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叶申芗撰 贺严 高书文评注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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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事词--中华经典诗话试读：
前言
叶申芗（1780—1842），字维彧，号小庚，又号萁园，福建闽县(今福建闽侯)人。叶申芗工词，在词学理论和词集编选上颇有建树。他对大量词作进行钩沉爬梳、编辑整理，如为了弥补万树《词律》的不足，编辑了《天赖轩词谱》；专录宋元时期闽籍词人词作而成的《闽词钞》，是最早的地域性词选之一；所撰《词人姓名爵里考略》，考稽唐代至元代二百四十八位词人的生平，等等。从这些著作可见叶申芗保存文献、深研词学的苦心孤诣。
词体始于唐，兴于宋，元、明两代衰落，而到了清代又出现了中兴局面。不但词创作的热情在这个时代再度勃发，而且在词史的梳理、词集的编选、词话的编集等各方面也空前活跃。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词学氛围中，叶申芗编辑了此部《本事词》，力图以此保存一种风格的词的创作本事和故实，也以此来弘扬词的传统娱乐功能。书分上、下两卷，辑录唐代至金、元的词人词作轶事，上卷为唐、五代、北宋，下卷为南宋、辽、金、元，共录词本事二百零四则。
叶申芗在《本事词·自序》中说：“盖自《玉台新咏》专录艳词，《乐府解题》备征故实。韩偓著《香奁》之集，托青楼柳巷而言情。孟棨汇《本事》之篇，叙破镜轮袍以纪丽。诗既应尔，词亦宜然。”这段自道之语表达出纂集《本事词》两方面的信息：一是借鉴《乐府解题》《本事诗》的编辑体例；二是效法《玉台新咏》《香奁集》的取材。
一、体例仿《本事诗》和《乐府解题》。《本事诗》收录了很多优美的诗篇、记载了唐朝诗人许多动人的故事，有些唐人佚诗也因此书得以流传，如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就是因为《本事诗》才得以流传下来。因此《本事诗》一书影响甚巨。
唐代吴兢采录史传和诸家文集有关乐府古题命名由来的材料纂辑为《乐府古题要解》，宋代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征引吴兢对乐府古题的解释，但标书名为《乐府解题》，或是同书异名，或是郭茂倩误记书名。《本事词》借鉴两书的体例，采摭词人及词创作逸事故实，记事简明扼要。同时，采录许多相关词作。其记事和录词皆不注明出处。有时对一些问题也有所辨证，如欧阳修《生查子》（去年元夜时），旧传为朱淑真作，叶申芗考辨为欧阳修词。但有些考辨也有舛误。
二、注重词的娱乐功能，取材偏于绮艳。《本事词》所选词大都写歌楼舞馆的男女恋情，也有少部分是个人抒怀之作。从北宋词的兴盛时期开始，对词体的本质特征、词的社会功用等就有着不同的观点。北宋陈师道在《后山诗话》中说：“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擂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陈师道认为韩愈“以文为诗”，苏东坡“以诗为词”都不是诗之“本色”、词之“本色”。则文、诗、词，显然各有确立其为文、诗、词的“本色”。那么词的“本色”是什么？
词作为一种文学体式，最早来自民间，它产生于勾栏瓦肆、歌楼楚馆之间，是歌伎、文人于筵间演唱以佐欢的一种“小词”。因此，历来一种主流的创作倾向认为“词为艳科”。诗言志，而词则以抒情为主；诗调高壮，而词音则婉约。向来难登中国文学大雅之堂的艳情幽思，就这样终于在词之一科获得了表达的场所。也正因为如此，当苏轼将诗坛的挥斥方遒、高声壮响携入词创作中的时候，立即就引起了词坛不小的骚动。
这样一种“靡靡之音”在词史的长河中蜿蜒流淌，一部分文人沉醉于其中，风月场中、词酒之间、美人榻际，无限缠绵。同时也有一些文人习惯于家国之志、济世情怀，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和对文学移人性情的警惕。他们感到了此种风花雪月的柔靡之风的邪性和柔弱。即使仅从词体发展的长远角度考虑，要想在文学史的高山流水中长盛不衰，保持词这一种文学体式长久的生命力，词体也必须有更高的格调、更广阔的容量。因此，即使在有宋一代，词坛也已经是异彩纷呈，既有柔婉清丽之风，也有境界开阔之作；既有清空骚雅之调，也有密丽精工之词……经由元、明，延至清代，词的创作、词学观念更是千姿百态。
清代词学号称中兴，出现了许多词学流派，在此不一一赘述。叶申芗编著《本事词》的嘉道年间，浙西词派影响正盛，常州词派刚刚兴起。当时，国家兴亡、社会治衰是人们普遍关心的大事，因此这两个词派都注重词体的社会功能，而轻视词创作主体的自我娱乐功能。尤其是比兴寄托大行其道，词自其产生伊始所具有的传统的娱乐和消遣功能却越来越为人忽视。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叶申芗编辑了《本词事》，多收艳情之作，喜道文人风流、词场情事，在《自序》中也明确地表达了他的词学立场和趣味。这无疑是向传统词学“本色”主张的靠拢。但同时也应该看到，这样的取材情调稍有不慎就难免陷于趣味低下。《本事词》体例上不注出处，收词录事任意删改等，也都是此书显而易见的瑕疵。
但这部书仍然有其词学意义和文献价值。尤其是其作为筵酢间的闲谈之资，其中的故事和词为人津津乐道，在文人中、闺阁内，也多有传阅。
清代名士张仲甫《烟波渔唱》中有一首词《减兰·题叶小庚〈本事词〉》：“小星行露三百篇，中多怨诉，窈窕绸缪谱入银笙韵，更幽香奁集亚绝胜，枫江渔夫话黄娟，乌丝合写丁香豆蔻词。”徐轨《词苑丛谈》内有纪事一门，亦采叙本事，轨号枫江渔夫。张词既对《本事词》的选词题材、纪事特征作了明确的总结，又以《诗经》小雅之怨为其增一份雅调的正当装饰。《本事词》也在闺阁中流传。据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记载：“夏日偶过寄巢，辰溪出观闺秀诗词，卷中有题小庚先生《本事词》后二阕。”《本事词》版本有道光十二年（1832）天籁阁（又称天籁轩）本。唐圭璋《词话丛编》、张璋《历代词话》收录的即是天籁阁本。1957年，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与孟棨《本事诗》同刊的合印本也是天籁阁本。1959年，中华书局以天籁阁本为底本，结合《词话丛编》及《词林纪事》《词律》等校订，重新印刷出版。《本事词》虽然多次被编入丛书，进行合印，但至今没有注释本、评析本。作为现存较早的专门载录词本事的词话，除了辑录文献以外，还具有重要的词学史意义。而且叶申芗选词，注重其可读性、可欣赏性、娱乐性，所选词艳声情、美辞藻，所记词背后的故事丰富有趣。因此，本书尊重旧本原貌，以1986年中华书局出版《词话丛编》收录的天籁阁本为底本选篇，并对选篇进行注释、评析，以方便诗词爱好者阅读和欣赏，亦期引起专业研究者对此书的重视。贺严2018年6月自序(1)(2)
