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爱读的历史演义(精校版)(套装四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9 06:3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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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啸天

出版社:华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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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爱读的历史演义(精校版)(套装四册)

你一定爱读的历史演义(精校版)(套装四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唐宫二十朝演义

明宫十六朝演义

清宫十三朝演义

民国春秋演义唐宫二十朝演义

目录

CONTENTS

第一回 浅笑轻歌内府开家宴 遗红拾翠深宫戏宣华

第二回 金盒传来子占父妾 凌波步去侬夺郎心

第三回 夸国富海市陈百戏 诉衷情明灯映红颜

第四回 眼波当筵会心默默 火光匝地群盗凶凶

第五回 燕子入怀娇魂初定 才郎列座慧眼频亲

第六回 红拂姬人奔公子 紫髯侠客盗兵符

第七回 茶縻架下苦雨破好事 都护帐里烹儿餍馋涎

第八回 花嫩不经抽春风几度 眼媚宣露洗柳色无边

第九回 剪彩成花奏夫人弄巧 望辇结怨侯家女投环

第十回 谈天文袁紫烟得宠 贴人情大姨娘多情

第十一回 玉环赠处郎心碎 锦缆牵时殿脚行

第十二回 画长眉绛仙得宠 幸迷楼何稠献车

第十三回 玩童女初试任意车 砍琼花忽得长春药

第十四回 烽火连天深宫读表 笙箫彻夜绛帐摇身

第十五回 楼外烽烟书生划策 宫中酒色将军入彀

第十六回 聚家室李渊起义 相英雄虬髯让贤

第十七回 陈水戏灯火澈御沼 步月光鹿影惊帝座

第十八回 巡宫阙月下遇红颜 坐锦屏裙边订白首

第十九回 撤宫禁私通魏氏 入阁门惨杀朱妃

第二十回 白绢绕颈炀帝就死 红颜贴体萧后贪生

第二十一回 恩怨分明美人成烈女 忠义昭著内宫护幼君

第二十二回 窦建德自立为王 窦线娘巧战得婿

第二十三回 旧事重提萧后忍辱 新仇暗结秦王遭擒

第二十四回 马上坠弓鞵世民结袜 宫中正帝位李渊点妃

第二十五回 通贵妃父子聚麀 争良田妃嫔结怨

第二十六回 卫怀王淫凶杀乳母 隐太子贪色劫夫人

第二十七回 弟杀兄玄武门喋血 父禅子唐太宗即位

第二十八回 王将军巧计杀主 魏丞相私访遗孤

第二十九回 恩情缠绵杨妃失节 宫闱幽秘裴氏送儿

第三十回 天子风流侄配婶 东宫横暴奴私主

第三十一回 双美人搓脂摘玉 一老妻结义守情

第三十二回 兴佛法玄奘出使 伏祸胎武氏承恩

第三十三回 箫声起处初施雨露 素筵张时再证恩情

第三十四回 排异己萧妃遭谪 结欢心王后屈尊

第三十五回 王皇后失宠遭废 韩夫人当筵承幸

第三十六回 迎喜宫母女承宠 荣国第帝王祝寿

第三十七回 逼奸宫眷敏之得罪 惨杀后妃武氏行权

第三十八回 一废再废终立太子哲 初立继立虚设皇帝位

第三十九回 炊突无烟佳人丧命 闺闱抱病公主易夫

第四十回 冯小宝初入迷魂阵 来俊臣威震丽景门

第四十一回 筑明堂大兴土木 夺宠姬祸因奸淫

第四十二回 薛怀义力竭身死 张易之身强中选

第四十三回 玉臂触处情心动 美貌传时赘婿来

第四十四回 皇太女天开异想 崔侍郎暗纵娇妻

第四十五回 拔佛须公主斗巧 游夜园驸马偷香

第四十六回 皇后裙边云飞五色 太子府中议灭三思

第四十七回 韦皇后妙选面首 冯七姨奇制荐枕

第四十八回 慧范和尚双雕艳福 太平公主三日奇缘

第四十九回 朱棒横飞后妃惨杀 香木杂珮帝子中谗

第五十回 惠妃得子金神入胁 明皇遇仙黑僧降龙

第五十一回 惠妃计杀太子 力士夜进梅妃

第五十二回 廊阁纡耸骊山宫 龙凤腾舞华清池

第五十三回 翁占媳杨贵妃承宠 兄通妹虢夫人守寡

第五十四回 冰盘献荔枝 温池赐香汤

第五十五回 盗美姬庆绪夺父姬 续旧欢采苹承皇恩

第五十六回 杨贵妃翠阁争夕 唐明皇夹幕藏娇

第五十七回 杨玉环醉排风流阵 李太白狂草训蛮书

第五十八回 幸曲江寡妇承恩 返杨府宠姬逢怒

第五十九回 贵妃截发赎宠 宫女窥浴动情

第六十回 占厦屋夫人营新第 调灵禽天子泣花坟

第六十一回 唐天子斗鸡 杨国舅私妹

第六十二回 赐御香明驼私发 辱宠臣内殿愤争

第六十三回 赐婚姻杨家极宠 讨奸佞张氏遗裔

第六十四回 安禄山惊破霓裳曲 杨贵妃醉戏小黄门

第六十五回 长生殿梅妃受辱 马嵬驿国忠丧生

第六十六回 白绫三尺贵妃毕命 短剑一挥夫人轻生

第六十七回 蜀道中玄宗让位 新殿上龟年骂贼

第六十八回 李謩题词看锦袜 杲卿割舌殉孤城

第六十九回 许远计杀敌将 张巡惨烹爱姬

第七十回 猪儿夜刺禄山 龟年途遇李謩

第七十一回 念梅妃宫中刻像 欺上皇道旁拉马

第七十二回 会亡妃玄宗宴驾 爱良娣肃帝惧内

第七十三回 玉美人引出真美人 假夫妻配成怨夫妻

第七十四回 箭贯玉肩注缘分 杯饮洒泪识恩情

第七十五回 进忠言建宁王自尽 恋痴情李夫人乔装

第七十六回 辅国贪心窃奇宝 秋葵泄妒私俊男

第七十七回 李辅国行凶杀国母 程元振设计除奸雄

第七十八回 牟羽可汗涎母色 代宗皇帝恋旧情

第七十九回 落魄女子充故钏 多情天子怜新人

第八十回 元载纳娇妻身败名裂 子仪绑爱子义正辞严

第八十一回 粉面郎后宫惑女 锦衣人深山访贤

第八十二回 吴国舅力除大憝 小公主下嫁狂儿

第八十三回 德宗曲意媚王女 士会弃官娶美人

第八十四回 急色儿好色取辱 薄命妇安命作丐

第八十五回 乱宫眷朱泚变节 击奸臣秀实尽忠

第八十六回 安乐王月下刺贼 德宗帝宫中绝粮

第八十七回 退长安朱泚纵色 守项城杨氏助夫

第八十八回 窦桂娘忍辱报仇 李宿卫痴情烝主

第八十九回 听谗言谋废太子 和番人遣嫁公主

第九十回 拘弭国进宝 卢眉娘全贞

第九十一回 云烟缥缈天子求仙 粉黛连翩学士承宠

第九十二回 法门寺迎佛骨 中和殿破私晴

第九十三回 春色微传花障外 私情败露掖庭中

第九十四回 叔恋侄文宗急色 女负男太子殉情

第九十五回 夺美妾武宗下辣手 报宿恨郑后行残心

第九十六回 竞豪华公主下嫁 贪荒淫天子蒙尘

第九十七回 遭大劫黄巢造反 忌明主季述逼宫

第九十八回 杀宦官全忠立威 弑昭帝史太行凶

第九十九回 缢太后归束唐室 恋妻婶断送晋朝

第一百回 长安祸起郭威称帝 陈桥兵变赵宋受禅

返回总目录 第一回浅笑轻歌内府开家宴遗红拾翠深宫戏宣华

绣户微启,湘帘半卷。那戴黑头巾的男仆,在门外来来往往,手中托着盘儿,把一碗一碗热气熏腾的山珍海味,尽向门边送去。帘内伸出纤细洁白的手儿来,把肴馔接进去。屋子里一阵娇嫩的欢笑声,夹着一个男子的哈哈大笑声,飞出屋子外来,原来今日是中秋佳节,范阳太守朱承礼,在内室中会集他的妻妾儿女,举行家宴。

