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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0 15: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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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乙惟

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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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

儿女英雄传试读:

前言

《儿女英雄传》原著作者为清代的文康。文康生活在清代道光、光绪年间,当时清廷日趋腐败,已处于内外交困的境地,帝国主义列强的入侵,激发了太平天国运动,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日益尖锐。作者目击朝政萎颓,世风日下,再加上晚年“诸子不肖,家道中落”,更令他对现实生活滋生不满与失望的情绪。可是作为一名封建士大夫,他看不到摆脱社会危机的道路,只能将目光转向已经逝去的岁月,去寻找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并企图利用他们纠正时弊,力挽狂澜。他就是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创作了这部小说。

原著写的是“纯儒”安学海在垂老之年,中了进士,出任河工知县,因为不善于奉迎上司,被人陷害,革职拿问,故事就由此展开了。原著中塑造得最成功、最有艺术生命力的形象是十三妹何玉凤。小说前半部着力刻画十三妹救困扶危、疾恶如仇、轻财重义、智勇兼全的侠女性格。她与安骥相遇在悦来老店,救难于能仁寺,虽萍水相逢,却挺身而出,拔刀相助,那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场面,不仅把小说的情节发展推向高潮,而且一位可亲、可爱、可敬的侠女形象,也活生生地兀立在读者面前。十三妹是我国古典长篇侠女形象的典型,倘若和其他名著中的典型人物相比较,也毫不逊色。此外老练干达、忠厚待人且清廉自束的安学海,老顽童邓九公,端庄俏丽的张金凤,白面书生安骥,都被作者刻画得声容毕肖,栩栩如生,自有个性,各展风采。

本书为缩写版本,基本保留了原著的构架,以安老爷得官、罢官、复位、辞官为主线,以十三妹的身世之谜为副线,在前面埋下伏笔,设下悬念,随着情节逐步发展,悬念一个个解开,环环相扣,到最后大团圆结束。本书选取了全书最精彩的章节进行详写,着重塑造十三妹的侠女形象,同时对于安老爷和邓九公等人也着墨较多,保留了原著风味。而对于原著中诸多的繁文缛节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一概略去不谈,同时把语言通俗化,做到了取其精华,又不伤其原形。另外,由于受篇幅的限制,省略了邓九公老年得子以及安骥娶妾的情节。编者

第一回 老来得官岂料平地风波起

康熙末年,京城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地挤满了随皇帝入关的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内务府三旗,皇亲国戚,以及文武百官等,不仅人口众多,而且人才济济,可谓藏龙卧虎。

在京城后门东不压桥的地方,有一户姓安的人家,男主人安老爷,双名学海,字水心,他的祖上曾经跟着当年的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后辈们都得了世袭的官做,不过到了安老爷这一代世袭完结了,他只能靠刻苦读书来考取功名。安老爷天分好,又肯用功,二十岁就在乡试中中举,可惜他“有才无福”,竟然考到四十多岁也没能通过会试,至今还只是个老孝廉。安老爷的夫人佟氏出身汉军世家,相貌端庄,温柔贤惠,是安老爷的贤内助。安夫人生过几个孩子都不幸夭折,直到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儿子。这小公子生得天庭饱满,白白净净跟玉做的一样,所以小名就叫玉格,单名一个骥字,字千里,号龙媒,父母都把他当成掌上明珠,指望他将来“天马云龙,高飞远道”。

安公子从小聪明伶俐,刚过五岁,安老爷便教他读书写字,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把《四书》《五经》读完了,写诗做文章都像模像样,到了十五岁,报名参加院考,得了本旗第一。此时的安公子已经渐渐长大成人,出落得眉清目秀,温文儒雅。安老爷夫妇是老来得子,对他自然是疼爱有加,十来岁了还让奶妈丫头们服侍着;又指望他能早日考取功名飞黄腾达,平时便严加管教,别说是外边的戏院饭馆,街头巷尾,就连自己的家门口也不能随便出,偶尔到亲戚家去走走,也是里里外外奶妈丫头们跟着打点。所以这安公子虽然满腹经纶,能出口成章,却非常腼腆,见了不熟的女人就会面红耳赤,连句俗语也听不懂,见到言行举止粗鲁的人就生气,说那人下流没出息。

安老爷家的老房子本来在后门东不压桥的地方,里里外外加起来有百十间房子。到了安老爷的父亲那一辈,因为晚年好静,加上家里人口稀少,就把老房子给了几家亲戚族人住,自己则搬到靠近西山的双凤村,在东南方盖了一座小小的庄子,这庄子附近有几座名山古庙,四周都是自己的田地,把这些田地租出去,衣食无忧,倒是悠闲自在。到了安老爷这辈,因为他天性恬淡,加上考场失意,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就一直守着这座庄园,教子读书。因为他很有学问,所以常有亲友子弟送文章过来请他批评改正,每天倒也没闲着,偶尔空闲的时候就饮酒看花。庄园外面的事务由几个老成的下人打理,其中有一个姓华名忠的,五十来岁,忠诚耿直,不仅打理家务尽心竭力,而且非常地爱护安公子。因此安老爷夫妇对他非常好,一点都不把他当下人看待。这安家算起来上下也就二三十人,虽算不上大富人家,倒也过得亲亲热热,安安静静,与世无争。

话说这一年正好是三年一度的会试,过了灯节,安夫人就开始收拾安老爷考场用的东西,准备让他去参加会试。安老爷在这庄子上过惯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又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根本就没想再去考取功名。但是架不住安夫人一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又有儿子在一旁说一番国家社稷的大道理,加上他本来用了半生的心血去考科举,也并不真的甘心半途而废,于是鼓起劲来,准备再考一次。

三月初考完,到了四月放榜,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又或许是老天眷顾,会试考了三十年都未中的安老爷,这次竟然高中了进士。喜报传到,安家少不得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庆贺了一番。转眼复试、朝考过了,紧接着是殿试。安老爷的文章虽然比不上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但是很有见地,和那些只知道生搬硬套的文章不同。到了殿试那天,皇帝往下一看,见他正是服官政的年纪,脸上一团正气,心想如果他做了地方官肯定会爱惜子民,于是就在“安学海”三个字上点了一个红点,把他用作知县了。安老爷一听,心早凉了半截:完了,我最怕走这条路,偏偏走到这条路上来。

安老爷心情沮丧地回到家,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外边辛苦劳碌许多天,加上心中烦恼,第二天竟然就得了外感内伤的病,卧床不起了。安太太急忙请医生调治,谁知道这病好了又得了疟疾,疟疾好了又得了秋后痢疾,把一家人都急坏了。直到秋末冬初,安老爷才痊愈,这时候安老爷的心里打定了主意,决定不再出山。谁知道事有凑巧,南河高家堰一带黄河决口,造成了很多民田民房被毁,损失很大。地方官请求皇帝派人支援,安老爷这一次又被皇帝挑中了,准备差遣他去治理水灾。