盖自《玉台新咏》专录艳词，《乐府解题》备征故实。韩偓著(3)(4)《香奁》之集，托青楼柳巷而言情。孟棨汇《本事》之篇，叙破镜轮袍以纪丽。诗既应尔，词亦宜然，此《本事词》所由辑也。(5)(6)
然美人香草，古来多寓意之文。而减字偷声，达者作逢场之戏。或缘情而遣兴，或对景以摅怀，或写怨以骋思，或空言而寄讽。(7)文非一致，绪亦多端。每藉倚声，遂留佳话。是以记新腔于红豆，(8)当时已传遍旗亭。写小字于乌丝，此日宜珍藏箧衍矣。(9)(10)(11)
溯夫青莲居士，忆秦苑之琼箫。红杏尚书，咏繁台之画毂。(12)(13)曲传暮雨，白香山恒念吴娘。被掩余寒，张子野偏逢谢女。恋邮(14)(15)亭之一夕，难续鸾胶。对残月之三星，怕听鸡唱。搴帘顾语，相(16)逢疑在梦中。抛髻啼妆，佳约频商别后。晓风杨柳，传绝调于《霖
(17)(18)铃》。春雨杏花，寄新词于罗帕。亦复铜琶铁板，或豪气之未除(19)(20)(21)。低唱浅斟，忍浮名之轻换。甚且花明月暗，步刬袜于香阶。(22)马滑霜浓，破新橙于锦幄。此尤传为秘事，洵足侈为艳谈也。(23)
更若萝屋静姝，兰闺秀媛，既工协律，亦擅摛词。瘦比黄花，(24)(25)寓幽情于爱菊。慧同紫竹，抒雅藻于《踏莎》。向金屋而剪缯，(26)(27)宫花簪鬓。望锦川而挥泪，山色添眉。复有逐妾辞闺，故姬去国。(28)团扇动弃捐之感，罗裙怀沦落之嗟。念锦瑟之空尘，难吟豆蔻。恨(29)金瓯之已缺，谁弄琵琶。燕子楼头，梦断彭城落月。鹃声马上，愁(30)生蜀道残春。斯皆悲离恨之有天，欲埋愁而无地。但留怨什，宜播吟坛。(31)
他若记拟游仙，奇因纪梦。江亭龙女，题吴头楚尾之谣。月府(32)(33)仙姬，问五拍双鬟之授。遇钱塘之苏小，半阕歌传。访缙邑之李(34)(35)英，三峰阁在。情虽缥缈，意亦缠绵。又足补《女史》之遗闻，(36)续虞初之新志也。
然而引商刻羽，恒在当歌。促拍添声，多因顾曲。钗遗枕畔，价(37)(38)曾公库为偿。榴献座中，围藉髯翁以解。云梭玉，詹天游真个
(39)(40)魂销。纨扇焦琴，刘改之几经肠断。徐幹臣之还思纤手，剖镜重(41)(42)圆。尹梅津之催唤红妆，寻芳再误。(43)(44)
且有红楼少妇，紫曲名娃，才擅涛笺，慧工浪语。改山抹微(45)(46)云之韵，灵出犀心。吟花啼红雨之篇，巧偷莺舌。折来官柳，真(47)(48)蜀艳之可人。插满山花，羡严卿之侠气。凡兹丽制，问何事以干卿。偶辑艳闻，正钟情之在我。
盥薇细读，雅宜当花天酒地之时。搦管亲裁，疑若在倚翠偎红之(49)(50)际。仆也颠比柘枝，痴同竹屋。癖既耽乎绮语，赋更慕乎闲情。(51)品竹调丝，愧未能乎陶写。擘笺染翰，笑徒效乎抄胥。杨元素之遗(52)(53)(54)篇，亡而莫觏。王仲言之旧话，秘已难窥。仅就耳目之所经，复惭见闻之未广。纵竭搜罗之力，终虞挂漏之讥。惟是篇因采摭而成，似应列原书之目。然其文或剪裁以出，又难仍旧帙之题。况敷藻偶繁，自必删而就简。亦传闻互异，尤宜酌以从同。缀玉编珠，细撷《金荃》之丽。吹花嚼蕊，闲资玉尘之谈。技本虫雕，只堪覆瓿。取同獭祭，难博解颐。但以裘非一腋所能成，念曾劳乎铅椠。寻欲千金而自享，将贻祸于枣梨云尔。三山叶申芗【注释】
(1) 《玉台新咏》：南朝梁徐陵编，绝大部分收录自汉代至南朝梁代共一百三十一人（宋刻一百一十一人）的作品八百七十篇（其中一百七十九篇宋刻本未收）。共十卷，五言诗八卷，歌行一卷，五言四句诗一卷。《玉台新咏》专收古今爱情诗，既表现女性的丰富情思，也表现男性对女性的欣赏、爱慕，多有对女性服饰、体貌的描写。因为此书以“选录艳歌”为宗旨，故称其“专录艳词”。
(2) 《乐府解题》：唐代吴兢采录史传和诸家文集有关乐府古题命名由来的材料纂辑为《乐府古题要解》，宋代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征引吴兢对乐府古题的解释，但标书名为《乐府解题》，或是同书异名，或是郭茂倩误记书名。《四库全书总目》编纂者则认为：“疑兢书久佚，好事者因《崇文总目》有《乐府解题》，与吴兢所撰《乐府》颇同语，因捃拾郭茂倩所引《乐府解题》，伪为兢书。”《乐府古题要解》诠释乐府古题，往往征引故实，考证本事，叙述流变，内容详实。
(3) 韩偓（wò，约824—约923）：字致光，号致尧，晚年又号玉山樵人，京兆万年（在今陕西西安境内）人。晚唐五代著名诗人。有艳情诗集《香奁集》，韩偓在《香奁集自序》中说:“遐思宫体未敢称庾信攻文；却诮《玉台》，何必倩徐陵作叙。粗得捧心之态，幸无折齿之惭。柳巷青楼，未尝糠秕；金闺绣户，始预风流。”也有人认为是五代和凝所作。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和鲁公凝有艳词一编名《香奁集》。凝后贵，乃嫁其名为韩偓，今世传韩偓《香奁集》，乃凝所为也。”
(4) 孟棨（qǐ）：生卒年、籍贯不详，字初中。撰笔记《本事诗》一卷，记录唐朝诗人逸事，并收录一些诗歌。《本事诗》以诗系事，开创了一种新的体例。
(5) 美人香草：战国屈原在《离骚》中用美人比君，用香草象征自己忠君爱国的坚贞品格，后来成为诗文中的一种象征传统。
(6) 减字偷声：词的术语。词有定格，句度和声韵都必须按谱填写，但歌唱时也会因旧曲而为新声，对音节韵度进行增减。减字和偷声都是在原来词谱的基础上减去数字，如《木兰花》原为七言八句，后来将一、三、五、七句各减去末三字，成为《减字木兰花》。
(7) 倚声：按照词调作词称为“倚声”或“填词”。
(8) 乌丝：即乌丝栏。书籍卷册中，绢纸类有织成或画成的界栏，红色的称朱丝栏，黑色的称乌丝栏。
(9) 青莲居士：即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世传李白首制《忆秦娥》词，其中有“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句，因以为词牌，又名《秦楼月》。
(10) 红杏尚书：北宋著名文学家、史学家和词人宋祁的雅称。宋祁《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中有“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名句，故同时代的词人张先称宋祁为“红杏尚书”。
(11) 咏繁台之画毂（gǔ）：相传宋祁路过繁台街，偶遇一位妙龄宫女，心旌摇荡，因此回去写了一首《鹧鸪天》，表达自己的相思和惆怅之情，词中有“画毂雕鞍狭路逢”之句。
