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启楠 李琳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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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身(陈坤阔别荧幕9年回归之作)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脱身(陈坤阔别荧幕9年回归之作)作者:汪启楠 李琳排版:情缘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7-01ISBN:9787559420831本书由读客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章 火与光人若在黑暗里待久了,就会忘记光明。
但光明,迟早会来。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在黑暗里苟延残喘,还是选择成为刺破黑暗的一把剑,或是——
一束光?“哧——”
随着摩擦声音,火柴燃起一束耀眼的光亮。乔智才将这束光举到眼前凝视,牢房的阴暗让这微小的光,愈发地耀眼。
耀眼到足以驱散黑暗。
乔智才凝视着这火焰,火焰,亦照亮了他。纵然邋遢不堪,但却依旧可以看得出他俊朗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更是灼亮无比。“可惜啊……这点儿亮……一会儿就灭了。”
说话的工夫,火柴果然熄灭了,乔智才轻轻松手,火柴就这样掉落脚下。此刻,那里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根焦黑的火柴杆。“等到这些光亮聚集在一起,这火,就不会灭。”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狱友老郭的声音。他跟乔智才同在一个牢房,却向来话少,今天能主动跟乔智才说话,实属难得。“是啊,只要天不下雨。”乔智才随口说着,又擦亮一根火柴。
点亮,熄灭,掉落脚下,这不正是他的人生?
拼命想做好一切,最后还是会被当成毫不起眼的火柴杆,扔到脚底下。
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关进提篮桥监狱不是?“雨只会浇灭外面的火,却浇不灭心里的光。”老郭不紧不慢地说。“闭嘴!安静!”老狱警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手里的棍子重重敲在铁栅栏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乔智才,”老狱警来到乔智才的牢房门前,敲了敲栅栏,恶狠狠地道,“过来!”
乔智才的脸上顿时出现欣喜的笑容,他立马起身,奔了过去。“哟,您老来了。”“少嬉皮笑脸的,正经点!”老狱警呵斥。“打小就不知道什么是正经。”乔智才笑嘻嘻地,从口袋将一张写好的纸条递给老狱警,说道,“您上黑市,还找那个叫长脚的人,把纸条给他,他会把货全给你配齐……”
老狱警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消失了,他苦笑着收起纸条,道:“我孙子的奶粉可全靠你了。”“哪儿的话,”乔智才依旧笑嘻嘻的,“您还客气?我在这儿不也全靠您照应不是。”
说着,像哪里不舒服似的,乔智才皱着眉头叫了起来:“哎呀,疼……疼……”
老狱警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这个乔智才别的没有,就是有满脑子的点子,脚底下全是门门道道。他做狱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混的。“行了,别装了。”老狱警无可奈何地打开牢门,“走吧,到你放风时间了。“ 乔智才头也不疼了,咧开嘴露出痞痞的笑容。
放风时间,与其是乔智才的福利,不如说是所有牢犯的福利。
从牢房这头到那头,牢犯们全都拥挤在栅栏口,拼了命地伸长手臂去够乔智才。
他们手里无一例外都拿着一样东西——钱。
别说,这派头还真挺像明星。
乔智才笑着,左右开弓,一边收钱,一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药片、香烟,甚至还有小瓶烈酒等小玩意儿塞回去。拿到东西的牢犯如获至宝,迅速地捧着这些东西蹲在角落,迫不及待地享用。这些东西,仿佛还带着外面的新鲜气儿,也只有乔智才这小子有本事鼓捣进来。
乔智才身后的老狱警慢慢悠悠地走着,就像什么都没看到。
全拜蒋经国那只维持了四十余日的“币制改革”和“限价政策”所赐,1948 年的上海物价涨得飞快,国统区经济已到了崩溃境地。以前,大家都一窝蜂地去买什么金圆券,但随着金圆券宣告破产,人们又全都争先恐后地兑换黄金。不过,黄金毕竟是硬货,不能吃,更不能用。眼下,老百姓能买得起、买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少,更何况牢里的这些牢犯。但乔智才这小子,就像是长了一千只手,总能搞到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而且,他也从来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牢狱里的狱警,以至于对他的一些作为,老狱警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面响起了一阵阵喧闹声。“哟,又开饭了。”乔智才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到了开饭时间。
果然,牢房的另一头,狱警正往牢房里丢馒头。又黑又硬的馒头,掉在地上都能砸出坑来,牙口不好的,一不小心就得硌掉大牙,所以每次一到吃饭的时间,都会怨声四起。
只是这一次,喧闹声比从前更堪。“大哥,这馒头又黑又硬怎么吃啊?”“……大哥,明天元旦还不加餐啊?”“……大哥,我想吃包子……”“大哥,我想吃鸡蛋……”“大哥,烧点儿肉吧!”
牢犯们的叫嚷声此起彼伏,铁栅栏被他们用力地摇晃着,发出阵阵嘈杂声。“给我闭嘴!”
狱警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拍着铁栅栏上的大锁,刺耳的响声压过了牢犯们的叫嚷。“要不要送你们白米饭好上路?! ”狱警们瞪大了眼睛呵斥。“咱们要做了饿死鬼,特么天天回来找你!”“挖你的心吃你的肺!”“还要炒他的肝!”“哈哈,煮他的肾!……煮他的肾!”
乔智才听着这些传来的对骂声,不禁摇头。
但很快,这对骂就演变成了一场巨大骚乱。乔智才先是听到一阵铁栅栏撞击墙面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沸腾的人声、打骂声和愤怒的吼声。
整个牢房好像都沸腾了,大喊声、敲击的饭盆声,震天,仿佛要击穿牢房。
乔智才和老狱警对视一眼,急匆匆地跑过去。
眼前一片混乱。
牢房铁栅栏前,几个牢犯正跟几名狱警扭打成一团,牢房里的牢犯伸长手臂拉扯这些狱警,目标很明显,是他们别在腰间的钥匙。“打死他们狗娘养的!”“往死里打。今天就他妈吃了你!”“快,抢他们身上的钥匙,把门打开。咱们冲出去,拼了……”
牢犯在叫嚣,其中一个挣脱狱警,跑向门口。狱警哪里敢放?拔腿就追,谁料被牢房里的牢犯扯住,紧紧地勒住脖子。
乔智才脸色大变,他知道,事情不妙。“都他妈的给我安静!”
老狱警掏出配枪对着房顶“嘭嘭”放出两枪,一切全都在这一刻静止下去。
人,终究还是怕枪的。
一队荷枪实弹的狱警冲进来,刚才被牢犯们痛殴的狱警顿时足了底气,他们揪住刚才那些对自己出手的牢犯,连踢带打。在拳头、枪托、警棍的轮番痛打下,牢房外的牢犯们鲜血四溅,他们不再还手,而是嘶喊着,哀求着。那些牢房里刚才还呐喊助威的牢犯则像安静的绵羊,他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一个敢再站出来反抗。
鲜血,溅到了乔智才的手上。
比火更红,比火更烫。
乔智才攥紧拳头,一个箭步冲入乱阵中,用身体护着几个挨打的牢犯们,脸上,依旧带着痞痞的笑容。“老哥,老哥!别打了!再打就真要死人了!”“咳,”被乔智才护住的牢犯已经咳出血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牙道,“乔兄弟!你别管,有种的就打死我。”“你给我闭嘴!”乔智才怒喝,“不就是讨口吃的嘛,至于要命换吗?”
