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页书城2:永夜之国(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0 10:5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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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凯·迈尔

出版社: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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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页书城2:永夜之国

隐页书城2:永夜之国试读:

第一部分 亚历山大之焰

Die Alexandrinische Flamme1

这几个星期以来,芙莉亚身上开始散发出书香:她正在顺利地成长为顶级书巫。

芙莉亚布满小雀斑的皮肤上有股纸张和书胶的香味,金色的长发里散发着油墨的味道。她从小就喜欢这种味道,她是在到处都是书的会客厅和房间里长大的。可能会有人以为芙莉亚身上会带有书香是因为吸取了周围那些书籍的味道,其实不然,这香味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就像是她自己也变成了一本书。

现在就连在外面,她都能闻到那股味道。

芙莉亚蹲在一个平顶屋的低矮围墙下,远远的下方是书城狭窄的街巷。这座已经没有了书店的城市上空灰蒙蒙的,盘踞着无数根烟柱,像是许多爬藤植物,而这些植物的根就扎在一栋栋房屋的砖砌烟囱里。芙莉亚从三层楼上远远地望向下面,管制区的黑市上挤满了从各种书籍里掉落出来的书妖。“你确定自己能行?”伊西丝·霓莫霓思问她。霓莫霓思曾经是亚当学院的密探,这会儿她正跪坐在芙莉亚身旁,观察着下面的街巷。“我接受过苏梅贝拉的专门训练。”“苏梅贝拉,”伊西丝轻蔑地说,“她或许是个优秀的书巫,但这事可比她在游吟兄弟那里经历过的要困难多了。”“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就是嘴硬。”

芙莉亚瞥了伊西丝一眼说:“真的,我能行的。”

伊西丝撇了撇嘴,但她的表情就跟过去几个小时中的所有举动一样,透着一股疲惫。她的眼角又添了些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见证了她和魅姬缠斗的这六个月。伊西丝的发色很浅,紧紧地束成一个马尾,小臂上的汗毛几乎是透明的。这是个三十四五岁的漂亮女人,但严肃的表情却让她显出了老态,在她改变阵线加入抵抗亚当学院的队伍后尤其如此。

这时,她的眼神中又流露出了忧虑,显然是在琢磨下面街巷中正在发生的事,或者更确切地说,她琢磨的是那些恰好没发生的事。“早就该开始了啊,”她小声说,“菲尼安动手晚了。”“书蛭没孵化出来,他就什么都干不了。”芙莉亚皱起眉头说。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替菲尼安说句话,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他做出了很多牺牲。

书蛭是种贪吃的虫子,是书蠹的近亲。愿上帝保佑那些被它选作腹中餐的书们。几个星期前,菲尼安在街对面的那片建筑里放了几千颗虫卵,今天应该是它们破壳而出的日子。这种个头极小的寄生虫只有一天的寿命,它们的生命轮回是可以精确计算到分钟的,当然前提是得知道它们生卵的确切时间。对于这一点,芙莉亚和菲尼安只能依据那个贪婪的小个子男人提供的信息来判断。这个人在一处深层庇护所里饲养书蛭,他当时什么也没说,拿了一大笔钱之后,就消失在他们穿越过去的那个熙熙攘攘的市场中。

如果他提供的信息是准确的,那么书蛭在九分钟之前就应该孵化出来了。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都各就各位,为的就是尽可能地利用将要产生的混乱。但是混乱却迟迟没有来。

伊西丝不动声色,看不出她是不是在质疑这次行动。当然,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芙莉亚跟她一样心知肚明,也知道这件事很可能还没开始就已遭遇惨败。不管是芙莉亚,伊西丝,还是凯特和苏梅贝拉,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点,当然也包括要冒最大风险的菲尼安。

管制区拥挤的街巷被笼罩在一片颤悠悠的嘈杂声中,纷繁的人声混杂着石头地面上传来的脚步声、门窗的砰砰声、自行车的铃声,还有嗒嗒的马蹄声。书妖们的庇护所里很少有机动车,有时会驶过一辆小摩托,但运输车辆非常少见,就算偶尔会有一辆穿行在拥挤的街道中,也是那种意大利三轮比亚乔摩托,车身窄小,不会卡在狭窄的通道中。

在芙莉亚和伊西丝藏身之处下方的街巷里,从各地来做生意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地盘寸步不让。平常在管制区里很少能见到的东西,在黑市上应有尽有。很多书妖心甘情愿地将微薄的薪水用在买香水、化妆品、时髦的首饰或者香烟上。人最多的是那些卖旧文艺片录像带的摊子,书妖们喜欢看那些用他们曾经栖身其中的小说改编的电影,辨认出某个演员所扮演的角色会让他们无比开心。管制区里用不了数字媒体,这里既没有电脑,也没有存储盘,大家看的是古老的晶体管电视和第一代的录像机。假如谁家有这两样东西,左邻右舍就会围坐在他家的电视屏幕前,盯着干巴巴的改编作品哈哈大笑。

伊西丝焦躁地看看手表,又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情况不妙。”书蛭只有在阳光下才能孵化,而这时的天色已经非常昏暗了。

她们身上蒙着带兜帽的深色大衣,为的是不让高处的人看到她们。街对面的那片建筑物盘根错节,上面加盖了很多横七竖八的部分,坚固的砖垛、建在屋顶上的木板房,甚至还有带射击孔的塔楼。管制区最危险的人物,地下之王马杜克先是把整个街区变成了一个堡垒,接着又把第二、第三个街区据为己有。如果不是在管制区里,换了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任由这样的新建筑破坏书城美丽如画的建筑风格。整座书城看上去就像一座英式的村庄,到处都是镶木条的窗扇和凸肚窗。但是马杜克并不在乎这些,他大批地拆除后面街区上的建筑,让人用红砖在他的王国中心盖起大厅。芙莉亚从她待的地方只能看到一些房顶,一个挨着一个,仿佛停泊在港口的一排排巨型集装箱货船。芙莉亚的目标就是那里,三座大厅中的最后一座,要去那里,就必须从马杜克的大本营里穿过。“把你的心灵书拿出来吧。”伊西丝说。

芙莉亚把手伸进工装裤的一个口袋里去摸鸟喙书,她发现鸟喙书在瑟瑟发抖。“怎么了?”把书从外套下面掏出来时,她小声问。鸟喙书平常都会好奇地把长脖子伸在真皮封面的外面,不过现在它缩回去了,脖子上的皮像手风琴一样,皱巴巴地堆在一起,只留了一个黄色的喙尖在外面。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是某种风格怪异的书籍装饰,或者一个头朝下放着的毛巾架,他们不会想得到这本红色的小书是有生命的。

鸟喙书又颤抖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是因为马杜克,”伊西丝猜测道,“他经常举办鸟喙书角斗赛给手下人取乐,一办就是好几天,成百上千本鸟喙书因此粉身碎骨。”她瞥了芙莉亚的鸟喙书一眼,“你听说过他对吧?”