这朱太守约有五十来年纪,长着白净脸儿,三绺长须。他夫人荣氏,只生有一个女儿;长得娇嫩不过,取名便是娇娜两字。今年十八岁,正是女孩儿发长的时候。加上她花一般的容貌,玉一样的肌肤,腰肢袅娜,身材苗条,真是行一步也可人意儿,看一眼也使人魂销。这是朱太守夫妇二人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轻怜热爱。这位小姐也读得满腹诗书,行坐端庄,全不见半点轻狂。朱太守有一位如夫人,小名飞红,年纪二十四岁,性格儿完全和娇娜相反,谈吐锋利,行为敏捷;一张嘴说得莺声呖呖,满屋子只听得她的说笑声音。她说的话,又有趣味,又叫人喜欢。太守共有六位如夫人:什么醉绿、眠云、漱霞、楚岫、巫云,却没有一个能赶上她的。外加飞红在六年前又生下了一位公子哥儿,取名安邦;这一下,莫说朱太守把个飞红宠上了天去,便是夫人荣氏想起朱门有后,也便把个飞红另眼相看。这飞红原也有可宠的地方,面庞儿俊俏,眉眼美秀,固然可以颠倒夫主;便是她知书识字,能算会写,偌大一座太守府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这位如夫人看管照料。

那合家三四十个丫鬟小厮,外至门公奴仆,不敢扯一句诳,漏一点水儿,这是何等的才干!哪由得朱太守不宠爱她?

如今在内室家宴,朱太守在正中坐着,左肩下是安邦公子,右肩下是娇娜小姐,荣氏坐在上首,飞红坐在下横头,那醉绿、眠云、漱霞、楚岫、巫云五位姬人,一字儿陪坐在下面,传杯递盏,说说笑笑。吃过几巡酒,上过几道莱,那楚岫便抱过琵琶来,眠云吹笙,漱霞吹箫,巫云拍板,醉绿便顿开了珠喉唱道:清明寒食踏青游,生小娇怜未解愁;买得扬州花线髻,时新样子斗梳头。

曲栏低垂湘竹帘,分明窥月见纤纤;丛头鞋子红三寸,金线编成小凤尖。

丛桂中秋始作花,一宵香露漫冰纱;不嫌风露中庭冷,坐向三更看月华。

小庭雨过碧萋萋,采勗群芳各自携;斗草归来香径里,裙花深处桿芹泥。

她唱一段,朱太守赞一声:“好鲜艳的句子!”醉绿把四阙唱完,太守便问:“是谁做的新诗?谱在这金貂换酒的曲子里,分外觉得婉转动人。”醉绿见问,不敢隐瞒,便站起来说道:“这是娇娜的新诗,谱在曲子里,婢子们在三日前才唱得上嘴呢。”太守听说是自己女儿做的诗,喜得他笑逐颜开;忙伸过臂儿去,握住娇娜的手,笑说道:“好孩子!难为你做出这好句子来。”说着,回过头去对飞红说道:“你去把那翡翠砚儿拿来。”那飞红听说,便带了一个丫鬟,转身进房去了。

停了一会,见果然捧出一个黄缎子包裹的匣子来,交在太守手里。随手交给娇娜。娇娜接过去,打开包裹来看时,见里面一个玉匣,匣子里面端端正正地嵌着一方翡翠砚儿,光润翠绿。

娇娜把纤指去抚摸着说道:“这可爱的砚儿,爹爹赏了孩儿吧!”朱太守含笑点头说道:“好孩子!你拿去好好地用着,多做几首好诗吧。这是咱在五年前,从海南得来的;虽算不得稀世活宝,也可算得贵重的物品了。藏在箱子里,几年来不舍得拿出来,如今便赏了你吧。”娇娜听了,喜得忙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向他父亲道了万福。飞红在一旁接着说道:“小姐得了这砚儿,从今以后做起诗来,不但是句子精,意思新;将来嫁了姑爷,眼见你两口儿酬和到天明呢!”娇娜听了,羞红满面,低低啐了一声。朱太守撑不住哈哈地笑起来。在这笑声里,便走上一个大丫头来说道:“汴梁申家的公子来了!”荣氏听了,由不得欢喜起来,一迭连声地说:“快请进来吃酒!想他千里迢迢地跑来,肚子也饿了。”那大丫头听了,急转身传话出去。

这里五位姬人和娇娜小组,听说有陌生人来,忙回避进去。

停了一会,软帘一动,只见玉立亭亭的一位哥儿,踅进屋子来;抢步上前,向朱太守夫妇两人请下安去。荣氏伸手去拉在怀里,一边捏着手,一边唤着:“好孩子!”又问他:“路上辛苦吗?家里父母都健康吗?”那哥儿一一都回了话。飞红送上椅子来,便在荣氏肩下坐着。丫鬟送上杯筷来,荣氏不住地劝酒劝莱。吃过几杯,朱太守说:“甥儿在此,都是一家人,快唤他姐弟二人出来陪表兄吃酒。”飞红听了,急进里屋去,把安邦拉了出来。他表兄弟二人拜见了。荣氏指着飞红对他外甥说道:“这是你舅父的爱宠,也便是我家的泼辣货!好孩儿,你也见识见识。”这哥儿听说,原知是庶舅母,便也上去行了半礼;慌得飞红忙拉住袖子,连说:“哥儿折杀我了!快莫这样。”又笑着说:“六年不见,哥儿出落得这样风光了!可记得六年前在我家作客的时候,常常爱溜进屋子来瞧人梳头,又在镜子里看人搽胭脂,我那时初来,见了哥儿还十分怕羞呢;现在我孩儿也养得这般大了,哥儿若再来瞧我梳头儿,我便把哥儿和抱自己孩儿一般抱在怀里呢!”荣氏听了笑说道:“了不得!泼辣货又显原形了!”一句话引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

笑声未住,只见两个丫鬟捧着一位娇娜小姐出来;上下穿着锦绣衫裙,打扮得珠围翠绕,粉光红艳,把人耀得眼花。荣氏说:“快过来拜见了申家哥哥!”那申厚卿听说,早不觉站起身来,抢步上前,在娇娜小姐裙边深深地作下揖去,他两人对拜着。

这一对玉人儿,面貌都长得俊俏动人。厚卿抬起头来,禁不住在娇娜脸上深深地溜了一眼;娇娜小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忙去在母亲肩头坐下。厚卿也归了座,说道:“俺们五六年不见,妹妹越发长得和天仙一般了!怪不得我家三妹子天天在家里少也要念三五回娇娜妹妹呢!”飞红接着说:“哥儿既说我家小姐是天仙,方才你为什么不多拜她几拜呢!”一句话说得朱太守和荣氏也撑不住笑了。娇娜羞得坐不住身子,悄悄地扶了丫鬟退进内房去了。