(12) 曲传暮雨，白香山恒念吴娘：事见“吴二娘善歌”。
(13) 被掩余寒，张子野偏逢谢女：事见“张先词”。
(14) 恋邮亭之一夕，难续鸾胶：事见“陶谷《风光好》”。
(15) 对残月之三星，怕听鸡唱：事见“秦观赠妓词”。
(16) 搴帘顾语，相逢疑在梦中：事见“左誉词”。
(17) 晓风杨柳，传绝调于《霖铃》：北宋词人柳永《雨霖铃》词有“杨柳岸，晓风残月”句。
(18) 春雨杏花，寄新词于罗帕：元末明初陶宗仪《辍耕录》记载：“吾乡柯敬仲先生，际遇文宗，起家为奎章阁鉴书博士，以避言路居吴下。时虞邵庵（虞集）先生在馆阁，赋《风入松》长短句寄之。……词翰兼美，一时争相传刻。”柯敬仲对此词更是珍爱有加，“书《风入松》于罗帕作轴”。其中“杏花春雨江南”成为传世名句。
(19) 亦复铜琶铁板，或豪气之未除：宋代俞文豹《吹剑续录》记载：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柳永）？”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20) 低唱浅斟，忍浮名之轻换：见“柳永《鹤冲天》”。
(21) 甚且花明月暗，步刬（chǎn）袜于香阶：事见“李后主词”。
(22) 马滑霜浓，破新橙于锦幄：见“周邦彦词”。
(23) 摛（chī）词：指铺陈文采。摛，铺陈。
(24) 瘦比黄花，寓幽情于爱菊：事见“李清照《醉花阴》”。
(25) 慧同紫竹，抒雅藻于《踏莎》：事见“紫竹词”。
(26) 向金屋而剪缯，宫花簪鬓：出自“刘鼎臣妻词”，本书未选。
(27) 望锦川而挥泪，山色添眉：事见“卢氏词”，本书未选。
(28) 念锦瑟之空尘，难吟豆蔻：出自“赵长卿寄妾词”，本书未选。
(29) “恨金瓯（ōu）之已缺”四句：指文天祥和王清惠《满江红》词。见“王清惠《满江红》”。
(30) 鹃声马上，愁生蜀道残春：事见“花蕊夫人”。
(31) 江亭龙女，题吴头楚尾之谣：事见“吴城小龙女词”。
(32) 月府仙姬，问五拍双鬟之授：出自“关注《桂华明》”，本书未选。
(33) 遇钱塘之苏小，半阕歌传：见“苏小小词”。
(34) 访缙邑之李英，三峰阁在：出自“韩元吉《水龙吟》”，本书未选。
(35) 《女史》：原名《绿窗女史》，明代秦淮客编著。广泛辑录历代女子生活、劳作、婚姻、爱情、才品、著撰等方面内容，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现了传统闺阁文化的方方面面。
(36) 虞初之新志：指《虞初新志》，明末清初张潮汇编文言短篇小说集。虞初，汉武帝时方士，后人将他当成“小说家”的始祖，虞初就成为了“小说”的代名词。
(37) 钗遗枕畔，价曾公库为偿：事见“欧阳修《临江仙》”。
(38) 榴献座中，围藉髯翁以解：事见“苏轼《贺新郎》”。
(39) 云梭玉，詹天游真个魂销：出自“詹玉赠粉儿词”，本书未选。
(40) 纨扇焦琴，刘改之几经肠断：事见“刘过《贺新郎》”。
(41) 徐幹臣之还思纤手，剖镜重圆：出自“徐伸《二郎神》”，本书未选。
(42) 尹梅津之催唤红妆，寻芳再误：出自“尹焕词”，本书未选。
(43) 红楼少妇，紫曲名娃：表明这部分词本事的主人公是歌妓舞女。
(44) 涛笺：唐代薛涛是富有才情和传奇色彩的女诗人，薛涛自己制作桃红色小笺用来写诗，后人仿制，称“薛涛笺”。
(45) 改山抹微云之韵，灵出犀心：事见“琴操改词”。
(46) 吟花啼红雨之篇，巧偷莺舌：事见“陈凤仪词”。
(47) 折来官柳，真蜀艳之可人：事见“蜀妓词”。
(48) 插满山花，羡严卿之侠气：事见“严蕊小词”。
(49) 颠比柘枝：寇准酷爱柘枝舞，时称“柘枝颠”。
(50) 痴同竹屋：南宋词人高观国有诗集《竹屋痴语》，多描写男女恋情，缠绵悱恻。“颠比柘枝”“痴同竹屋”，作者引古人以自况，表现自己放浪形骸以自适。
(51) 抄胥：专事誊写的胥吏，此讥讽抄袭陈言、不能自出新意的人。
(52) 杨元素：即杨绘，字元素。苏轼曾为杭州通判，时杨元素任杭州知州，二人共事时，多有唱和之作。
(53) 觏：遇见。
(54) 王仲言：即王明清（约1127—约1202），字仲言。以史学知名，父兄并称博学。撰《挥麈录》《清林诗话》等。【评析】
这篇自序昌明主旨、辨析源流、说明去取，内涵十分丰富。
作者首先列举了四部前贤著作《玉台新咏》《乐府解题》《香奁集》《本事诗》，申其所本和承继，明确此书取材多是男女恋情、词中故实。
继而，作者又表达了自己对词的性质、功能的认识。作者认为词虽为“达者作逢场之戏”，但“或缘情而遣兴，或对景以摅怀，或写怨以骋思，或空言而寄讽。文非一致，绪亦多端”。简言之，亦是情思风发之会、有兴观群怨之能。
自序还用大量篇幅来介绍《本事词》的内容，总结起来，可以分为五类：
从“溯夫青莲居士”到“洵足侈为艳谈也”，将词人韵事辑为一类；从“更若萝屋静姝”到“宜播吟坛”，是闺媛宫妃类；还有神仙记梦类；青楼楚馆的酬赠类；最后还有一类专记青楼女词人的词作和本事。
各类词作的选取、故实的摭拾，都围绕着“情”这一核心，由此可见叶申芗“主情”的词学观。
同时，自序中“仆也颠比柘枝，痴同竹屋。癖既耽乎绮语，赋更慕乎闲情”这样简明的语言，还体现出了作者个人的人生志趣和个性。“缀玉编珠，细撷《金荃》之丽。吹花嚼蕊，闲资玉尘之谈”，也表现出作者对艺术美的自觉追求。卷上 唐五代北宋吴二娘善歌(1)
吴二娘，江南名姬也，善歌。白香山守苏时，尝制《长相思》(2)(3)，词云：“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吴喜歌之。故香(4)山有“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闻”之咏，盖指此也。【注释】
(1) 白香山：即白居易（772—846），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后人又称“白傅”“白太傅”“白文公”，下邽（今陕西渭南）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与元稹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白居易的诗歌题材广泛，形式多样，语言平易通俗，有“诗魔”和“诗王”之称。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2) 《长相思》：唐教坊曲。又用为词牌名，又名《双红豆》《忆多娇》。
(3) 蝉鬓（chán bìn）：古代妇女的发饰之一，其鬓发薄如蝉翼，黑如蝉身，故称。亦借指妇女。鬅鬙（péng sēng）：头发散乱貌。
(4) 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闻：白居易《寄殷协律》中诗句。【评析】