安老爷竟然愁病交加到这个地步!难道他这样一个有才干有学识的人连知县都做不来?非也。要知道这位安老爷天性恬淡,见识高明,广读诗书,加上世态炎凉也见得多了,他很清楚那些州县里当官的,根本不爱惜百姓,只知道徇私舞弊,贪赃枉法,巴结上司,把“当官须为民做主”的本分抛到九霄云外;有个别稍有良知的,却因为官场黑暗,得了百姓的心,又不合上司的意,动不动就被加些莫须有的罪名,轻而易举地被罢了官,以至于到头来不荣反辱。因此,安老爷一中进士,就把做知县看作是件很恐怖的事情。现在,皇帝把他安排到河工,相对于知县来说,这个地方各种肮脏的交易更多,比地方官还难做。不过他转念一想,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注定,倒不如听天由命去闯闯看,或许能成就一番事业,也不负国家之托,平生所学。想到这里,安老爷打起精神,拜客辞行,准备赴任。

这一天吃完饭,安老爷想着自己不善应酬,而官场是要圆滑些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过,于是打算先去看看情况,暂时不带家眷去,如果干得下去,到了明年秋天再派人来接家眷也不迟。于是把这想法跟夫人说了,夫人想着他之前生了一场大病,而且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单单带去的几个下人根本照顾不了他的饮食起居,于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他自己单独一个人去。可是玉格要参加明年八月的乡试,如果夫人跟老爷去了,把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留在家里,老两口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思来想去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夫妇俩十分犯难。

这公子在一旁,看到父母发愁完全是因为自己,便坚持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他说:“要说出外应酬,当家做事,我当然是干不了,但是我向来胆子小,凡事不爱出头,从小受父母的教导不敢四处乱跑,请二老尽管放心。至于家外的事,由二老来安排妥当,再留下两个能干信得过的家人支撑门户,我不时查问一下就行了。我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好好读书,等乡试考完后,不管能不能考取,我都赶紧去找父母大人,这前后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二老就放心吧。”

夫人听了不停地摇头,安老爷也觉得不行,但是左思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何况孩子现在这么大了,锻炼锻炼也好,于是便同意了。接着安老爷就交待了家事安排:请他的一位老朋友程师爷来,留在家里照料公子读书,帮忙招呼客人;平常家务由华忠等可靠的家人打理,遇到大事,或寄家信、带东西等,则托付了安老爷的得意门生乌明阿乌老大来操心。说到这个乌老大,他名明阿,号克斋,安老爷对他非常信任,认为他为人正直,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他对安老爷也非常尊敬。安老爷一再叮嘱玉格除了要经常跟乌老大来往外,还要用功读书,以便参加明年八月的乡试。

交待完,安老爷又想起一件事:“前天我遇见咱们旗的卜德成卜三爷,要给玉格提亲。”安夫人一听有人要给儿子提亲,赶紧问道:“谁家的姑娘?”老爷说:“夫人,这门亲不好作,他说的是隆家的姑娘。你想想,我们家现在通共也就是我这样一个七品芝麻官,犯不着去跟这样的阔人家去结亲,况且我听说那姑娘脾气很坏,相貌也平常,还是不要招惹她。至于玉格,今年才十七岁,等他功成名就,再给他提亲也不迟。而且我们也不必在乎人家的家境如何,只要是相貌端正、性情贤惠,持得了家吃得了苦的孩子,哪怕她在南山里、北村里都行。”安夫人点头称是。

大家商定好了,接下来几天便定下带去赴任的随从,收拾行李。随去的下人有晋升、叶通、梁材、戴勤、华忠的儿子随缘儿、大小跟班的三四个人,朋友介绍的两三个,还有厨师、伙夫等等;女佣人则有晋升媳妇、梁材媳妇、戴勤媳妇、随缘儿媳妇,加上别的婆子丫头的,共有二十多人。事情安排好后,安老爷及夫人便辞别亲友,拜了祠堂,选了个好日子,带领一行人,起身南下。安公子送走父母后,就闭门不出,每天只是读书,按时写文章。

安老爷这一行人经过几天跋涉,渡过黄河,便到了淮安境内,也就是南河河道总督驻扎的地方。安老爷安顿好后,去拜见山阳县各地方的同僚后才到河台处报到。当地河台本来是个在河工打杂的,因为能见风使舵,左右逢源,就跟上司同流合污挪用国库银两,不到几年,又巴结到河工道员,加上他在工地多年,说到修堤筑坝也是头头是道,于是就做到了南河河道总督。这个人不但居心叵测,而且待人傲慢无礼。

安老爷到的时候,皇帝同时钦点的十二个人中一大半都早早找了门路,先赶到河工抢了个好差事,而他是个坦荡荡的君子,根本不知道这些路数。等到安老爷递了手本去报道时,河台看了,觉得他不但来得晚,而且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手里有京城里的官员要求关照的书信,心里便想:这安学海仗着自己是世家旗人,这么傲慢。于是也不见他,让他等到见官的日子再和大家一起来参见。

安老爷回来后,也跟别人一样命人给河台送了些京城中的特产。那河台看家的下人看了礼单,见上面写着不过是些京靴、杏仁、冬菜等普通物品,便发起牢骚来:“这个官可真是有些怪呀,来见河台的官送礼,哪个不是缂绣呢羽、绸缎皮张,或是玉玩金器、朝珠洋表之类,这位老爷怎么送起这个来?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啊。”于是在回话的时候跟河台说了安老爷好多坏话。那河台本来就讨厌安老爷,听了心里更觉得安老爷是瞧不起他,对安老爷的成见又加了几分。当时就吩咐了下人回话说:“本大人一向不收礼,这些东西安老爷还是自己留着吧。”

第二天,就是见官的日子了,安老爷也和别人一起投了手本。过了一会传见,那河台本来以为安老爷是个不通官场、没有才干的人,见了履历,才知道安老爷是进士出身,又见他言行举止很有分寸,心想:“这人既然是进士出身,怎么连送礼的轻重都不明白?肯定是看我出身低微,而他自己是个读书人,就看不起我。我得教训教训他,也好让他知道点厉害。”于是故意只是淡淡问了几句话,便让他走了。安老爷也以为新官见面不过如此而已,并没有在意。