鸟喙上下抖了抖,算是点头的意思。“唉。”芙莉亚同情地叹了口气,抚摸着自己的心灵书,小心翼翼地想打开它,却打不开,书页就像是粘在一起了。“你在做什么?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嘛。”想要使用自己的书巫力,就必须分离书页之心,要想分离书页之心,就必须先打开心灵书才行。“……怕呀呀呀……”鸟喙书用嘶哑的声音说。“我需要你的帮助,”芙莉亚使劲对它说着好话,“没有你的话我会出糗的。”“呜……哈啊啊……吓呀呀呀……”“你说什么?”“我……是……吓到了!”

伊西丝撇嘴笑着打量了一下缩成一团的鸟喙书:“看来是括约肌出问题了。”

鸟喙向外探出了一指宽的长度,尽管它没有眼睛,但还是成功地摆出了一副谴责的表情。“我们这种生物都是很敏感的,”它哀怨地说,“我们的生命是用眼泪冲刷出的山谷,是贫瘠之地中一条坎坷的道路。你应该最理解一本书的情感世界了,伊西丝·霓莫霓思!”

伊西丝咕哝了几句芙莉亚听不懂的话,随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街对面。

鸟喙书的精神稍一松懈,芙莉亚就利用这个机会,猛地翻开了书,鸟喙重重地磕在房顶的瓦片上。“我说什么来着?”鸟喙书一边叹气一边大叫着,就像是全世界的苦难都压在了它的脊背上。它的书脊上写着波灵顿伯爵八世:埃布尔·亨布尔·欧克斯布里奇的生平与时代,不过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鸟喙书被创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人读的。芙莉亚的鸟喙书是个坚韧的小斗士,在书城的那些后院里,它也赢过一些鸟喙书角斗赛。竞技场上的胜利给它留下的是累累的伤痕和一些松散的书页,直到后来,它发现自己是芙莉亚的心灵书,从那之后,芙莉亚就不分白天黑夜地把它带在身边,接受苏梅贝拉的训练时,鸟喙书就给她帮忙。“你能看见他们俩吗?”芙莉亚边问边翻动鸟喙书,好让它僵硬的书页放松一点。

伊西丝伸长脖子,看着马杜克堡垒的拐角那里,再往前的某个地方就是大门,凯特和苏梅贝拉就埋伏在附近,她们也在焦急地等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

巷子里飘来的臭气让芙莉亚皱起了鼻子,渐渐地,这股臭气竟盖住了她皮肤上散发出的书香:“我曾梦想过能亲身经历书中的各种冒险故事,但这跟我的想象可不一样。”舒舒服服地坐在阅读椅上跟凡塔思帝寇·凡他思提切灵一起去抢劫商贩,或是跟吉姆·霍金斯一起驾着帆船去金银岛,这是她的想象,她完全没料到会像现在这样蹲在一堆污秽中。

两个月前,她满十六岁了。以前每次过生日的时候,她都会在吃早餐时收到宝琳做的稀奇古怪的姜饼蛋糕。但是现在,厨娘已经不在人世,芙莉亚收到的礼物也不同往年:凯特送给了她一块从温奇科姆的商店里买来的薰衣草香皂(自从她开始有规律地洗漱,就认定其他人也应该这样做);伊西丝的礼物是一把折叠刀(“三十二种功能!肯定不会生锈!”);弟弟皮普送的是他在床垫下藏了六个月的一块姜饼。

鸟喙书还在嘟嘟囔囔。这时,伊西丝问道:“你不在的时候,谁喂萨姆沙?”“皮普。他喂了好久了。”

伊西丝狐疑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让他自己照顾那只忧郁的甲虫?”“他已经十一岁了,他能搞定。”

伊西丝张开嘴,但随即就忘了要反驳,因为巷子对面传来了一声叫喊,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叫喊。惊声尖叫中混杂着警报声,驻守在马杜克堡垒房顶上的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卫紧张地四下张望,有一些已经开始朝大楼的入口处跑去。

伊西丝一跃而下,动作如行云流水。她的眼睛中闪烁着果决的光芒,脸上的愤怒中透出一丝微笑。她紧身胸衣前襟的一排挂钩射出了一道柔和的光。已经好几个星期了,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身着白衣,而是改成了一身黑。

芙莉亚摘掉兜帽,她在工装裤的外面穿了一件深色的翻领毛衣,金色的头发盘在后脑勺下。她把右手的食指插在心灵书的书页之间。“书蛭!”鸟喙书发出一声哀怨的叹息。“我恨这些臭虫子!它们吃起书来就像线虫吃奶酪。你们把我带过来简直是太不负责任了!听到了吗?不—负—责—任!”

伊西丝把一本已经无人问津的精装畅销书朝巷子对面扔过去,书落在对面的房顶上,同一本书的另外一册在她们两个中间,芙莉亚正想去拿,书已经自己飘了起来。伊西丝的右手放在封面上,芙莉亚的左手放在封底上。

她们刚一碰到书,这本书就开始在她们的手指下发光,两人随即消失,转瞬间就穿越过隐页世界,出现在马杜克堡垒的房顶上,正好在第一本书的旁边。那本书在她们的脚边褪去颜色,随即消失不见。

芙莉亚观察了一下四周,伊西丝则麻利地解开紧身胸衣上的挂钩,只剩下正中间的那个钩子没解。一束光从黑衣中射出,随着她心跳的节奏抖动。“好了吗?”

芙莉亚点点头。“有没有人想知道,”鸟喙书咕哝道,“我想吐。”

芙莉亚同情地摸了摸鸟喙书的封皮,随后,她猫下身子跟在伊西丝后面,来到十步开外一个像塔一样的建筑前。她们在一扇狭窄的铁门前停下,伊西丝按了一下把手,门从里面闩上了。“菲尼安应该马上就到,”芙莉亚说,“他这个人说话算话。”

伊西丝猛地转身,但她并没有看芙莉亚,而是从芙莉亚身侧望向房顶。伊西丝的眼睛瞪大了,枪开火时发出的光反射在她的瞳孔中,就像是慢动作的镜头一样。“趴下!”伊西丝喊道,用手将芙莉亚推开,同时解开了紧身胸衣上的最后一个挂钩。

千分之一秒后,子弹的嗖嗖声响起,有人喊起来,伊西丝在闪闪的寒光中发出光芒。2

此前几分钟。凯特和苏梅贝拉站在一个巷口的暗处,焦急地盯着堡垒大门处的动静。很多小贩在那里支起了摊子,还有一些小贩用挂在身上的托盘托着货物叫卖。这里没有人害怕警察和士兵。马杜克控制着管制区里绝大多数的非法贸易,只要他不去惹这些为学院效力的走狗,学院也就不动他。据说这位地下之王有办法让官方乖乖听命,那些看见他如何肆无忌惮地在这里兜售各种违禁物品的人,都非常相信这些传言。

城堡前熙熙攘攘,像是东方国度里的集市。木桁架结构的房屋前弥漫着草药和香皂的味道,还有摩肩接踵的男男女女身上散发的体味,煎猪排的味道,新鲜马粪的味道。书城里最通用的语言是英语,不过凯特也不时能听到一句半句的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这里显然还有来自亚洲、非洲以及阿拉伯国家书籍中的书妖,不过跟在伦敦热闹的街市上一样,这里的大多数书妖在兜售货物和讨价还价时,还是尽量选择说同一种语言。“真不应该相信那个可恶的坏蛋,那个养书蛭的!”凯特轻蔑地强调“养书蛭的”,一副非常不情愿亲口说出的这个词的样子,尽管她之前在管制区生活了整整三年,嘴里说过各种各样的脏话,而且每次说的时候情绪都很饱满。