这里朱太守问些路上的情形,厚卿说:“此番出门,一来是奉父母亲的命,特意到舅父舅母前来请安的;二来待到明年春天,就近去赶一趟考。但是甥儿一路下来,看了种种情形,把我肚子里的功名之念,也灰去了大半!”朱太守听了诧异起来,忙问:“外甥,你为什么要灰心?”厚卿回答说:“舅父谅来也是知道的。如今圣天子,一味耽玩声色,任凭那班奸臣,播乱朝政,把国事弄得糟而又糟。这还不算,从来说的,‘民为国本,本固邦宁’;如今据甥儿沿途目击的情形,那百姓们吃的苦,胜过落在十八层地狱里。这样地糟蹋人民,不是甥儿说一句放肆的话,恐怕这隋朝的天下,也是不久长呢!”朱太守听了,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情形,老夫做到命官,岂有不明白之理?无奈上有杨素、虞世基一般奸臣,横行当道,愚弄天子;老夫区区一个太守,也是无能为力。但说虽如此,朝廷昏乱由他昏乱,外甥功名也是要紧;将来得了一官半职,正可以替朝廷整顿国政。”厚卿听了,只是摇头。荣氏伸手抚着厚卿的肩头说道:“好孩儿!你路上到底见了些什么,叫你灰心到这步田地?”厚卿说道:“舅母却不知道,甥儿住在汴梁,耳目甚近,所有皇上一举一动,甥儿都知道。当今炀帝自从第一次游幸江都以后,回宫去日夜不忘记扬州的风景,再加一班后妃奸臣的怂恿,便要第二次游幸江南。又因皇帝受不得路上的寂寞,要尽将宫中妃嫔带去,预备尽情游玩。又因嫌京城到扬州一条旱路,来往辛苦,便打算从水路走去。从京城到扬州,并没有河道可通;若要走水路,除非漂海过去。皇帝带了后妃漂海,究竟是一件危险事体,便有那凑趣的国舅萧怀静出了一个主意说:大梁西北方原有一条旧河道,秦朝时候大将王离曾在这地方掘引孟津的水,直灌大梁,年深日久,如今壅塞不通。现在只须多招人夫,从大梁起首,由河阴、陈留、雍兵、宁陵、睢阳一带地方重新开掘,引通孟津的水,东接淮河,不过千里路程,便可以直达扬州。炀帝心中正因司天监台官耿纯臣报称睢阳地方有王气隐隐吐出,上冲房星,须天子亲临压制。如今听说可掘通睢阳地方,可以掘断王气,将来临幸到睢阳,又不愁不把王气压住;便立刻下诏,传征北大总管麻叔谋做开河都护,又传荡寇将军李渊做开河副使。这位李将军,是正直君子,他知道开河的事是要坑害生灵的,便推病辞职。皇上又补传了左屯卫将军令狐达,充了副使,在汴梁地方立了开河公署。各处颁发文书,号召人夫。不到半年工夫,已招得丁夫三百六十万人;另选少年有力的人,充节级队长,监督工程。

可怜连那老人小孩和好人家妇女,都被官家拉去,专做烧饭、挑水、缝衣、洗濯等事务,一共掠去五百四十三万人,一齐动工。那班丁夫,既被官家捉去,有那节级队长手里提着刀棍督看着,早夜不休地做着苦工,只得拼着性命一锹一锹掘去,一天到夜,不敢偷懒。个个弄得腰酸背折,力尽筋疲。若稍稍迟延,不是捆了重打,便是绑去斩首。看他们在那里做工,人人脸上露着惊慌的颜色。每日天未大亮,便要动工,直掘到天色乌漆也一般黑,才许住手。夜间又没有房屋居住,河边草地,随处安身。晴天日暖,还勉强可耐;若遇到雨雪天气,那班工人便直立在大雨地下,不住地向烂泥地上爬挖,弄得浑身沾满了泥土,好似泥鳅一般。

不多几天,那般工人究竟都是血肉之躯,如何敌得风寒雨雪?早不觉一个一个地病倒了。无奈那管工的官员,凶狠万分,任你病倒像鬼一般,也不能逃避工作。而且越是害病的工人,越是无力工作。那班队长见了无力工作的,越是打得凶恶,皮鞭下去,一条一条的血痕,打得那班工人和鬼一般地嘶叫着。

那河道里,每天倒下去死的人,横七竖八,满眼都是。这情形看在过路人的眼里,任你是铁石人也要下泪的。可恨那班督工的官员,只顾官家工程,不顾百姓性命;那班丁夫死了一批,又补拉上一批。后来死的越多,拉的人也越多了。一处地方,能有几多精壮的男子?看看那男子拉完了,只得将那老幼妇女一齐拉来搬泥运土;便是住在乡僻小地里的小家妇女,也没有一个人能免得。那班老弱妇女,越发熬不起苦;不多几日,便死了无数。那尸身填街塞巷,到处哭声不绝。甥儿一路下来,只在死人堆里走去。有那心肠软些的县官,便另雇人夫,借用开河道装泥土的车子,先将尸骸搬运到荒野地方去埋葬。一天里边,还是埋的少,死的多。一路来,北起河阴,南至雍丘,那抬死人的和抬泥土的相伴而行。舅母请想想,这种凄惨的情形,果然是那些做官员的凶狠暴戾;但若遇到圣明当道,不贪游乐,虽有奸臣,也不可凭借了。如今昏君在上,奸臣在下,甥儿是生性憨直的,便是考取了功名,得到一官半职,在奸臣手下讨生活,也决弄不出什么好处来的;倒不如埋头读书,不求功名,养得才华,待他日去辅佐圣明。不然,仗着书生的本色,去上他一本万言书,尽言竭谏,也不失为一个忠义的秀才。”

朱太守听了,拍着他外甥的肩头,说道:“好一个有志气的孩子!只怕举世浑浊?一人独清。你上了万言书,非但得不到好处,反惹下大祸来,倒不是玩的。我劝你还是莫问是非,多喝几杯酒吧!”说着,招呼丫鬟替厚卿斟上酒,舅甥两人,传杯递盏,欢笑痛饮起来。

朱太守这时有了七分醉意广便吩咐把五位姬人唤出来,说:“今日甥儿在此,不可不求一乐。甥舅和父子一般,原不用什么避忌,你们快拣那好的曲儿弹唱起来。”一句话未了,那巫云、楚岫、醉绿、漱霞因一班姬人一齐调弄乐器。眠云趁着珠喉,唱一曲《醉花枝》,楚云也唱了一折《凌波曲》。这《凌波曲》是说甄后的故事,朱太守作了,亲自教给眠云的。曲词道:“燃豆萁,釜中泣;乘飞凫,波中立。有心得,无心失。

杀贼今年为此奴,沉水神交梦有无?父兄子弟争一偶,独不念彼亦袁家之新妇!”

一句一折,折到高处,余音娓娓,绕梁不断。朱太守听唱自己做的词儿,衬着娇喉,愈觉得意,早不觉连喝着三大觥,酩酊大醉。飞红上来,扶着太守进卧房睡去。

这里荣氏见丈夫出了席,便招呼五匣姬人一齐坐下吃酒。

这五个姬人,个个都是绮年玉貌,爱说笑游玩的;见了申厚卿是一位公子哥儿,品貌又美,性情又和顺,谁不要和他去兜搭!

大家抢着你一杯我一杯劝他的酒。厚卿原是大酒量,越是多吃了酒,越是爱多说话儿。那班姬人问他:“哥儿在京城地方,可有宫里的新鲜故事讲几桩给我们听?”

