馥心想,本来就不好跟爹娘谈的话题,姐姐又过来插上一杠子,倒霉!

耿维馥的爹娘为这个闺女操的心最多,费的神也最多。这回碰上了闺女抛过来的硬骨头,啃不动也得啃啊!别看爹平时对闺女少言寡语,可他比娘更疼爱闺女。

按照当地的风俗,女孩子长到十四五岁,爹娘就开始给她张罗婆家了,然后就过门给婆家传宗接代去了。可耿维馥十四五岁的时候,却一心想去卫生学校上学,爹就随了她,花钱托人愣让她去了。谁承想,这孩子聪明,学得还不错,也曾经让爹娘风光些日子。

娘想了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给她找个婆家,拴住她,看她还能往哪跑。

天无绝人之路,还是耿维馥那双与众不同的大脚救了她。“大脚,大脚,长大了嫁不了……”儿时小伙伴们的哄笑,今天真的验证了。娘托媒人说了几门亲事,都嫌她的脚大。娘纳闷儿,从前不急着嫁她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怎么都没提脚大的事儿,如今这是怎么了,跟我闺女做上对了。

耿维馥的爹也没闲着,通过熟人按照那则征婚启事上的地址,了解到那个年轻人的情况,确实是个中国人,在日本读书,还给日本当官的上课。有自己的房子,还有自己的车,薪水也不错……

耿维馥的爹是个开明人,从这个闺女不裹脚起,他就把她当半个儿养着。现在,她要去日本。他思前想后,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爹娘不能跟她一辈子,出去闯闯也未必是件坏事儿,多学点东西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上苍有眼,成全了耿维馥的日本求学梦。如果说得更准确些,也算是成全了她的人生梦。

耿维馥走的那天,天空下起了阵雨,好像是在挽留耿家这个倔强的二小姐。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的,听着让人揪心。真要走了,耿维馥的心情却错综矛盾了起来。在那遥远的日本,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能像爹娘这么疼爱她吗?从小没有离开过爹娘半步的耿维馥,望着窗外从天边倾泻而至的雨,除了那份坚定,其余的最后还是都随着雨水散落了。

她望了一眼佣人收拾的皮箱,已经盖上了盖子,心中不免有些酸楚。对爹娘、兄弟姐妹和这温暖的家她真是难舍难分啊,但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反悔。

耿维馥用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娘推门进来了,看到娘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庆幸自己刚刚把泪水擦干。娘只说了一句:“都准备好了?”便泣不成声了。她给了两个女佣一个手势叫她们先退下。

娘看了看两只安静的箱子,似乎装载了她全部的寄托、叮咛,还有担心。她说:“娘再问你一遍,真的决定了,就这样离开娘了?那边的一切可都是陌生的,你不知道的。”耿维馥看娘泪眼涟涟的,心里也不舒服。用手帕给娘擦干泪水说:“娘,看您,咱不是都说好了吗?”

娘坐在了床沿上,摸着手绣玫瑰花图案的床单,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哽咽地说:“这床空了,这屋也冷清了,娘想说个话也说不上了。”耿维馥把头靠在娘的肩上,安慰娘说:“娘,您别这样,您这样我也不好受。您最了解我,决定了的事儿我就要做,即使错了,我也得知道错在哪里。”

她让娘笑,她说喜欢看娘笑的样子,说娘笑了,她才能走的安心。

娘笑了,是含着泪水的那种笑。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阴沉沉的天气影响着耿家老小的心情。洋车在雨地里等候着。

雨水把门洞的地面都潲湿了,佣人为耿维馥撑开黄色的油布伞。这时候雨在风里没有了方向,雨点打在耿维馥的身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雨水也给她带来了丝丝的眷恋,娘给女儿加了件外套,佣人们把她的行李纷纷装上了洋车。

爹过来拍了拍闺女单薄的肩膀说:“时辰不早了,上路吧!”泪水在他的眼眶中藏着,唇在不住地颤抖。

耿维馥终于迈步跨上了洋车,她挥手向爹娘告别时,忽然感觉一夜之间爹娘似乎老了许多,心中生出隐隐的痛。

挥别中,养育她十九年的耿家大院渐行渐远,朦胧中耿维馥下意识地紧了紧娘刚刚为她穿上的那件外套,上面似乎还存留着娘的体温。02┆恐怖的白瓷瓶

微风袭来,一丝丝凉意。

放眼望去,水天一线。海蓝色和天蓝色交织在一起,好像一个未知的梦。

耿维馥站在甲板上,一阵海风,吹乱了她的秀发,像船的风帆扬起。她眼中发出的光芒,带着希望,带着梦想。双手握着甲板上的围栏,有点紧张,却看不出半点儿害怕。

船舱中有和她一样的黄种人,有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还有的她也看不出来是哪个国家的人。他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而她似乎承载着深深的孤独,这几天她都在早晨第一个走出船舱,好像一个追梦的人,捕捉第一缕阳光。一站就是一天,目光深邃的蔓延到海的尽头。

滔滔海水,时而发出巨大的响声,如惊雷在狂吼;时而发出长长的闷响,如水怪在海底低鸣。她手里总是紧紧地攥着那张报纸,悠然地畅想着。这段路程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过程,即使是荆棘满地也未曾动摇,因为在灵魂的深处,孕育着爱的种子。

少女初长成,在清纯的心灵上,已经渐渐形成了一种高贵,一种教养。每个转身,每个微笑,都颇有贵族的气质。每当船上的服务生为她送来一杯水的时候,她都会回敬一个微笑,并说声谢谢。

