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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1 05: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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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闻一多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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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经典

闻一多经典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闻一多经典作者:闻一多排版:暮蝉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8-05-01ISBN:9787559415998本书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向探索者致敬——闻一多其诗其人

请你先看这首小诗:率真(节选)

莺儿,你唱得这么高兴,

你知道树下靠着一人是为什么的吗?

鸦儿,你也唱得这么高兴,

你不曾听见诅骂的声音吗?

这是小学生的口头创作吗?不是,这是闻一多的作品(闻一多诗集中有很多类似的作品)。读者可能哑然而笑或捧腹大笑,但是,我要郑重地说:我们应该向探索者致敬,因为当时正处在白话诗的开创时期。

没有胡适、郭沫若、闻一多等人的筚路褴褛、以启山林,就不会有今天白话诗的丰姿万千。(当然,如果你想学习诗歌创作,最好不要从闻一多、徐志摩等现代诗人入手,你应该直奔当今著名诗人的著名作品。)

作为在中国诗歌史上坐过前排金交椅的闻一多,其诗歌自有特色:

一、重视意象,重视想象。其创作的思乡诗、爱情诗等等,常常抓住一个或几个意象,并由此放开想象,展示鲜明的画面。

二、立异出新,力求突破。闻一多学贯中西,治学认真,他对中国的新诗从形式到意象都做了力所能及的寻新或变形。如著名的《死水》,就是以美写丑,庄谐并生。

三、情感浓厚,物情交融。他的诗,无论是写悲或喜、怒或静、雅或俗、春温或冬冷、生活或艺术、农村或城市、中国或外国、爱国或相思、抨击或调侃……无不诗从心出。

四、倡导格律,音形并现。他在音节、押韵等方面对新诗格律化做了艰苦的尝试。(这类诗的数量不太多,但影响很大。)

如果我们不得不说其缺点,那些缺点也是那个时代的几乎所有白话诗人的缺点:表达方式有时过于简单,用词用句有时过于浪费,情感抒发有时过于直白,诗歌形式有时过于固定……

我们再谈谈闻一多的身世与生活。

闻一多(一八九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至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五日),本名闻家骅,字友三,生于湖北省蕲水县(今黄冈市浠水县),古典文学研究家、新月派诗人、民主战士,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

闻一多出生于书香门第,五岁入私塾,十岁到武昌就读于两湖师范附属高等小学。一九一二年(十三岁时)考入北京清华留美预备学校(清华大学前身),苦读十年。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爆发,闻一多手书岳飞《满江红》,贴于学校饭厅;终其一生,爱国意识从未离心。他的同学梁实秋回忆闻一多在运动中的表现:“埋头苦干,撰通电、写宣言、制标语,做的是文书的工作。他……易于激动,在情绪紧张的时候满脸涨得通红,反倒说不出话。”

一九二二年七月,闻一多赴美国留学,颇感异国之孤独压抑。他先后在芝加哥美术学院、科罗拉多学院和纽约艺术学院学习美术,并酷爱诗歌。一九二三年九月出版第一部诗集《红烛》。闻一多要求出版《红烛》时,版面、体式要和《女神》一样,表现了年轻诗人要与当时新诗坛盟主郭沫若一比高下的雄心。

一九二五年五月回国后,闻一多就任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教务长,三年之后出版第二部诗集《死水》,诗坛地位更加巩固。一九二八年担任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其学术研究转向中国古典:由唐诗而汉魏六朝诗,由《楚辞》《诗经》而《庄子》《周易》,由古代神话而史前文艺,同时对古文字学、音韵学、民俗学下了惊人的功夫。闻一多自称“东方老憨”,其书案上,有座右铭“莫问收获,但问耕耘”,这是他写在《红烛》里的警句。他惜时如金、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常常足不出户、人不下楼,同事戏谑:“闻先生,何妨一下楼呢?”后来,闻一多自称“何妨一下楼主人”。