牢犯一怔,竟安静了下去。
没错,新年将即,他们——这些看不到光,也见不得人的牢犯,也只不过惦记着吃上一口饱饭。除此之外,他们还想怎样?还能怎样?“大哥大哥,别跟我们这些小的一般见识……”乔智才转而满脸堆笑对狱警,客客气气地道。“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再不给你们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你们就要上天了!”
狱警的怒气显然没那么快消下去,一个狱警举起警棍砸向牢犯,乔智才一惊,猛地上前把将那名牢犯推倒,用自己身体护着他。
警棍硬生生砸在乔智才头上,发出一声闷响,鲜血顺着乔智才的额头流了下来。“乔兄弟!”“他妈的,我们拼了!”
牢犯被激怒,眼看又要躁起来,乔智才一瞪眼,那灼亮如火的目光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牢犯被这炽热的火焰烫到,全都安静了下去。
乔智才用手抹了把淌下不的血,他满脸堆笑,对狱警们笑道:“大哥都辛苦一年了,何必在这年关闹个不愉快呢……我替兄弟们给大哥赔不是……大哥们别往心里去,来年还得请你们多关照不是?”
乔智才一边说着,一边把口袋里的紧俏香烟塞给狱警们。“英国来的好烟,黑市都不多见了……大哥尝尝……尝尝……”
伸手不打笑面人。
甭管多横,也不是傻的,谁不知道这种有钱也买不着的东西是好的?
只不过……
狱警们看了看被塞进兜里的烟,又看向老狱警,见老狱警点头,他们这才算接下烟,停住了咒骂。
骚乱算是平息了,但依旧还是得回到牢房啃黑馒头。闹了一场,除了挨打之外,半点用处也没有。牢犯们神情悻悻,一脸郁闷。
乔智才环顾四周,被大家伙的脸色逗笑了。他走到老狱警面前,客客气气道:“老大哥,今天兄弟们真不是存心惹事,一年到头就盼着吃点好的。要不这样,也别等明天元旦了,今天就给大哥们买点儿酒消消气……”
说着,乔智才摸出银圆,塞给老狱警。“老大哥行行方便,也给大家发俩肉包子,外加一个鸡蛋……大伙儿就算高高兴兴把年给过了!”
说着,他回头看了牢犯们。
牢犯们同样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让乔智才想笑,却笑不出来。
老狱警接下乔智才的银圆,掂了一掂。“乔智才,你这可是赔本儿买卖。”
他看着乔智才,乔智才只是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打着哈哈。老狱警冷哼一声,转头扬声对那些牢犯吼:“都听清了,谁再闹事儿,别怪老子不留情面,让他活着比死还难受!”
说完,他转身就走。“哎……”
乔智才看着他的背影,刚要张嘴,老狱警又站住了,他一伸手,将手中的银圆塞给身旁的狱警。“加餐。”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道特赦,引得众人大声欢呼。
老狱警转身,一双阴冷的眼睛盯向牢犯们,监牢里立刻鸦雀无声。
乔智才急忙道谢:“谢谢老大哥!谢谢各位大哥!”
老狱警挥了挥手,那些拿枪的狱警都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出去,而其他几个狱警揪着被拉出的牢犯关回牢房。“得,你也别浪了,赶紧回去吧。”
一个狱警歪了歪脑袋,示意乔智才回到他该待的地方。“来了来了!”乔智才的脸上立刻露出粲然笑意,跟在狱警身后,走向自己的牢房。“乔兄弟!”“乔老板!”“乔老板是这个!”
牢犯们兴高采烈,纷纷从牢房里伸出大拇指。
乔智才捂着被打伤的头,笑着冲着大家示意。
牢房的那端,满脸青紫的老郭静静地看着乔智才,他像是刀鞘里的匕首,隐藏着锋利的精芒。
你是前方的爱海,
它带着同一个希冀,
奔向同一个目的地,
切望注入你无涯的胸脯。
途中障碍重重,
矗立着愁雾笼罩的险峰,
齐心协力,可以穿越……
朦胧中,似乎又听到晓光在耳畔为自己诵读这首泰戈尔的诗。
这首诗,正是黄俪文与丈夫张晓光刚刚相恋的时候,他读给黄俪文的。他当时的神情她到现在还记得——他深情地看着自己,目光明亮而又满含智慧。
是啊,他那么优秀,对所有的一切都有着独到的看法。对于黄俪文来说,张晓光就像是天上的雄鹰,果敢地抗击风雨,引领她去追逐他的方向,去看那更广阔的天空。
虽然结婚以后她和他聚少离多,但黄俪文却从来都没有抱怨,更不后悔她曾为了他离开家乡和家人出走。因为她知道,他在为祖国、为民族做着更重要更伟大的事情。
她爱着一只雄鹰,她愿意把心化作一片蓝天,守望他展翅飞翔的雄姿。
正在靠着火车车窗上浅睡的黄俪文慢慢地睁开眼睛,望向窗外。薄如蝉翼的晨曦驱散了浓重的夜色,天快亮了。
很快就可以见到晓光了。黄俪文习惯性地抚摸着手上的婚戒,一抹幸福的笑容,出现在脸上。
晓光,现在的你,在做什么呢?
合肥路亨德尔皮货行。
那写着 Handel's 的牌子安静地迎接着晨光,张晓光提着手提包匆匆而来。站在皮货店门口,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状,才低头走进店里。“呦,您来了,里边请。”伙计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张晓光点了点头,走上楼去。伙计站在玻璃门前,透过玻璃门观察外面的情况,表情是不符合他身份的警醒。
即使如此,他们也仍然没有发现,就在皮货行对面,弄堂的二楼,有一个望远镜正在观察着他们……
保密局行动处的特务们已经潜伏在这里很久,像贪婪的恶狼,等待着猎物踏进圈套,也等待着发号施令的老大。
此刻,他们的老大,保密局行动处的楚科长,正在率领一队便衣特务,疾步在弄堂穿梭。“共党老巢在二楼西厢,但西厢旁边的楼梯上下动静过大……”手下孙田丰一边快步跟上楚科长的步伐,一边对行动做着解释,“我们的人从东厢靠近,二楼东厢是商店仓库,东厢货物较多,空间较大,足够掩护监听行动,一楼后门处有直通此地的简易楼梯。”
楚科长点了点头:“里面现在几个人 ? ? ”“总共进去了六个。可是那个姓叶的店主不在里面,据说去外地进货了。”
姓叶的不在?
楚科长快速地走上楼梯,发出的声音却轻之又轻。“监听人员就位了吗?”