那独特的声音,可以穿破层层介质,在别人耳膜上华丽地绽放。那微笑,伴随着沁人心脾的美感。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鸟儿已经飞过。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情饱含蜜汁。风一般的轻盈,海一般的广阔。兴奋,心跳,都真切地在心田上不可遏止地勾勒出一幅美丽的画。冥冥之中的缘分,在这个女孩儿的脑海里占据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她期待着,憧憬着,那该是怎样的瞬间。

一声汽笛,船速减缓。船头摆动着向不远的岸边行驶。心率加快,耿维馥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放眼望去,码头看起来并不大,有零星的船只停靠在那里。

她随着人流走过长长的栈道,眼睛四处张望着,神色有些紧张。此时的她寻寻觅觅,却故作镇静,乍暖还寒的样子却抵不过心中的火焰。

心中的影子在瞳孔里面逐渐成形,目光中得到了一个吻合的人影。

站在岸边的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着领带的男人,在人头攒动的码头上仿佛熠熠发光。

他微笑着,眼光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从船上下来的人,还不时地左右环顾。旁边停放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车夫在车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

耿维馥的心跳已经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她稳了稳心神,再次看了看手中已经褶皱的,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报纸。目光不再遮遮掩掩,笔直地射向那个男人英俊的脸上。

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下一个瞬间,目光交融,交融得恰如其分,那份缘注定了。

赵欣伯没有迟疑,向她微笑招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东方女子,一袭合体的暖色旗袍,齐眉的刘海端庄秀丽,隐约中依稀可见中国学生的影子。一瞬间,她已经驻进了他的心田。

耿维馥确定了目标以后,步伐也衬托着心间的涌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让赵欣伯惊诧的是初次见面竟似曾相识,曾经的记忆莫名地拉扯着神经。她是那样如花似玉,也是那样贤淑文静。

灯火通明,心情难以言表。异国的街巷,陌生却繁华。

她看似腼腆,可内心那大家闺秀的气质早已经散布到周围。几句寒暄,那颗埋在心中的爱情种子,已经潜滋暗长,发芽生根。赵欣伯一直在微笑,外表上看起来很英俊,更多的还是能感到内在的才华横溢。虽然话语不多,却流露了一种耀眼的锋芒。

离开码头,进入东京的城区,喧闹而绚丽多姿。街边的霓虹灯映照得车内一会儿红,一会儿蓝,赵欣伯全然顾不上它们的光芒。眼睛不时地瞥向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她似乎有一种特有的磁力吸引着他的目光。耿维馥被窗外的夜景所迷住,在中国她从来没有体会到夜里像白天一样亮堂。

此时,赵欣伯虽然只能看她的背影,即便这样,他也异常的兴奋。他没想到信中笔锋稚嫩的耿维馥,竟然如此惊艳美丽。

耿维馥坐在汽车上,感受到了异国他乡的繁荣景象,同时她也感受到了见到心上人的狂喜。那种内心的甜蜜忐忑绝不仅仅是荷尔蒙单纯的迸溅,而是一种思维上的饱满,一种情丝上的升华。

一种相思,却没有闲愁。耿维馥的精神并没有因为见到赵欣伯而放松多少,因为这心跳的感觉,她享受还来不及,没有任何理由去遏制。

车子很快停在了一座小楼前,小楼分上下两层。楼前用镂花铁栅栏围挡着,空地上修建得平平整整,无疑是平时主人停放汽车的地方。

对面是茂密的绿色植物,潺潺流水从假山的顶部顺流而下,哗啦啦的水声给这夜色平添了几分生机。楼门上还挂着一盏红红的灯笼,不是中国式的扁圆形,而是瘦长的那种,上面印着中国汉字。

黑色的“赵府”字样十分耀眼,耿维馥环顾了一下四周,统一的二层白色小楼,统一的院落。不同的是那盏盏点燃的灯笼上的文字,以日文居多。什么“佐藤”、“铃木”、“高桥”、“田中”等等,五花八门。耿维馥对这些姓氏很熟悉,更感兴趣。忽然间,她想起了藤田幸子。是不是她看到赵、钱、孙、李的时候,也有自己现在的感受。

这种时间和地域的落差,没有让她心中平添空虚和落寞。依然是喜出望外,因为爱意萌生。因为他,这个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已经出现,比报纸上的那个人更让她心跳。“维馥,我们进去看看吧。”

目光再一次相遇,赵欣伯的眼中好像蕴涵着一种能将自己融化的潇洒。而他第一次亲昵地称呼自己,让耿维馥有些魂不守舍。她甚至忘了回答,只是点点头,微笑。

赵欣伯的家整体风格是中西合璧的,房间内的摆设有中国的“八仙桌”,红木材质,大方典雅; 有日本精美独特的屏风,而仔细端详那画面上的人物却是中国唐代仕女; 睡房又是典型的日本“榻榻米”……

在耿维馥到来之前,他已经吩咐仆人将其中一间朝阳的卧室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进行了精心的设计,特意购置了中国式的床、衣柜、书桌、梳妆台等,一应俱全,就连房间的小挂件,许多都是赵欣伯特意让朋友从中国带来的。

这一点耿维馥不是没有察觉,这份感动,让她心中产生了感激,更确定了自己选择的正确。在这个国度里,赵欣伯带来的暖意和亲切,已经驱走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她又一次,笑了。