一九三〇年秋,闻一多应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之邀请,出任该校文学院院长兼国文系主任。一九三二年,因大学内部的派系纷争、学生运动而被迫辞职,旋回清华大学任中文系教授。闻一多的长孙闻黎明回忆:“九一八事变”后,青年学生纷纷到首都南京请愿,要求政府出兵抗日。(南京政府官员以动员学生当场入伍的方式平息了此类学潮,因为请愿学生几乎无人愿意参军。)青岛大学学生以卧轨方式逼迫火车运送请愿团,造成了社会秩序混乱,校方随后开除几个学生领袖,闻一多于是也被学生们记恨在心。一九三二年,教育部规定全年学程有三门不及格或必修学程有两门不及格者退学,此条例遭到学生的强烈反对。学生们先把矛头对准杨振声校长最信任的闻一多,再指向梁实秋,最后再逼向杨振声。闻一多心灰意冷,离开是非之地青岛,从此不做任何行政工作。

一九三七年七月,抗战全面爆发,国立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天津私立南开大学迁到湖南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一些学生与老师自愿组成“湘黔滇旅行团”,花了六十八天时间步行到昆明。这其中就有闻一多。学生在闻一多的带领下,沿途采集到了两千多首民谣,后来编成《西南采风录》。

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合并后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闻一多任教授。

著名翻译家、学者何兆武回忆,闻先生上课极有特色:他认为黄昏最有诗意,往往等到黄昏,他才点个香炉,拿上烟斗,前来讲《楚辞》。

其子闻立雕说:“他坐下,掏出烟来,问同学们哪一位抽?同学们当然都不敢抽,就和他客气。然后,他就划上火柴,点着了烟,抽上一口,喷出烟雾,在朦胧的黄昏里,闭上眼睛给大家念‘痛饮酒,熟读《离骚》,方为真名士’。”

闻一多本对国民政府颇有情感,如“西安事变”时曾公开大骂张学良。但随着抗战的旷日持久,社会问题越来越多,现实让他失望、愤怒,当时的拉壮丁、虐待士兵、士兵欺压百姓、官员贪腐等现象愈演愈烈。他投身抗日救亡和争取民主法制的运动并接受了革命斗争的思想。蒋介石在《中国之命运》中提出“恢复儒家的伟大传统”时,闻一多忍无可忍,多次公开痛斥政府高层人物。学者王瑶说:“闻一多在联大,是同学中最受欢迎的教授,这不仅因为他学识渊博和教学有方,更重要的是他的思想感情在学生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何兆武说:“闻一多原本是一个白话诗人,后来有点像鲁迅……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政治家。”闻一多在课堂上说过:“我们里应外合,把传统的腐朽文化推翻。”此举让不少学生困惑,因为闻一多是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况且,“腐朽”的内涵难以界定。

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一日,民盟负责人李公朴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闻一多万分悲愤。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五日,在云南大学举行的李公朴追悼大会上,主持人为了他的安全,没有安排他发言。但他突然拍案而起,慷慨激昂地发表了《最后一次讲演》。随后在参加记者招待会的返家途中,突遭伏击,不幸遇难。凶手是受时任云南警备司令霍揆彰的指使而行动的。闻一多之死,给当时风起云涌的民主运动火上浇油,在全国影响巨大。

闻一多一向给人以认真刻板、刚强坚韧之印象,其实,他也有幽默的一面。例如,他曾公开说:“前回我骂一个学生为恋爱问题读书不努力,今天才知道我自己也一样。”

他与妻子高孝贞(后改名高真,以示革命与全新)的婚姻,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其婚姻本是双方父母包办的,作为一个热情浪漫、向往自由恋爱的诗人,这场婚姻起初让他懊恼无比、痛苦不堪,婚礼仪式竟是在家里人生拉硬拽之下才勉强举行的。但后来的后来,闻一多与高孝贞相濡以沫,情投意合。—— 第一辑 ——诗歌红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

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

这正是自然底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

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

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

你烧得不稳时,

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的花儿,

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

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导读】你会为谁燃烧

二〇一七年十月,闻一多的小儿子——八十六岁的画家闻立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仍对父亲的《红烛》感叹良多并高声朗诵:“诗人啊!/吐出你的心来比比,/可是一般颜色?”