吴二娘，又称吴娘，江南名姬，唐以后多以其入诗，大多都是缘于白居易“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闻”之句。清初王士禛《带经堂诗话》评这两句诗时就说道：“白乐天诗‘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闻’，极是佳句。虞山钱牧翁宗伯诗：‘东风谁唱吴娘曲，蟆雨潇潇暗禁城。’予亦有二绝句云：‘波绕雷塘一带流，至今水调怨扬州。年来惯听吴娘曲，暮雨潇潇水阁头。’‘七载离筵唤奈何，玉壶红泪敛青蛾。潇潇暮雨南阳驿，重听吴娘一曲歌。’”吴娘曲，则泛指江南歌姬的演唱。
至于篇中所引《长相思》词，叶申芗认为是白居易所作，宋代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也系于白居易名下。但明代就已有人考证此词应是江南名姬吴二娘词，而不是白乐天所作。
明代杨慎在《升庵诗话》中说，白乐天有诗：“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闻。”及“夜舞吴娘袖，春歌蛮子词。”（《对酒自勉》）又自注：“吴二娘歌词有‘暮雨潇潇郎不归’之句。”据此，他认为：“《绝妙词选》以此为白乐天词，误矣。吴二娘亦杜公之黄四娘也。”
陈尚君认为“杨氏定黄氏之失甚是”，并在《全唐诗续拾》中，把《全唐诗》中归属白居易的这首词，移至吴二娘名下。(1)《谢秋娘》(2)《望江南》，原名《谢秋娘》，李赞皇镇浙西日，为其亡姬谢秋(3)娘作也，其词久逸。今所传者，白太傅之《江南好》，刘宾客之(4)(5)(6)《春去也》诸篇，至宋始加为双调。隋炀帝之《湖上曲》八首，盖伪作也。【注释】
(1) 《谢秋娘》：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名，又名《望江南》《忆江南》《梦江南》《江南好》《春去也》等。
(2) 李赞皇：即李德裕（787—850），字文饶，赵郡赞皇（今属河北）人，生于长安万年县安邑坊。晚唐名相。代表作有《会昌一品集》《左岸书城》《次柳氏旧闻》等。
(3) 《江南好》：白居易有组词《忆江南》三首，第一首开头为“江南好”，故又以为词牌名。作者题下自注说：“此曲亦名《谢秋娘》，每首五句。”
(4) 刘宾客：即刘禹锡（约772—约842），字梦得，晚号庐山人，洛阳（今属河南）人。曾任太子宾客，故称“刘宾客”。刘禹锡是唐代大儒，又诗文俱佳，与白居易合称“刘白”，与柳宗元并称“刘柳”，与韦应物、白居易合称“三杰”。有《刘宾客集》。《春去也》：刘禹锡创作的组词《忆江南词》二首，因两首词都以“春去也”开头，故因以名词。
(5) 双调：词仅一阕者为“单调”，由上、下两阕相叠而成者称“双调”。
(6) 隋炀帝：即杨广（569—618），隋朝第二位皇帝。在位期间修建大运河，迁都洛阳，开创科举制度，并亲征吐谷浑，三征高句丽。因为滥用民力，造成天下大乱，直接导致了隋朝的覆亡，公元618年在江都被部下缢杀。《全隋诗》录存其诗四十多首。《湖上曲》八首：原出宋刘斧《青琐高议·隋炀帝海山记》。隋炀帝泛东湖，制《湖上曲》八阕，即为《忆江南》句调。《海山记》撰者不详，鲁迅认为是编者所加，校录《唐宋传奇集》时删去不录。【评析】《谢秋娘》一则对《谢秋娘》这一词牌名称的由来、词牌的流变、存佚及词的格式的演变、词作的真伪等进行辨别，勾勒出了这一词牌发展的简明脉络。(1)张曙《浣溪沙》(2)(3)
张袆侍郎丧爱姬，伤悼不已。其犹子张曙，戏作《浣溪沙》(4)词，密置几上云：“枕障熏炉冷绣帏，二年终日苦相思，杏花明月(5)尔应知。 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黄昏微雨画帘垂。”袆见之，哀恸曰：“此必阿灰作也。”阿灰，曙小字。【注释】
(1) 张曙（772—846）：小字阿灰，一作“阿咸”，南阳（今属河南）人。工诗善词，风流才俊，颇为乡里所重。《浣溪沙》：唐教坊曲名，因春秋时期西施浣纱于若耶溪而得名，后用作词牌名，又名《浣溪纱》《小庭花》等。
(2) 张袆：生卒年不详，字冠章，南阳（今属河南）人。张袆苦心为文，老而益壮，《全唐诗》存其诗两首。
(3) 犹子：如同儿子。也称“从子”，指侄子或侄女。
(4) 枕障：枕头和屏障。熏炉：用来熏香或取暖的炉子。
(5) 杏花明月：杏花每年春天盛开一次，月亮每月一度圆缺，故以之喻岁月。【评析】
宋孙光宪《北梦琐言》载：“唐张袆侍郎，朝望甚高。有爱姬早逝，悼念不已。因入朝未回，其犹子右补阙曙，才俊风流，因增大阮之悲，乃制《浣溪沙》，其词曰：‘枕障薰炉绣帏，二年终日两相思。好风明月始应知。 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黄昏微雨画帘垂。’置于几上。大阮朝退，凭几无聊，忽睹此诗，不觉哀恸，乃曰：‘必是阿灰所作。’阿灰即中谏小字也。然于风教似亦不可，以其叔侄年颜相似，恕之可耳。谚曰：‘小舅小叔，相追相逐。’谑戏固不免也。”这则记事或本于此。
这首小词以婉约细腻的笔法抒写相思之情，上阕将睹物思人的哀愁诉诸杏花、明月，凄婉缠绵。下阕“黄昏微雨画帘垂”句，与潘岳“帷屏无仿佛”、李商隐“更无人处帘垂地”句相似，同以最亲近的闺中帘帷感发悼亡之情，倍增哀感。(1)黄损词
贾人女裴玉娥，善弹筝。与黄损有婚姻之约，后为吕用之劫归第(2)中，赖胡僧神术取回。损尝为《赋筝》词云：“无所愿，愿作乐中(3)筝。得近佳人纤手里，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注释】
(1) 黄损：生卒年不详，字益之，五代南汉连州（今广东连南）人。官至尚书左仆射。有诗集《桂香集》。
(2) 吕用之（？—887）：江西鄱阳人。方士。
(3) 砑（yà）罗裙：用砑罗制的裙。砑罗，一种砑光的丝织品。【评析】
南宋风月主人《绿窗新语》中有《裴玉娥》一篇，篇中开首写荆襄守帅聘黄损为记室，黄损在赴任途中，听到所附商人船中筝声凄婉，“从窗中窥伺，见幼女，年未及笄，娇艳之容，非目所睹”，情难自禁，遂挑灯赋成此词。《裴玉娥》写黄损与裴玉娥之间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曲折而充满传奇色彩，因此成为优秀的传奇作品广为流传，其中词事也为文人所乐道。(1)王感化善歌
金陵妓王感化，善歌讴，知词翰。元宗手写《山花子》二阕赐之(2)(3)云：“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又云：“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峡(4)暮，接天流。”感化于后主时，上其词札，后主为之感动，因优赐之。【注释】