那份模糊的神秘渐渐清晰了,但耿维馥有时还恍惚在梦里。

耿维馥顺利地考进了东京御茶水女子高等学校学习,很快她就能与同学们融洽相处了。她心里最想感谢的还是幸子。在中国,是幸子半中半日的语言,让耿维馥学会了许多日本话。在幸子思乡哭泣的时候,也让她稍稍地了解了日本的东京。

耿维馥想,是不是上苍早早就知道我要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才把幸子硬塞给了我,让她成了我生命中一颗引路石。

赵欣伯只要一有空,要么带耿维馥观光游玩儿,要么给她讲述自己的过去。他也爱听耿维馥讲的家乡诸事。尤其喜欢她一口地道的东北话,更让赵欣伯感到亲切。他已经有许多日子没有听到中国人讲汉语了,每天面对着他的日本学生,一遍遍乏味地蹦出汉语词汇,然后笨拙地连成句子。那汉语到了他们嘴里,听着怎么也不对劲儿。

赵欣伯曾经就读于南兴大学 ,老家是河北省宛平县柏彦庄人,小时候曾在那里读私塾,后来随父母举家迁址到东北大连湾居住。

他对耿维馥说到自己时,总是这样简单。再问他,就是征婚启事上的内容。慢慢的,在耿维馥的内心系了一个结,她觉得赵欣伯似乎有难言之隐,那感受怪怪的。

自从踏进“赵府”以后,耿维馥除了自己的卧室以外,书房是她去得最多的地方。而书房旁边的那个房间却让她有些疑惑,那是一扇诡异的门,死死地关闭着。极少有人进出,好像也没见佣人们去打扫过。

耿维馥抱着一摞课本像往常一样,到书房做学校布置的功课。她已经习惯了用日文书写,可她总是感觉那些“片假名”和“平假名”没有汉字美丽大方,写起来也是蹩手蹩脚的。人在异乡为异客,看着窗前飞过的鸟儿,不到佳节她还是有点想家。

在御茶水女子高等学校里面,有色眼光和些许的歧视她已经司空见惯了。纵使有赵欣伯在她身边,以她那刚烈的性格,也不会轻易去搬救兵。

那时,中国在全世界的社会地位决定了中国公民在外国人眼中的位置,这样想想,心中也就没那么不舒服了。

一只蜻蜓落在了窗外的野草上,耿维馥的童心在这一刻被召唤出来。她打开窗子看着那红色的小蜻蜓自由地飞翔,心中高兴,笑容烂漫。

但不经意间,手指却被窗台上的植物狠狠地扎了一下,没有流血,却有些疼痛。都说十指连心,看来还是有根据的。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这棵无心伤她的小小植物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周了,小植物都发出了新芽儿。耿维馥每天都来给它浇水,翠绿的植物像个孩子一样,一天天地成长。

潜意识里面,她总感觉紧挨着书房的那间屋子有些蹊跷。她起始没有在意,但久而久之,心中好像哪里放着一个带着棱角的石头,即使没有触碰,也心有余悸。

每天来到二层书房,都会经过那个紧闭着的房门。赵欣伯在向她介绍家里布局的时候,又好像有意或者无意地避开了。而管家、佣人,却也似乎在躲避着什么。那道神秘的门在耿维馥心里自然成了一堵厚厚的屏障。

她虽然心中疑惑,也没有特别在乎。可是有些事情,还是骤然出现,无法回避。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耿维馥看书看到很晚。因为离考试的日子不远了,为了提精神便多喝了几口茶。半夜醒来,想去厕所方便。她的房间是个临时改的卧房,里面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她刚来的时候,赵欣伯还为此有些不好意思呢。

耿维馥刚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一阵狂雷让她有些害怕。门开了一个小缝隙,就又被她关上了。可这种紧张的情绪,让她的感觉越来越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必须得去方便一下。

卫生间离她的房间很远,硬着头皮、咬着牙也要带着这份精神上的紧张踏出房门。

刚刚迈出一只脚,就感觉有一股青烟从二楼的某个地方飘飘欲坠,很快压到了她的头顶。耿维馥惊恐的眼神顺着烟的方向望去,原来就是从家里所有人都闭口不谈的“禁地”传出来的。

心底的忐忑立刻窜上心头,恐惧油然而生。她努力将目光投向二楼。心中咯噔一下,那白烟果然带着些许的离奇,从那个被禁闭的房间缓缓地涌出。而房门,竟然开着一条缝儿。

耿维馥的心都要蹦了出来,甚至被寂静、雷鸣、雨声的各种反差吓得头皮发麻。但心中那道疑惑的光指引着她走上二楼。

在靠近那道门的时候,她感觉到一种压抑,一种好像从地狱深处流出来的阴森。这种畏惧并没有让她转身离开,事已至此,若离开,更加疑神疑鬼,不如弄个水落石出,也好睡个安稳觉。

谁知道她这一步迈出,差点把魂魄吓得支离破碎。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她喘着粗气,又不敢出声,眼睛瞪得溜圆。窗外的树叶在闪电般的照射下,映出鬼魅般奇怪的、无规则的形状。从窗户射到墙上,游离,弥漫。

青烟还在继续从门缝儿拥挤着闪出来,耿维馥有些迟疑又很害怕。胸口的起伏伴随着内心的崩裂。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鬼的存在?在中国的民间流传着各种鬼神的传说,难道我会在离家乡很遥远的日本看到?