闻立鹏专门为父亲画过名为《红烛颂》的油画:闻一多口含烟斗,置身火红如血的烛光中,大片的融化的红蜡象征父亲渐逝的生命。“红烛”其实就是闻一多自己的写照。他想以燃烧自己而“烧破世人的梦/烧沸世人的血”。他燃烧得何等急切——“你烧得不稳时/才着急得流泪”,哪怕燃烧之后可能没有持久的意义——“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灰心流泪你的果,创造光明你的因”,这里的“因果”悲壮而沉重。

在这首诗中,闻一多把西方诗学与中国美学成功结合,他抓住蜡烛的“燃烧”“流泪”的特点,将“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奉献式的悲壮反复呈现,于是,他也成了时代的“红烛”。李白之死

世俗流传太白以捉月骑鲸而终,本属荒诞。此诗所述亦凭臆造,无非欲借以描画诗人底人格罢了。读者不要当作历史看就对了。

我本楚狂人,

凤歌笑孔丘。——李白

一对龙烛已烧得只剩下光杆两枝,

却又借回已流出的浓泪底余脂,

牵延着欲断不断的弥留的残火,

在夜底喘息里无效地抖擞振作。

杯盘狼藉在案上,酒坛睡倒在地下,

醉客散了,如同散阵投巢的乌鸦;

只那醉得最很,醉得如泥的李青莲(全身底骨架如同脱了榫的一般)

还歪倒倒的在花园底椅上堆着,

口里喃喃地,不知到底说些什么。

声音听不见了,嘴唇还喋着不止;

忽地那络着密密红丝网的眼珠子,(他自身也便像一个微小的醉汉)

对着那怯懦的烛焰瞪了半天;

仿佛一只饿狮,发见了一个小兽,

一声不响,两眼睁睁地望他尽瞅;

然后轻轻地缓缓地举起前脚,

便迅雷不及掩耳,忽地往前扑着——

像这样,桌上两对角摆着的烛架,

都被这个醉汉拉倒在地下。“哼哼!就是你,你这可恶的作怪,”

他从咬紧的齿缝里泌出声音来,

碍着我的月儿不能露面哪!

月儿啊!你如今应该出来了罢!

哈哈!我已经替你除了障碍,

骄傲的月儿,你怎么还不出来?

你是瞧不起我吗?啊,不错!

你是天上广寒宫里的仙娥,

我呢?不过那戏弄黄土的女娲

散到六合里来底一颗尘沙!

啊!不是!谁不知我是太白之精?

我母亲没有在梦里会过长庚?

月儿,我们星月原是同族的,

我说我们本来是很面熟的呢!

在说话时,他没留心那黑树梢头

渐渐有一层薄光将天幕烘透,

几朵铅灰云彩一层层都被烘黄,

忽地有一个琥珀盘轻轻浮上,(却又像没动似的)他越浮得高,

越缩越下;颜色越褪淡了,直到

后来,竟变成银子样的白的亮——

于是全世界都浴着伊的晶光。

簇簇的花影也次第分明起来,

悄悄爬到人脚下偎着,总躲不开——

像个小狮子狗儿睡醒了摇摇耳朵

又移到主人身边懒洋洋地睡着。

诗人自身的影子,细长得可怕的一条,

竟拖到五步外的栏杆上坐起来了。

从叶缝里筛过来的银光跳荡,

啮着环子的兽面蠢似一朵缩菌,

也鼓着嘴儿笑了,但总笑不出声音。

桌上一切的器皿,接受复又反射

那闪灼的光芒,又好像日上的盔甲。

这段时间中,他通身的知觉都已死去,

那被酒催迫了的呼吸几乎也要停驻;

两眼只是对着碧空悬着的玉盘,

对着他尽看,看了又看,总看不倦。“啊!美呀!”他叹道,“清寥的美!莹澈的美!

宇宙为你而存吗?你为宇宙而在?

哎呀!

怎么总是可望而不可即!