这一天,河台接到邳州报告,说邳州河道前任河州判病故。河台当即脑子一转,那邳州河道在偏远穷困的地方,便决定把安老爷放到那里。安老爷接了委牌,去和同僚们告辞,又向山阳县令请教到任后怎么办事,山阳县令给他推荐了一个从前在邳州衙门里做事的人做帮手。这个人姓霍,名士端,生得大鼻子,高颧骨,贼眉鼠眼的,下巴上几根稀疏的黄须,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第二天,安老爷就带着家眷往邳州赴任去了。到任后,公事也不多,过了一段时间,安老爷接到邳州直河巡检上报,说沿河碎石坦坡一段被河水冲垮,沿岸泥土有些松陷,需要修补。安老爷立刻亲自带了工匠去查看,其实也不过十来丈的一段,因为打下的木桩松落了,以致于碎石倒塌下去,而且木桩也没有被冲走,可以捞起来再用,河岸塌陷得也不多。虽然安老爷不太懂,但是估计也就是百多两银子就能办好的事。回来后就吩咐房书役拟稿,在每年的河道维护费用中支取银两修补河堤。

次日,文书把稿子送来,先给师爷审看,随后由签押呈上来给老爷标画。安老爷一看,那稿子倒是写得不错,只是被冲垮的工段尺寸,需要买多少材料,重修需要多少银两都空着没有填,旁边粘着一个小小的红签,上面写着“请内批”三个字,安老爷就问签押:“你去问问师爷为什么数目没有填,是不是漏了?”一会儿,签押回来了,说:“师爷说要把银两定了,再核算要多少物料和工段的尺寸,这种事一向都是这么办的。”安老爷一听觉得奇怪了:“这怎么讲?难道要我自己计算吗?你是不是没有问清楚,我亲自去一趟吧。”说着便去了书房,师爷一听安老爷问起这件事来,便咬文嚼字地说:“规矩是这样的,要老爷批了银两,我才能照着工程款计算用料。”安老爷说:“当然是按照量好的尺寸来计算工料,然后根据用料来计算工程款,怎么能反过来呢?现在还叫我批工程款,我怎么会计算啊?就照昨天咱们现场勘查的尺寸来算多少钱就行?”师爷说:“照勘查的尺寸算,百把两银子就够了。”“那就照这数目报上去不就得了?”“那可做不好呀,老爷。您也知道,从京城到这里赴任,家里和衙门上的日常开销,哪里不是要用钱的?而且现在京城里掌权的长官,本省的层层上司,连同僚这些人,平时都要应酬的;即使是我们这衙门里,里里外外的跟班、厨子、伙夫和那些打杂的人,哪一个不指望弄点工程款来吃饭呢?还有,这工程款本来就是层层克扣,等上面派人下来监督也要钱,工程完工后,验收的时候又要钱,还有将来各个部门中层层打点,还是要钱。老爷您想想,据实上报可不可行?”

这安老爷听了大吃一惊,心想:“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损公肥私,拿着国家的钱财胡作非为?我可不能这么做。”于是就跟师爷说:“照你这么说,应酬的钱是没办法省的了,但是我的家人,绝对不可以拿这钱。你就看着算吧。”那师爷一看老爷是个清官,也没有办法,只得含糊地算了个二三百两银子,报了上去。从此以后,衙门里的人都纷纷抱怨,不说安老爷清廉,倒说他傻,要这样下去,大家可捞不到什么油水了,于是大家都盼着他高升。

没多久,突然下了一道公文,要将安老爷调到高堰任外河通判。老爷心里纳闷,心想自己到这里没多久,怎么又要调到高堰?霍士端倒是兴冲冲地前来报喜,说这实在是个美差,老爷得像模像样地答谢上头才行。老爷说:“我只能尽心竭力,秉公办事,爱惜子民,用好国家的钱财,这就算报了上头的恩了,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办法?”霍士端说:“眼前就有个机会,下个月就是河台的生日,不知道老爷想送些什么寿礼?”“这还不好办?我还在山阳的时候,县令就跟我说,每个官员交五十两银子,一起办寿礼就行了,我都把银子交了。”霍士端听了笑着说:“难道老爷就打算凑五十两银子的份子钱?据我所知:淮徐道准备的是绸缎纱罗;淮扬道准备的东西,表面上看是一个石砚台,里面却是用纯金铸成的,外面用漆刷上一层,这可是份重礼;淮海道是一串珍珠链子,八两重的人参;河库道想得更巧,到了河台大人的家乡,给他家里的少爷送了田地佃户,却把契纸装在一个盒子里,当面送给河台大人;还有别的,也是各有各的路数,老爷这五十两份子钱,怎么好意思拿出手?”

安老爷越听越觉得荒唐:“别说我没有这么多钱,就算有,我也不会这样拍马屁。”霍士端说:“其实老爷你不过是拿着国库里的银两出来用,弄得好的话钱财是滚滚而来,现在咱们得了个好差事,不这么办恐怕站不住脚。”安老爷已经听不下去了:“你不用再往下说了,下去吧!”那霍士端看情况不对,只好讪讪地退下了。

这以后,安老爷先打发家人到高堰通判衙门的任所去。到了河台寿宴那天,河台又是摆酒又是唱戏,大家送的礼物一个比一个好,只有安老爷只交了份子钱,然后磕了三个头,吃了碗面,便匆匆上任去了。高堰一片繁华景象,不是冷冷清清的邳州可比的,而且工程巨大,公事繁多,连着交接了几天,把安老爷忙得是脚打后脑勺,才料理清楚。

那河台本来就讨厌安老爷,为什么又要把这个美差交给他?原来在高堰外河就是高家堰的下游,是特别容易发生水灾的地方,前任的高堰通判又是个滑头的人,上次高家堰开裂之后,虽然及时修补了,但是下游一带都是些偷工减料的工程,雨季肯定是靠不住的。他贪也贪够了,趁着这雨季来临之前,赶紧另谋了个官职,把这个所谓的“肥缺”腾出来好让别人当替死鬼。狡猾的河台什么事不清楚?本来就看安老爷不顺眼,现在收寿礼时别人少则上千两银子,只有安老爷礼单上一个空名字,更加气愤了;还有安老爷的才干远在他之上,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公报私恨。他想如果安老爷能经过这个雨季,算他运气好,如果河堤真的出了事,就到朝廷参他一本,到时他也无话可说。

这里面的猫腻是安老爷做梦也想不到的,他到任之后,正是春末夏初涨水的时候,洪泽湖连日涨水,高家堰原来裂开的口子又被冲开了一百多丈,大水直奔高家堰外河的下游而来,将两岸河堤都冲塌了。安老爷一面安排修复一面向上禀报,谁知等上级批复下来却是:“高堰下游工段,经前任河员修理完固,该署员到任,不事先预防,设法保护,现在水势稍长,就冲毁了河堤,实属办事不利,限一月内修复,否则革职处理。”