她靠近门缝儿,眼睛朝里面看了看。站着的好像是一个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苹果。而面前是一个相框,白烟环绕,镶在相框里的不知道是什么,朦朦胧胧的。

轰隆隆,一阵巨响。耿维馥有些精神失措,手紧紧攥着门的边缘。她想起了一个在中国流传的故事,说夜里十二点对着镜子削苹果,果皮不会断。难道这个男人面前的是镜子?她要削这个苹果?

可男人并没有动,几分钟过去了。她觉得时间停止了,因为那些烟好像都凝固在了半空中。就在她以为自己陷入幻觉的时候,里面的男人动了一下。用左手扇了扇面前的白烟,然后把苹果放进了相框面前的一个盘子里面。

她这才发现,原来冒烟的是桌子上面的几炷香。而桌子的中间还有一个白白的瓷罐子。在中国耿维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形状的瓷器,白得瘆人。很特别的是那只瓷罐子上还有一个圆圆的盖子。盖子下方最鼓的地方隐约可见几个斑点,像是汉字。耿维馥好像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男人瞬间转身,动作迅速,频率极快。

回头的刹那,露出一副苍白的脸。眼睛通红,好像弥漫着血色。面无表情,慑人于无形。在白烟中,他朝自己走了过来。那凶煞的眼神,让耿维馥已经没有力气逃脱。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惊呆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嘴角,眼角,每个地方好像都流淌着鲜血,白色的褂子如鬼魂般略带透明。耿维馥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索性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双臂膀把她揽在了怀里,她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体温的传递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而熟悉的味道,让她安心。“别害怕,是我。”“嗯……”

虽然她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可听到这句话,还是安心了不少。至少她知道,刚才看到的,有些是自己吓唬自己的,因为太害怕了,思绪被巨大的恐怖所控制。

现在,她摆脱了那些,只是用力抱着这个男人,想把两个身体融化成一个。03┆私奔

还有一个女人与赵欣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20世纪初,北京大栅栏地区是个热闹非凡的街巷,许多有名望的老字号都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街道两旁的门脸一个紧挨着一个,生意人都知道大栅栏的机会不可错过。在古色古香的各色门面中间,有间画廊装点得精巧别致,与众不同,好像是镶嵌在陈旧古玩上的一颗明珠,吸引着过往的行人。《辛丑条约》签订后,许多外国人涌进北平,他们特别喜欢中国的丝绸、刺绣,北平著名的“绣花街”是他们必去的地方。而这个深居小巷的画廊似醇醇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吸引着南来北往的寻宝人。许多文人墨客走过时,都会到此小憩片刻,或饮茶作诗,或挥墨小作,或浏览画廊作品再品头论足一番。

画廊内部装饰高档、雅致,分里外两大间,外间为铺面作品展卖厅,墙上和展柜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精美作品,以高档刺绣为主。也许是主人特意设计的,在房间最耀眼的地方摆着一副酸枝木的雕花绣架,上面还有未完成的牡丹画卷。两张欧式桌椅被古色古香的中式屏风分开,可一分为二,又可合二为一,屏风是紫檀的,表面有做工精细的梅、兰、竹、菊,令人赏心悦目。

赵欣伯时常光顾这里,他从小学习过炭画,这是一种传统的绘画手法,属于古老的民间艺术,它是以炭精粉为原料,辅以木炭条、炭铅笔等,用擦、揉等方式进行绘画,赵欣伯的作品也是惟妙惟肖的,他曾经对炭画这门艺术如醉如痴。后来又在炭画的基础上喜欢上了现代的绘画风格,舞文弄墨是他的最爱。

因此,这种高雅文趣的地方当然少不了他。那一天,赵欣伯身着长衫大褂,皮鞋擦得锃亮,油黑而浓密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发际像用笔画的一样,没有一根多余。如往常一样,他先环顾四周墙上的每一张画,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个细节。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看着看着,他脚步停留在了一幅刺绣作品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两只眼睛贪婪地逗留在这幅作品上。片刻,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着作品继续揣摩着……

画廊的店小二早就看出了赵欣伯的心思,一直跟随左右,看到赵欣伯对这幅作品的青睐,赶忙说:“赵先生,请您先到里面喝杯茶,让小二侍候您。”赵欣伯随店小二走到那套欧式茶座面前,双手向后抖动了一下大褂的后摆,风度翩翩地坐了下来,呷了一口店小二特意为他准备好的“铁观音”,眼睛仍然不离开那幅作品。店小二从画廊一开张就在这里,是个聪明的买卖人。赵欣伯的举动早就让他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他盘算着怎么跟赵欣伯要高价,好好地赚他一把。

果然不出店小二所料,赵欣伯开口了:“小二,这幅画多少大洋啊?”

店小二正琢磨着说出什么价格呢,便装腔作势地说:“赵先生,您说的是哪一幅啊?”

赵欣伯指着那幅人物刺绣作品:“就这幅。”

店小二:“真对不起,赵先生,我们主子说了,这幅刺绣只展不卖,要不,您看看别的?”

那是一幅上好的苏绣,堪称极品。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上面所绣的人物便是“秋风秋雨秋煞人”的豪杰秋瑾,把秋瑾描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好像随时可以从画卷中走出来,这简直就是一幅绝好的写真绣,其逼真的艺术效果是赵欣伯见到的所有作品都无法比拟的,令他爱不释手。

赵欣伯端起那只小巧的白色茶杯,没有喝,只是闻了闻,想用“铁观音”的香气清醒一下自己。赵欣伯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画中人的神情、目光、身段有一些自己的影子。他抬高了嗓门:“小二,你说吧,这幅秋瑾苏绣到底要多少大洋?”