厚卿听了,忙丢下酒杯,连说:“有,有!如今的炀帝,原是一个好色之徒,他在宫中干的风流事体多呢!文帝原有两个儿子,都是独狐太后所生。大儿子杨勇,早年立为太子;第二个儿子,就是当今皇帝。当时取名杨广,先封晋王,出居晋阳;无奈炀帝久有谋夺皇位的心思,他虽封藩在外,却时时行些贿赂,尽些小心在文帝的近臣身上。那班近臣都替炀帝说好话。炀帝也时时进宫去,在父王跟前尽些孝道。独孤皇太后原是宠爱小儿子的,又时时在文帝跟前替炀帝说话。炀帝又结识上了越国公杨素,里外合力,生生地把一位无罪的东宫废了,改立如今的皇上做太子。那炀帝改住东宫,天天在先帝宫中厮混。当时有一位陈氏宣华夫人,原是先帝所宠爱的,夜夜招幸。

先帝已是年老了,又在色欲上面,不免有些过度。不多几天,弄出一身病来。宣华夫人和先帝正在情浓,见先帝有病,便日夜不离,侍奉汤药;那炀帝也要博一个纯孝的名儿,时刻在父皇龙床前周旋。这时炀帝和宣华夫人天天见面,他见宜华夫人的打扮:黛绿双娥,鸦黄半额。蝶练裙不长不短,凤绡衣宜宽宜窄。腰肢似柳,金步播曳翠鸣珠;鬒发如云,玉搔头掠青拖碧。雪乍回色,依依不语;春山脉脉,幽妍清倩。依稀是越国的西施,婉转轻盈;绝胜那赵家合德,艳冶销魂,容光夺魄。

真个是‘回头一看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荣氏听了笑说道:“痴孩子!美便美罢了,念这一段酸词儿做什么?”厚卿自己也觉好笑,说道:“甥儿也是随嘴念念罢了。总之一句话,炀帝是一个好色的人,他在宫里天天和美人厮混,岂有不动心的道理?有一天,炀帝进宫去问候先帝病情;正在分宫路口,遇到宣华夫人,他便抢上前去深深一揖,趁势把袍袖在宣华夫人的裙边一拂。裙底下露出宣华夫人的小脚儿来。宣华夫人见这情形,知道炀帝来意不善,急回身找路走时,早被炀帝上前来把身子拦住。嘴里说什么:‘俺杨广久慕夫人仙姿,今日相逢,实是天缘,倘蒙夫人错爱,我杨广生死不忘!’这些丑话。他竟涎皮涎脸地向宣华夫人怀中扑去,吓得宣华夫人不敢从分宫路走,依旧转身向文帝的寝宫中逃去。

文帝这时正病得气息奄奄,昏昏沉沉地睡着;宣华夫人被炀帝追得慌张,急匆匆地逃进寝宫,不料头上一股金钗被帘钩抓下,巧巧落在一只金盆上面,哨的一声响,猛可的把文帝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时宣华夫人已走近龙床,只见她气喘吁吁,红晕满脸;文帝是久病的人,易动肝火,见了这情形,便怒声喝问。宣华夫人知道事情重大,便低着脖子不敢作声。文帝看了,愈加怒不可抑,颤着声音喝道:‘什么事儿如此惊慌?快快说来!你若不说,便当传内侍立刻赐死!’宣华夫人见自己到了生死关头,没奈何只得跪倒在龙床前,一面淌着眼泪,慢慢地把炀帝调戏她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文帝不听犹可,听了这个话,气得他日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挣了多时,才挣出一句:‘这淫贱的畜生!’一口气转不过来,便晕倒在龙床上。宣华夫人慌得忙抱住文帝的身体,大声哭喊起来。

一时里那独孤皇后和三宫六院的妃子,统统赶进寝宫去。炀帝也得了风声,只是不敢去见父皇,却躲在寝宫门外探听消息。

这里文帝隔了多时,才转过一丝悠悠的气来。见了独孤太后,便拿手指着太后的脸,气急败坏地说道:‘全是皇后误我,枉废了吾儿杨勇!’又一迭连声说:‘快传旨宣杨素进宫!’”厚卿说到这里,觉得口干了,便擎起酒杯要向嘴里倒。荣氏忙拦住说:“冷酒吃不得的,快换热酒来!”这才把他的话头打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金盒传来子占父妾凌波步去侬夺郎心

范阳太守府的内室里,正排家宴,一群姬妾们,正围住一个少年哥儿坐着,听那哥儿嘴里滔滔不绝地说隋炀帝风流故事,说得有声有色。那姬妾们都听怔了,满桌面排列着好酒好莱,也忘记去吃它;那两旁站立着的奴仆丫鬟,也听出了神,忘了传酒递莱。直到这少年厚卿说得嘴干了,才把话头打断,荣氏劝他吃些酒菜。内中一个醉绿,最是急性人,她正听到好处,如何肯罢休,便一迭连声地央告着道:“好哥儿,快讲给我们听!那文帝要传杨素,后来便怎么样呢?”

厚卿吃干了一杯热酒,眠云凑趣儿,夹过一片麂肉儿送在厚卿跟前,厚卿忙站起来道了谢,拿筷子夹起吃了。又接下去说道:“这里炀帝在偏殿候信,文帝传唤杨素,自有他的心腹太监前去报信;炀帝便吩咐他去候在朝门外,若见杨素到来,千万先引他到偏殿里见我。此时文帝卧病日久,百官无主,日日齐集在朝房中问安;忽见皇帝有旨意宜召越国公杨素,便一齐到午门外来探听消息。那杨素早已和炀帝通了声气,听得一声宣传,便随两个内史官走进宫来。到大兴殿前,早有几个太监上前来围住。嘴里说:‘东宫有请。’杨素何等奸雄,他岂有不明白之理!待到得偏殿,见炀帝满脸慌张之色,见了杨素,便上去抓住袖子,低低地说道:‘公倘能使孤得遂大志,定当终身报答大德!’杨素听了,只说得‘殿下放心’四个字,便匆匆随着内史官走进文帝寝宫去。“文帝一见杨素,便大声说道:‘卿误我大事!悔不该立杨广这个畜生!’杨素听了,故作诧异的神色道:‘太子一向仁孝恭俭,并无缺德,今何故忽违圣心?’文帝气愤愤地说道:‘好一个仁孝恭俭!这全是平日的假惺惺。如今他欺朕抱病,竟潜伏宫中,逼占庶母;似这样的禽兽,岂可托付国家大事?

朕病势甚重,眼见不能生存;卿是朕的心腹老臣,谅来决不负朕。朕死以后,必须仍立吾儿杨勇为嗣皇帝,千万勿误!’杨素听到这里,陡然变了脸上的颜色,冷冷地说道:‘太子是国家的根本,国本岂可屡易?老臣死不敢奉诏!’文帝听杨素说出这个话来,早气得浑身打战,戟指骂道:‘老贼明明与畜生同谋,叛逆君父;朕被你们欺瞒,生不能处你们于极刑,死去变成厉鬼,也不饶你们的性命!’听他喉间一丝气儿,越说越促。说到末一句,声嘶力疾,喘不过气来。他还死挣着大呼:‘快唤吾儿杨勇来!快唤吾儿杨勇来!’一口血喷到罗帐上,猛把两眼一翻,便把身子挺直,不言不语了。“文帝死过以后,杨素真地帮助炀帝登了皇帝大位。从此杨素的权势,便压在炀帝上面,他引进了许多奸臣,什么萧怀静、麻叔谋一班人,横行不法,闹成如此的局面。好在这炀帝自从即了皇帝位以后,从来不问朝政;他这时有了三宫六院,八十一御妻,尽够他淫乐的了,但他总念念不忘那位宣华夫人。

他做天子的第三天,见各处宫院妃嫔夫人都来朝贺过,独不见那宣华夫人前来朝贺。他便忍不得了,把预备下的一个金盒儿,外面封了口,御笔亲自签了字,打发一个太监去赐与宣华夫人。“那宣华夫人,自从那天违拗了炀帝,不肯和炀帝做苟且之事。如今见文帝死了,炀帝又接了皇帝位,知道自己得罪了新皇帝,将来不知要受怎的罪,独自坐在深宫里愁肠百结,又羞又恼。后来她横了心肠,准备一死,便也不去朝贺。他又想自己究竟是新皇帝的庶母,谅也奈何我不得。