安老爷看了,丝毫不敢耽误,赶紧部署了开工事宜,从此以后便住在工地上,监督那些吏役、兵丁、工人,不分昼夜地认真干起来。众人见安老爷亲历亲为,和大家同甘共苦,都很踊跃,加上人料都充足,果然一个月内就完工了,工程质量也比那前任的要坚实得多,安老爷便一面完成收尾工作,一面禀请上级来验收。

谁知“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偏偏从完工这天起,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倾盆大雨,加上四川、湖北一带江水暴涨,水势沿河长了有一丈多。上面派下来验收的官员因为查费没到手又不肯马上来验收。雨越下越大,上游的工段被冲开一个口子,水直冲泻下来,把还没验收的河堤,排山似地冲塌下来。安老爷急得目瞪口呆,只得连夜上报。

河台一听,正中下怀,一口断定新修的堤坝偷工减料,一面叫人将安老爷的官印摘下,一面叫人提安老爷到淮安候审。幸亏安老爷是个读书明理阅历通达的人,碰到这些也不怨天尤人,倒是把安夫人吓得全身发抖,泪流满面。安老爷说:“夫人,事情已经这样了,哭也是没有用的,我走后,你赶快到淮安去,找几间房子住下,再慢慢想办法。”

安老爷到了淮安,便交给山阳县衙门收管,责令他赔偿修堤的银两。山阳县令看他是个清官,就把他安顿在一个土地祠居住。这时候安老爷衙门里那些下人已经走的走散的散了,安夫人带了几个从家里带来的下人,也来到淮安,暂住在东关客店里。

可怜这安老爷这么正直有学问的人,出外做官不过半年的时间,就落到如此下场,真像做了场黄粱美梦一般。

第二回 真孝子千里走风尘为救父

那个河台一面叫人收了安老爷的官印,一面派人向上禀报,当朝皇帝爱民如子,一听河水冲塌河堤,田地被淹,生气得不得了,立即下了一道旨意,将安学海“革职拿问,带罪赔修”。这件事不几天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一时弄得满城皆知。

衙门计算了安老爷要赔修的银两,加起来大概是五千多两银子,安老爷平时两袖清风,一时半会哪里交得上这么多银子?没办法,他只好写了信,打发家人梁材进京变卖家里的田产。平时教的学生里也有几个考取功名的,安老爷一一给他们也写了信,请求帮忙筹钱。但对公子却不露一点风声,像往常一样叮嘱他在家好好读书以便参加考试,不管能不能考中,都不要来淮安。

安公子虽是在家闭门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有一些亲朋好友听到了风声,也派人到他家里来打听情况,但都不明说。有一天,一位一直跟安老爷学做文章的梅公子来看望安公子,问他有没有听说什么事情。安公子说:“很久没有家父的信了,怎么了?”梅公子这才说:“我昨天听一个朋友说,老师在河工上犯了事,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要是在吏部有什么认识的人,干脆托人打听打听。”安公子听后大吃一惊,急忙叫人去乌大爷家求助,谁知道乌大爷最近当了阁学钦差,到浙江查案去了,托人到别的地方打听吧,又怕消息不准,这下把安公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幸好程师爷在吏部有个同乡,便连夜进城去打听,第二天中午赶回来,把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公子,说只要赔了银子,应该会没事的。说完又问安公子:“老爷那里能不能筹到钱?”公子急得眼泪直流:“家父本来带的盘缠就不多,他平时又不拿公家的一分一毫,就算有些俸禄,日常开销也用得差不多了,一时去哪里找五六千两银子出来?家里也没有现钱,偏偏这乌克斋又去了浙江,现在可怎么办啊?”

有个叫张进宝的下人见公子十分着急,就给安公子出主意说把庄园里的地租抵押出去借钱,另外还有几个下人吵着要去给安老爷送银子。

安公子没理会他们,发了半天呆,回过神来说:“你们别吵了,先筹银子吧,有了银子,我自己去就是了,反正我从小就会骑马。我爹现在这种情况,我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乡试我也不想参加了,等筹到了银子,华忠跟我一块去,再找个人,明天就可以走了。”

大家都知道安公子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出过远门,便都苦苦相劝,但公子是铁了心的,谁劝也不管用。华忠等人没有办法,只好哄着他说:“那等借到了银子,咱们再做打算吧。”

这时候家里来了几个安老爷的学生,了解情况后,都纷纷出主意去筹钱。第二天,张进宝也把银子借到手,加上亲戚朋友帮凑的银子,总共有两千四五百两。家里奶妈带了几个仆妇,帮他打点好衣物,商量好让华忠跟去,又叫了个叫刘住儿的后生跟着,好帮着路上照应。雇了四头长途跋涉的骡子,主仆三人各骑一头,剩下的一头驮行李银两。急急地把行李弄妥,主仆三人便从庄园出发,两个骡夫跟着,顺着西南大路奔向长新店。到了长新店,已经是傍晚了,大家吃了饭,便在长新店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正准备出发,家里一个打杂的下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对刘住儿说:“你快回家去吧,你妈不行了。”刘住儿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华忠插嘴说:“我走的时候,他娘还来托付了我几句话,好好的呢。”那下人说:“谁想到啊,她摔了一跤,就没气了,他家亲戚托我带个信。”两人正说着,刘住儿已经哭倒在地上,给安公子磕头求他先放他回去发送他娘。安公子看了心软,对华忠说:“他也是做儿子的,娘死了岂有不送葬的道理,你给他几两银子,放他回去,让他把赶露儿换来。”这赶露儿也是个后生仔,人也勤恳老实。华忠听了想了一会,对刘住儿说:“你回去后让赶露儿连夜赶来,我和公子在尖站等他。”然后,华忠跟公子两人便起身上路。

谁知道刘住儿回家后给他娘送葬忙了几天,加上伤心难过,居然把叫赶露儿的事给忘了。直到三天后他才想起来,所以赶露儿一路上左赶右赶,就是赶不上。公子和华忠等不到赶露儿,只好先走了。安公子听说了父亲的事情后,平时娇生惯养的他不顾众人的劝阻,毅然带着筹来的银子和华忠不顾一切地赶往淮安去救父亲。