赵欣伯对这幅苏绣这么情有独钟,还要源于他曾经多次饰演过《秋瑾》新话剧中的主人公秋瑾。

没等店小二回话,里间走出了一位端庄秀雅的女人,披肩波浪长发衬托得那张鸭蛋脸分外妩媚,淡紫色合身旗袍更增添了女人的娇柔。店小二慌忙应答:“主子,这位是赵先生,常来照顾我们的生意。今天让小二作难了,非要买这幅您也珍爱的苏绣——秋瑾。”

女人叫余铭盘,她说:“赵先生能喜欢小女的作品,让小女受宠若惊。”只见她刚刚坐下的身体又从椅子上起来,身体稍稍向前倾斜,双手重叠放在身体的前方,以示谢意。赵欣伯还没转过弯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画廊老板是位修养、内涵、知识集一身的女性……

他们坐下来闲聊了好一阵,从《秋瑾》谈到书画,从书画谈到刺绣,从刺绣又谈到日本,聊得不亦乐乎,结束时还意犹未尽。

赵欣伯看上的这幅苏绣,是余铭盘观看《秋瑾》新话剧后而萌发的创意之作。她赞同秋瑾的帼国不让须眉,他佩服秋瑾抛家别子,女扮男装,东渡日本,去追求别样的人生,他更敬仰秋瑾为民族振兴而走上不归路的英雄豪气。为了这幅人物写真刺绣,她不止一次地观看《秋瑾》话剧,把“秋瑾”出神入化的表演,一颦一笑的神态,都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是“秋瑾”会从舞台上走下来,走到她的身边,走进她的心田。她更没想到扮演《秋瑾》的那个人原来是位相貌如此英俊、风度如此潇洒的男人,与赵欣伯的这次不期而遇,让她魂不守舍……

赵欣伯真是一表人才,又对书画颇有见地,这让余铭盘欣喜若狂。自画廊邂逅,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在一起幽会、缠绵。

余铭盘不仅是画廊的老板,她还是余力的姨太太。

余铭盘本来姓王,做了余力的姨太太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她出生于清朝官宦之家,父亲叫王罡,是个旗人。甲午战争失败,中国与日本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日马关条约》以后,日本人更是肆无忌惮地往返于两国之间。余铭盘还小,她不懂得什么条约,也不懂得外国人为什么瓜分中国的领土。在她心里,只知道遵从父母的一切。

王罡在朝廷里为官,家里是衣食不愁,奴役成群。他常常在家中设宴款待朋友,在这些朋友中间不乏有许多日本人。后来王罡为了巴结日本人,让年幼的余铭盘学习日语。后来她小小的年纪就能给父亲当翻译了。

王罡对这个女儿管教严格,除了学习日语以外,还要学习唱歌跳舞,琴棋书画。到了稍大一些了,还让她学习了中国苏州的刺绣。

余铭盘这一身本事真要感谢她的父亲。

好景不长,在余铭盘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暴病身亡,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家境败落了。无奈之下,余铭盘下嫁给北平家大业大的皮货商余力,做了他的姨太太。

余铭盘清秀俊美,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多才多艺,余力当然对她宠爱有加。

可余铭盘却不满足,她一直不甘心余家大院的生活。虽然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可深宅大院的那种禁锢让她透不过气来。

让她走出去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个晴好的天气,余家来了位贵客,不是找余力的,而是来找余铭盘。

此人原是余铭盘父亲的老朋友高桥一郎,余铭盘小时候跟他学习过日语,高桥一郎很喜爱她。

余力对这个日本人也让步三分。于是,当高桥一郎提出邀请余铭盘去日本教授中国苏绣的时候,余力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但余力有一个要求,只给她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必须回到余家大院。一年的时间,余铭盘就很感激余力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飞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在高桥一郎的帮助下,日本刺绣班很快就开课了。余铭盘的学生中不乏日本高官的夫人们,也只有她们才有这份闲心学习刺绣。

余铭盘能说会道的,很快就把这些贵夫人哄得团团转。她自然也就成了这些贵夫人们家中的常客。在余铭盘的学生中有个叫中野惠子的,还成了她的闺中密友。中野惠子的先生是日本陆军学校的官员,通过他,余铭盘结识了更多的日本社会风云人物。

在日本待久了,余铭盘的心野了。回国的日子临近,她不得不暂时跟日本挥别,可在她心灵深处却埋下了一颗种子,她想让那颗种子重新在日本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甚至茁壮成长。

前门大栅栏的画廊是余力在余铭盘回国时送给她的,也许是爱,也许是感谢她重返余家大院,也许是想以此来拴住她的心。

心要飞了,人已经早早地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自从见到赵欣伯,余铭盘就觉得这才是她的白马王子,才是她想要的爱人。

赵欣伯二十三岁,比余铭盘小六岁。

前面说过,赵欣伯小时候随父母住在河北柏彦庄,在那里读了私塾。父亲一直经商,后来举家迁移到大连。

他跟余铭盘相遇时,还在北洋大学读书。上学的所有费用靠父母供给。虽然不是囊中羞涩,但也不阔绰。他只有看到中意的字画古董时,才不吝惜口袋里的大洋。

赵欣伯的生活乱了阵脚,与余铭盘的感情越来越深,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虽然他被余铭盘的贤淑美貌、知情达理、才气过人所倾倒,但她毕竟是别人的姨太太;岁数上的悬殊又让他觉得余铭盘似是爱人,又像长辈,还像恩师。那种理也理不清、越理越乱的复杂心理不断膨胀。再看看自己,一个穷学生,除了课本上学到的那点知识,还有什么呢?爱,对于现在的赵欣伯是一种奢侈。他不禁在心里大喊:“我拿什么去爱你,我的爱人!”