正是回肠九曲的时候,忽见一个内侍,双手捧了一个金盒子,走进宫来,说道:‘新皇帝赐娘娘的,盒内还有物件,皇上吩咐须娘娘亲手开看。’宫女上去接来。宣华夫人看时,见盒子四周都是皇封封着,那盒口处,又有御笔画押。宣华夫人疑心是炀帝赐他自尽的毒药,想自己绮年玉貌,被文帝选进宫来,陪伴年老皇上,已是万分委屈的了;如今却因为要保全名节,得罪了新皇帝,不想便因此断送性命。一阵心酸,早不觉两行珠泪,直向粉腮儿上落下来。宫中许多侍女,见宣华夫人哭得凄凉,便也忍不住陪着她淌眼泪。合个宫中,哭得天昏地暗。那送金盒来的太监,守候得不耐烦了,便一迭连声地催她开盒。宣华夫人,延挨一回,哭泣一回;到末一次,她被内侍催逼不过,把牙齿咬一咬,小脚儿一顿,嗤地一声,揭破封皮,打开盒儿来一看。转不觉把个宣华夫人看怔了。这金盒里,原来不是什么毒药,却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同心结子。左右宫女,都围上去一看,一齐欢喜起来,说道:“娘娘千喜万喜!”倒把个宣华夫人,弄得娇羞无地。她把盒儿一推,转身去坐在床沿上,低头不语。那内侍见宜华夫人既不收结子,又不谢恩,便又催她说:‘娘娘快谢了恩,奴才好去复旨!’两旁的宫女,谁不巴望夫人得宠,大家也可以得点好处,便你一句我一句,劝她说:‘娘娘正在妙年,难道就竟在长门深巷中断送了终身?如今难得新天子多情,不但不恼恨娘娘,还要和娘娘结个同心,娘娘正可以趁着盛年,享几时荣华富贵。’这宣华夫人原是个风流自赏的美人,如今听了众人的劝,由不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新天子如此多情,我也顾不得了!’当下袅袅婷婷地站起来伸着纤指把结子取出,又向金盒拜了几拜。那内侍接过盒子,复旨去了。“这里宣华宫的侍女,知今天新皇上要临幸太妃,便急急忙忙把宫中打扫起来;放下绣幕,撇下御香,那一张牙床上,更收拾得花团锦簇,大家静悄悄地候着。看看初更时分,不见御辇到来;过了二更时分,也不见动静。快到三更了,大家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忽听得远远嚈嚈喝道的声音。大家惊醒过来,一齐抢到宫门外去守候着。只见御道上一簇红灯,照着一位风流天子,步行而来。“原来炀帝初登帝位,六宫新宠,真是应接不暇,在萧后跟前,又须周旋周旋。又因子占父妾,给旁人看见,究属不妥;故意延挨到夜静更深时候,悄悄地来会宣华。这宣华夫人在宫中,又惊又喜,又羞又愧,弄得情思昏昏,不觉和衣在床上矇眬睡去;忽被宫女上来悄悄地推醒,也不由分说,簇拥着走出宫来,在滴水檐前,和炀帝相遇,身旁的太监,高擎着红灯,照在宣华夫人脸上。宣华夫人不由得匍匐在地,低低地称了一声‘万岁’。炀帝见了,慌忙上前用手搀住,领着走进宫去。

这时屋内红烛高烧,阶前月色横空,映在宣华夫人脸上,娇滴滴越显红白。炀帝把宣华的手儿一引,引在怀前,低低地说道:‘今夜朕好似刘阮入天台!’宣华夫人只侧着颈儿,不言不语。

炀帝又说道:‘朕为夫人寸心如狂,前日之事,几蹈不测,算来都只为夫人长得美丽风流,使朕心荡。如今天缘凑合,疏灯明月,又见仙容,夫人却如何慰藉朕心?’炀帝连问数次,宣华不觉流下泪来,说道:‘贱妾不幸,已侍先皇,名分所在,势难再荐。前日冒犯之处,原出于不得已,万望万岁怜恕,况陛下三千粉黛,岂无国色?何必下顾残花败柳?既污圣身,又丧贱节,还望陛下三思。’炀帝听了,笑道:‘夫人话原是好话,无奈朕自见夫人以后,早已魂销魄散,寝食俱忘;夫人倘不见怜,谁能治得朕的心病?’好个隋炀帝,他说到这里,便深深地向宣华夫人作下揖去,慌得宣华夫人忙把炀帝的袖儿拉住,便情不自禁,抬头向炀帝脸上一看,月光正照在皇帝脸上,见他眉清目秀,好一个风流少年。自古嫦娥爱少年,炀帝如此软求哀恳,宣华夫人心中早巳下了一个‘肯’字,只是羞答答说不出口来。

正在这当儿,左右送上筵宴来。炀帝吩咐:‘把筵席移在檐前,今夜陪伴娘娘赏月。’便搀了夫人的手,同步出帘幕来。

此时宫禁寂静,月光如水;花影树荫,参差庭院。炀帝和宣华夫人相对坐在席上,真好似月宫神女,蓬岛仙郎。炀帝满斟一杯,递与夫人道:‘好景难逢,良缘不再;今夜相亲,愿以一杯为寿。’宣华接着,含羞说道:‘天颜咫尺,恩威并重;今夜定情,但愿陛下保始终耳!’说着,也斟了一杯,送在炀帝手里。他两人一言一笑,渐渐亲热起来。宣华夫人薄醉以后,风情毕露,轻盈旖旎,把个炀帝弄得神魂颠倒,一时里搔不着痒处。浅斟低笑,看看已是月移斗换,宫漏深沉,炀帝站起来,握住宣华夫人的手,在月光下闲步了一回,方才并肩携手,同进寝宫去。一个坠欢重拾,一个琵琶新抱,他两人你怜我爱,早把先帝的恩情一生的名义置之度外。那时甥儿在京里听得有人传下来两首诗儿,专说炀帝和宣华夫人的故事道:月窟云房清世界,天姝帝子好风流。

香翻蝶翅花心碎,妖嫩莺声柳眼羞。

红紫痴迷春不管,雨云狼藉梦难收。

醉乡无限温柔处,一夜魂消已遍游。

不是桃夭与合欢,野鸳强认作关雎。

宫中自喜情初热,殿上谁怜肉未寒?

谈论风情直畅快,寻思名义便辛酸!

不须三复伤遗事,但作繁华一梦看。”

荣氏听他甥儿说完了,笑说道:“孩子这样好记性,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套,又把词儿也记上了。”眠云接着说道:“这一段故事,敢是哥儿编排出来的?怎么说来活灵活现,好似亲眼目睹的一般?听哥儿说来,当今天子如此荒唐,我却不信。”醉绿也接着说道:“俺老爷常有宫里的人来往,怎么却不听得说有这个?”厚卿说道:“诸位姨娘有所不知,舅父这里来往的,都是宫中官员,怎么能知道内宫的情事?便是略略知道,于自己前程有碍,也决不肯说给外边人知道。俺家新近来了一个老宫人,他是伺候过宣华夫人来的,空闲无事的时候,他便把皇帝的风流故事,一桩一桩地讲给俺听。这情景虽不能说是俺亲眼看见的,却也和亲眼见的差得不远。”大姨娘说:“不信当今天子有如此荒唐。”厚卿笑道:“你不知道当今天子荒唐的事儿正多着呢!这样糊涂的天子,满朝都是奸臣,俺便赶得功名,有何用处?”说着,不觉叹了一口气。楚岫接着说道:“好哥儿!你说当今天子荒唐的事体多,左右老爷不在跟前,再讲究一二件给我们听听吧。”

说话之间,飞红也悄悄出来,接着说道:“好哥儿,你说的什么,我也不曾听得呢。如今求你快再说一个给我听听,我替哥儿斟一杯酒吧。”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酒壶来,走到厚卿跟前,亲手把整杯中的冷酒倒去,斟上一杯热酒,把酒杯擎在厚卿唇前。慌得厚卿忙站起身来,接过酒杯去,连说:“不敢!”荣氏拦着说道:“你们莫和哥儿胡缠了,哥儿一路风霜,想也辛苦了;再他话也说多了,哥儿在我家日子正长呢,有话过几天再谈,你们劝哥儿多吃几杯酒,却是正经。”飞红听了,把红袖一掠,说道:“劝酒吗?还是让我呢。”说着,回头唤丫鬟在荣氏肩下排一个座儿坐下,趁着娇喉,三啊六啊和厚卿猜起拳来。看她一边说笑着,一边猜着拳儿,鬓儿底下的两挂耳坠儿似打秋千似地乱晃着。那臂上的玉钏儿,磕碰着叮叮咚咚地响起来。看看飞红连输了三拳,吃下三杯酒去,一时酒吃急了,那粉腮上顿时飞起了两朵红云来;一双水盈盈的眼珠,却不住地向厚卿脸上溜去。荣氏在一旁说道:“大姨儿总是这样蛮干的,要劝酒也须斯斯文文地行一个令儿,慢慢地吃着,才有意思。”