这一天,走到茌平,晚上住店的时候,因为店里蚊虫多,安公子一直睡不着,听见华忠来来回回上厕所,一连拉了十几次,啊呀啊呀地呻吟起来。公子起来一看,只见华忠脸色发青,手脚冰冷,说话已经没力气了,一会儿又疼得大叫起来,把安公子吓得全身发抖,一边流泪一边说:“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这一闹,惊醒了老板,他进来一看便失声叫道:“不好!这是勾脚痧,转到腿肚子了。得赶快给他刮出来打出来才行!”说完赶紧取了一个青铜钱,一把子麻秸,连刮带打,打出一身黑紫包来,华忠的手脚才渐渐热起来。店老板说:“算是救过来了,但还不能完全放心,这痧恐怕还会回来,还得扎针才行。不过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大夫,你要信得过,我可以给他扎。”华忠忍着痛,用手比划着,叫他扎。这店老板到房里拿了针,在“风门”、“肝俞”、“肾俞”、“三里”这四个穴道上扎了四针后,华忠头上微微出了一点汗,才说得出话来。公子连声跟店老板道谢,要给他银子。那店老板说:“客人,你可别见外。我这一来是为了行个善,二来呢也是怕店里死了人晦气,影响生意。”说着,没要安公子的银子,提着灯笼走了。

第二天,华忠总算缓过来了,但还是动弹不得,连脸也不成人形了。跑堂的小二拿了些汤水给他喝,那店老板不放心,又亲自跑来看。公子问他:“老板你看看,明天能起身上路吗?”店老板笑笑:“说得轻松,这病过二十天能起床就算不错了。”等店老板走后,华忠跟安公子说:“公子呀,如今老爷走背运,连累了你也得跟着受苦,偏偏这时刘住儿死了娘,赶露儿这狗东西到现在还没有赶来。本来以为我一个人也能照顾你去,谁知道生了这场大病,差点死掉。”华忠说到这里,安公子已经泣不成声了。华忠又说:“我的好公子,你也别太难过了。那店老板说要二十天才能起床的话也不能全信,我估计过个十天八天应该能好了。现在我有个想法:过了茌平,从大路上岔道往南,二十里外有个地方,叫做二十八棵红柳树,那里有我一个妹夫,这人姓褚,别人都叫他褚一官。他是一个保镖,在邓家庄跟着他师父住。我妹妹比我小十来岁,爹妈死得早,是我两口子把她拉扯大的,所以他两口子对我很好。现在我有事求他,他一定会帮忙的。公子你现在替我写封信,把我们现在的情况跟他说清楚,就说我求他一直把你送到淮安去,到时老爷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你把这信写好带上,明天我托店家找个妥当的人,跟你一起走,到茌平的悦来老店住下,给骡夫几百钱,叫他把这信送到二十八棵红柳树,让褚一官到悦来老店找你。我妹夫长得高高大大,两撇小胡子,左手有六根手指头。如果他不在家,就让我那妹妹到店里来,让她想办法找个人送你去淮安,我妹妹右耳朵上有个小口子。你千万要见了这两个人的面商量了再走,不然,宁可在店里耽搁一两天。”

公子低头想了一会说:“那既然这样,从这里打发人去找他来,不行吗?”华忠说:“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从这里到我那妹夫那有一百多里地,骡夫不一定肯去,如果我妹夫不在家,我妹妹这么老远也不好跑来,再说了,这一来一去的太耽误时间,你明天起程又可以多走几十里路了。公子,你就照我的话办吧。”安公子只好照着他说的,给褚一官写了封信,写完后又念给他听,这才封好。华忠又把店老板请来,让他找人送公子到茌平。

见华忠一一安排妥当,安公子才放心下来,拿出五十两银子,给他住下养病,华忠说:“用不了这么多,我留二十两下来就足够了。这银子关乎老爷的性命,这一路又都是强盗出没的地方,就算路上有护送你的人,也得加倍小心。住进了店倒没有关系,如果在店里丢了东西,店老板也脱不了责任。上路的时候要万分的小心,一定要走大道,白天不用怕什么,大道上有路人,但是天黑了就得注意。就算是住了店,你也要记住:不要四处乱跑,银子不要给人看见,闲人不要让他进屋,有些强盗扮作叫花子、妓女来当眼线,不能不防着。另外,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公子听了,暗暗记在心里。

天亮后,华忠便叫了送公子去的伙计来,又嘱咐了两个骡夫一番,便催着公子上路。可怜安公子平时娇生惯养,在家时父母百般宠爱,身边又有一群奶妈丫头伺候着,如今,只能跟着两个骡夫,披星戴月、顶风冒雨地上路了。

第三回 初上路末路穷途幸逢侠女

话说安公子告别华忠,跟着一个伙计,两个骡夫上路,好不凄惨!快中午的时候,到了茌平。这是一座大镇,街道两旁的饭店、当铺、客栈,多得数都数不清,走到镇中心的地方,就是华忠说的悦来老店了。那店有十几间门面,门前搭着雨棚,下面摆着桌子板凳,一些生意人在吃饭。边上有马槽,旁边还放着独轮车、担子之类的,十分热闹。

安公子进店一看,只有南边尽头东西对面有两间单间,他便在东边这间住下。然后让伙计和两个骡夫帮他把行李都拿进来,安顿好后给华忠写了个字条,说已经到了茌平,又给了那伙计一串钱,让他带去给华忠报信。

打发伙计走之后,安公子胡乱吃了半碗饭,这时那两个骡夫也吃饱了,走了进来。这两个骡夫,一个姓苟,长得傻头傻脑的,只要给他几个钱,什么事都肯做,因此别人都叫他“傻狗”;另一个却是个滑头,长得一脸的白癜风,别人管他叫“白脸狼”。两人进来就问:“公子,昨天不是说有封信要送吗?送到哪里?”安公子问:“你们两个谁去?”傻狗说:“我去。”安公子便取出那封信,又拿了一吊钱给他:“你从这东南大道上岔下去,有条小路,顺着小路走,二十里外有个地方叫二十八棵红柳树。你知道这个地方吗?”傻狗说:“知道啊,我到那里的邓家庄做过买卖。”公子说:“那就更好了,那邓家庄里有个褚家。”接着,把褚一官夫妇的长相告诉了他,又说:“你把这封信当面交给姓褚的,请他务必要快点来。如果他不在家,你就见他娘子,说他们亲戚姓华的说的,请他的娘子来。”傻狗问:“叫他娘子到这店里来,人家一个女人家,不合适吧?”公子说:“你只要跟她说清楚,她自然会来。这是信,这吊钱是给你的,快去快回吧。”

那白脸狼见了钱,立刻说:“我要和他一起去,公子,您也给我些钱吧,您看我这双鞋,都破得不成样子了。”公子不答应:“你们两个都走了,我怎么办?”白脸狼说:“您要我做什么呀,有跑堂的伙计呢,店里还怕没人伺候您吗?”安公子说不过他,只好给了他两吊钱,又叮嘱了一番,让他们千万不要误事。白脸狼信誓旦旦地说:“公子就放心吧,这点小事,错不了。”说着,两人一起出了店门,顺着大路直奔岔道去了。