于是,他动摇了,他想退出游戏。

一连几日不见赵欣伯的影子,余铭盘有些坐不住了。于是打发秋菊去北洋大学找他。

秋菊是余铭盘的贴身丫头,她原来是三姨太的佣人,因为不小心摔着了小少爷,差点被三姨太打死。还是余铭盘解了围,从此便收留到自己身边了。那年余铭盘去日本,余力对她不放心,就派了秋菊跟着。谁承想秋菊跟余铭盘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回到余家大院,两人便收敛了许多,怕姨太太们说闲话。

秋菊对主子那是没得说,人也聪明。余铭盘的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找到赵欣伯的时候,她撒了个谎,说余铭盘病了,病得很重。可她还是坚持每天去画廊等他……赵欣伯没听完秋菊的话,便飞奔似的赶往画廊。

几天的煎熬,两人都憔悴了许多,再次相见时分外激动。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缠绵、温存着,忘掉了这个世界。

余铭盘深情地望着赵欣伯,说出了自己大胆的计划。“欣伯,你爱我吗?”

赵欣伯使劲地点了点头,但那神情却像个孩子。“你愿意跟我待一辈子吗?”

赵欣伯还是用力地点着头。

余铭盘认真地注视着赵欣伯,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欣伯,我们逃走吧,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赵欣伯听懂了。他惊诧,感动,不知所措。

赵欣伯终于开口了:“逃,逃哪儿去?没钱,我们怎么生活?余力怎能放过你?”一连串的问题摆在了两个人的面前。余铭盘比他沉稳了许多,她思考了片刻说:“欣伯,我已经想了许久了, 钱不成问题。我在日本挣了些钱,一部分存到日本银行,一部分带回了国内。余力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我手里的这几个小钱儿。至于逃到哪里,我没想好,只要能走,能和你在一起,去哪儿,受多大的苦我都愿意……”

赵欣伯一把抱住了她,他感到了眼前这个女人对他深深的爱意。抱住余铭盘的一刹那,便在心底告诫自己,他是一个男人,要负起男人的责任,他要不惜一切爱这个女人,爱她一辈子。

余铭盘回到余家大院,仍然以笑脸迎合着所有的人,包括余力。而暗地里余铭盘秘密地吩咐秋菊,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首饰、珠宝、细软统统地转移出了余家大院。

每年的岁末是余力最忙活的时候。官吏们大量购置皮货、貂鼠、海龙等等,这样的细皮货最为抢手。其实他们不是自己用,而是用于求荣希宠,指望晋升的目的,给当权的“上供”用的。而此时的余力当然要四处淘换上好的皮货,狠狠地赚上一把。

几只公鸡的鸣叫让余家大院从沉睡中醒来。

昨天晚上,余力在余铭盘的房间过的。从他的嘴里,余铭盘知道他最近的生意很红火,明天又有一个大单,余力得亲自去做。

临走时,余力狠狠地在余铭盘清秀的脸上亲了一下,淫笑中也带着几分爱意。他哪里知道,这一吻是他和余铭盘今生今世的最后一吻。

余力带着家丁刚走不久,余铭盘就带着秋菊离开了余家大院。她像往常去画廊一样,带着自己随身的小包,跟余力的姨太太们分别打了招呼便出门了。

天空中的黑云遮住了太阳,瘦骨嶙峋的树杈随着冬日的北风摇晃着。几只落在树杈上的麻雀“呼啦啦”地飞了,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前门大栅栏,余家的洋车上坐着余铭盘和秋菊,天气寒冷,两人挨得很近。到了画廊门口,余铭盘塞给了车夫几个大子儿,车夫半推诿着还是收下了。余铭盘每天都要给车夫这些犒劳钱,就为这,余家的几个车夫都愿意跟着这个姨太太。

看着车夫渐渐走远了,余铭盘和秋菊并没有走进画廊。余铭盘用恋恋不舍的目光凝视着画廊,只有片刻,就拉着秋菊走了,身后余力送给她的画廊渐行渐远……

赵欣伯站在站台上许久了,脚都要冻僵了。他在原地徘徊着,眼睛不住地四处张望。当余铭盘和秋菊出现时,他不敢喊叫,害怕惊扰了周围的任何一个人。终于,他们拥抱在一起,火车的一声长鸣,载着两颗相爱的心奔向了自由的世界。

程成是赵欣伯在天津读书时的同学,毕业后通过关系在天津新春秋报社做了编辑。赵欣伯带着余铭盘来到天津自然想到了投靠老同学。一来不招人耳目,躲避些日子。二来就是奔着程成这个编辑职位来的,这是赵欣伯想出来的主意,想在报纸上登个什么内容,让余力对余铭盘彻底死了心。

老同学相见分外亲切。程成看到赵欣伯身边的余铭盘更是赞不绝口,夸他有眼力、有福气找到这么个贤淑美丽的太太……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夜深了,赵欣伯让余铭盘先休息,他跟老同学道出了自己的难言之隐。程成同情老同学的处境,答应赵欣伯一起想办法,帮助他们渡过这一关。

余家大院的红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像一个个孤魂野影。

已经过了午夜还不见秋菊和余铭盘的影子,余力的脸变得扭曲,没有血色,眼睛里写满了不祥,他的牙根咬得吱吱作响。三姨太还在一旁敲锣边:“这回好了吧,你不宠着她,偏着她了吧。”

余力用卫生眼球瞪了她一眼。三姨太还是不知趣地唠叨:“你看看你,亏不亏啊,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银子,又去日本,又开画廊。而她呢,连个一男半女都不给你留下……”“啪”的一声,余力把手中的陶瓷杯子摔得粉碎,杯里的茶叶溅了三姨太满脸。水渍落到了镜子上,三姨太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好像见到了鬼,哭嚎着就往屋外跑。

余力派了家里所有的家丁,对他们说,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四姨太给我找回来!