手下王客来急忙点头:“科长,人已就位,不过局里调用进口监听设备要后勤科姜科长签字。他今天没来上班,我们等了几小时,还找不到人……只能把国产设备拿来了……”
楚科长一听就火了。“国产货穿墙效果极差,早该被淘汰!那些德国制监听器是买来当贡品的吗?! ”
眼见头儿要发飙,王客来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姜科长那边……”
不用说楚科长也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自从那个姓姜的空降到保密局,他的设备使用就从来没顺当过。“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居然把着后勤和财务两块肥缺中饱私囊。”
王客来和孙田丰面面相觑,谁也接不上话来。这事儿,也分怎么看,管人家姜科长是不是不学无数,人家把上头伺候得高兴,有什么好事儿还都是他的。他们楚科长倒是一门心思地抓共党,可到头来还不是被总被打发得远远的,连狗都嫌。
说话间,楚科长已经登上了二楼,他从一个手下那里接过望远镜,继续观察对面。
西厢房内,包括张晓光在内的六个人围坐在桌边。
小白脱的脸上写满担忧:“最近敌人活动猖獗,破坏了我们好几个联络点。”
老八也有几分凝重:“那些特务不知整来什么法宝,像长了天眼,还查获我们两台电台。”
面对两位同志的担忧,张晓光却是信心满满:“这是敌人在垂死挣扎。眼下的和谈无非是当局的缓兵之策,毫无诚意可言。两方交战,寸土寸血,我们不能停下步伐!”
他热切的语气和充满了鼓励的话语,如阳光般驱散了笼罩在大家脸上的阴云。他们热切地望着张晓光,认真地听着他对于此次任务的阐述。“咱们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是保护向往民主的各界专家朋友们免受当局迫害,我们一定要团结、统战、护送他们北上参与政治协商,帮助建立新中国。此番行动代号‘归省计划’。不仅纵贯南北,而且要花费数月的时间。敌人也很清楚,上海卧虎藏龙,更是各国留洋归来的精英首选。所以,‘归省计划’在上海的执行,难度远远高于其他地区。组织把如此重大的任务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鼓励,也是一种鞭策……”
张晓光的话,断断续续地传进了东厢房的窃听器里,由于不真切,特务们焦急地调试着监听器,直至耳机里传来房里逐渐清晰的会议声音。特务一喜,立刻将监听器音量旋钮调到了最大。
张晓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这些都是民族企业家,科学家,经济学家,对我们将来新社会的军事、电力、医疗,教育等等方面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具体统战行动,等老叶回来就可以开始执行,他会带着‘归省计划’的密码本,还有新的电台……”
这充满了希望的未来像是一把火,点燃了大家的热情。
小白脱欣喜地问:“叶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老八说:“他在合肥,今晚的火车回沪。”“太好了!”小白脱一跃而起,冲着桌面便激动地拍了一掌,“我们可以大干一番!”
这一下,被监听器放大了数倍,东厢房里的特务被突如其来的掌声震得两耳嗡嗡作响,他急忙摘下耳机,龇牙咧嘴地揉着耳朵倒退,谁想一下子碰到了身后的货物,那些原本就摞得很高的货物被这么猛烈地一撞,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
另一个特务见状吓了一跳,急忙伸长了手,试图拉住货物,然而为时已晚,货物砰然落地,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巨大声响。
这声音,自然传到西厢房里。老八素来机警,听到这一声声闷响,立刻拔出了手枪。大家都紧张地站了起来,张晓光示意众人提高警惕。
老八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悄悄靠近东厢房。
东厢房的特务也掏出了手枪。
空气仿佛凝固,两边的厢房都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几乎只在一瞬间,张晓光下达撤退的命令,而东厨房的特务也打出手势下达指令——包围西厢房!
特务鱼贯而出,围堵在西厢房口。
原本安宁的店内顿时枪声大作。对面的楚科长听到枪声,神色一凛,立刻带着众人冲出屋子。
而与此同时,张晓光也正在组织同志们撤离。
小白脱一把拉过张晓光,就往外推:“晓光哥,快走,我掩护你!”“不,你们先走……”张晓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八推开。“你们先走!”
枪林弹雨之中,这些年轻的中共特科人员相互掩护,躲避着特务们的袭击。
一只手,将一束捆扎好的雷管猛地扔了出去,雷管沿地面滚动,再滚动——“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整个世界似乎都为之而震动。
皮货店外,楚科长正要带人冲入店面,巨大的声响便轰然而至,强大的冲击力自内向外袭来,整栋矮楼几乎都被炸倒。“砰!”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黄俪文从睡梦中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包袱从行李架上摔下发出的闷响。
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火光在闪耀,更有嘈杂的人声,甚至有枪声。黄俪文仿佛听到晓光在呼唤着自己,那呼啸而来的声响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黄俪文误以为自己身在其中。
幸好,是一场梦。
她松了口气,伸手拭了拭额前渗出的细密汗珠。“哎哎哎,让一让!”“你踩到我的脚了!”
一阵喧闹声传进耳朵。黄俪文所处的三等车厢人满为患,挤在一起的人们好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谈笑声、叫骂声嘈杂不绝,中间还夹着小孩子的哭声。行李架上的各种提箱塞得摇摇欲坠,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让这车厢更加拥挤,令人窒息。
看起来是这些人声让我做那样的梦。黄俪文定了定神,摩挲着自己手指上的婚戒。碰触到它,就仿佛晓光在自己的身边一样,黄俪文的心情就可以变得平静。
晓光,等我,我很快就到上海了!“嘶!”
老郭咬紧牙关,忍住了即将叫出声的冲动。
此时的他被五花大绑在刑椅上,遍体鳞伤,已经被狱警刘三殴打了一小时之久。“妈的,让你骨头硬!”
刘三最见不得牢犯骨头硬,他要的是牢犯的求饶和哀号。“看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说着,他狠狠地敲出一棍。老郭终于忍不住痛 呼出声,紧接着昏厥过去。
刘三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个特务走了进来,刘三连忙收起脸色,恭敬迎上。
特务连正眼看都不看他一眼。“那事儿安排得怎么样了?”
刘三点头哈腰:“差不多了。”“嗯,”特务点了点头,“明天蒋总统新年大赦,那小子在特赦名单里,有人不想让他出去,你明白?”
刘三殷勤地点头:“明白。就今晚,他会被乱枪打死……”“嗯?”
刘三急忙改口:“越狱、越狱。”
特务点点头,随意瞥了眼刑椅上的老郭:“什么人?”
刘三满脸堆笑:“就一政治犯,揍着玩儿。”
特务早就对这些狱警折磨牢犯的举动见怪不怪,他不屑地笑了笑,转身就走,临出门,还不忘最后叮嘱一句:“那小子的事儿,别搞砸了。”
上头有令,谁敢搞砸?刘三连连应声:“您放心!”
不过是一个牢犯,就像是地上爬的蟑螂,随便一捻就死了,哪有办不好的?