(1) 王感化：建州（今属福建）人，后入金陵教坊。南唐著名歌妓。王感化聪敏过人，既善歌，又善诗词，深得元宗宠爱。
(2) 元宗：即李璟（916—961），五代十国时期南唐的第二位皇帝。嗣位后因受到后周威胁，削去帝号，改称国主，史称“南唐中主”。李璟好读书，诗词俱佳，有着很高的文学造诣，其诗词被录入《南唐二主词》中。《山花子》：唐代教坊曲名，后来用为词牌。此调在五代时为杂言《浣溪沙》的别名，是就《浣溪沙》的上、下阕中，各增添三个字的结句，因此又名《摊破浣溪沙》或《添字浣溪沙》。也有径称《浣溪沙》的，见敦煌曲子词。
(3) 菡萏（hàn dàn）：荷花的别称。
(4) 后主：指南唐后主李煜（937—978）。元宗李璟第六子，南唐最后一位国君。李煜多才多艺，精通书法、音律，又工于绘画，诗、词、文也都有很高的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高。李煜的词，继承了晚唐以来温庭筠、韦庄等花间派词人的传统，又受到李璟、冯延巳等人的影响，情感纯洁真挚、语言自然明快、意境优美清丽，具有鲜明的个性风格。其亡国后所作的词反映亡国之痛，哀婉凄凉，更是富有极深的艺术感染力。【评析】
王感化是南唐著名歌妓，《南唐书》记载她“声韵悠扬，清振林木”。王感化能自作词，尤以敏慧之质深得中主宠爱。一次李璟在宴会上让她唱新词，她只清唱了“南朝天子爱风流”一句，并且连续重复了四遍。李璟听罢顿时醒悟，当场覆杯罢宴。李璟的词流传到现在的只有四首，他的词，感情真挚，风格清新，语言不事雕琢，本条所引《山花子》两首就鲜明地体现出其词作的这种风格特征。前一首中“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为传世的名句。
从“王感化善歌”一条记载，我们可以看出，一方面，当时词作尚多为歌舞宴会助兴之作，是伶工歌妓演唱之词。李璟等人的词创作，使词由伶工之词向士大夫之词转变，至后主李煜则完成了这种转变。另一方面，所引两首词体现出李璟词的内容、题材、艺术风格，也体现出南唐词风的本色。即李璟等南唐士大夫词人的词，虽然还未脱尽女人、相思之类的内容题材，但已经不像花间词那样有着浓烈的脂粉气息。经由文人的改变，南唐词风总体上清丽幽婉，语言省净，充满着感伤情调。李后主词(1)(2)
南唐李后主小周后，即昭惠后之妹也。昭惠感疾，后尝在禁(3)中，先与后主有私。后主为赋《子夜歌》云：“花明月暗飞轻雾，(4)(5)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6)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又云：“铜簧韵脆锵寒竹，(7)(8)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勾，娇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9)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梦迷春睡中。”此词既播，人皆知之。(10)已而纳为后，大宴群臣，韩熙载以下，多诗以讽，后主亦不之罪焉。【注释】
(1) 小周后（950—978）：名不详，南唐司徒周宗次女，大周后（周娥皇）之妹。容貌美丽，才思敏捷。南唐开宝元年（968）立为国后，南唐亡国后，随后主被俘入北宋京师汴京（今河南开封）。后主死后不久，小周后亦与世长辞。创作《击蒙小叶子格》一卷，是叶子戏规则的早期记录。
(2) 昭惠后：即周娥皇（936—965），周宗长女，十九岁入宫为妃，深得李煜宠爱，册封为国后。年仅二十九岁病逝，谥昭惠，史称“大周后”。周娥皇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尤工琵琶，曾创作乐曲《邀醉舞破》《恨来迟破》，并搜寻五代时已失传的《霓裳羽衣曲》，改订为新曲。
(3) 《子夜歌》：乐府曲名。《乐府诗集》收录四十二首。五言，以爱情为题材，后来延伸出多种变曲。另有词牌《菩萨蛮》的别称《子夜歌》。
(4) 刬（chǎn）袜：刬，《广雅》释为“削也”；《声类》释“平也”；《通俗文》曰“攻板曰刬”。因古训几种字义难以解释“刬袜”中刬的字义，古对“刬袜”一词也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是只穿着袜子着地，有人则认为是袜子脱落。步：走过。
(5) 画堂：古代宫中有彩绘的殿堂，泛指华丽的堂舍。南畔：南边。
(6) 铜簧：乐器中用铜片制成的薄叶，吹奏时能够发出声音。锵：象声词，乐器发出的声音。寒竹：指乐器。竹，指笛、箫、笙一类用竹子做成的乐器。
(7) 新声：指新谱的乐曲或新颖美妙的声音。纤玉：比喻美女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指。
(8) 雨云：指男女欢爱。绣户：雕绘华美的庭户。这里指精美的居室。
(9) 谐：谐和。衷素：内心的真情。素，通“愫”，真情。
(10) 韩熙载（902—970）：字叔言，青州（今属山东）人。工书法，博学善文，史称“制诰典雅，有元和之风”。有《定居集》《拟议集》（已佚）等。【评析】
小周后和昭惠后为同胞姐妹。宋陆游《南唐书·昭惠传》载，李煜十八岁娶昭惠，称大周后。十年后，大周后病重。一日，见小周后在宫中，惊问：“汝何日来？”对曰：“既数日矣。”大周后恚怒，至死不与小周后相见。
这则“李后主词”的故事说的就是小周后在昭惠病时与李煜幽会的事，所录两首词描写的都是二人幽会的情形。
两首词素以艳情狎昵著称。
第一首词：月色朦胧，鲜花盛开，幽静的夜晚笼罩在迷蒙的香雾中。一个少女手提着金缕鞋，袜子贴着地面，蹑手蹑脚，偷偷出去与情人幽会。而见到情人后更是浓情蜜意：“一晌偎人颤”，极尽少女享受爱情的销魂之态；结语“教君恣意怜”，恋情炽烈，忘记了娇羞，也忘记了世诟，不顾一切地享受彼此的欢爱，“极俚极真”（明潘游龙《古今词余醉》）。
这首词虽极尽风流，却不会让人感到轻薄，就是因为词中描摹人物、表达情感，坦率、真诚，毫无造作，极为感人。
第二首词仍是写男女欢情。上阕写宴会上一对男女情意相通，眉目传情。乐声清脆，是纤纤玉指在抚弄琴弦。弹琴的女子对男子暗生情愫，明眸顾盼，眼中柔情万种。下阕写欢情未谐的惆怅和空虚。男子对女子意乱情迷，想望云雨之欢，但双方柔情蜜意终成空，宴罢人散，缱绻的情思辗转为迷离的春梦。
整首词表现男女隐幽的情思大胆直率，可谓侧艳，但情真意切，语词优雅，又不失后主词固有的清雅之格。(1)张泌《江城子》