他不相信余铭盘离家出走,他找不出她出走的理由。比起前面的几个姨太太,余力对她不薄。她想要的,余力都尽量满足她。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她会回来的,也许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美丽的四姨太就会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

街上是谁家的几条狗声嘶力竭地叫着,惊扰着宁静的夜。余力来到余铭盘的房间,一股清香扑面而来,门口右手的“美人榻”边上,一幅刺绣还没有结尾。余力顺手摸了摸柔软的丝线,似乎那上面还有余铭盘指尖滑过的余温。

眼看着到了正月,余力无精打采地坐在余铭盘的房间里,望着墙上画框里的余铭盘,仍然笑容可掬,仍然落落大方,冲着余力笑着。而在余力的眼睛里,好像看出了她笑容背后的嘲讽。

二十天了,余力没有放弃。派家丁每天都要满城的搜寻一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让余力不甘心。他也是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四姨太丢了,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

中午时分,虽然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寒气却让人打心里发冷。余家的家丁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嘴冻得连话都说不利落。“老爷,老爷……”

听到喊声,余力知道一定是余铭盘有下落了。可他的屁股却像粘在了太师椅上,某种不祥涌上了他的心头。家丁像捧着宝贝似的捧着一沓当天的报纸。

余力看到这儿,气儿不打一处来。本来是等四姨太的消息,谁知家丁捧着报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一脚把家丁踹了个四脚朝天,家丁摔在地上手还紧紧地攥着报纸,指着上面的铅字结结巴巴地说个不停。

原来,家丁在街上寻找四姨太的时候,听到卖报的一个劲儿地吆喝:“快来看呀,快来看啊,余力的四姨太太跳河身亡了……”

……

从此余力的四姨太死了,在北平城里蒸发了。04┆命丧日本

从余家出来之后,余铭盘改回了父姓,赵欣伯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碧琰。王碧琰,从此变成了赵欣伯的太太。

从天津到大连,赵欣伯和王碧琰一路奔波。

王碧琰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从余家带出来的细软也变卖得差不多了。他们又一次想到了逃,逃离的更远,更远,那个地方叫日本。

东京都神田区猿乐町一所二层小楼里住进了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来自中国。女人温良贤达,善于交际。男人博学多才,清新阳光。二人出双入对,恩爱甜美。男人在日本明治大学法律系学习,并任日本军官学校汉语教官。女人王碧琰就是原来的余铭盘。

爱是缘分,爱是感动,爱是一辈子的承诺。

王碧琰做到了,她对赵欣伯的爱是多重性的。有时候是他的爱人,有时候像他的大姐姐,有时候像他的严师,还有的时候像他的母亲。

她也时常感到对余力有些愧疚,如果上苍能给她机会,她一定去报答余家对她的恩情。

美女如花香满堂,才女如酒醉人心,放在王碧琰身上一点也不为过。记得她初来日本交流刺绣文化的时候,把中国的苏绣带到日本来,日本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尤其喜欢中国的丝绸和苏绣,王碧琰巧妙地把这两者合二为一。那时候,她对自己喜好的绣艺到了着迷的地步。她别出心裁,改良创新,竟然能根据客人的要求定制真人写真绣,吸引了众多前来捧场的刺绣爱好者。

刚到日本的时候,赵欣伯根本听不懂日本话。因为学日语两人还闹了点小别扭。为了让赵欣伯尽快提高日语水平,王碧琰经常安排与日本朋友们的聚会,给赵欣伯创造学习的机会。那天,王碧琰特意联系了她的闺中密友中野惠子带来他的先生,还有田中夫人、久美子小姐。王碧琰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中国菜来款待他们。

客人们都夸她的这位如意郎君英俊,有那种优雅的男人气质。席间,他们谈笑风生,说到兴致时还笑得前仰后合。而赵欣伯在一旁只有傻傻地听着,看别人笑他也笑,看别人说,他却一知半解,弄得好没面子。

客人们走后,赵欣伯还埋怨王碧琰不帮他翻译,看他的笑话。谁知道,爱妻竟然说,是她一手安排的,让大家尽情说笑,不用管赵欣伯的感受。这可把他气坏了,他认为王碧琰是诚心出他的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赵欣伯不但能听懂导师讲课了,还说了一口流利的日本话。

在王碧琰的佐助下,加上赵欣伯的聪明好学,使他很快在法学专业脱颖而出,备受导师的喜爱。而这时候,赵欣伯才理解爱妻的良苦用心。

这个女人给了赵欣伯世界上最美妙、最幸福的爱情;是这个女人辅佐他攻读法学专业,潜心研究日本法律;还是这个女人,鼓励引导他走上讲台,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在日本有名望的大学做助教。