眠云听说行令,她第一个高兴,忙说道:“太太快想,俺们行一个什么令儿,才有趣呢?”荣氏略低头想了‘想,说道:“俺们来行一个‘女儿令’吧。第一句要说女儿的性情和言行举止,都可以,接一句,要用诗书成句。说不出成句的,罚一大觥;说成句不对景的,罚一中杯;说得不错的,饮一小杯,门杯缴过令,挨次说出。”飞红听了说道:“太太快饮一杯发令,俺预备着罚一大觥呢!”丫鬟上来,先替荣氏斟一杯。荣氏拿起酒杯来饮干了,说道:“女儿欢,花须终发月须圆。”

接着便是厚卿说道:“女儿妆,满月兰麝扑人香。”说着便饮过门杯。坐在厚卿肩下的,便是安邦;他年纪小,不懂得这个。

厚卿说道:“我代安弟弟说一个罢。”眠云抢着道:“我有一个了,代安哥儿说了罢。”荣氏点头道:“你说!你说!”眠云道:“女儿裳,文采双鸳鸯。”安邦听眠云说了,也饮了门杯缴令。安邦肩下,便是飞红。听她说道:女儿娇,鬓云松,系裙腰。”下去便是醉绿,说道:“女儿家,绿杨深巷马头斜。”紧接着醉绿坐的,便是漱霞,说道:“女儿悲,横卧乌龙作妒媒。”接着巫云说道:“女儿离,化作鸳鸯一只飞。”荣氏听了,不觉向漱霞、巫云脸上看了一眼。巫云肩下才是眠云,她想了一个替安邦说了,轮到自己,却一时想不出好的来了;只见他低着脖子思索了半天,说道:“女儿嫁,娥皇女英双姊妹。”飞红第一个嚷道:“三姨儿该罚一大觥!”眠云听了,怔了一怔,说道:“我说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罚呢?”飞红把嘴一撇,说道:“亏你还说好好的呢?你自己听听,那嫁字和妹字,敢能押得住韵吗?”眠云这才恍然大悟,连说道:“我错我错,该罚该罚。”荣氏说道:“罚一中杯吧。”说着,丫鬟斟上酒来,眠云捧着酒杯,咕嘟咕嘟地吃干了。这时席面上只剩了一个楚岫,飞红催她快说。楚岫便说道:“女儿怨,选入名门神仙眷。”眠云听了笑说道:“五姨儿也该罚。我说的,只是不押韵罢了,五姨儿说的,竟是不对景了。”楚岫问她:“怎的不对景?”眠云说道:“你自己想吧,做女孩子选入了名门,又做了神仙眷,还要怨什么来?”一句话说得楚岫自己也笑起来,连说:“我罚!我罚!”自己拿了一个中杯,递给丫鬟,满满地斟了一杯吃了,又合座饮了一杯完令。

忽然飞红跳起来说道:“这法儿不妙,我们原是劝外甥哥儿的酒来的。如今闹了半天,外甥哥儿只饮了一小杯门杯,俺倒和他猜拳输了,反吃哥儿灌了三大杯,这不是中了反间计吗?说得满桌的人,都不觉好笑起来。眠云接着说道:“这也怨不得人,是你自己没本领败了下来;你有志气,还该再找外甥哥儿报仇去。”飞红忙摇着手说:“我可不敢了!”眠云说道:“你不敢,我却敢呢!”说着,唤丫鬟斟上两杯酒来,笑说道:“外甥哥儿请!”这三姨儿的指甲,是拿风仙瓣染得点点鲜红;她伸着指儿猜拳,一晃一晃地煞是好看。

正娇声叱咤,嚷得热闹的时候,忽见一个大丫鬟走进屋子里来,说道:“老爷醒了,唤三姨儿和六姨儿呢!”那眠云听了,只得丢下厚卿,和巫云两人手拉手儿地离席进去了。这里安邦也矇眬着眼皮儿,拉着他妈的袖子,说要睡去了。丫鬟正送上汤果来,荣氏说道:“也是时候了,外甥哥儿一路辛苦了,吃些汤果,早些睡去,有话明天再谈吧。”一场家宴,直吃到黄昏人静;厚卿站起来告辞,退回客房去安睡。

从此厚卿便久居在他舅父朱承礼家里作客,有他舅父的六位如夫人和他作伴,天天说笑着,倒也不觉寂寞。

朱太守的六位如夫人,飞红进门最早,合府上唤她大姨儿,唤醉绿做二姨儿,眠云做三姨儿,漱霞做四姨儿,楚岫做五姨儿,巫云做六姨儿。大姨儿为人最是锋利,模样儿也最是风骚,只因朱太守日久生厌,只把家务交给她管理。那床笫之欢,却唤三姨儿和六姨儿专夕去。只因三姨儿弄得一手好丝弦,唱得一腔好曲子;朱太守到沉闷的时候,却非她不可。六姨儿进门最迟,年纪也最小,旧爱果然夺不得新欢,因此六姨儿房中时时有朱太守的欢笑之声,不知不觉却把那其余的如夫人冷落了下来。如今却半天里落下一个申厚卿来,大家见他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公子哥儿,性情又和顺,又会说笑,便终日围着他说说笑笑,解着闷儿。内中那位大姨儿,更是爱斗嘴儿的。她见了厚卿,风里语里,总带着三分取笑的话儿。厚卿终日埋在脂粉堆里,心中却念念不忘那位表妹娇娜小姐。

原来这厚卿自幼儿在舅家养大的,他和娇娜小姐,只差得两岁年纪。厚卿只因生母死了,九岁上便寄住在舅家,直到十四岁上,他父亲调任岭海节度使,便道把厚卿带在任上,亲自课读。如今厚卿的父亲年老多病,告老在家,厚卿和娇娜小姐足足有六年不见面了。在这六年里面,厚卿虽说小孩儿心性,但他却无日不记念娇娜。只因两地隔得又远,无事又不能到舅父家里来。厚卿屡次想借探望舅父为名,来和娇娜见面,却屡次不敢和他父亲说明;如今幸得他父亲做主,打发他出门赶考,顺路来探望舅父,把个厚卿欢喜得忙着赶路。

却巧遇到沿路上万的人夫开掘河道,他眼见那人夫的困苦情形,又处处受工人的拦阻,害他不得和娇娜早日见面,因此他心中把个隋炀帝恨入骨髓。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冒霜犯露,赶到了范阳城。他不曾见得娇娜的面,想起六年前和娇娜在一块儿那种娇憨的样子,真叫人永远忘不了的。后来在筵席前见娇娜打扮得端端庄庄出来,看她越发出落得花玉精神,天仙模样。不说别的,只看她一点珠唇,粉腮上两点笑涡,真叫人心醉神迷。只可惜当着舅父舅母的跟前,不便说什么心腹话儿,他满想趁没人在跟前的机会,把别后的相思尽情地吐露一番;谁知自从当筵一见以后,五七日来,不能再见一面。反是那些什么大姨儿啊三姨儿啊,终日被他们缠得头昏脑胀。只因厚卿在娘儿们身上是最有功夫的,他心中虽挂念着娇娜,那嘴里却一般地和她们有说有笑。

直到第十天上,厚卿走进内堂去,正陪着他舅父舅母谈话,娇娜小姐也伴坐在一旁。她见了厚卿,也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一声,低着脖子在她母亲肩下坐了一会,便起身回房去了。厚卿见了这情形,真是一肚子冤屈,无可告诉;便即立刻向他舅父舅母告辞,说明天便要动身回家去了。娇娜正走到门帘下面,听厚卿说要回去的话,不由得把小脚儿略停了一停。只听她父亲对厚卿说道:“甥儿多年不来,老夫常常记念。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地赶来,正可以多住几天。况你父亲也嘱咐你,顺便明春赴了考再回去,也不算迟。怎么说住了不多几天,便要回去了?敢是我家简慢了你,使你动了归家的念头。甥舅原是和父子一般的,甥儿你肚子有什么委屈,不妨直说出来。好孩子!