月儿呀月儿!难道我不应该爱你?

难道我们永远便是这样隔着?

月儿,你又总爱涎着脸皮跟着我;

等我被你媚狂了,要拿你下来,

却总攀你不到。唉!这样狠又这样乖!

月啊!你怎同天帝一样地残忍!

我要白日照我这至诚的丹心,

狰狞的怒雷又砰訇地吼我;

我在落雁峰前几次朝拜帝座,

额撞裂了,嗓叫破了,阊阖还不开。

吾爱啊!帝旁擎着雉扇的吾爱!

你可能问帝,我究犯了哪条天律?

把我谪了下来,还不召我回去?

帝啊!帝啊!我这罪过将永不能赎?

帝呀!我将无期地囚在这痛苦之窟?”

又圆又大的热泪滚向膨胀的胸前,

却有水银一般地沉重与灿烂;

又像是刚同黑云碰碎了的明月

溅下来点点的残屑,炫目的残屑。“帝呀!既遣我来,就莫生他们!”他又讲,

他们,那般妖媚的狐狸,猜狠的豺狼!

我无心作我的诗,谁想着骂人呢?

他们小人总要忍心地吹毛求疵,

说那是讥诮伊的。哈哈!这真是笑话!

他是个什么人?他是个将军吗?

将军不见得就不该替我脱靴子。

唉!但是我为什么要作那样好的诗?

这岂不自作的孽,自招的罪?……

哪里?我哪里配得上谈诗?不配,不配;

谢玄晖才是千古的大诗人呢!——

那吟‘余霞散成绮,澄红净如练’的

谢将军,诗既作的那么好——真好!——

但是哪里像我这样地坎坷潦倒?

然后,撑起胸膛,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只自身的影子点点头,再没别的同情?

这叹声,便似平远的沙汀上一声鸟语,

叫不应回音,只悠悠地独自沉没,

终于无可奈何,被宽嘴的寂静吞了。

啊‘澄江净如练’,这种妙处谁能解道?

记得那回东巡浮江底一个春天——

两岸旌旗引着腾龙飞虎回绕碧山——

果然如是,果然是白练满江……

唔?又讲起他的事了?冤枉啊!冤枉!

夜郎有的是酒,有的是月,我岂怨嫌?

但不记得那天夜半,我被捉上楼船!

我企望谈谈笑笑,学着仲连安石们,

替他们解决这些纷纠,扫却了胡尘。

哈哈!谁又知道他竟起了野心呢?

哦,我竟被人卖了!但一半也怪我自身!

这样他便将那成灰的心渐渐扇着,

到底又得痛饮一顿,浇熄了愁底火,

谁知道这愁竟像田单底火牛一般:

热油淋着,狂风煽着,越奔火越燃,

毕竟虽烧焦了骨肉,牺牲了生命,

那束刃的采帛却焕成五色的龙文:

如同这样,李白那煎心烙肺的愁焰,

也便烧得他那幻象底轮子急转,

转出了满牙齿上攒着的“丽藻春葩。

于是他又讲,月儿!若不是你和他,”

手指着酒壶,若不是你们的爱护,

我这生活可不还要百倍地痛苦?

啊!可爱的酒!自然赐给伊的骄子——

诗人底恩俸!啊,神奇的射愁底弓矢!

开启琼宫的管钥!琼宫开了:

那里有鸣泉漱石,玲鳞怪羽,仙花逸条;

又有琼瑶的轩馆同金碧的台榭;

还有吹不满旗的灵风推着云车,

满载霓裳缥缈,彩佩玲珑的仙娥,

给人们颂送着驰魂宕魄的天乐。

啊!是一个绮丽的蓬莱底世界;

被一层银色的梦轻轻地锁着在!

啊!月呀!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当我看你看得正出神的时节,

我只觉得你那不可思议的美艳,

已经把我全身溶化成水质一团,

然后你那提挈海潮底全副的神力,

把我也吸起,浮向开遍水钻花的

碧玉的草场上;这时我肩上忽展开

一双翅膀,越张越大,在空中徘徊,

如同一只大鹏浮游于八极之表。

哦,月儿,我这时不敢正眼看你了!