张泌仕南唐，为内史舍人，初与邻女浣衣相善，为赋《江城子》(2)(3)云：“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高绾绿云，金簇小蜻蜓(4)。好是问他来得么？和笑道：莫多情。”后经年不复相见，张夜梦(5)(6)(7)之，因寄《绝句》云：“别梦依稀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8)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注释】
(1) 张泌：生卒年不详，字子澄，安徽淮南人。唐末五代词人，花间词派的代表。存词二十八首，《全唐诗》收其诗一卷。《江城子》：词调名。始见于《花间集》韦庄词，起源于晚唐五代时期的唐著词曲调。唐著词是唐代的酒令。晚唐，《江城子》在酒筵上流行，经过文人的加工，就成为一首小令的词调。唐五代时为单调，到北宋苏轼始变为双调。
(2) 浣花溪：在四川成都，一名“濯锦江”，又称“百花潭”，因杜甫草堂在此而闻名于世。每年四月十九日，蜀人多游宴于此，谓之浣花日。卿卿：是男子对他所爱的女子的昵称。
(3) 高绾（wǎn）绿云：把头发盘绕起来打成高髻。绿云，头发的美称。
(4) 金簇小蜻蜓：金缕结成蜻蜓状的首饰。
(5) 绝句：又称“截句”“断句”“绝诗”，一首诗只有四句，短小精萃。按照每句的字数，绝句可分为五言绝句、六言绝句和七言绝句，其中以五、七言绝句居多，六言绝句很少。绝句又分为律绝和古绝。律绝要求平仄格律，古绝则没有严格的平仄格律要求。
(6) 谢家：泛指闺中女子。晋谢奕之女谢道韫、唐李德裕之妾谢秋娘等皆有盛名，故后人多以“谢家”代闺中女子。
(7) 小廊回合曲阑斜：指梦中所见景物。回合，回环，回绕。阑，栏杆。
(8)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指梦后所见。离人，这里指寻梦人。【评析】
这则本事本是写后蜀词人张泌，由于南唐张佖的“佖”和“泌”均读作bì，所以后人常将张泌误为南唐张佖。
浣花溪既以诗圣杜甫而著名，更因一代名媛薛涛居此而倍添风情。窈窕佳人、风流才子多流连于此，自然会生出许多风流韵事。词人张泌于浣花溪畔见一邻家女子，喜而挑之，女子之拒既嗔又喜，《江城子》词绘此情事，趣味怡人。难能可贵的是，此情并非一时兴趣，几年不见，犹入梦中，并赋《绝句》一首，以诗代柬，表达衷情，聊寄相思。(1)陶谷《风光好》(2)
宋遣陶谷使江南，李宪以书抵韩熙载曰：“五柳公骄甚，其善(3)待之。”陶至，果如所言。韩因谓所亲曰：“陶非端介者，其守可隳，当使诸君一笑。”乃令歌姬秦弱兰衣敝衣，伪为驿卒女，供洒扫馆舍(4)中。陶见而悦之，遂忘慎独之戒，赠以长短句云：“好因缘，恶因缘，只得邮亭一夕眠，会神仙。 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再把鸾胶续断弦，是何年？”他日，后主宴陶，陶凛然若不可犯。主持觥(5)(6)命弱兰出，歌前所赠词以侑觞，陶大惭而罢。此调名《风光好》，(7)诸书皆谓陶谷事，而《湘山野录》独谓曹翰使江南赠妓词，未悉何据耳。【注释】
(1) 陶谷（903—970）：字秀实，本姓唐，避后晋高祖石敬瑭讳而改姓陶，邠州新平（今陕西彬州）人。陶谷以文章闻名天下，人称“五柳公”。有《清异录》六卷，内分三十七门。其中“茗荈”一门，被后人单独编辑为一种茶书，名为《荈茗录》。《风光好》：词牌名。双调，三十六字。
(2) 李宪：不详。北宋有名将宦官李宪，其时代晚于陶谷、韩熙载生活的时代。
(3) 隳（huī）：毁坏，崩毁。
(4) 慎独：语出《中庸》：“莫见于隐，莫显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是指一个人即使在没人监督的独处之际，也严格要求自己，自觉遵守道德准则，不做任何不道德的事。
(5) 觥（gōng）：古代酒器。
(6) 侑觞（yòu shānɡ）：劝酒佐助饮兴。侑，相助，在筵席旁助兴，劝人吃喝。觞，古代酒器。
(7) 《湘山野录》：北宋僧人文莹撰写的一部笔记体野史。因作于荆州金銮寺，故以湘山为书名。主要记载自北宋开国至神宗时期的历史，内容十分广泛，涉及朝章国典、宫闱秘事、将相轶闻，下及风俗风情，主要内容是高官显贵的趣闻轶事。曹翰（924—992）：北宋大名（今属河北）人。初隶后周世宗帐下，从征高平与瓦桥关。入宋，又从平李筠之叛。乾德二年（964），为均州刺史兼西南诸州转运使，督运军饷供应入蜀大军，先后参预镇压全师雄及吕翰领导的士兵起事。开宝间，主持塞河有成绩。又预击平南唐，攻克江州（今江西九江）。太平兴国四年（979）从太宗灭北汉，旋从攻契丹。次年，为幽州行营都部署。以私市兵顺，流锢登州。雍熙间，起为右千牛卫大将军、分司西京。淳化三年（992）去世，追赠太尉，谥号武毅。【评析】
陶谷是生活在五代至宋初的一位文人。他文词为一代之冠，然而为人狡黠险媚，这则本事就表现出其伪诈的特征。
陶谷后周年间曾出使江南，他冠冕堂皇，神色端严。南唐宰相韩熙载为证其并非端介君子，让歌妓秦弱兰扮作驿卒之女，每天早晚在馆驿中洒扫庭院。陶谷果然把持不住，赠送艳词《风光好》。
几天后，南唐后主李煜在澄心堂设宴招待陶谷。陶谷仍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李煜将秦弱兰唤来，命她演唱《风光好》，君臣因此都对陶谷非常鄙薄。(1)耿玉真词(2)(3)
南唐卢绛未仕时，尝病痁，梦白衣妇人歌词劝酒云：“玉京人(4)(5)去秋萧索，画檐鹊起梧桐落。欹枕悄无言，月和清梦圆。 背(6)(7)灯惟暗泣，甚处砧声急。眉黛小山攒，芭蕉生暮寒。”因谓绛曰：(8)“子之疾，食蔗当愈。”如言果 瘥。越数夕，又梦之曰：“妾玉真(9)也，他日富贵，相见于固子坡。”绛后仕金陵，累官柱国。归宋，(10)以龚慎仪事坐诛。临刑有白衣妇人同斩，宛如所梦者，问其姓名，则耿玉真，其地则固子坡也。【注释】
(1) 耿玉真：南唐妇人。生卒年无考，相传入宋后受刑处死。事见《南唐书》《侯鲭录》。
(2) 卢绛（891—975）：字晋卿，南昌（今属江西）人。因为善于水战，在南唐拜为上柱国。后降宋，授冀州团练副使。开宝八年（975）被斩。
(3) 痁（shān）：疟疾。
(4) 玉京：月亮的别称。
(5) 欹：通“倚”，斜倚，斜靠。
(6) 砧（zhēn）声：亦作“碪声”，捣衣声。
(7) 眉黛：古代女子用黛画眉，所以称眉为眉黛。黛，青黑色的颜料。
(8) 瘥（chài）：病愈。
(9) 柱国：古代官名。唐以后作为勋官的称号，成为功勋的荣誉称号。
(10) 龚慎仪：南唐大臣。乾德四年（966），龚慎仪奉李煜诏书出使南汉，相约臣服宋朝，遭到南汉的囚禁。南汉灭亡，才得以回到南唐。南唐灭亡后，龚慎仪任歙州刺史，原南唐昭武留后卢绛抗宋，途经歙州，龚慎仪闭城坚拒。卢绛派裨将马雄攻城，杀龚慎仪。【评析】
此事宋阮阅《诗话总龟》等书也有类似记载。