你在我家千万挨过了明春的考期回去,使我在你父亲面上也对得起。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老实对我和你舅母说出来,俺们总可以依你的。再者,朝廷新近打发内官许廷辅南下办差,老夫在这几天里面,要赶上前站迎接钦差去。这衙署里还得托甥儿代为照看,怎么可以说归家去的话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夸国富海市陈百戏诉衷情明灯映红颜

申厚卿住在他舅父内衙里,一连十多天不得和他表妹说一句知心话儿,心中郁郁不乐,便起了归家之念;当时向他舅父告辞,被他舅父说了许多挽留他的话,又说自己要赶上前站迎接钦差去,托他甥儿照看衙署。这一番话,不容厚卿不留下了。

他舅母荣氏,也把厚卿揽在自己怀里,一手摸着他脖子,嘴里好孩儿长好孩儿短地哄着他。又说:“外甥哥儿住在外面客房里,清静寂寞,怨不得你要想家了。”说着,便回过头去对一班丫头说道:“你们快把外甥哥儿的铺盖搬到花园里西书房去!住在里面,俺娘儿也得常见面热闹些,没得冷落了我这孩子。”只听得一班丫鬟噢地答应了一声。

当天晚上,厚卿果然搬在内厅的西书房里住。到二更时分,忽听得纱窗上有剥啄的声息。厚卿急开门出去看时,见娇娜小姐扶着一个丫鬟,站在月光地下。看她含着笑向厚卿点头儿,月色映在她粉庞儿上,娇滴滴越显红白。厚卿痴痴地看出了神,也忘了邀她们屋里坐。倒是那丫鬟噗哧地笑了说道:“客来了,也不知道邀俺们屋里坐,只是目灼灼贼似地瞧着人!”一句话提醒了厚卿,道:“啊哟!该死,该死!”忙让娇娜屋里坐下。

这时厚卿坐在书桌前,娇娜背着灯儿坐,两人默然相对,满肚子的话抓不住一个话头儿。半晌,厚卿便就案头纸笔写成七绝两首。娇娜转过身去,倚在桌旁,看他一句一句地写道:乱惹祥烟倚粉墙,绛罗斜卷映朝阳。

芳心一点千重束,肯念凭栏人断肠?

娇姿艳质不胜春,何意无言恨转深。

惆怅东君不相顾,空留一片惜花心!

厚卿才把诗句写完,娇娜急伸着手去把笺儿夺在手里,笑说道:“这是说的什么?”厚卿道:“这是我昨天在花园里倚着栏杆看花,随嘴诌的烂诗。如今妹妹来了,我便不怕见笑,写出来请妹妹修改修改。”娇娜听了,由不得把她的珠唇一撇,说道:“哥哥哄谁呢?这上面的话,明明是怨俺冷落了你。”

一句话说得厚卿低头无语。停了一会,厚卿便说道:“妹妹自己想吧,六年前我住在妹妹家里,陪妹妹一块儿读书的时候,俺两人何等亲热?如今六年不见,谁知妹妹人大志大,见了我来了,给你个五日不理,十日不睬,这叫我如何能忍得?妹妹知道的,我母亲早巳死了,父亲自从娶了继母以后,渐渐地把我冷淡下来。我在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这六年里面所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妹妹。如今妹妹又不理我,我没得别的望了,只有回家去闷死罢了!”厚卿说到这里,不由得他音声酸楚起来。娇娜听了,只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俺冷淡哥哥,原是俺不是;但哥哥也须替俺想想:一来,俺做女孩儿的年纪大了,处处须避着嫌疑;二来,俺如今家里也不比从前了,自从爹爹娶了几位新姨儿在家,人多嘴杂,俺平日一举一动,处处留神,还免不了她们说长道短。如今哥哥来了,她们打听俺和哥哥是自幼儿亲热惯的,便处处看冷眼留心着,倘有什么看在她们眼里,不说别的,只是那六姨儿,是俺爹爹最得宠的,只须她在俺爹爹跟前吐出一言半语,那我便休想再活在世上了!

哥哥却不知道,如今俺家里已是颠倒过来了:俺母亲虽说是一家的主母,却拉不住一点权柄。大姨儿当了家,俺母女二人,便须在别人手下讨生活;那六姨儿又爱在俺爹爹跟前拿俺母女凑趣儿。自从她进了门,满家里搅得六神不安。俺父亲和俺母亲,常为这个生了意见;他俩老人家,面和心不和。撇得俺母女二人,冷清清的!”娇娜小姐说到这里,也便把脖子低了下去,停住了说话。屋子里静悄悄地半晌,那丫头催着道:“小姐来得时候久了,怕老夫人查问,俺们回房去吧。”娇娜小姐才站起来,说了一句:“明天会。”慢慢地走出房去。厚卿好似丢了什么,急站起身来要上去留住,心想又不好意思。娇娜小姐已走出屋子去了,他还痴痴地对着灯光站在屋子中间,动也不动。

从这一晚以后,娇娜小姐便常常瞒着她母亲,丫头伴着在黄昏人静时候,悄悄地到书房里来会厚卿。他二人见了面,不是谈一会从前年幼时候的情景,便是谈谈家务。谈来谈去,他二人总觉得不曾谈到心坎儿上。娇娜小姐又是多愁善悲的人,她谈起自己在家里孤单和生世来,便惨凄凄的十分可怜;厚卿听了,也找不出话来说劝她,只是大家默默地坐一会便撒去了。

厚卿见娇娜去了,便万分牵挂;待到一见了面,又找不到话说。

娇娜又怕母亲知道,只略坐一坐,便告辞回房去了。

厚卿偶然到内堂或花园里走走,遇到了飞红或是眠云、漱霞这一班姨娘,大家便和一盆火似地向着他,拉住他便向他打听隋炀帝的故事。厚卿便说隋炀帝西域开市的故事道:“炀帝自从夺了皇帝座儿,强占了宣华夫人以后,日夜穷奢极欲,在宫中行乐。无奈他做晋王的时候,在外面游荡惯了;如今他困住在深宫里,任你成群的美人终日陪伴他嬉笑狎蝶,他总觉拘束得心慌。这时隋朝正在兴旺的时候,西域各路镇守的将军,齐上文书,报说西域诸国,欲和中国交市。炀帝打听得西域地方出产奇珍异宝,又欲亲自带着妃嫔到西域地方去游玩一趟。只因皇帝这个念头,便平白地糟蹋了千万条性命。京城离西域地方,足有三千余里。一路沙草连天,荆棘遍地。天子的乘舆,如何过得?便由沿路各州县拉捉人夫,开成御道。

从京城出雁门、榆林、云中、金河,不知费了多少钱粮,送了多少人命。又有吏部侍郎宇文恺凑趣,打造一座观风行殿。御道虽造成,路上却没有行宫别馆。山城草县,如何容得圣驾?