刘三狞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烟,放在手里捻过来,又捻过去。“可惜了,那小子一死,老子就抽不着这么好的烟了……不过,没办法,谁让这是上头的命令……你只能伸长脖子,等着死了……““您抽烟。”
监狱的某个角落,乔智才将一支英国烟递给了刘三,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条“小黄鱼”。金子制成的小黄鱼,自从政务会议通过,每人三个月限购一两黄金的存兑金银办法经修正后,这么大的黄金价值不菲。刘三的眼睛里闪耀着贪婪与兴奋的光芒,他急忙将小黄鱼收好,然后把一个包袱交给乔智才。
这个包袱,对于乔智才来说,比“小黄鱼”重要不知道多少倍。
他迅速回到牢房,然后悄悄打开包袱。包袱里是一身狱警的衣服和帽子,还有一双鞋。
不错。
乔智才满意地微笑,立即把包袱重新合上。
牢房的角落里,老郭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他已经奄奄一息,连呼吸都十分微弱。
乔智才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过天黑。
当黑夜如他所愿地来临,狱警们都打着呵欠撤离,牢犯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之际,乔智才启动了他的逃跑计划。
他打开刘三交给他的包袱,穿上那套狱警服装和鞋。一切妥当之后,乔智才面带笑容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走到老郭身边,弯下腰在老郭枕边放了一板药。
这是进口药,消炎止疼。老郭这家伙骨头硬,三天两头挨打,希望这药能帮他缓解一下伤痛,只盼着他能熬过去,早点出狱。
望着已经睡着的老郭,乔智才无声地说了声“别了兄弟。”
谁料熟睡的老郭突然睁开眼,吓了乔智才一跳。“你去做什么?”“我……”乔智才怔了怔,终是坦诚道,“不瞒您,我要出去了。老郭您保重,这些药吃了,不然回头又得高烧。”
老郭长叹一声:“乔老弟,谢谢你。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我。不过……你出去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乔智才不假思索地点头:“您说,我能办的,一定办。”
老郭张开嘴,说了什么。
乔智才没听清,附耳过去:“老郭,您大点儿声。”
老郭用他低沉的嗓音道:“我不能看你去送死……”
送死?乔智才一愣,老郭猛地抡起拳头朝乔智才挥去。来不及反应的乔智才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乔智才慢慢地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乔智才被眼前的老郭吓了一跳。
老郭,已经穿上那套警服。
乔智才想要跳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布条捆住了。“唔!唔!”乔智才挣扎着,想要大喊,怎奈嘴巴里也塞满了布条。“乔老弟,对不住了。我知道怎么劝你你都不会相信我,所以才出此下策。”老郭道。
乔智才愤怒地瞪着老郭,嘴里“唔唔”作响,可惜话全都被布条“吞”了进去。
老郭却像是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亏他还好意思点头!“你别激动,听我说。今晚有人要你的命,你穿着这身衣服,只要出去,就会被乱枪打死。”
老郭的语气平静,听到乔智才的耳中,却令他吃惊不已。
不,不对。你肯定弄错了!
乔智才急忙摇头。
老郭的表情,却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但这是真的。你认为我背叛了你,但其实我是要去替你——替你死。请你相信我,明天他们就会把你放了,你已经在新年特赦的名单里,所以今晚——你一定要活过今晚。”
什么?
乔智才愣住了。“时间不多了,请你记住,我确实希望你出去后帮我一个忙。”
不,不行,放开我,老郭,咱们俩得把话说清楚!
乔智才激烈地摇头,老郭却一把抓起他,把一双皮手套塞进乔智才怀里。“这副皮手套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请你转交我的亲人。”
亲人?乔智才眨了眨眼睛。
老郭再次强调:“你记住,把它交给合肥路亨德尔皮货行叶老板。务必亲手交给他。乔少爷,我只有这点小小心愿,拜托你了!”
说罢,老郭起身,深深地给乔智才鞠了一躬。“乔老弟,咱们就此别过!我知道我不会看错人……”
说完,他翻出乔智才包里的一把钥匙,伸手从外面轻轻打开门牢门,走了出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老郭的背影传递出一种坚定和悲凉。
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袭上乔智才的心头,他突然意识到,老郭口中的“就此别过”,不是从此天各一方的生离,而是——死别。
忽然,一阵刺耳的枪声接连响起,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刺耳的警报声。牢犯们被骤然惊醒,喧哗声响成一片……
乔智才怔怔地、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火终于灭了。
楚科长带着王客来和诸多手下走进现场。
风,盘旋着,将黑色的灰烬带上半空,一片废墟之中,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列着。“快点快点,都搬过来!”王客来指挥着特务把尸体全部摆放在一起,走过去逐个点算。“科长,共党全死了,没一个活口。这帮亡命徒,看来早有准备……”
共党的骨头硬,不怕死是出了名的,尽管明知如此,王客来还是感觉到头皮发麻。他不理解,到底是什么能让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
真是一帮疯子!
楚科长一阵焦躁。放了这么长的线,现在好不容易等到鱼上钩,还都他妈的是死鱼!“都死了,还有什么线索可挖?”
忽然,墙角一具“尸体”动了动。
孙田丰连忙俯身查看,眼睛亦顿时一亮,这不正是他派去监听的特务吗?“科长,是我们的人!他活着!”
楚科长闻听,立刻走了过去。
那监听的特务张开嘴,含糊地说着什么。“说什么?大点儿声。”
楚科长俯身倾听,但听得那特务艰难却又清晰地说道:“有……那个姓叶的……合肥……明天火车……回来……”
姓叶的!
楚科长眼睛一亮:“把姓叶的照片发给兄弟们,你们负责在车站周边布控,要看看他与什么人接头,其他几个兄弟开车跟着我赶往常州,我们中途上火车。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行动。”
众特务立刻齐齐应声。楚科长的脸上,露出阴鸷的笑意。
是时候撒网了。
火车终于再次启动,车内也因为有了新的旅客而再次嘈杂起来。
黄俪文望着窗外前来送别的人们,他们挥舞的双手和脸上惜别的悲伤是那么的令人心碎,她不禁想起了自己也曾一次次地在车站送别张晓光。
那时候的她,明明心里尽是不舍,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我们的分别只是暂时的,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为了所有人的不再分别。所以,你要坚强。”
那时候的张晓光握着黄俪文的手,这样对她说。于是她笑着点头,她知道,她不能用泪水和离伤浸湿他的理想和那份伟大的事业。
她愿意等待,愿意去追随他的脚步,如果他注定要寻着那光明勇往直前,那么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寻着他的足迹,坚定前行。“嘭!嘭!嘭!” 一阵铁棍敲击的刺耳声音响起,车厢里的喧杂吵闹顿时少了大半。
几个乘察拨开人群冲进来,为首的一个大声地喝道:“都把身份证拿出来,挨个儿检查!随身行李也需过目。穿大衣的脱大衣,带箱子的开箱子,围领解下来,帽子不许戴!”
这骤然紧张起来的气氛,让旅客们不禁窃窃私语。“怎么又要查?……估计就是抓匪谍!”“……唉哟你让让,我身份证都拿不了了……长官你倒是管管车厢啊,这么挤,这么脏……“
乘警不耐烦地呵斥:“有钱买二等座,没钱就活受罪!”
旅客们虽然有些愤愤然,但谁也不想招惹这些蛮不讲理的乘警。不远处,一个儒雅的男人悄悄地将他所拎的皮箱放在地上,用脚轻轻地推到座位下面。
他正是张晓光他们所等待的携带着珍贵的“归省计划”密码本和新电台的人,也正是楚科长他们此次搜查所要寻找的人——老叶。
乘警陆续检察着旅客的身份证,黄俪文拿出身份证,递给了乘警。“黄俪文?”
乘警审视黄俪文的身份证,盯着她的照片与真人反复比对。
黄俪文点了点头,她解开呢子大衣,打开手提包,乘警查视着,不觉皱起了眉头。“就这么一点行李?”“探亲。”
乘警恍然大悟:“当家的在上海?”
黄俪文点了点头。
一个干净而漂亮的已婚女性,乘警并不舍得为难,他转身走开,继续搜查。
黄俪文重新坐下来,爱惜地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金戒指。
离她不远处的老叶用大衣微妙地遮住了脚边的箱子。“你的身份证!”