这首词的作者一说是耿玉真，一说是卢绛。因此种传说，这首词蒙上了一层迷离恍惚的神秘色彩，世称为“鬼词”。“玉京人去秋萧索，画檐鹊起梧桐落。”月圆夜深，人不能寐。也许是受到了不眠人的惊扰，清冷月光中，画檐栖鹊惊飞，梧桐叶悉悉窣窣飘落。“欹枕悄无言，月和清梦圆。”原来是寂寞独宿人梦中与亲人团圆，梦醒后更增孤凄，夜不成寐，惟有倚枕独坐，默默无语。月圆人不圆，月色与人事，梦境与现实，鲜明对比中，见出深婉幽曲情致。“背灯惟暗泣，甚处砧声急。”梦断神伤，背灯暗泣，正强忍着心中的思念、伤感，又听到远处传来急切的捣衣声。一种寂寞、冷清、思念在清冷的月下漫洇。“眉黛小山攒，芭蕉生暮寒。”词末写清闺人双眉紧蹙，连芭蕉也仿佛横生出寒凉，不说其哀怨凄凉之情，而其伤情自现。小词以景结情，语浅情深，言近意遥。
因此，清陈廷焯评赞此词曰：“如怨如慕，极深款之致。”(1)王衍词
前蜀主王衍好裹小巾，其尖如锥。宫妓多衣道服，簪莲花冠，施(2)(3)(4)燕支夹粉，号醉妆。自制《醉妆词》云：“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末年好道愈笃，常祷青(5)(6)城山，随行宫人皆衣画云霞道服，自制《甘州曲》，亲与宫人唱之，音甚哀怨。词云：“画罗裙，能结束，称腰身。柳眉桃脸不胜春，薄媚足精神。可惜许，沦落在风尘。”衍本意，谓神仙而在凡尘耳。后降中原，其宫人多沦落民间，始应其谶云。【注释】
(1) 王衍（899—926）：字化源，初名王宗衍。五代十国时期前蜀最后一位皇帝。王衍即位后，荒淫无道，委政于宦官、狎客，朝政混乱。同光三年（925），后唐庄宗李存勖发兵攻打前蜀，前蜀灭亡。王衍在被押赴洛阳的途中，和他的亲族一起被李存勖派人杀害。王衍颇具文才，善作浮艳之词，有《甘州曲》《醉妆词》等流传于世。
(2) 燕支：即胭脂。古代女性的化妆品，也用作国画的颜料。
(3) 《醉妆词》：词牌名。单调，六句，二十二字。句句押韵，均用仄声韵。
(4) 者边：即这边。
(5) 青城山：中国四大道教名山之一，位于四川成都都江堰西南。
(6) 《甘州曲》：唐教坊曲名。单调，二十九字，平韵；或单调，三十三字，平韵。【评析】
王衍是王建的第十一子，排行最小，因母亲受宠而被立为皇太子。王建驾崩，王衍继位。王衍年少荒淫，虽有文才，但颇多浮艳。《本事词》中所引《醉妆词》《甘州曲》都是此类作品。王衍在位期间，不但疏于朝政，大小事悉委于臣下，而且卖官敛财，荒淫无道。
宋欧阳修《新五代史》中就评价他“年少荒淫”“骄淫”，载其“为人方颐大口，垂手过膝，顾目见耳，颇知学问，能为浮艳之辞”。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也记载其“好酒色，乐游戏”，“奢纵无度”。
这则本事所记可见其一斑，也可知其亡国之必然。(1)孟昶《玉楼春》(2)
后蜀主孟昶，令罗城上尽种芙蓉，周四十里，盛开。时语左右曰：“古以蜀为锦城，今观之，真锦城也。”尝夜同花蕊夫人避暑摩(3)(4)诃池上，因作《玉楼春》云：“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5)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此即苏长公因忆朱(6)(7)姓老尼所述，而衍为《洞仙歌》者。乃赵闻礼《阳春白雪》又载(8)蜀帅谢元明，因浚摩诃池，得古石刻。孟主《洞仙歌》原词云：(9)“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贝阙琳宫恨初远。玉兰干倚遍，怯尽朝(10)寒，回首处，何必留连穆满。 芙蓉开过也，楼阁香融，千片红英泛波面。洞房深深锁，莫放轻舟瑶台去，甘与尘寰路断。更莫遣流(11)(12)红到人间，怕一似当时，误他刘阮。”是盖传闻异辞，姑录之以备考云。【注释】
(1) 孟昶（chǎng，919—965）：初名孟仁赞，字保元，祖籍邢州龙岗（今河北邢台沙河孟石岗），生于太原（今山西太原西南），五代十国时期后蜀末代皇帝。934年登基，965年后蜀被宋军攻灭，孟昶投降北宋，被送往京师汴梁（今河南开封），授任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秦国公。孟昶在被封秦国公的第七天去世，追封为楚王。传世诗作有《避暑摩诃池上作》《玉楼春·与花蕊夫人夜起》等。
(2) 罗城：城外的大城。
(3) 花蕊夫人：生卒年不详，姓徐，一说姓费，青城（今四川都江堰）人。后蜀皇帝孟昶的贵妃，五代十国时期女诗人。花蕊夫人自幼能文，尤其擅长宫词。深得蜀主孟昶宠爱，赐号花蕊夫人。摩诃池：位于四川成都。隋文帝开皇二年（582），益州刺史杨秀镇蜀，取土筑成都子城，取土之坑因以为池。当时有一位胡僧见之，曰“摩诃宫毗罗”，摩诃池因此得名。摩诃，是大的意思。毗罗为龙，谓此池广大有龙。
(4) 《玉楼春》：词牌名，亦称《木兰花》《春晓曲》《西湖曲》《惜春容》等。双调，五十六字，上、下阕格式相同，各三仄韵，一韵到底。
(5) 琼户：饰玉的门户，形容华美的居室。
(6) 苏长公：指苏轼，因排行老大，所以人称“苏长公”。古人又常以“长公”为字，为行次居长之意，如果排行为二以下，则往往会取字次公、少公。
(7) 《洞仙歌》：原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共八十三字，上、下阕各三仄韵。
(8) 赵闻礼：生卒年不详，约宋理宗淳祐中前后在世。曾官胥口监征。南宋词人。词风清丽舒徐、缠绵委婉，编有《阳春白雪》，著有《钓月集》。《阳春白雪》：词总集，有正集八卷，外集一卷，共收词六百多首。所选词人，大都是南宋词家，极少选北宋词人。词集以词调分卷，每卷先慢词，后小令。
(9) 贝阙：以紫贝为饰的宫阙。本指河伯所居的龙宫水府，后用以形容壮丽的宫室。琳宫：仙宫，亦为道观、殿堂之美称。
(10) 穆满：指周穆王。周穆王名满，后人称之为“穆天子”或“穆满”。
(11) 流红：指漂流在水中的落花。
(12) 刘阮：刘晨、阮肇二人的合称。南朝宋刘义庆小说《幽明录》中记载，东汉剡县人刘晨、阮肇，于永平年间同入天台山采药，遇到两个女子，留居。半年后辞归还乡，时子孙已历七世。【评析】
宋苏轼《洞仙歌》序云：“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曾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独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
苏轼记得的“首两句”，即“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两句。赵闻礼《阳春白雪》中记载谢元明疏通摩诃池挖到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一首《洞仙歌》词，开头正是苏轼记得的这两句。