走到岔道口的地方,有个大土坡,上面长了些高高矮矮的树,是个乘凉的好地方,那白脸狼就跟傻狗说:“真是个凉快的好地方,我们歇歇再走吧。”傻狗说:“才走了几步你就累了,还有二十多里路呢,赶快走吧。”白脸狼说:“你过来坐下,我跟你说个赚钱的好办法。”傻狗跟他一块坐下,白脸狼说:“傻狗呀,你这个呆子,你还真打算给这个白面书生送信呀?”傻狗说:“你说的好听,拿了人家三吊钱,不帮人送信,说得过去吗?”白脸狼说:“这三吊钱就把你撑死啦?咱们要是有本事把他那两三千两银子弄到手,那才叫本事呢。”

正说着,只见一个人骑着一头黑驴从南边慢慢地走了过来,白脸狼一看,就低声向傻狗说:“你瞧瞧,真是一头好驴,全身漆黑油亮的,却是白耳朵,白眼圈,白胸脯,白肚子,白尾巴,四个白蹄子,脑袋顶上也是白的,长得可真奇怪呀,这驴拿到市场上,碰到个好买主,至少能卖两百吊钱。”说话间,只见驴上那人一拉缰绳,转过山坡到后山去了。

傻狗接着问:“刚才你说那赚钱的好办法是什么?”白脸狼说:“看看这趟买卖,我们可真是倒了霉了,那个姓华的老头子,那么精明,小气巴巴的,想多赚他一个铜板都不行。现在他病在客栈,又要找他朋友来帮忙,估计他那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要照这么下去,到了淮安,骡子非累死不可,我们也赔了。现在那个姓华的老头不在身边,他的朋友也没找来,我们的运气来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呆上半天,回到店里跟那公子说见到姓褚的了,他没空来,在家里等我们,然后把那小书生骗上路,就往北奔黑风岗去。那黑风岗是条背道,赶到那里,天也快黑了,等走到岗上时,把那小子从骡子上叫下来,往山沟下一推,这银子就是我们的了。我们得了银子,哪里快活就去哪里过下半辈子去。”那傻狗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糊涂东西,听了这话,就说:“好,咱们就这么办。”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才摇头晃脑地走了。

安公子把两个骡夫打发走后,正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只听到这间屋里喝酒唱曲,那间屋里猜码划拳,满院子里卖小吃的,卖杂货的,卖山东料的、山东布的,各房里都有人进进出出。傻狗和白脸狼没有给安公子送信,而是商量起怎么把他的银子弄到手的阴谋诡计来。

安公子心里惦记着华忠,又想这两个骡夫去了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褚一官,那褚一官究竟能不能来。他自己又不敢离开房间,只急得在屋里乱转。转了一会,又想:“我得静一静才行。”于是盘腿坐在炕沿上,闭上眼睛,把自己平时读过的文章,一篇篇地背诵起来。正背着,只觉得一个冰凉的硬东西擦了一个嘴唇,不由得吓了一跳,睁眼一看,只见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左手拿着擦得锃亮的二尺多长的一根水烟袋,右手拿着一个火纸,只见他“噗”的一声吹着了火纸,就把那烟袋往公子嘴里送。公子说:“我不吃水烟。”那人又问:“那你吃潮烟吗?”说着,就伸手掏出一根潮烟袋来。公子连忙说:“我也不吃潮烟,我不会吃烟,我也没叫你装烟,是你自己听错了。”那卖水烟的听了这话,低头出去了。

这时恰好跑堂的伙计提了开水壶来沏茶,公子就起来倒了一碗,放在桌上晾着。就倒茶的一会工夫,又进来了两个人。公子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卖唱的丫头,一个有二十来岁,一个十来岁,前面那个抱着琵琶。公子一见,连忙说:“你们赶快出去。”那两个人也不答话,不由分说就坐下来开始弹唱。公子只好站到角落里,只听到那两人唱什么“青柳儿青,清晨早起丢了一枚针……”。公子急了:“我不听这个。”那两人说:“你不听这个,我唱个更好的给你听吧,《小两口争被窝》,怎么样?”公子说:“我都不听。”抱着琵琶的那人说:“都唱了半天了,你不听就给钱。”公子只盼着她们两个赶快走,急忙拿出一吊钱,取出几十个给她,那丫头嘻皮笑脸地把另一半也抢了去,另一个说:“你把剩下的给我吧。”公子怕她来抢,赶紧把剩下的一百个钱给了她。她们两个把钱收起来,年纪大点的走到桌子前边,把刚才安公子晾的那碗茶端起来,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那年纪小的则抱起茶壶,嘴对着壶嘴直接灌了几口,然后才扭着屁股走了。

安公子平时多么娇贵,经过这一番骚扰,又是着急,又是气,又是害臊,又是伤心,一心只盼望两个骡夫早点把褚一官找好,自己好有个依靠,有个可以商量的人。正在盼着,只听到外面一阵踏踏踏踏的牲口蹄声,心里想:“好了,好了,骡夫回来了。”急急忙忙走出房门,站在台阶下等。

只听到那牲口的蹄声越来越近,一直骑进店内穿堂的门里,安公子才发现不是骡夫。来人骑着一头乌云盖雪似的小毛驴,走到院子里,把缰绳一拉,离了鞍跳下来。驴停的地方,正是安公子的对面,安公子留神一看,原来是个绝色的年轻女子,只见她两条细长的柳叶眉,一双秋水般的杏眼,高耸的鼻子,樱桃般的小嘴,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小酒窝,耳朵上戴着两个红色的坠子,更显得红白分明,像一朵出水芙蓉,笑起来更仿佛散花的天女。但她外表艳如桃李,却又冷若冰霜,谁的眼神跟她对视,就好像照了明镜一样,晃得让人胆怯。安公子连忙退了两步,转过身来就要进房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头上包着一块青灰色的纱布,身上穿着一件到脚面长的佛青色粗布长衫,袖子不卷,盖着两只手,脚上穿着一双蓝色尖头绣花鞋,一双小脚不足三寸。公子心想:“我虽然怕见不熟悉的女人,但是亲戚朋友家里我也见过不少年轻女子,没有一个像她这么貌若天仙的。但是她长得这么漂亮却打扮得不男不女,这又是为什么呢?”一边想着,转身上了台阶,进了房间,放下那半截蓝布帘子来,从帘缝里往外偷看。