乘警已经走到了老叶的面前。 第二章 相逢
车厢里乱糟糟的,旁边一个婴孩哇哇地哭,抱婴孩的妇女握着身份证,又忙着拿出新的尿片给婴孩换上。
老叶坐在座位上,将身份证递给乘警。
乘警见身份证上写着“叶如风”,而这个叶如风坐在座椅上,看不清长相。
乘警指着老叶,喝道:“你,站起来!”
老叶知道自己必须比平时更沉得住气。他点点头,一面悄悄观察周围,一面慢慢地站起身来。
火车驶过弯道,突然一阵摇晃,老叶装作一个踉跄,正撞在身后一排给婴孩换尿片的妇女身上。妇女刚抽出沾满屎尿的尿片,被这一撞,尿片被打翻在地,一阵恶臭顿时弥漫整个车厢,旅客们纷纷掩鼻。
婴孩又哭了起来了,妇女顾不得捡尿片,连忙抱起孩子哄。
乘警被臭味熏得直皱眉,敲着座椅背催促:“你这尿片还不赶紧捡起来?! ”
妇女只能一手抱着婴孩,一面蹲身去捡。婴孩哭闹挣扎,妇女手忙脚乱地捡起尿片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又着急地哄着哭闹的婴孩。
车厢本就拥挤,这会儿婴孩哇哇啼哭,哭得乘警更加心烦气躁,气汹汹地吼道:“再哭就都下车!”
黄俪文看不下去了,过来好声劝道:“长官您息怒……孩子还小,各位也请多担待些。”
乘警一脸嫌弃,但对着漂亮的女士又不好再发作,骂骂咧咧了几句,从老叶身旁走开,继续检查下一个人。
老叶定了定神,坐下来。
而这一幕,被坐在不远处的楚科长看得清清楚楚。
火车继续向上海行驶,中间又停了两站。到中午的时候,黄俪文拿出自己准备的饭盒吃了午饭,吃完,将饭盒拿到车厢一头的洗手池去洗。
一想着等火车到站了就能看见晓光,她的心中便无比欢欣。洗完,又借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黄俪文这才拿着饭盒回座位去。
车厢里依旧嘈杂,抱着婴孩的妇女已经下车,此刻那两排座椅上坐了五个伤兵,都是十来岁的“娃娃兵”,小的十四五岁的样子,大的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几个伤兵穿着残破的血污斑斑的国民党军服,有的头上包着纱布,有的手臂捆得结结实实地用布条挂在脖子上,也有的腿上缠着绷带直直地伸在过道上的,看着很是凄凉。
黄俪文小心地避开,方要走过去,突然被人拉住衣角。
回过头去,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伤兵拽着她的衣服,嬉皮笑脸地问:“小姐姐是不是没座位呀?”说着拍了拍大腿,语气轻挑:“坐我们这儿呀!”
他一说完,几个伤兵就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黄俪文从那伤兵手里拽回大衣,压住火气,跨过横在过道上的伤兵的腿,却不防突然脚下就多了根拐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那拄拐的伤兵故作伤心地说:“哎呀,小姐姐嫌弃咱们呀,咱们都是三条腿的男人,两条伤了,还有一条好着呢!”
这猥亵的言语让黄俪文面红耳赤,她扶着座椅站起来要走,又被头上缠着纱布的伤兵拉住手腕给拽了回去。
黄俪文气恼道:“放开我!”
挣了两下没挣开,黄俪文转头想向其他乘客求助,却见他们一个个不敢怒也不敢言,纷纷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黄俪文心下凉了半截。
那伤兵把黄俪文往怀里拽,其他伤兵也纷纷站起来,围住了黄俪文。“小姐姐,让我看看,摔伤哪里没有?”“小姐姐,你好香呀——”“小姐姐,让我摸摸!”
一个伤兵说着伸手就摸向黄俪文的脸,黄俪文百般挣扎,急得一脸涨红,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但她终是敌不过伤兵势众、旁人无睹。
正在绝望之时,一双有力的手拦住了伤兵伸向黄俪文的脏手。
老叶将黄俪文拉到身后,严肃地看向伤兵:“受伤了,就好好养伤。腿上的伤口要留意,万一感染,那是自己吃苦。”
伤兵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敢多管闲事,顿时怒骂道:“你他妈哪儿来的?我们养不养伤轮得着你罗唆?”
老叶也不怕他们,他正义凛然地说道:“长官没有教育你们,当兵就要‘不爱钱、不怕死,不闹意气,实行主义,恪守党纲,永矢勿渝,死而后已?'”
几个伤兵互相看了一眼,都摸不清这男子的来路。
见有人出头,周围乘客们也纷纷点头附和,投来支援正义的目光。伤兵们最终不敢再造次,各自回去坐下。
黄俪文心里还有些慌,这会儿手脚都是软的,直到老叶转过身来同她说话,她才回过神来。
老叶语气温和道:“您没有受惊吧?我正要去二等车厢登记座位,您一人出门不方便,请别客气,也一道去歇歇脚。”
黄俪文本能地拒绝陌生人的帮助:“我不需……”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伤兵们眼珠滴溜乱转,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她连忙对老叶点点头:“那……麻烦先生您了……”“不麻烦。”老叶说着,一手拎起行李箱,一手扶着黄俪文,二人向二等车厢走去。
等他们的身影要消失在车厢那头,坐在角落里的楚科长站起身,拢了拢大衣,也跟了过去。
果然是二等车厢,肃静多了,连座位也更舒服。
黄俪文不禁摸了摸自己坐着的软垫椅。
老叶将沏了热茶的茶杯推向黄俪文,示意她请用。
黄俪文感激地道:“今天麻烦了先生您两次,都还不知道先生贵姓?”
老叶淡淡一笑:“免贵姓叶。您无须挂心,都是举手之劳。”
正说着,楚科长坐到了老叶正对面的座位上,孙田丰等特务伪扮的乘客也坐在了老叶与黄俪文的周围。
楚科长刚一坐下来,便佯装感慨地套起近乎:“还是二等车厢好啊。二位也是刚刚登记座位过来的?”
他的话倒一下子提醒了黄俪文。“叶先生,刚才登记座位的花销请您让我来付吧。”说着,她拿出钞票,递给老叶。
老叶摇了摇头:“您千万不要见外。”
黄俪文:“这不行……叶先生,您已经帮了我,这些钱请您一定收下!”
老叶和黄俪文把钞票推来推去,楚科长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两个人,借机套话。“哎,朋友之间就别见外了。我看还是小姐您把钱收起来吧。”
黄俪文急忙解释:“我和这位先生是萍水相逢,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位先生破费……叶先生,真的请您收下。”
老叶已经看出了楚科长探究的表情,只得将钱收起,笑道:“小姐,您太客气了。”
楚科长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
我竟然……真的出来了?
乔智才望着眼前的一切。
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着高档手表、高档皮具和高档西装,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在牢里待了两年,乔二少爷我终于出来了!
乔智才冲进人群里,高举起双手,使劲地呼吸着包含人间烟火味儿的空气,感觉到从内到外的畅快。
一个穿旗袍的时髦女人从乔智才的身边婷婷袅袅地走了过去,乔智才眉毛一扬,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
女人回头瞥到乔智才,嗤笑一声:“看什么看,你撒泡尿不照照自己!”