凯特最担心的不是计划能否成功,而是潜入堡垒内部的菲尼安。她自己大约七个月前曾经独自进去过,从马杜克充满传奇色彩的收藏品中偷了一只已经干瘪的书巫之手。她曾提出这次也要一个人去,却发现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首先,他们想要的那件东西藏在马杜克城堡最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在他用来收藏各种稀奇古怪的书巫用品的最后一个藏室,还从来没有哪个窃贼成功进入过那个房间。此外,凯特上次得手之后,这里的警察数量增加了三倍。

雨在好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停了,但凯特身旁的苏梅贝拉依然将外套上的兜帽深深地盖在了前额上。这个年轻的书巫皮肤异常白皙,躯体宛如陶瓷塑像,齐肩的短发亮白如雪,眉毛反倒是黑色的。她出身于英国南部萨塞克斯的一个贵族家庭,是真正的名门之后。她的父亲学识渊博,专门收藏中世纪的手抄书。他曾公开批评过亚当学院,不愿意受三大家族的摆布。就像很多反抗者一样,他也在一天夜里突然被警察以莫须有的罪名带走并关进了监狱,家里人再也没有见过他,几个月后被放出来的是他的尸体,据称是在狱中死于心肌梗死。不久后,苏梅贝拉就加入了游吟兄弟的组织,当时她还是这个抵抗组织中唯一的书巫。组织里原先还有一个做过神职人员的书巫,但是在苏梅贝拉加入的几个星期前,这个人离开了营地,进入了庇护所,之后就再无音讯。

苏梅贝拉虽然跟游吟兄弟一起躲在死书林里,但仪态的优雅却丝毫不减。她走路的时候总是高高地昂着头,虽然年纪只有十七岁,但鼻梁上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皱纹,好像总是在质疑着什么。听她说话,总让人觉得她刚参加完英国女王的游园会回来。凯特刚到营地的前几个星期里并没有跟苏梅贝拉产生正面冲突,她以前对大部分书巫也都是这个态度,但后来,苏梅贝拉的举止还是刺激到了她,凯特跟她吵了起来。让凯特没想到的是,苏梅贝拉竟然向她道歉,保证自己绝对不是瞧不起人。在管制区生活了好几年的凯特不习惯这样彬彬有礼的态度。菲尼安把凯特拉到一边,给她大概讲了讲苏梅贝拉的经历。从那以后,两个姑娘之间算是勉强休战了:凯特不再指摘苏梅贝拉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仪态,苏梅贝拉也闭口不再讥讽凯特满口低俗的粗话。不过没人真的看好这种和平状态,因为停火协议的双方是上层与下层,是优雅的萨塞克斯与肮脏的管制区,是生而高贵的女子与粗鄙的野孩子。

在马杜克的大本营前,守卫们正在驱赶一个向往来行人兜售免税香烟的小个子书妖。烟与镜是大部分书巫都喜欢的品牌,因为只要稍微练习一下,就能让它的烟再现出吸烟人最后看的那本书里的关键场景,这种表演或许让人惊叹,也可能让人尴尬,总之挺能唬人的。这个小贩大概是没交保护费,或者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上了马杜克的黑名单。

站岗的是一些身形粗大的人,佩着枪和剑。直到现在,剑在庇护所里依然被视为身份的象征,虽然已经没有人会在公共场合使用了。这些男人都是书妖,因为马杜克从来不跟书巫打交道。他一方面收集书巫制品和书巫的遗物,同时也被嫉妒啃噬着内心:作为书妖,他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书巫力,七芒星在他的造物书里就是这样规定的。伊西丝是唯一一个例外,而这一点是芙莉亚造成的。

凯特又看了一眼手表,这是一块笨重的男表,是她刚到管制区的那天偷来的,从那以后,她就几乎没有摘下来过。“为什么它们还不破壳?”“也许已经破壳了,”苏梅贝拉说着,揉了揉尖尖的鼻子,“你知道吗,凯特,对付书蛭是有办法的。”

苏梅贝拉喜欢在要说的话前面加一句你知道吗,这是她让凯特抓狂的怪癖之一。不过今天她没有发作,虽然她很想抓住苏梅贝拉雪白修长的脖子狂摇一下,但她不想因此扰乱眼下的正事,比如帮助菲尼安。“这个人总这样,”凯特小声嘟囔着,“自己定个目标,然后就去玩命,根本不想如果他玩完了,会有人伤心。”

苏梅贝拉轻抚着她的肩膀说:“菲尼安不会有事的,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三个月前,菲尼安混入了马杜克的团伙,为的是给今天做准备。三个月来,凯特没有见过他,除了在管制区边上的一个废弃信箱里找到的几行字,也几乎没听到任何他的消息。凯特很想念菲尼安,夜里,她心脏狂跳着醒来,脑子里想到的全是他可能会碰到的各种灾难。我不是这样的人,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自从十三岁那年离家出走,她就在管制区里独来独往,靠收钱替人偷东西也有了些名气。她不想替谁操心,她连自己的事都不愿意操心,更不要说替别人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苏梅贝拉边说,边朝马杜克戒备森严的堡垒那边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苏梅贝拉偷偷笑了笑:“他很聪明,长相英俊……好吧,可能在别人眼里,断鼻梁和耳朵上的那些疤算不上好看,但如果说他一点魅力都没有,那是假话。”

凯特愤怒地盯着苏梅贝拉:“他有女朋友的好吧!”“这三个月没有。”假如苏梅贝拉这会儿再多加一句“至少我们不知道他有”,那凯特一定会马上打断她的鼻梁,而这一定会让她的魅力变得比菲尼安更少一大截。她才不担心会因此被这个书巫变成书蛭以示惩罚呢。

不过问题就在这里:苏梅贝拉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的心灵书找到了,异乎寻常地早,从那以后,她就像其他同龄小姑娘练习马术一样,练习着驾驭自己的书巫力。

凯特深吸一口气,胡乱挠挠自己的短发,然后装作检查短夹克上所有拉链的样子。她腿上穿着条纹紧身裤,脚上是那双她难以割舍的笨重皮鞋。“注意,”苏梅贝拉说,“开始了。”

堡垒里传出报警的钟声,然后是刺耳的警笛声。

凯特从夹克里掏出之前藏在那里的一本书,苏梅贝拉已经把相同的一本书拿在了手里。她们打开书的前几页,小声地各自念了开头的几句话,凯特虽然并不具备天生的书巫力,但她能感受到书的力量是如何投射在她身上的,这让她很不习惯,那感觉就像身体里又多了一个灵魂,书的意识融进她的意识,与她短暂地形成共同体,阅读着她的思想。她们两个躲在狭窄的巷子里,把书从中间打开,摊在面前的地上,两本书都有画册那么大,裹着硬邦邦的皮封面。她们双脚站在翻开的书页上,然后对着板子一样的书下令,让它们起飞,将自己带向空中。3