清沈雄《古今词话》认为孟昶这首词是“东京士人栝东坡《洞仙歌》为《玉楼春》，以记摩诃池上之事，见张仲素《本事记》”。
苏轼写的《洞仙歌》和这则词本事中所录孟昶的《玉楼春》有明显相似的词句。这首词是孟昶真本，还是后人将苏东坡的《洞仙歌》改头换面而成，目前还难以确证。花蕊夫人词(1)
后蜀亡，花蕊夫人随孟昶北行至葭萌驿，偶题馆壁云：“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书未竟，为军骑促行，词仅半阕，真一字一泪也。后有无名子续之云：“三千宫(2)女如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成何语意耶？【注释】
(1) 葭萌驿：位于四川剑阁附近，西傍嘉陵江，是蜀道上著名的古驿之一。
(2) 婵娟：形容姿态曼妙优雅。【评析】
清代况周颐《蕙风词话》也记载花蕊夫人此事。
前一阕抒写的是亡国之痛。后一阕写的却是冀宠之心。两阕词意和境界都迥然不同，故此则《本事词》中断定后一阕为“无名子续之”，并斥之“成何语意耶”。(1)韦庄词(2)
韦庄字端己，以才名寓蜀。王建割据，遂羁留之。庄有宠人，姿质艳丽，兼擅词翰。建闻之，托以教内人为辞，强夺去。庄追念悒(3)(4)怏，每寄之吟咏，《荷叶杯》《小重山》《谒金门》诸篇，皆为是姬作也。其词情意凄惋，人相传诵，姬后闻之，不食而卒。《荷叶杯》(5)词云：“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6)忍更思惟。 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幕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7)(8)通，惆怅旧房栊。”《小重山》词云：“一闭昭阳春又春。夜寒宫漏(9)永，忆君恩。细思陈事黯销魂。罗衣湿，红袖有啼痕。 歌吹隔
(10)(11)重阍。绕阶芳草绿，倚长门。万般惆怅向谁论？凝情立，宫殿欲黄昏。”《谒金门》词云：“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姮娥人不识(12)(13)(14)，寄书何处觅？ 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注释】
(1) 韦庄（约836—约910）：字端己，长安杜陵（今陕西西安附近）人。谥文靖，前蜀宰相。韦庄又是晚唐五代诗人、词人。其诗多以伤时、感旧、离情、怀古为主题，律诗圆稳整赡，音调浏亮，绝句情致深婉。《全唐诗》录存其诗六卷。词创作方面，善用白描手法，词风清丽，与温庭筠同为“花间派”代表作家，并称“温韦”。其词多写自身的生活体验，如冶游宴享的快乐、闺情离别的忧伤等。近人王国维、刘毓盘辑其词为《浣花词》一卷。
(2) 王建（847—918）：字光图，五代时期前蜀开国皇帝。
(3) 悒怏（yì yàng）：忧郁不快。
(4) 《荷叶杯》：原为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单调小令，二十三字。温庭筠体以两平韵为主，四仄韵转换错叶。韦庄体重填一阕，增四字，以上、下阕各三平韵为主，错叶二仄韵。《小重山》：词牌名，又名《小重山令》。唐人惯例用来写“宫怨”，其调忧伤。五十八字，上、下阕各四平韵。《谒金门》：原为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双调，四十五字，仄韵。
(5) 愁黛：即愁眉。
(6) 思惟：相思。
(7) 房栊：房里窗户。
(8) 昭阳：本汉代宫名，此借指王建之宫。春又春：过了一春又一春。
(9) 宫漏：古时宫中用铜壶滴漏计时。永：缓慢悠长。
(10) 重阍（hūn）：多重的宫门。阍，本指守宫门的人，后引申为宫门。
(11) 长门：汉代宫名。汉武帝皇后陈阿娇失宠之后，退居长门。司马相如作《长门赋》，为陈皇后写失宠后的苦痛。
(12) 姮（héng）娥：即嫦娥，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住在月宫里的女神。
(13) 觉（jué）：醒。
(14) 把伊书迹：拿她的手迹看。把，拿。伊，她，指所怀念者。【评析】
韦庄是晚唐五代具有代表性的词人，与温庭筠并称“温韦”。但两人的词风截然不同，温词秾丽，韦词则以清新著称。韦庄善用白描手法，将浓挚的情感凝结于清丽的意境和词句中。《荷叶杯》写对一个女子的相思之情。上阕写室外花下相思。“绝代佳人难得，倾国”，传达出女子绝代之美。“花下见无期”，往日曾在花下相见，而今花依然盛开，却再无相见之期。见花而思人，伤痛之感寄于言外。“不忍更思惟”，更见相思之痛，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不忍更思惟’五字，凄然欲绝。姬独何人，能不断肠乎！”下阕写室内画堂相思。“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幕画堂空”，寂寥入梦，梦中相思，梦醒更觉室堂空旷。“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栊”，碧天茫茫，两处相思之人也如天地睽隔，无有通路，只有在旧居独自惆怅徘徊。《小重山》写宫怨之情。上阕正面写一个宫女一入深宫，便过着幽禁的日子，与世隔绝，年复一年，长夜漫漫，惟觉寒意袭人，滴漏清寂。美好的生活只能在梦中回忆想象，醒来惟有泪湿衣袂。下阕首先以重门相隔的其他宫中热闹的歌舞欢乐，反衬主人公的孤独凄苦；又以满院的萋萋芳草，正衬出主人公幽闭深宫、空倚长门的无限寂寞孤苦之情。万般惆怅之情与碧草萋萋之景和独立黄昏的形象水乳交融，小词含蓄不尽，韵味无穷。《谒金门》一词同样写相思之情。“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上阕开头便言空相思忆，而无法互通消息。“天上姮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将一入深宫的对方比作天上的嫦娥，则无人能传递消息、互通款曲。“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写相思之情的折磨，不敢看留下的旧日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词笔又宕开，以景结情，言有尽而意无穷。
三首词都写尽了哀伤缠绵的相思之情，据说传到宫中，为王建所夺的韦庄之姬读之悲伤难禁，竟至绝食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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