在牢里待了两年的乔智才还来不及收拾自己,所以他也不介意,笑嘻嘻地道:“这位小姐不用紧张,就你这样,要不是我两年没见女人,真看不上。”
女人气得扭头就走。
乔智才亦哈哈一笑,转头,瞥见了映在橱窗里的高档皮具。
老郭的脸忽然浮现在眼前,想起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乔智才脸上欣喜的表情渐渐沉静了下去。
他摸了摸口袋,口袋里还装着老郭的那双皮手套。
放心吧,老郭,你拜托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乔智才在心里默默地说。“走开走开!好狗不挡道!”
忽然,一声叫骂声在身后响了起来,乔智才反身一看,背后是一个卖手提行李箱的地摊贩子。“别挡着我做生意!”小贩瞪了乔智才一眼,开始叫卖,“皮箱嘞皮箱!美国款式,上等工艺,新鲜到埠,限时优惠!皮箱嘞皮箱……”
乔智被皮箱吸引,他伸手摸了摸皮箱的材质,对着小贩亮出了一张美钞。
小贩双眼登时放光,忙不迭伸手去接,而乔智才则面带笑容,打量着小贩身上这身衣服。
现在,衣服有了,皮箱有了,就还差最后关键的一样东西。
乔智才拿出一个打火机,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精巧的小钥匙。
两年了,如果不是自己技高一筹,把所有账本都保存在了上海火车站的一个寄存柜里,恐怕自己就真白受了这两年的苦!“孙子,给你乔二少爷等着!”乔智才咬牙,恨恨地道。
火车徐徐靠站,黄俪文、老叶都起身开始收拾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只有楚科长不紧不慢,悠悠地向周围的特务手下递了个眼色。
黄俪文再次向老叶道谢,二人客气地告别,分别下了火车。
老叶飞快地走上站台。在火车上,楚科长不断地向黄俪文套话,已经让他有所警惕,而在自己身后,忽然多出好几个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人。
老叶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几番,自己走得快,那些人也走得快,自己向左,那些人也向左,自己向右,那些人也向右。
他终于断定自己已经暴露,必须用最快的时间来把手里重要的物品交出去。
车厢里的楚科长还在继续纠缠黄俪文。“小姐您怎么走?接我的车就在外边,我载您一程。”
对于这位陌生男人的殷勤,黄俪文有说不出的抵触,急忙道:“不用不用,您太周到了。我家不远。”
说着,她匆匆下了火车,并很快便融入人不断涌动的人群。可就这时,不知哪儿传出一声砰然巨响。黄俪文吓了一跳,还没等看清怎么回事,便被周围乱成一团的人群拥向出站口。
真不愧是大上海,人真是太多了。黄俪文苦笑了一下,从人群中挣扎而出,走向出站关卡,排在了长长的队伍后面。“黄……俪文……黄……俪文……”
忽然,一阵轻微的呼唤声钻进了耳朵。
黄俪文疑惑地转头,这呼唤声断断续续,却十分清楚,她走出队伍,顺着声音寻找来源。
黄俪文震惊地看见了在临时货仓的水泥柱后靠墙歇息的老叶。刚才还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这位男士,此刻竟然满身鲜血!“叶先生?! ”黄俪文急忙奔跑过去,而老叶手则把一个提箱推向黄俪文。“晓光……晓光……”
黄俪文猛地一怔:“晓光?!您是晓光的朋友?! ”
老叶点头:“我是……”
黄俪文急切地问:“您是要我把箱子交给晓光吗?”
老叶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的头却陡然垂了下去。“叶先生……叶先生?”黄俪文连忙呼唤,然而老叶却已经不再回应。
黄俪文一颤。她想起了刚才的砰然巨响,想起了在车厢里身边陌生男子的不断试探。她已经能够肯定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阵呵斥声,黄俪文看到有一群人正拨开人群向这里跑来。
她迅速地看了眼皮箱,箱子把手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黄俪文颤抖着掏出手帕乱擦一通,紧接着拎起箱子起身就走。
如果这个人是晓光的朋友,那么,她很清楚皮箱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她绝对不能把它交给其他人!“掘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挖出来!”
刚才在火车上纠缠自己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叫嚷,黄俪文急忙低下头,快速迈动脚步,却不想与同样提着皮箱的乔智才撞了个满怀。
她动作太急太快,用力也很猛,这一下猛撞,竟然撞落了两人手里的箱子。
黄俪文刚要捡起皮箱迈腿跑开,乔智才一把拉住了她。“小姐,你撞到我了。怎么连声对不起都没有啊?”
黄俪文哪里有时间耽误,她用力地甩开乔智才。
然而此时,楚科长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
黄俪文心头一紧,她急中生智,迅速缩回身子,转而依偎在乔智才肩头。“对不起。”
只能借你的身体替我遮挡了。黄俪文在心里补充。
乔智才的身躯,完好挡住了楚科长的视线。然而这突然的亲近和耳畔响起的柔声,却让不明所以的乔智才一下酥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拍了拍黄俪文,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黄俪文用余光看到楚科长已往别处去,心里一松,立刻猛地推开乔智才,抓起皮箱疾步混入了人群。
乔智才还陶醉着,毫无防备的他险些摔在地上。“喂!”
乔智才迅速回身,却见黄俪文早就跑远了。“揩了人家油还跑,什么人啊!”乔智才愤愤地说着,拿起地上的皮箱。
不管怎么说,正事当前,其他的全都是插曲。乔智才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洗净自己的冤屈,谁知刚走出火车站,便被两名壮汉拦住了去路。“姜……科……长……”
乔智才喃喃地念办公桌上的铜制姓名牌,脸上现出讥讽的表情。但紧接着,他又陷入了矛盾的沉思。
保密局……两年前冤枉自己坐牢的混账,竟然成了保密局的姜科长,刚才那两个在火车站把自己捉到这儿来的,正是他的手下。
直觉告诉乔智才,事实已经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这牌是摊还是不摊……姓姜的都成科长了……
皮箱里满满的可都是这个姓姜的冤枉自己的证据,可眼下这形势,摊牌对自己的好处可谓微乎其微啊。
乔智才思量着,摩挲着皮箱。
他发现皮革一角有污迹没有去掉。
乔智才再定睛一看,居然是血迹。
血迹?
乔智才立刻打开行李箱,但只见其中有一个破损的戏匣子,在那破损处赫然露出了什么。他伸手抽出来,赫然发现那是一本写满数字的本子。“什么鬼东西?”
乔智才不明所以,再抬眼去看时,惊骇地发现本子下面居然有一个电台装置!
我的妈!
乔智才差点吓死!
这这这这、这可是要人命的东西!他飞快盖上行李箱,抱起刚要开溜,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糟了!乔智才心头一凛。“乔老弟,刚才开会,一个劲儿说剿灭匪谍的事,耽误了点时间,你见谅。”
门开了,姜科长派头十足地走了进来。
乔智才急忙笑脸相迎。“哪里哪里,姜科长您是大忙人。话说眼下这匪谍,好像挺多的……”
姜科长摇了摇手:“多不怕,就是藏得深,不好抓。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瞧着不像共党,家里还藏着发报机呢。”
乔智才的心一哆嗦。“有这种事啊……要抓着这种人,怎么处理法?”“那当然是宰了。”姜科长答得干脆利落,乔智才却听得心惊肉跳。“姜老板不愧是当科长了,有魄力啊……”
乔智才一边说着,一边用后脚跟把箱子往沙发后面又踢了踢。“我看乔老弟状态也不错,不像刚刚放出来的。这两年,乔老弟是不是一直想着出来找我算旧账啊?”