书蛭破壳而出的时候,菲尼安正在往顶楼赶。

如果养蛭人的话可靠,那么这些虫子应该在十分钟前就破壳而出了。几个星期前,菲尼安在房梁后,松脱的地板砖下,护墙板和墙的裂缝中放了二十多个黏糊糊的书蛭卵。但是今天,书蛭破壳的时间推迟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应该在一刻钟前就赶到通向房顶的那扇门前,并在第一声警笛响起的时候就把芙莉亚和伊西丝放进来的,但是马杜克手下的一个小头目一直在蜿蜒的走廊里拉着他说话。他问的是菲尼安以前参与抵抗活动的事,问题听上去倒是不痛不痒,但这个人偏偏在今天揪住他问个不停,这让菲尼安很不耐烦。

还有一层就到房顶了,众多房顶中的一个。这片建筑群由许许多多独立的建筑组成,其间用蛛网一般的通道和楼梯相连,里面就像迷宫一样让人晕头转向。

他拐过最后一个弯的时候,响起了一片叫喊声。

此前几秒钟,他还能听到信鸽的咕咕声。马杜克喜欢用鸽子传信,他认为鸽子比书城陈旧的电话网更可靠,更保险,因为每个街角的电话线接头都可能被人窃听。

楼下大本营里,喊叫声越来越响,警报也响起来了,这时,信鸽的声音戛然而止。除了那些古怪的藏品外,马杜克还拥有书城里最珍贵的藏书,这里有上万卷书籍,都是从城中的书商那里以“进贡”或者“亲密友谊的见证”为名义搜刮来的。菲尼安把书蛭卵放在了通向藏书室的通道上,大概是有人看见了成千上万长得像线虫一样的虫子从门下面拥进来,吞噬着马杜克那些珍贵的藏书。马杜克本人不在,他这会儿正在另一个庇护所处理生意上的事。但愿他手下那些小头目们能陷入慌乱,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用来捕杀这些饥肠辘辘的书蛭。他们应该已经预见到了如果老大回来看到一片狼藉会怎么处理他们。

菲尼安用了好几个星期才取得了这伙人的信任。他安放在死书林门槛上的炸弹从军队手里救下了许多游吟兄弟的成员。因为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所以他的名字至今还在亚当学院的缉捕名单上,这是个很好的条件,可以用来向书城最强势的黑社会团体证明自己需要加入他们以求自保。

赶到鸽笼前的时候,一股鸽粪和陈旧羽毛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周围的笼子里关着鸽子,它们挤作一团,用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盯着他,让人觉得它们的主人也能通过这些眼睛看到眼前的叛徒。听说,马杜克的眼线遍及书城的每一个角落,菲尼安总觉得自己早已被识破,这些人只是装作菲尼安还掌控着局势。

堡垒深处再次响起警笛声,门乒乒乓乓地响着,一群男人七嘴八舌地叫喊着,他们的叫声在走廊和楼梯间回荡变形。

菲尼安到了铁制大门前,将手搭在沉重的门闩上,这时,他已经嗅不到鸽笼的臭气了。他自己不是书巫,所以他感受不到门的另一边有没有书巫能量存在,他只能相信计划和自己的运气。沉重的门闩卡住了,只能一点点地费力拉动。“快啊!”他用力地扯了一下门闩。

外面,一声枪响传来。4

伊西丝猛地推开了芙莉亚。芙莉亚为保持平衡跨了一大步,拧过身子,但还是跌倒了。她曾在书里读到过,人中弹后的感觉会有延迟,因为惊恐会在第一时间麻痹痛感,所以她一时搞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中弹。

没有时间找伤口了。有人在喊,强烈的光束将四周笼罩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中。

伊西丝叉着双腿站在铁门前,上身敞开变成了一本书,几秒钟前还是肋骨的地方,现在露出的是翻开的书页。书页哗啦啦地抖动着,其中一页变得僵硬,然后裂成了两片,露出里面灼热的书页之心。伊西丝的嘴唇无声地念了几个字,她的书巫力比绝大多数书巫都强,但是使用书巫力也非常耗费她的体力。虽然已经过了六个月,但她在使用新获得的力量时依然感到有些困难。

朝她开枪的那个男人被笼罩在一片炽烈的白光中,他被一股强大到足以推动坦克的力量猛地向后抛出,伴随着一声大叫,重重地摔在房檐上,仰面朝天地掉进了下面的巷子里。

芙莉亚跳起来,现在就算是堡垒脚下的那些守卫,应该也知道房顶上有入侵者了。

伊西丝胸膛中的书页之心熄灭了,书随即合上,重新变回女性的身体,只留下一道从胸前延伸到腰部的红印,一点疤痕都没有。

芙莉亚本想说开枪就能解决问题,伊西丝的腰带上别着一把银色的手枪,但芙莉亚明白分离书页之心是她下意识的举动。伊西丝变成七芒星书妖后,就一直在努力克服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一方面,她现在拥有无与伦比的巫力,但同时,要控制这种巫力又非常困难。她是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拥有书巫力的书妖,她的巫力之强,恐怕连书巫之母菲德拉·赫库兰尼亚看了也会惊叹不已。

伊西丝一边合上紧身胸衣,一边嘟囔着骂了一句,这一次她合上了几乎所有的挂钩,好让身体里的书页之心不要又自作主张地打开。接着,她拔出手枪,看着房顶上。这里随时会再出现守卫。

芙莉亚看见伊西丝轻轻摇晃了一下,她的眉毛上有汗珠在闪烁。“你还好吧?”

伊西丝点点头。“真的?”“好了,芙莉亚,别再问了!我很好!”伊西丝语气中的严厉跟之前书巫力的爆发一样,是不由自主的。伊西丝每次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脾气都会变得很大。很快她就又要陷入好几天的恢复睡眠中,过去几个月里,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芙莉亚捡起鸟喙书,把一根手指插进书页之间。塔楼的方向传来了嘈杂声,看来守卫们还在忙着对付那些入侵的书蛭。“背靠背,”伊西丝命令道,“他们会从两边过来,如果人多,你千万不要慌,专心对付一个,各个击破。小心反冲力!”

芙莉亚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感受不到太多的反冲力了,在被苏梅贝拉训练了几个月之后,她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书巫力了。

这时,塔两边的房顶上传来了脚踩在石板和砖头楼梯上的声音,男人们杂乱的叫喊声,还有不断从下方传来的钟声。报警的汽笛声又一次响起。

芙莉亚翻开心灵书。“咱们能行的。”鸟喙书的声音从书下面传来,但为了保险起见,它已经把脖子缩了回去,看来它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比起那些守卫,芙莉亚其实更害怕的是自己搞砸,为了参加这次行动,她争取了很久。

人声越来越响,有人高声示警,估计他是看到了让之前那个守卫遭殃的那团光。“小心,”伊西丝在她身后小声说,“马上要开始了,三——二——”

她们身边的铁门突然被拉开,露出门里的菲尼安,一股刺鼻的鸽粪味扑面而来。“进来!”菲尼安喊道。“快!”