只见那女子下了驴,就往安公子正对面的那间房走去,又听到跑堂的伙计问:“您这驴要不要拉到槽上边去喂?”那年轻女子说:“不用,你拴在我这窗户边上就行了。”那跑堂的伙计拴好了驴,又拿了洗脸水、茶壶、薰香之类的东西来,放在桌上,那女子说:“把茶留下,别的都不要。我还要等一个人,不叫你,不要来。”那跑堂的伙计答应,就出去忙了。女子进房后,先把门上的布帘高高地挂起来,然后把那张构柳木椅子挪到门口,在椅子上坐下。

她不喝茶,也不吭声,只是呆呆地看着安公子这间房。安公子在帘缝后被她看得不自在,赶紧躲到一旁,过了一会,安公子忍不住又到帘边看,那女子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边。安公子一连看了几次,都是这样,不由得疑惑起来:“这姑娘可真是奇怪,孤身一人,也没有男伴,又没有行李,进了店,不吃饭,不住宿,只是呆呆地向我这间房里望。难道她就是华忠说的专给强盗当眼线的妓女之类吗?如果是的话,可怎么办才好?”想到这里,心里“扑突扑突”地乱跳,又想了想,干脆去把门给关起来。

谁知道那门竟然是坏的,刚关好,吱喽又开了,安公子再去关时,从帘缝里听见那女子对着这边不停地冷笑。公子想:“不好,她肯定是笑我。不理她。可是这门关不上,怎么办?”左思右想,忽然看见穿堂的门里边东面靠墙放着一个碾米的磨盘,心里想:“把这东西弄来顶住门,肯定很牢固,万一今天褚一官来不了,晚上睡觉时也可以放心一点。”想了半天,终于壮着胆子,掀开帘子,正好看见跑堂的伙计靠着窗台抽烟。安公子连忙对他打了个手势,跑堂伙计过来问:“客官,有什么事?”安公子说:“我要麻烦你一件事。”还没把事情说出来,脸已经先红了,半天才斯斯文文地指着墙边那个磨盘说:“我想让你帮我把这个东西拿到我屋里。”那跑堂的一听,把脑袋一歪:“公子,那东西少说也有三百多斤,何况还有半截埋在地下,我哪里提得动?这样吧,您给两吊钱,我帮着找几个人来。”公子说:“两吊就两吊吧,你快去找人来。”

那跑堂伙计一溜烟跑了,一会就找了两个高大结实的大汉来,告诉他们:“把这东西给这位客人挪到屋里去,每人四百酒钱。”两人走到石头边上,捣鼓了半天,那石头纹丝不动,其中一个说:“去拿锄头来,还得找绳子、木棒,一个人哪里抬得动?”另一个于是跑去拿锄头、绳子,这来来回回一折腾,旁边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正在吵吵闹闹的时候,对门那个女子款款地走了过来,对那两人说:“弄块石头也搞得人仰马翻的。”说着走到那石头跟前,仔细地端详一番,只见那石头有两尺多高,直径有一尺多,至少也有个两百四五十斤重,上面靠边的地方有个小洞,用来拴牲口用的。那女子也不说话,先挽了挽袖子,两脚分开站立,两只手握住那石头,前后推了推,再用右手一摞,就把那埋了半截在地下的石头翻了出来,围观的人看了都纷纷喝彩。只有安公子见了,心里倒吸一口冷气,更担心了。他本来是怕那女子要进他屋里来,所以才想关门,又怕门关不牢,才想用这石头来挡,哪知道,为了搬这块石头,倒把她招进来了,而且这女子轻轻松松就把那两三百斤的石头掀起来,她的本事可想而知。这下可真把这安公子急得团团转。

再说那女子把石头掀起来,找到那个小洞,伸进去两个指头勾住,一提,就把那两百多斤的石头提了起来,回头一脸微笑地对安公子说:“公子,这石头放哪去?”安公子羞得面红耳赤,只好答应一声:“多谢了,就放到屋里吧。”那女子听了,便一手提着石头,上了台阶,另一只手撩起布帘,跨进屋里,轻轻地把那块石头放在屋里南面的角落里,转过身来,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围观的人看了都暗暗称奇。

安公子见那女子进了屋,便走向前把门上的布帘挂起,自己闪到一边,好让她出来。谁知道,那女子放下石头,把手上身上的灰尘拍了拍,一转身,就在靠桌边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安公子一见,大吃一惊,心想:“这下可糟了,我就怕她进来,谁知道她还真进来了,而且坐下不走了!”心里正在为难,那女子倒反客为主,大大方方地招呼安公子:“公子,请屋里坐吧。”安公子本想不进去,但是行李、包裹、银子都在屋里,不进去又不放心,要是进去嘛,又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好。到底怎样才能把这女子打发走呢?愣了半天,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四回 怯书生古庙避难却反遭祸

安公子到底想到了什么办法呢?说来也可笑,只见他一进屋,就忍着羞,向那女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算是道了谢,那女子也还了个礼。安公子从包裹里拿出两吊钱,放到那女子面前,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女子忙问:“这是什么意思?”安公子说:“我刚才有言在先,谁帮我把这石头拿进来,有两吊钱的谢礼。”那女子这才笑了一笑,把那跑堂的伙计叫进来:“这是这位客人赏给你们的,你们三个人拿去分了吧。”那三个人就拿过钱,乐颠颠地跑一边分去了。

安公子见这样,知道自己又出了洋相,讪讪地正准备走开,只听到那女子问:“公子请坐下,我有话要问你。请问公子贵姓?家在哪里?要到哪里去?我看你不像是官员赴任,更不是买卖人,怎么一个人上路?”安公子听了,想到华忠交待他“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想了想就说:“我姓安,是保定人,我准备到河南去,谋个师爷的事做,我还有个同伴跟在后面,很快就能赶到了。”那女子一听笑了:“原来是这样,只是我还要请教了,你要这块石头做什么?”

安公子听了这句,心里暗暗地想:“我怎么解释好?难道说我怕你是强盗的眼线,要拿这石头顶住门,不让你进来吗?”想了一想,只好说:“我见这店里闲杂人太多了,不想被人打扰,就想把这门顶上,夜里也安全些。”那女子听完之后,冷笑一声,说:“你这人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居然这么不懂事。你我萍水相逢,况且又男女之别,你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本来不应该管你的事。现在我既然多管了这闲事,问了你这些话,当然是有原因的。谁知道我问了半天,你居然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这安公子长这么大,恐怕除了父母,还没有谁这样教训过他呢。无奈人家是义正词严,自己是胆怯心虚,只好陪着笑脸说:“姑娘哪里话,我安某人从来不说谎,更不轻视别人。这个……还请原谅。”那女子说:“轻视不轻视我倒无所谓,只是我天生是这样的人,我不愿意做的事,你哀求也没有用;我一定要做的,你轻视我也不要紧。你说你没有说谎,我一件件地点破了给你听听。你说你是保定人,听你的口音,分明是京城人,一脸读书人的样子,一身有钱人家的打扮,怎么说是保定人?你说要到河南去,在前面一站你就应该走岔道,现在这条路,是往南河淮安的,你怎么说要到河南去?你说自己要到河南去当个师爷,可能你觉得自己斯斯文文,像个师爷的样,可是你不想想,有谁带着两三千两银子去当师爷的?”安公子听到这里,已经打了个寒战,坐立不安起来,又听到那女子继续说:“你说你有个伙伴在后面跟着,倒是句实话,只可惜你那个老伙伴的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不可能很快赶来。你想,这是你的真话吗?”