乔智才的注意力全在踢箱子上,对姜科长的话只是敷衍。姜科长便继续冷笑:“正好,我也跟你算笔账。两年前你贪污罪进去,那五万美金又一直查无下落,老板还以为是我咪了呢!这两年我可一直替你兜着。现在你也出来了,把这账面填一下。给你五天时间,记住喽,美金,五万!”
姜科长加重的语气让失神的乔智才如梦方醒,急忙惊问:“啊!什么,什么美金?姜科长,哪来的五万?! ”
说话间,乔智才的脚下响起一声砰然闷响。
糟了,皮箱倒了!
姜科长神色一动,一把推开乔智才,弯身看向沙发下面。
一抹得意的笑容出现在姜科长的脸上。“从你出监狱大门起,我的手下就盯着你了。这箱子里,藏的是你想要洗冤的证据吧?”
乔智才满脸堆笑:“怎么会呢。姜科长您也知道,这两年我尽蹲班房了,都没顾上尽孝……这箱子是我买来送我妈的……”“跟我装?”
姜科长猛地打开箱子,却发现箱子里只有几件男士衣服。
衣服?
姜科长伸手翻找,除了衣服,还是衣服。
姜科长不爽地合上箱子盖,冷冷地道:“五万美金,一分不能少!”
乔智才见他合上箱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姓姜的这番狮子大张口的贪婪样,让他窝火。
然而“君子遇事不急,小民遇事不慌”,乔智才深知真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主儿,绝不能碰硬。于是他只能赔着笑脸道:“姜科长,这五万美金都够买房子了,我一时半会儿……我、我拿什么筹措啊!姜科长,您别这么逼我啊……”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楚科长的声音传了进来。“姜科长?”
是姓楚的那个扫把星!
姜科长神色一紧,立刻将皮箱放在桌子下面。
果然,他刚放好箱子,楚科长就推门走了进来。“姜科长,有客人啊,我来请您回去开会。”
乔智才立刻道:“还有会议啊姜科长,那您快忙……”“哎,乔老弟,别急着走啊,我给你俩介绍一下。”姜科长笑着指了指乔智才,对楚科长道,“乔智才,我以前做生意的小老弟。楚科长,我局行动科的新头头,从南京刚调来的骨干。自打楚科长来了,我们局里这剿共除匪是风生水起、鸡飞狗跳啊!”
这番冷嘲热讽听得乔智才一阵不自在,他不是傻子,可不愿蹚姜科长的这摊浑水。偏偏姜科长还嫌不过瘾地对楚科长抖威风:“楚科长想跟六爷打报告,尽管去。不过六爷忙得很,你要是约不上时间,我可以帮你约。”
乔智才悄悄观察姜科长和楚科长剑拔弩张的神态,对于两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他早已经判断出了几分。
楚科长果然如乔智才判断,很低姿态:“既然六爷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方才给姜科长造成的困扰,我在这里向您道歉,请您多包涵。这会议……”
姜科长得意扬扬:“稍等便来。”
说着,姜科长又凑近乔智才低声道:“乔老弟,别忘了你我的约定,回见。”
看着姜科长趾高气扬的背影,乔智才两眼一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赶紧溜到旁边,将堆放在一旁的破损戏匣子塞回手提箱,拎起箱子飞快跑了出去。
幸好自己够聪明,否则早就被姓姜的撂倒了。五万美金虽多,但总不比命值钱,凭着自己的本事,总能想到解决办法。
不过……这电台到底是哪里来的?
乔智才皱眉思忖,忽然,他想起了在站台上跟自己撞在一起的那个漂亮女人。“居然还是个女共党……? ! ”乔智才吓了一跳,忙不迭丢掉了手里的皮箱。
皮箱倒地,发出一声闷响,底部,露出了一行英文烙印:Handel's。
Handel's ! 乔智才愣了愣,猛地抽出自己口袋里老郭送的皮手套。
在皮手套手踝处,赫然也烙着英文,Handel's。“你记住,把它交给合肥路亨德尔皮货行叶老板,务必亲手交给他。乔少爷,我只有这点小小心愿,拜托你了!”
老郭的声音,仿佛在乔智才的耳畔响了起来。
29,31,33……不对,这边才是双数,28,30……
黄俪文提着皮箱,在合肥路上,数着建筑物上的门牌。从 30 号再走过去,居然是一处近乎烧成废墟的矮楼。
黄俪文怔住了。“小姐,找什么地方呀?”一个伙计打扮的小伙子走过来,问。
黄俪文礼貌地问道:“请问,32 号在这里吗?”
小伙计指着废墟道:“这不就 32 号吗!昨天起的火,把里面的人全烧死了!听说,是炸死的!”
黄俪文有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站不住了。“这……怎么可能?”她的声音在颤抖,身体瑟瑟发抖,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几乎晕厥。“没有人活下来吗?有人……活下来吗?”
伙计加重了语气,死死地盯着黄俪文道:“都死了!”
黄俪文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她已经完全顾及不上伙计异样的表情,摇摇欲坠地走向废墟。
与此同时,乔智才也来到了合肥路,他提着皮箱,数着门牌向前走。
36 号,34 号……
再向前,乔智才看到了那片废墟。
“ ! ”
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落地,乔智才转身,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这……是你?”乔智才怔住了。
这不是跟自己调换了箱子的女共党又是谁?“喂……小姐,小姐……”
乔智才一连呼唤了几声,可眼含泪水的黄俪文却仍然怔怔地望着废墟,充耳不闻。
乔智才只好伸手去碰她,不料黄俪文突然回过神来,猛地转身看着乔智才。
乔智才立刻提醒:“箱子……”
黄俪文误以为乔智才要图谋什么,立即攥紧箱子。“你想干什么?你是谁?! ”
乔智才叹了口气:“错了!你快把箱子给我!”
乔智才要去拿黄俪文的皮箱,黄俪文抡起箱子甩开乔智才,转身就跑,却突然被乔智才一把拉进了一面墙的后面。“放开我!”
黄俪文用力挣扎,乔智才却示意她安静。“你看。”
乔智才指向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只见几个人匆匆而至,其中一个正是楚科长!“他们是保密局行动科的!就是在抓你的!”
黄俪文一惊,她抱紧箱子转身就要跑,乔智才再次拽住了她。“别往那边!往这边!”
说着,他拉起黄俪文跑到一条小巷里。“你出巷口往右走,穿过烟纸店的后门,那里有条大马路……你快点!”由于跑得太急,此时的乔智才已经气喘吁吁,偏偏这个女共党不但不走,还一脸猜疑地盯着自己瞧。
乔智才顿时大火:“快呀!你不走,我也得完蛋!快!”