他一副邋遢相,身上脏兮兮的,头发油腻。芙莉亚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改变不仅仅是外表而已。他急急跳到一旁,招手让她们进去。“咱们能干掉所有人!”鸟喙书用沙哑的声音说,但是却把脖子长长地伸向门的方向,就好像巴不得赶紧进去。“快走!”伊西丝下令。她又停了一下,掩护他们撤退。芙莉亚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塔楼拐角处的几个人影,但是那些人来迟了,只要她和伊西丝进去把门关上,就能避免正面冲突。

但伊西丝却不这样想,她把枪扔给芙莉亚——“接住!”——然后朝房顶上跳回去两三步,为了吸引所有对手的目光,她还原地来了个空翻,宛如身着黑衣的幽灵。她原地跃起的时候,脸冲着那六个守卫,那六个人分成两组,从塔楼的拐角处冲了出来。伊西丝的手指迅疾如闪电,像钢琴家一样在紧身胸衣的挂钩上快速移动。

光从伊西丝的上身射出的时候,芙莉亚转过脸去。伊西丝的力量强过任何一本书籍中的书页之心。进入鸽房后,芙莉亚的目光落在菲尼安身上,菲尼安则大睁着双眼瞪着外面,脸上的表情既非胜利的喜悦,也不是恐惧,倒更像是一种无比的愤怒。过去三个月中,他跟这些人走得有多近?他生活在这些人中间,说不定为了能被接纳,还跟他们交上了朋友。他跟外面那六个眨眼间就会被伊西丝杀死的人有多熟悉?

伊西丝跟在他们后面钻进鸽房里时,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菲尼安使劲合上门,迅速地插上门闩。

伊西丝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压瘪的折纸鸟,整理了一下形状,然后,手一挥,打开了一扇连通两个庇护所的门,大小刚好够伸进一个拳头。芙莉亚知道,这扇门将通向建在费园地下的那个罗马式墓穴改建的书窖。艾瑞尔正在那里等待她们的消息。

伊西丝把小小的折纸鸟放在摊开的手掌上,对它轻轻说了些什么,随后它就飞走了。折纸鸟颤巍巍地扑扇着翅膀,从两个庇护所之间的开口穿了过去,它将会通知艾瑞尔第一关已经通过。

小小的开口又合上了,先是缩成空中一个闪烁的点,接着就消失了。伊西丝身边带了几只这种折纸鸟,每一只都接受过训练,能飞回同一本书那里,这本书现在就在艾瑞尔身边。折纸鸟并不聪明,但是直觉灵敏,绝大多数的折纸鸟都能在隐页世界的虚空中辨明方向。

伊西丝和菲尼安互相点点头,他们都是内行,伊西丝曾经是学院的密探,抓到过数十个学院要找的书妖,而菲尼安则是抵抗者,曾经对亚当学院展开过多次的袭击。他们本该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如今却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他们是来找那张圣堂地图的。没有人质疑为此牺牲人和书妖的性命是否值得,因为这张图上标出了通向亚当学院圣地的路。圣堂是三大家族聚首协商事宜的地方,游吟兄弟的成员中并没有人亲眼见过这张图,事实上,他们不过是捕捉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据称,这张图在很久以前就落在了马杜克手里,是他古怪藏品中的珍品。

亚当学院的前身是绯红厅,绯红厅的建造者在十九世纪时建造了圣堂,这是隐藏在书页之间的一个秘密庇护所,只有三大家族的成员才能打开通向圣堂的门。据说,圣堂地图上标注出了圣堂的位置,绘制地图的人也为自己这个狂妄之举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三个人急匆匆地穿过鸽房,身边是鸽子的惊叫和四处乱飘的羽毛。菲尼安带着他们沿着一个盘旋楼梯向下走去,深处传来了尖锐的警笛声和小头目们下命令的喊叫声。

突然,伊西丝停下脚步。“这里有点不对劲。”

芙莉亚回头看着她:“什么意……”

随即,她也感觉到了。“书巫力。”她轻声说。这个地方充满了菲尼安感觉不到的书巫力。菲尼安没有这种感知力,但是两个书巫马上就辨认出了这种熟悉的力量。“不可能,”菲尼安说,“马杜克的大本营里没有……”他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脸上掠过一丝阴影,黑眼珠里的神情一变。“我……”他又开口道,但是随即摇了摇头。“这里出了什么事?”伊西丝厉声问道。

是啊,出了什么事?芙莉亚也想问,在不能忍受书巫的马杜克这里本不应该出现书巫力,但这里的空气中却充满了横冲直撞的书巫力。“书蛭?”她猜测道,但是自己都不相信。“或者是马杜克的收藏品?”

伊西丝摇摇头:“那些顶多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顶多轻轻颤一下而已。”“咱们得继续走!”菲尼安指指下面。“只剩几分钟时间了。”5

凯特和苏梅贝拉站在书上,箭一般从大门口的守卫头上飞过,嘴里大声地骂骂咧咧,将所有来逛集市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紧张的马嘶声,马蹄的嗒嗒声。凯特回头瞧了一眼,扬着前蹄飞奔来的并不是马,而是一个半人马。这种非人类的书妖在管制区里很常见,但是并非所有的都那么引人注意,而这里的这位几乎把她们的戏份都抢走了。苏梅贝拉迅速地在自己的心灵书中分离出书页之心,边飞边念着里面炙热发亮的字,然后从空中朝下面的人群放出一道闪电。这只是个伤不到人的障眼法,但是伴随闪电而来的滚滚雷声盖过了堡垒里的警笛。

来逛黑市的人朝周围的街巷拥去,其中一些还趁摊贩不注意顺手牵羊,往口袋里塞满了摊上的货物。摊贩们挥舞着拳头威胁着头顶上的那两个姑娘。这时,苏梅贝拉又放出两道闪电,分别射向大门的左右两边。点点闪光噼里啪啦地顺着建筑物的正面一路向上,放倒了两个卫兵。这次不是变戏法了。这两个守卫要想重新站起来得是好几个小时之后了。

凯特把书驾驭得很好,通过调整脚上的力度就能控制飞行方向。要在飞行的书上站直并且保持平衡需要一些练习,在管制区的那几年中,她偶尔会用,但是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书。前两周她才开始系统训练,有的时候跟苏梅贝拉一起,但大多数时间是自己一个人。在书城飞檐走壁的这几年里,她学会了在很高的地方保持平衡,这点对她的练习很有帮助。她飞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在跳舞,风吹着脸颊,让她的皮夹克拉链叮当作响,这时她觉得自己自由自在的,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大多数书巫一提到滑翔书就会表示不屑,他们欣赏的是能读的而不是能飞的书。芙莉亚的祖父卡西乌斯·费尔菲克斯却不同,他在几十年前就全身心投入到了研制各种神奇的书巫用品中去,给费园做出了有生命的阅读灯和会说话的阅读椅。还有一个叫让—路易·德·维勒的也爱搞这样的发明创造。1890年,他觉得把书窖里的书搬来搬去太辛苦,于是想到要发明一种书来代替他工作。他把这种书放在山一样的一摞摞书下面,只要喊一声,它们就能把他位于奥弗涅的庄园里的一摞摞书挪来挪去。德·维勒给自己的这个发明起了个特别高雅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字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几年前,书城里的一群少年发现了他的这个发明,图简单就把它们称作滑翔书。凯特知道书城里有八本滑翔书,她告诉伊西丝后,伊西丝很快就给费园搞回来了两本。由于这些书本身就带有书巫能量,所以凯特也能用,虽然不能用像书巫那么持久。过几分钟这些书就会降回地面,好几天之后才能重新使用。