这观风行殿,是建造在极大的车轮上。那行殿里足可容得五七百人,四围俱用珠玉锦绣,一般的有寝宫内殿,洞房曲户。妃嫔宫女,一齐住在车里。车在路上行着,车内歌舞的歌舞,车外吹打的吹打;一天行不上二三十里,便靠山傍水地停下。随行军士五十多万人,一路上金鼓喧天,旌旗蔽日。到了夜里,连营数百里,灯火遍野,都围绕着观风行殿扎下。炀帝一路游去,到一处便召集群臣游山玩水,饮酒赋诗。若见有山川秀美形势奇胜的地方,便留连着几天不行。后面辎重粮草,和各处郡县所贡献的物产,堆山积海,拉捉了上万的人夫搬运着。“看看走到金河地方,正是一片沙漠,一阵大风吹来,尘飞沙涌。炀帝避入行殿中,许多妃嫔,在四周围住,居然风息全无。炀帝坐在肉屏风里,一边看着美人,一边饮着酒,十分快乐。无奈那班美人,都是怯生生的身体,遇见沙漠北狂风,不独是翠袖衣单,那灰沙尘土,依着风势,穿帘入幕,那班妃嫔满头都罩着黄沙,粉腮珠唇,都堆积起尘垢来。炀帝看了,心中不快,便有内侍郎虞世基出主意,在行殿外造一座行城:高有十丈,一般地开着四座城门,下面装着车轮,把行殿围在中央,用大队兵士,前推后挽。果然风沙全无。逢到天气晴和,炀帝便走上城楼去,和百官饮酒望远;那行殿和行城在御道上缓缓走着,一路远山近林,都向城边抹过。炀帝到快活的时候,便提笔赋诗,百官们都抢着和韵,皇帝便各赐黄金彩缎。“如此快乐过着日子,不觉到了西域地方。由吏部侍郎裴矩,带领着各路边将,前来朝贺。接着许多外国可汗,前来朝贡。第一个是突利可汗,他和炀帝是郎舅至亲,在文帝开皇年间,把义安公主下嫁给突利可汗,因此和隋朝格外亲近。当时炀帝见了义安公主,便宣她上殿赐坐,突利可汗也赐坐在阶下。

排上筵宴,殿上传杯递盏,殿下鼓吹铙歌,煞是威武。接着又有室韦靺鞨、休邑女真、龟兹伊吾、高昌、苏门答腊、撒马儿罕、波斯等大小二十余国,逐日挨次前来朝贡,炀帝一一赏他酒宴。“饮酒中间,只见苏门答腊走出位来匍匐在地,献上一只鳷鹊儿。那鳷鹊身高七尺,能作人言,原是西域地方的灵鹊。

炀帝受了,赐酒三大杯。苏门答腊才下去,那于阗可汗,又上来献方圆美玉两方:那美玉各长五寸,光润可爱。圆玉名叫龙玉,浸在水中,便现出虹霓来,顷刻可以致雨;方的称作虎玉,拿虎毛拂拭着,便见紫光四射,百兽都逃避。炀帝得了这异宝,十分欢喜,吩咐一声赏,那几百万的金银绸缎顷刻分完。“隔了几天,炀帝便传旨亲临突利可汗行帐。当时带领了两班文武,炀帝亲自跨马,向突利营中走去,看看走了二十里路,望见前面路上突利可汗和义安公主花帽锦衣,挂金披玉,骑了两头骏马,率领各部落小酋长,一队一队鸣金打鼓,前来迎驾。迎到可汗营门口,义安公主上来,亲自扶皇帝下马,直升牛皮帐。帐中早已设备下一张蟠龙泥金交椅,椅前安着一张碧玉嵌万寿的沉香龙案。炀帝升了宝座,文武百官,分作两行侍立。帐中公主和可汗上去行了大礼。这突利虽说是外国,却也十分豪富,绣帐中排设的都是精金美玉,珠光灿烂,十分美丽。一刹时献上酒来,公主和可汗二人,亲自斟酒,劝炀帝饮下三杯。炀帝赐他们在一旁陪席。突利可汗和义安公主,方敢坐下。炀帝看席面上金盘玉碗,列鼎而食;虽没有龙肝凤髓,却尽多海味山珍。毳幕外笳乐频吹,金炉内兽烟轻袅。“饮过数巡,突利可汗又唤一班女乐来。炀帝看时,却一个个生得明眸皓齿,长身丰体。个个袒着怀儿,露着臂儿,腰上围着五彩兽皮,挂上一串小金铃儿,歌一阵,舞一阵,在炀帝身体前后围绕着。炀帝目迷艳色,耳醉蛮歌,早不觉神魂怡荡,睁大了眼,嬉开了嘴,不知不觉地露出百种丑态来。大将军贺若弼站在一旁,见光景不雅,恐有不测,便以目视高颖。

高颖会意,立刻出班奏道:‘乐不可极,欲不可纵,请天子从早回銮。’炀帝心中依依不舍,只是沉吟不语。贺若弼接着奏道:‘日已西斜,天色不早,在塞外断无夜宴之理。’炀帝没奈何,传旨回驾,一面吩咐多以金帛赏赐舞女。“他回到行殿去,还是想念那突利可汗帐中歌舞的蛮女。

后来打发内侍官悄悄地到突利可汗帐中挑选了十个蛮女来,藏在寝殿里,日夜迫欢,竟把原来的宫嫔,丢在脑后。这座行城行殿,停在塞外地方,足有半载,却不见皇帝下回京的诏旨。“看看天气寒冷,漫天盖野地飘下雪来,文武百官,雪片似的奏章,劝皇上回銮。炀帝拗不过众人的意思,便在八月时节,启驾回京。那各国的可汗,打听得炀帝回驾,便一齐送行,直送到蓟门。“炀帝忽然转了一个念头,他要沿路游览边地的景色,却不愿依来时的御道回去;越是山深林密的地方,炀帝越是爱去。

众官员再三苦谏,他只是不听。从榆林地方去,有一条小路,称做大斗拔谷,两旁全是壁立的高山,中间山路,只有丈余宽阔,又是崎岖不平。莫说这硕大无朋的行殿行城通不过去,便是那平常的车驾,也是难走。但是炀帝一定要打这大斗拔谷中走去,他也不顾后面的一班官员嫔娥,如何走法,便丢下了行殿行城,独自一人骑着马向前走去。慌得那班护驾的侍卫,和亲随的大臣,都颠颠扑扑地跟随着。可怜那班宫娥彩女,没了行殿行城容身,或三五个在前,或七八个落后,都啼啼哭哭,纷纷杂杂,和军士们混在一起走着。到晚出不得谷的,也便随着军士们在一处歇宿。时值深秋,山谷中北风尖峭,嫔娥军士,相抱而死的,不计其数。

朝中大臣,只有高颖和贺若弼二人正直些。高颖看了这凄惨情形,对贺若弼叹道:‘如此情况,朝廷纲纪丧失尽矣!’贺若弼也说道:‘奢侈至极,便当受报。’他二人说话,早有讨好的奸臣去对炀帝说知。炀帝因为在路上不好发作得,后来圣驾回到西京,又吩咐宇文恺、封德彝两人,到洛阳去监造显仁宫。因洛阳居天下之中,便改称东京,以便不时临幸。那不知趣的贺若弼和高颖二人,又来多嘴;趁早朝的时候,便出班奏道:‘臣等闻圣主治世,节俭为先;昔先帝教杨素造仁寿宫,见制度奢丽,便欲斩素,以为结怨天下。以后痛加节省,二十余年,故有今日之富。陛下正宜继先帝之志,何得造起宫室,劳民伤财?’炀帝听了大怒,喝道:‘这老贼又来多嘴!朕为天子,富有四海,谅造一座宫殿,费得几个钱财?前日在大斗拔谷中,因死了几个军士,便一个谤朕丧失纲纪,一个谤朕奢侈过分。朕念先朝老臣,不忍加罪。今又在大庭之上,百官之前,狂言辱朕,全无君臣体统。不斩汝二贼之首,何以整饬朝纲!’二人又奏道:‘臣等死不足惜,但可惜先帝锦绣江山,一旦休也!’炀帝愈怒道:‘江山便休,也不容你这样毁谤君父的人!’说着,喝令殿下带刀指挥,推出斩首示众。“众官员见天子动怒,吓得面如土色,抖衣战栗,哪个敢上去讨一声保。只有尚书左仆射苏威,和刑部尚书御史大夫梁昆,同出班奏道:‘高颖、贺若弼两人,都是朝廷大臣;极忠敢谏,无非为陛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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