好在,黄俪文终于还是照他说的立即出了巷口。乔智才她望着跑向右边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
他低头瞧了瞧手里的皮箱,不禁连连埋怨自己的晦气。
好吧,东西没换回来,反倒帮人家一大把,得了,我就做好人做到底吧。
这样想着,乔智才举拳,敲碎旁边一处废宅的玻璃窗,紧接着,快速地逃离。
在转向巷口往左边的瞬间,乔智才转头,果然看到一伙人冲进了废宅。
嘿,跟我乔二少爷斗,你们还得再等五百年。
直到今天,乔智才才理解了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一路疾跑,直到上了电车还在四处张望。
好在,那些人没有发现自己,也没跟上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可这烫手的山芋还在,到底应该怎么处理?乔智才犯了难。
他想到登广告,可报馆的广告业务员告诉他,登报必须有联系地址,若要报馆代存,就必须打开皮包检查,乔智才吓得抱着皮箱就跑。那得是有多缺心眼,当众开箱?还不得把自己存到棺材里去?
可是,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乔智才想了又想,最后的决定是——不想了。
先办正事要紧。
浴室氤氲的空气,把各种各样的香皂味儿蒸发,热气腾腾地向外扩散,才钻进浴室,乔智才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全身一片暖意。
看到乔智才来,浴室小弟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先生您几位?”“一位。我是长脚的朋友,你带我去他的老铺位。”“长脚哥还没回来呢……”“不打紧。我行李多,先存他柜子里。”
浴室小弟点了点头,把乔智才带到寄存柜前。
乔智才左右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轻轻把皮箱塞进柜中。
突然,一双手拍上他的肩,吓了乔智才一跳,手里的皮箱也差点掉在地上。
背后的长脚见状,急忙道:“乔少爷!是我。”
乔智才这才松了口气。长脚算是乔智才的跟班,入狱前就跟着他在黑市上混生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长脚掏出一张票据,递给了乔智才:“乔少爷,您的吩咐,今晚去香港的船票。”
乔智才嘿嘿一笑:“不走了,本少爷是被无罪释放的。”
说着,他把皮箱推进柜子。“洗澡去!老子身上都臭了。”
长脚却没有立即落锁,而是好奇地盯着那个皮箱,然后伸手,眼看就要摸到皮箱,乔智才突然一声断喝:“摸不得!”
长脚吓得浑身一颤。
乔智才煞有介事地道:“长脚,别说哥没提醒你,这里头东西真摸不得。我是要卖给医院的,做 X 光的放射性物质知道不?别说摸了,你打开看个十秒钟,全身被放射,断子绝孙。”
长脚给吓得不轻:“断……断子绝……乔少爷,这东西这么厉害,你哪儿弄来的?”
乔智才得意扬扬地道:“忘了我亲弟弟是谁?”
长脚猛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他一大科学家呀,怪不得能弄来好东西……”
乔智才挑了挑眉,长脚乖乖锁上柜子。
乔智才伸出手,长脚又乖乖地递上了钥匙。
这就对了,乔智才满意地点头。“对了,”乔智才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道,“一会儿跟我去黑市,置办点哪些南洋特产,什么蜡染布、椰子油之类的。”
长脚莫名其妙:“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呀?”
乔智才神秘一笑:“明天用。”“啊啊啊呜呜呜……”
旁边的小孩又开始哭了,一个妇女抱起孩子,拍了拍,然后闭上眼睛继续酣睡。在她的旁边,挤了至少七八个妇女和孩子,这些,全都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因为没有钱,所以挤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黄俪文紧紧地抱着皮箱。纷乱的声音让她根本无法安神。
不过,她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在此之前,她已经找了十几家旅馆,可全都被逃难而来的人挤满了。就是这间房,也是在她再三央求之下,旅社老板才让她住的。
就算是这样,也好过在外面游荡,因为她必须要保护这个皮箱,保护晓光未竟的事业。
思绪就这样飘回到了晓光出发的那天,张晓光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绝不会有事,他们要一起过元旦。
可是,他却永远无法实现这个约定了。
黄俪文终于憋不住,在左右妇女孩子的鼾声大作中流下眼泪。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黄俪文起身来到窗边,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有两部汽车疾驰而来,停在路边,特务们飞快跳下车,分头钻进几家旅社。
随即,楼道里响起嘈杂的声响。“都起来,起来!左高右低排队站好!”有声音在叫嚷。一时之间,小孩的哭闹声、男人的抱怨声、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黄俪文立刻从左右两位壮硕妇女中间欠身起来,抱着行李箱就走。
刚下楼,她立刻被旅社门口的特务拦住了。
黄俪文事急中生智,她先拉开皮箱拉链,在特务走近的时候,一边拉上拉链,一边抱怨:“怎么检查的嘛……东西都乱了。”
特务果然以为她已经检查过了,冷着一张脸呵斥:“废话什么,查完了就赶紧走!”
黄俪文急忙走向门口,谁知特务又突然道:“你等下。身份证我看看。”
黄俪文心里一紧,努力镇定,为了使特务放松警惕,故意语气轻松地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勤,长官也是辛苦的。”“上头的命令没办法。”特务接过身份证查看,“小姐,你上海本地的怎么出来住旅馆?”
黄俪文急忙亮出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略做气愤状:“还不是跟婆家吵口,一生气就出来了。本来想在外过一夜,让他们着急,但是这家旅行还满员了,我还是老实回去吧。”
特务不禁笑了:“这都抓匪谍呢,就别添乱了。”
黄俪文立刻点头称是,拿回身份证走,快步走出旅社。
看起来,外面是绝对不能逗留,可自己该去哪呢?
去……
忽然,一个去处在黄俪文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也许,这是人的本能吧,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地方……
黄俪文略略迟疑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加快了脚步。
月光清冷,照着在岁月洗礼下泛着斑驳的青砖老宅,如此熟悉。
黄俪文站在门前,踌躇着,最终还是抬起手来。正要敲门,她却瞧见了手上的戒指。黄俪文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取下,才终于轻轻敲响了门。
屋子里的灯亮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么晚了?谁呀?”“萧奶奶,是我啊,俪文。”黄俪文急忙应道。
开门很快便开了,萧奶奶疑惑地打量着黄俪文,终是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真的是俪文啊!”
黄俪文点了点头,礼貌地问:“萧奶奶,这么晚,打搅了。我妈妈在吗?”
萧奶奶一怔:“你不知道的呀?她跟你妹妹早就搬走了。”
黄俪文也怔住了。“您知道她搬哪儿去了吗?”
萧奶奶摇头:“这我不知道,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前阵子我去静安寺,倒是碰着你妈了,她想在西边有个叫什么镇宁邨的弄堂找房子,也不晓得找着没有……”
镇宁邨……
黄俪文在心里轻轻地叹息,她对萧奶奶道:“我知道了。谢谢您萧奶奶,您回房睡吧,我走了。真不好意思把您吵醒。”
母亲已经不住在这好几年了呢……说起来好笑,她曾以为家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原来……就算是家也可以时过境迁。
黄俪文望着夜色,心中满是忧愁,却也只能离开。
现在,她连最后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这么晚你还要走,去哪呀?有地方住吗?”萧奶奶问。
黄俪文沉默地摇了摇头。“别走了,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
一股暖意,涌上了黄俪文的心头。
这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亭子间,四周都是杂物,只有一张小床,但,至少它是安静而安全的。
黄俪文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舒了口气。
她抚摸着皮箱,这里面的东西,是晓光和老叶哪怕流尽鲜血也要保护的,一定弥足珍贵。可她,应该把它交给谁呢?
对了,里面说不定会有联络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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