马杜克堡垒周边的街巷里全都是卫兵和受惊的商贩。地下之王的打手们似乎还没想好是该先帮忙对付堡垒里面的书蛭,还是先去抓滑翔书上的那两个姑娘。有几个在用机关枪和手枪朝那两个引起混乱的女孩扫射。

一颗子弹贴着凯特飞过去,她一个急转弯,疾掠过小摊的顶棚,她下意识地缩起身体,好让自己尽可能少地暴露给子弹。脚下那本打开的书似乎很烦躁不安,不过这只是空气阻力造成的。让—路易·德·维勒发明的这些书不适用于这样的高速,她们现在相当于赶着驮东西的驴在赛马跑道上飞奔。应该还有五六分钟的时间,之后凯特的书就会降落到地面上,苏梅贝拉的书随后也会降下去。她们得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引开瞄准芙莉亚和伊西丝所在那个房顶的狙击手的注意力。

凯特给苏梅贝拉使了个眼色,她们已经制造了足够多的混乱。年轻的女书巫正在枪林弹雨中左躲右闪,白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对于胆敢扰乱黑市的人,可不是温和地警告一下就能完事的,马杜克把他的打手们训练得很好。

凯特和苏梅贝拉双双向上飞,一直飞到房檐前。凯特蹲得更低了,左脚死死踩住脚下的书,转了个弯。滑翔书箭一般从两堵山墙之间穿过,现在,下面的枪是打不到她了,但凯特不知道房顶上有多少枪手已经瞄准了她。

她飞进两个倾斜角度非常大的屋顶中间的缝隙。这时,苏梅贝拉从她身边掠过,用自己的心灵书朝凯特比画了一下。“我后面跟着三个!”“踩着滑翔书?”“扫帚不也有把儿可扶吗?”

凯特骂了一句。“是书巫?”“我觉得不是,不过其中两个有枪,另外一个拿着警棍。”

她们并肩飞行在两排屋顶之间,下降高度,钻进满是裂纹的石头砖块组成的丛林之中。到处都是厚厚的苔藓、排水沟和排水管被堵住的地方,上次下雨留下的积水成了腐臭的水塘。鸟儿在空中扑扇着翅膀,被警笛吓得惊慌失措。

凯特看看右上方的屋脊,她听到屋脊后面传来人声。追兵随时会从那后面冒出来。“我去引开他们。”凯特喊道,她们这时正从一个昏暗的院子上方穿过。“你能从下面袭击他们吗?”

苏梅贝拉没有多想,猛地掉转书的方向,随即钻进下面的昏暗中。凯特跳起,转身,双脚稳稳地又落回敞开的书页上。她现在是在倒着飞,一时间感到有些眩晕。

追兵这时已经上来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呼啸着从屋脊上飞过,跟在她身后,离她大约三十码。两个带枪的边飞边朝她瞄准。以为马杜克的人对空中袭击没有准备那就太天真了。

凯特飞出小之字形,看到那两个男人镇静自若地瞄准自己,速度和迎面扑来的风丝毫不会影响他们,这让凯特有些害怕。

他们一下子飞过了下面的院子,没人朝底下看。

这次,苏梅贝拉没有用火。飞在后面的那个男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一头栽到最近的房顶上,叫声终结在屋瓦的爆裂声中。两名枪手中的一个被下面来的一股力击中,重重地撞在一堵山墙上,把山墙撞塌了。

最后一个人也已经飞过了院子上空,枪口依然瞄准着凯特。凯特猛地将书向上拉起,向左下方冲去。子弹“嗖”地从她身边飞过,打碎了一扇油腻腻的阁楼窗户。倒着飞的凯特差点失去平衡,她手臂乱挥,险些撞在一面就像是平地冒出来的墙上。等她摇摇晃晃稳住重心,就看见苏梅贝拉追上了那个枪手。枪手正打算掉转方向朝她开火,她就已经在飞过枪手身边时给了他的脑袋一拳。枪手叫起来,身体乱晃,像是要扶着自己的枪站稳似的,但脚下的书却突然不见了。滑翔书自己朝前飞去,“啪”的一声掉进一个水洼里。男人撞在一个屋脊上,一个跟头跌进房顶的另一边,不见了。

几秒种后,苏梅贝拉来到了凯特身边,凯特正在调头到飞行的方向,这次她转身的时候要小心得多。

凯特心跳快得她自己都能听见。“干得不错。”“他打中你了吗?”“差得远呢,”凯特对苏梅贝拉笑笑,“真的,干得漂亮。”

苏梅贝拉的脸红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疲劳。“咱们回去吧?如果一切顺利,其他人应该已经进去了。”

凯特继续搜寻敌人,没有看到什么人,不过她不太相信这样就太平了。“我有个好主意。”

苏梅贝拉挑起一边的眉毛。“咱们跟着他们。”凯特说。“但计划……”“可以改。”菲尼安也许会需要她。她肯定是需要菲尼安的。“也许她们需要支援。”

苏梅贝拉把脸一沉。“咱们怎么约好的,就怎么做。”“约定的时候咱们并不知道上面的活儿这么容易。”“容易?”苏梅贝拉双眉之间的皱纹更深了。

凯特指指前面。“最后那个大厅在那边。咱们试试。”“不,咱们……”

凯特没等她继续说,就加快了滑翔书的速度。6

白马就像飘在空中一样,头朝下,只靠前额上的一根一臂长、剑一般的角顶着地,倒立在屋子正中。它的两条前腿水平地指着脑袋前方,两条后腿朝上方伸开。再看时,芙莉亚才发现固定在天花板上的那根细绳,就是因为有这根绳子才让马摆出这种奇怪的倒立姿势。

她从未见过如此残忍又如此美丽的场面。这匹马被做成了标本,栩栩如生地摆成一个它自己无论如何也摆不出的姿势。“这是真的独角兽吗?”“最后一匹。”菲尼安说。

芙莉亚和伊西丝互相看了看。“除了收集书巫制品外,做活体雕像是马杜克的另外一个爱好。”菲尼安好像急着要穿过这个房间,但是芙莉亚和伊西丝却一动不动,呆呆地盯着高大的房间内那匹飘在空中的独角兽。“他把这个做成了标本?”伊西丝突然问,“书妖?”“他对人不感兴趣,只对其他种类感兴趣。”

芙莉亚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隐蔽一下,因为伊西丝随时可能会爆发。“他在亚当学院里的那些关系人知道这事吗?”前密探伊西丝问。“这得由你告诉我,”菲尼安顶了她一句,“是你在学院干过,又不是我。”他想抓住伊西丝的胳膊把她拉走。伊西丝虽然有些虚弱,但还是能一下子掰断菲尼安的手腕。“书蛭不可能一直拖住那些人,这里随时都会有巡逻的人过来。”

菲尼安引着她们沿着秘密通道从楼顶下到这里来,中间穿过了迷宫一样的通道和庭院。藏书室近在咫尺,墙那面那些人的声音清晰可闻,咒骂声和嫌恶的叫喊声乱哄哄地混在一起,他们正在试图控制虫害。