日本军官学校的高级官员们也都跟赵欣伯学习中文,还成为了好朋友。他们很羡慕这对来自中国的恩爱夫妻,自然也成了他们家的常客。赵欣伯高兴的时候,还会教他们几句地道的中国方言。

就在赵欣伯和王碧琰来日本的第三个年头,他们的天空被阴云笼罩了。

白天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穿梭于学习与教学之间,虽然辛苦,却乐在其中。夜晚王碧琰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潜心攻读,有一种由衷的满足。

午夜时分,王碧琰从不打扰佣人,一定自己亲自下厨为丈夫做顿纯正地道的中国夜宵。当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到赵欣伯跟前时,赵欣伯用滚烫的唇热烈地吻着爱妻,随口说:“谢谢你,我的爱妻。”

每每在这个时候,王碧琰都会像个长辈一样,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膀。最后吻一下他的额头。

那一天她没有,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书房。

离开赵欣伯的视线,王碧琰忍不住将眉头紧锁,刚才那妩媚的笑脸转瞬间就扭曲了,她下意识地把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按在小腹的位置……男人很粗心,王碧琰的异样并没有引起赵欣伯的注意,此时他满脑子都是他的法学论文。

最近王碧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感觉很劳累。经常会感到下腹隐隐约约的疼痛。赵欣伯白天上课,还要教授日本人学中文,甚至还要挑灯夜战,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病情影响了他的前程。

于是,王碧琰根据自己的病情给自己当起医生来。她到附近的药店买了些药,按照上面的说明书,自己给自己治起病来。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就是女人每月的正常生理反应有些紊乱罢了。

王碧琰心里总是想着丈夫的学业、事业,丈夫的生活,丈夫的身体,却忘记了作为丈夫的赵欣伯有责任也有义务知道爱妻的一切情况。她的病情一拖再拖。药吃了不少,而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疼痛比以前频繁了,下身还出现了长时间不规则的出血,人也变得憔悴了。

时间久了,赵欣伯也看出了些破绽。他发现爱妻最近脸色失去了先前的红润,整个人也很虚弱,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似的。便一个劲儿逼问她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王碧琰看瞒是瞒不过去了,只好跟赵欣伯说出了实情。赵欣伯又生气又怜爱,怪罪王碧琰不该瞒着他,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其实,赵欣伯再清楚不过了,爱妻是怕他分心影响了学业。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天儿,乌云笼罩在头顶迟迟不肯离去,天黑黑的压得很低很低。随着寒风的掠过,雪花肆无忌惮地扑向了这个城市,片刻,树白了,街道白了,房顶白了,整个东京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从他们的住处到帝大附属医院有很长的路程,赵欣伯拥着虚弱的爱妻,不止一次地催促车夫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询问、听诊、化验、检查,赵欣伯陪护在爱妻的左右。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王碧琰就是他的山。赵欣伯很自责、悔恨、愧疚,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怎么就没早发现爱妻的病症呢?

赵欣伯的心情就像那室外飘飘洒洒的片片雪花,冰冷而急促,散落在地上还没停留片刻,又被风吹得迷失了方向。夫妻俩在候诊室等了许久,等待医生的会诊,也像是等待判决,两人一声不吭地呆坐着。

王碧琰柔弱的身体斜靠在赵欣伯的怀里。这让赵欣伯想起了他们在画廊的一幕。爱妻也是这样靠在他的怀里,可那是一个健康、阳光、充满朝气的天使。他忍不住低头看着爱妻,惨白的脸,微闭的双眼,同样没有血色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腿上,赵欣伯一阵心酸。

终于,一张诊断书的结果赫然摆在了他们的面前,让这对刚刚开始新生活的年轻人无法面对。“子宫癌”三个字,字字像针扎在赵欣伯心上,他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头,后悔莫及。

而此时的王碧琰仍然在微笑,笑得有些勉强。

赵欣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紧紧地拥抱着爱妻,生怕她会从任何一个缝隙溜走,奔涌的泪水浸湿了她的秀发。王碧琰从他的怀中用力地挣脱,用冰冷的手指拭去洒落在赵欣伯脸颊上的泪水,安慰他说:“看你,像个大孩子。没事儿的,别担心,日本的医疗技术高,我不会离开你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把子宫摘除不能给你们赵家传宗接代了。”王碧琰看了看赵欣伯还不忘佯装调皮地说:“到那时候你可不能嫌弃我哟。”此时的赵欣伯已经哭成泪人,王碧琰是他的生命,是他的支柱,他不能没有她。

为了弄明白王碧琰的病症,赵欣伯查阅了大量的“子宫癌”方面的资料和相关病例。据他了解,这种病如果治疗方法得当,手术及时,就能够最大限度切除病灶,在很大程度上减少术后复发和转移的可能。一般而言,肿瘤治疗结束后,只要不复发、不转移,就意味着治愈。

如果是这样,她的王碧琰就得救了。

赵欣伯四处打听做这类手术的权威,花大钱托人走后门,请了帝国医院的一个医学博士。

王碧琰手术的那天,大雪依然纷纷扬扬,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面,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赵欣伯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从头到脚都是白的,眉毛都变成了白色。雪地上留下了杂乱无章的脚印,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抖落了头上的雪,向三楼王碧琰的病房瞟了一眼,看到的只是白色的窗帘,还有漫天飞舞的雪花。

赵欣伯守候在手术室门外,窗外是白色的,楼道里的四壁也是白色的,只有“手术室”的提示牌是红色的,是那种鲜红鲜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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