这一席话,把安公子吓得瞠目结舌,心想:“真是太奇怪了,她怎么把我的行踪弄得一清二楚?这样看来,这人不是强盗的眼线,就是个大盗,八成从京城就已经跟着来了,这人这么厉害,就算褚一官来了也未必是她的对手。这下可怎么办好?”又听到那女子说:“再说你要这石头的原因,不但可笑,更让人气恼,你说你是怕闲杂人打扰,你现在既然住了这家店,要了这间房,这地方就是你的了,那些进你屋里的闲人,你要是讨厌,尽管喝骂出去,要这石头做什么?要说晚上防贼,就更不必这样了,不怕你带的钱多,只要你住进了店里,店里就得对你负责,不用客人担心。何况是在这大路边上的大店里,大概也没有哪个笨贼会做这样的蠢事。再说了,如果真有贼要来,你这小小一块石头能挡得住?就拿我来说,两个指头就把这石头给你提进来了,你要这石头有什么用?你分明是误会了我的来意,把我当成了坏人。我刚才故意帮你把石头拿进来,就是想打破你的顾虑,再说明我的来意,谁知道你反而是遮遮掩掩!公子,你不但辜负了我的一片好心,恐怕还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现在正是安公子疑神疑鬼的时候,又遇见这样一个神出鬼没的人,说的话句句都一针见血,叫安公子坐立不安,左右为难,犹豫不决。只把他急得满头大汗,涨紫了脸,倒抽了口气后,干脆小声地哭了起来。那女子见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就更奇怪了,你有话就说,哭什么呀?何况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当着我们女孩的面哭呢?”谁知道这话说完,安公子反而哭得更大声了。那女子无奈地说:“既然这样,等你哭完了再说。”

安公子一边哭一边想:“我本来就是为了保护这几千两救命的银子才对她有所防范,现在她既然把我的行踪都说出来了,就连我有多少银子她都知道,我还有什么好隐瞒了,何况她这么有本事,别说是拿起这银子,恐怕取我的性命都易如反掌。或许她问我这些事,有她的原因也不一定。”左思右想,事已至此,也不能不说了。于是他把父亲年过半百才考取功名,当了个小官又如何被上司因为不托人情、不送寿礼、忌才贪贿给找个机会陷害了;又说自己丢下乡试,变卖了田产,去救父亲,一路上怎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那褚一官也不知道来不来,一五一十、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对那女子哭诉了一遍。

那女子听了这话,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脸也气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只是不好意思哭出来,她偷偷把眼泪擦干,对安公子说:“公子,我明白了,你现在是穷途末路,无所依靠。就是你请的那褚家夫妇,据我得到的消息,肯定是不能来的,你不用再等了。现在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保证你人财平安,父子团圆。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去办,你等我回来再详细跟你说。现在不过是中午,我早的话三更就能回来,最晚不会超过五更,就算那时我还没有回来,你等到明天也不迟,你自己要步步小心。你那两个骡夫回来,不管他们说褚家怎么回话,你也一定要等到我回来再做下一步打算。你千万记住了。”说完,叫店小二拉过驴骑上,说了声:“公子保重。”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过了半天,安公子还站在那里呆望,若有所失。

再说那女子搬石头的时候,大家就觉得有些奇怪,后来她在屋里跟安公子说话的时候,就有人在窗外走来走去地偷听,消息一下子就传到了店老板的耳朵里。这店老板常年经商,见那女子行踪有些古怪,公子又年轻不知世事,生怕弄出什么事情来连累了自己,于是,就走到安公子的屋里,要问个清楚。

安公子正在想那女子说的话,见店老板走进来,连忙站起来招呼。那店老板说了两句闲话后,问:“公子,刚才走了的那个姑娘,是跟你一路来的吗?”安公子说:“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她。”店老板说:“既然是这样,我要跟你说句老实话。你知道我们开家店赚点钱也不容易,住进我店里的客人,无论身上有一两千银子还是一两吊钱,要是丢了,店里都逃不脱责任。可是,要是你自己招来些乱七八糟的人,到时出了事,我可就不管了。我觉得刚才那姑娘不太对劲,我开了这么久的店,什么人没见过,却也看不透她是个什么人,公子,你可得小心啊。”安公子着急地说:“我也怕啊,可是她自己找上我的,你叫我怎么小心啊?”店老板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公子,你现在趁她没回来,赶紧找个地方,躲开她。如果她晚上真的回来,我们店里搪塞她一番就行了。”

安公子听了说:“你让我一个人躲到哪里去呢?”正说着,店老板往外一指,说:“那是不是你的伙计回来了?”安公子往外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两个骡夫,连忙问:“怎么样,见到褚一官了吗?”那白脸狼说:“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褚爷,他又说家里事情多抽不了身,让公子你亲自去一趟,今晚就住他家,他在家等着。”安公子听了,还有些怀疑,那店主人说:“现在好了,公子,你正好借这个机会避开那个女子。”那两个骡夫都问:“怎么回事?”店老板就把刚才发生的事跟他俩说了一遍。那骡夫一听,正中下怀,便跟店老板一起怂恿他快走。

安公子本来不太愿意走,但自己心里有些害怕,加上店老板和骡夫七嘴八舌地撺掇,一时也没有了主意,又想这里到褚一官那不过二十几里路,见了褚一官也有个依靠。心里一时忙乱,把华忠交待他不能走小路,还有那女子叮嘱一定等她回来的话全忘得一干二净。急急忙忙收拾了行李,跟着两个骡夫上路了。

这女子究竟是个什么人,她怎么知道安公子的行踪?又为什么要帮助他?她交代了安公子一番话,又匆匆忙忙地到哪里去?原来,这女子是个女中豪杰,天生就有些英雄气概,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两个骡夫在岔道口边的土坡前见到那个骑驴的,就是她。她从山下经过时,正好听到白脸狼说:“咱们要是能把他那两三千两银子弄到手,才叫本事。”于是心中一动,心想:“八成又是个谋财害命的事。”她便绕到山后,从山后上去,躲在树丛中,把白脸狼和傻狗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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