这个房间上面是一个穹顶,就像古老的火车站大厅,穹顶上是脏兮兮的玻璃,借助模糊的日光能看见罩在玻璃外面的那层细密的栏杆。长长的电线上悬着灯,但所有的灯都关着,不过运动感应器还是启动了一排射灯,白色的光照亮了几个异常奇特的藏品。

陈列柜和玻璃盒子里放了几十个标本,大部分都是动物或者神话中的生物,但是芙莉亚完全没法把它们跟某本书对上号。一只像小孩那么大的鳄鱼双腿支撑着站在那里,撑着一把雨伞,嘴里还叼着烟斗。一只母熊全身挂满了珠宝首饰,跟它的两个熊崽一起在一面高大的、青春艺术风格的镜子前端详自己。一头狮子像国王一样坐在宝座上,头上戴着鹿角做成的王冠。一对兔子被拙劣地摆成正在进行拳击比赛的样子,两只猴子坐在牌桌旁打扑克,一匹斑马保持着在草原上飞奔的样子。所有这些动物都有些不同于它们本来的那个种群的地方。猴子长着蝙蝠的翅膀,狮子有六条腿,兔子生着人手,斑马的脊背上有一对巨大的天鹅翅膀,看上去就像随时会腾空而起。

没有被灯照亮的那些玻璃盒子和架子里也有东西,墙上挂着各种头颅,都镶在板子上,那是一些奇怪的混合物种,有点人的模样。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皮毛、化学制剂和卫生球的味道。

菲尼安拉着芙莉亚的胳膊。“咱们得走了!”

芙莉亚跌跌撞撞地跟在菲尼安后面走了几步。她觉得有无数双玻璃眼球在瞪着自己,一片昏暗中,展品的夹室摆着一组组怪异的场景,从中间穿过的时候,她强迫自己不要看。她之前就已经觉得反胃了,现在这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双扇大门,通向下一个藏室。菲尼安说圣堂地图藏在第三个藏室的夹室里,他自己没有去过,但他听马杜克的手下们说起过。凯特是唯一进过这些藏室的人,当时她是从第二个藏室的顶上进入的。

菲尼安把门打开一些朝里面看去,同时举起手提醒她们小心。“怎么了?”伊西丝不耐烦地问。

菲尼安转过身,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他们来的方向传来嘈杂声,好多人进入了前厅,有人在按门把手,但是打不开。菲尼安用偷来的钥匙从里面反锁了。有人说了句什么,几个人笑起来,然后继续朝藏书室的方向奔去。“好了。”菲尼安说着从门缝钻了进去。

第二个藏室里也摆满了陈列柜和展柜,里面装着与书巫史有关的各种东西,从历史名人的蘸水笔到墨水瓶、本子,印制早期书巫书籍的巨大印刷机。凯特应该就是从这里的某个格子中偷走后来交给菲尼安的那只书巫之手的。这里能看到一些书,但是不多,马杜克的书都放在藏书室里。

他们走到藏室中间的时候,芙莉亚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伊西丝“嘘”了一声,提醒她不要说话,并把她推到了一个架子跟前。“菲尼安!”她小声说。菲尼安转过身,看见伊西丝指着天花板。她自己也紧贴在藏品架上,挨着芙莉亚。

玻璃穹顶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因为外面罩着铁丝网,所以很难看到。那东西非常小,个头还没有一只蜻蜓大。转眼间,另外四个黑点也跟了过来,它们互相保持着相等的距离。“折纸鸟,”伊西丝耳语道,“但不是咱们的。”

芙莉亚还以为这种鸟只有费园藏书的地下墓穴里才有。原本是她的祖先创造出来清理书架上的灰尘的,但很快,费尔菲克斯家族就失去了对自己这个造物的控制,折纸鸟肆无忌惮地繁衍,到现在已经有几千只了,就生活在书窖那些长长的通道里。后来是伊西丝和艾瑞尔想到要训练其中几只用来传递消息。没想到马杜克竟然让折纸鸟当起了侦察员。“书巫力太强了,”伊西丝说,“这里不应该有这个的。”“你应该提醒我们有这东西的!”芙莉亚朝菲尼安的方向不满地小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菲尼安回答道,“或许只是这个藏室里有。”“凯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芙莉亚若有所思地说。

排成一队的五只折纸鸟从他们头顶上空飞过去,芙莉亚能看见它们折叠出来的身影,尖尖的翅膀,棱角分明的身体。

还没等伊西丝解开紧身胸衣的挂钩,芙莉亚已经打开了自己的心灵书,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字母在纸张之间发出炽烈的光芒,就像冶炼炉中金属上的花纹。“我来。”她对伊西丝说,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穹顶上的那五个黑点身上。它们正把队形变成一个大三角,朝一边降下去。

芙莉亚念出书页之心上的那些神秘话语,她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团东西,声音非常小,小到连身旁的菲尼安都不一定能听见。

中间那只折纸鸟着起火来,它踉踉跄跄地碰到另外一只,把那只也点着了。两秒钟之后,第三只也着了起来。外围的两只扑扇着翅膀,分别朝左边和右边飞去。芙莉亚把注意力放在其中一只身上,在心中,她自己也变成了一股热浪冲上房顶,差一点,没抓住,她低估了这些小间谍的灵巧。芙莉亚朝前跳了几步,等到折纸鸟重新来到自己的头顶时,她念出了书页之心上的下一个句子。

折纸鸟发出一阵噼啪声,变成一股青烟,烟灰随即落下。只剩一只了。

伊西丝跟上那只折纸鸟,但是芙莉亚赶上了她。“我来抓。”

那只折纸鸟慌忙朝第二个藏室紧闭的大门飞去。如果它再稍微大一点,像真鸟那样的话,那它肯定没法从大门上方的那个窄缝里钻过去,但是这只鸟刚好能。

芙莉亚发出的热浪像一支弩箭一样紧紧跟在折纸鸟后面,但是还没等她追到门框那里,就已经知道自己跟丢了。那只折纸鸟从门缝中钻过去,溜掉了。

芙莉亚咒骂着朝大门跑去,她想打开门去前面那个藏室追折纸鸟,但是来不及了,因为这扇门也被菲尼安反锁上了。

芙莉亚内疚地看着伊西丝,但是伊西丝只是耸耸肩。“来,咱们得快点了!”或许她只是太累了,所以懒得指责芙莉亚。“它会去向马杜克的人报告!”“他们应该早就知道那些书蛭是用来引开他们的了。”菲尼安看看手表。“咱们已经晚了。可能早就有人在找入侵者了。”

他们很快来到第三个藏室的门前。7

凯特从空中看到了她上次潜入马杜克堡垒的地方,当时她是趁夜从房顶上过来的。从那以后,玻璃穹顶的外面就加装了巨大的铁丝网。凯特大骂马杜克、这个地方和整个该死的计划。“咱们回去吧。”苏梅贝拉说。

凯特摇摇头。“菲尼安在下面的某个地方。”“伊西丝和芙莉亚走的时候会带上他的。”不过,苏梅贝拉的声音里似乎有些什么引起了凯特的注意,似乎是在悄悄地响应她的忧虑。

通常,这三个藏室的房顶上都有守卫,但是马杜克的小头目们应该是被迫把这些人也调走了,堡垒的另一边传来嘈杂的人声。凯特不知道这些书蛭还能拖住那伙人多久。

突然,苏梅贝拉一拧身,绕着大之字形朝临近的一堵山墙飞去。凯特看到那里有个端着枪的模糊身影一闪。苏梅贝拉顶着风,分离开呼啦作响的心灵书书页,放出一团舞动着的字母组成的雾,那团雾裹住了端枪的人,枪声响起,射空了,这时苏梅贝拉已经赶上前,她摆好姿势,猛地朝那团字母雾踢去,一声闷响传来,还有一声大叫,枪高高地划出一道弧线,飞了出去,接着是那个男人,顺着斜屋顶滑下去,消失在一堵山墙后面。字母雾散落开,褪去了颜色。“咱们还不如直接把靶子贴在脑门上。”回到凯特身边时,苏梅贝拉大声说道。“你能打开铁丝网吗?”

苏梅贝拉降低了高度,降到离房顶只有一人高的地方。那三个藏室从上面看就像是旧厂房,每个穹顶都有篮球场那么大。罩在玻璃上的铁丝网从高处看就像是装饰品,网和玻璃之间大约有一臂的距离。“如果用书巫力从上面弄开铁丝网的话,那半个玻璃穹顶都会跟着掉下去,”苏梅贝拉观察了一下之后说,“那样的话所有的人会瞬间集中到这里。再说,我还不一定能做到,也有可能是下面的玻璃碎了,而上面的罩网纹丝不动,如果菲尼安和她们刚好在下面的话,那就麻烦了。”

凯特想了想。“你能不能……嗯,能不能拉开?”

苏梅贝拉飞得更低一些,她蹲在书上,身体尽量往前趴,直到手能够到那张网。网上的铁条比她的手指还粗。她叹口气站起身。“不可能。”“你是不肯吧,因为……”“如果能帮到菲尼安他们,我怎么会不做!”

凯特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疾言厉色。“你担心他。”她小声说。

苏梅贝拉的目光闪向一边,但她很快控制住情绪,点了点头。“担心他和芙莉亚。芙莉亚的能力还不够,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她参加行动。”她又看了看罩着铁网的宽阔穹顶,看上去就像是玻璃和铁丝组成的山丘。她突然眯起眼睛说:“等等。”

凯特膝部一弹,急刹住了滑翔书。“还有人?”

苏梅贝拉慢慢朝前飞了几米,然后又停下。凯特努力想找出她在看什么,但什么都看不见。“那边!”苏梅贝拉指着穹顶的最高处,显然,除了许多其他优势之外,她的视力也让人羡慕。

凯特飞到她身边,看着同一个方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又一片铁网,每一片都跟下面的玻璃一样大。“我去看看。”苏梅贝拉继续往那里飞,同时仔细地查看四周有没有敌人。四周的巷子里到处都是嘈杂声,堡垒里的图书馆也依然乱哄哄的。

凯特跟在她身边,她们来到穹顶的顶端,身下是一片朝四面八方铺展开来的网,像计算用的方格纸一样一丝不苟。“我说的是这个。”苏梅贝拉降了下去,滑翔书的封皮落在房顶上。

现在凯特也看见了,她难以置信,苏梅贝拉竟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发现这两个合页。它们被安在一块正方形铁网的边上,凸在外面的部分顶多有一指宽。“这好像是个入口,”苏梅贝拉说,“留着修理玻璃或者保养用的。”

原来如此,所以铁网才比玻璃穹顶高出了那么多,这样工人就能爬进去,要想从里面够到相同的地方,得大费周章地搭脚手架才行。

这块铁网的另一边被一把巨大的锁锁住了,如果她们能弄开这把锁,那就能从外面像开门一样揭开这张网。“你能弄开吗?”凯特问。

苏梅贝拉摸了摸那把锁。“看上去像是把普通的锁,我可以试试从里往外炸掉它,如果运气好的话,就不会弄碎其他什么。”她思索的时候,舌尖在门牙上舔来舔去。然后她说:“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你帮我在背后掩护。”

凯特的父母都是书巫,他们一直在为自己唯一的女儿竟然不是书巫而耿耿于怀。凯特不知道如果这时马杜克的手下出现的话,她应该怎么保护苏梅贝拉。“下面的那块玻璃咱们怎么都得弄碎。”苏梅贝拉思索着。“总比弄碎半个房顶要好。”凯特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跳得比之前在房顶上被那几个人追的时候还快。她扁扁的背包里装着偷东西的那些工具,其中就有一个玻璃切割器和一个吸盘。如果只是一块玻璃的话,她能搞定。

苏梅贝拉从滑翔书上跳到旁边的一块铁网上,将她的心灵书打开,放在锁旁边。“好,”她说,“咱们来试试。”8“等等!”伊西丝抬起一只手命令道。“这是个……”“……陷阱?”芙莉亚自然而然地接着说道,就像一个在上百部书中看到过同一句话的书迷一样。同时,她自己也明白了伊西丝的意思:空气中充满了书巫能量,就连灯光都变成了书页泛黄的颜色。

两人朝菲尼安看过去,他在她们身边停下脚步,他们已经在第三个藏室的尽头了。他好像要说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看着她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芙莉亚突然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眼神:半年前,伊西丝的父亲发现自己的养女是书妖时,就是这样的表情。在那一刻,过去被改变,塞雷斯蒂安的记忆也随之改变。接受这个对谁来说都不容易,人的理智并不是生来就能用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看着自己的大脑被改变而无能为力,不是谁都能忍受的。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经历了那一切,所以芙莉亚马上明白菲尼安怎么了。她急忙跑到菲尼安面前,拉起他的手,试着盯住他游移不定的眼神。“菲尼安,”她用恳求的语气说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一样了。”菲尼安结结巴巴地说。

她警觉地寻找着改变的迹象,她是始作俑者,就是因为她做了一件小事,她让十九世纪的七芒星写下了那个出生在昼夜交界处的女孩的故事,从而使生活在现在的伊西丝变成了这个女孩,成了七芒星书中的一个书妖。芙莉亚曾经以为这件事的所有影响她都已经看到了,但她也可能漏掉了什么。她越想这件事,越清楚菲尼安那句话的意思:这就像是隐形的布景工人推走了他们记忆舞台的背景,更换了道具。“马杜克,”菲尼安小声说道,“他是书妖……也是书巫!”“这是……”不可能的,伊西丝想这样说,但这时,她也换上了那副眼神,突然间,她想到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例。

书妖不可能同时是书巫。这曾经是书巫世界中的一条法则,他们所有人都曾以为伊西丝是唯一的例外,但既然这条法则已经失去其约束性,由另外一条法则取而代之,那么书妖当然也能拥有书巫的能力,他们曾经的想法转瞬间就变得异常荒唐。

不过,他们曾经掌握过的那些知识还是残留下来了一些,就像刚看完的一页书上的字,透过下一页的纸闪烁着微光。他们并没有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恐怕也永远不可能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他们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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