你那太强烈的光芒刺得我心痛。……

忽地一阵清香揽着我的鼻孔,

我吃了一个寒噤,猛开眼一看……

哎呀!怎地这样一副美貌的容颜!

丑陋的尘世!你哪有过这样的副本?

啊!布置得这样调和,又这般端正,

竟同一阕鸾凰和鸣的乐章一般!

哦,我如何能信任我的这双肉眼?

我不相信宇宙间竟有这样的美!

啊,大胆的我哟,还不自惭形秽,

竟敢现于伊前!——啊!笨愚呀糊涂!——

这时我只觉得头昏眼花,血凝心冱;

我觉得我是污烂的石头一块,

被上界底清道夫抛掷下来,

掷到一个无垠的黑暗的虚空里,

坠降,坠降,永无着落,永无休止!

月儿初还在池下丝丝柳影后窥看,

像沐罢的美人在玻璃窗口晾发一般;

于今却已姗姗移步出来,来到了池西;

夜飓底私语不知说破了什么消息,

池波一皱,又惹动了伊娴静的微笑。

沉醉的诗人忽又战巍巍地站起了,

东倒西歪地挨到池边望着那晶波。

他看见这月儿,他不觉惊讶地想着:

如何这里又有一个伊呢?奇怪!奇怪!

难道天有两个月,我有两个爱?

难道刚才伊送我下来时失了脚,

掉在这池里了吗?——这样他正疑着……

他脚底下正当活泼的小涧注入池中,

被一丛刚劲的菖蒲鲠塞了喉咙,

便咯咯地咽着,像喘不出气的呕吐。

他听着吃了一惊,不由得放声大哭:“哎呀!爱人啊!淹死了,已经叫不出声了!”

他翻身跳下池去了,便向伊一抱,

伊已不见了,他更惊慌地叫着,

却不知道自己也叫不出声了!

他挣扎着向上猛踊,再昂头一望,

又见圆圆的月儿还平安地贴在天上。

他的力已尽了,气已竭了,他要笑,

笑不出了,只想道:“我已救伊上天了!”【导读】如果你也曾孤独困惑

友情提醒:诗中的“底”相当于“的”,“伊”相当于“她”。《李白之死》系闻一多就学清华时所作,是诗人早期长诗之一,也是有关李白的现代名诗之一。

同是自幼学习古典,长大后留学美国,胡适终生倾慕美国的法制民主、自由活力,而闻一多倒是对美国文明颇为隔膜甚至质疑。

如果说余光中歌咏了李白豪放的诗情、酒情(“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那么闻一多此诗则是借李白表达了孤独中的上下求索。

第一节,广角镜头直接瞄准了歌舞华宴之后的苍凉,没有任何过渡。(这种手法应该来自王勃《滕王阁诗》的首联:“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龙烛剩杆,灯火阑珊,杯盘狼籍,酒坛睡倒,醉客鸟散。

第二节,镜头转向了李白,醉酒难销愁的李白百无聊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烛架,只为求月、待月。

第三节,通过李白的自语,极力渲染盼月的焦灼。“月儿啊,你如今应该出来了罢/……谁不知我是太白之精?/我母亲没有在梦里会过长庚?”显然,在浊世暗夜中,月亮已经成了高傲的诗人在孤寂中唯一的慰藉。

第四节,高悬之月可望而不可即,又引发了诗人的怨诽,“月儿呀月儿!难道我不应该爱你?/难道我们永远便是这样隔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更加尖锐。

于是,在第五、第六、第七节中,自视颇高的闻一多,借李白之醉酒佯狂、挫折坎坷,浇己心之块垒,平灵魂之压抑。“把我谪了下来,还不召我回去?/帝啊!帝啊!我这罪过将永不能赎?”“他是个将军吗?/将军不见得就不该替我脱靴子?”

接下来(第八节)同“梦游天姥”一样,李白又到了“琼宫”——“一个绮丽的蓬莱底(的)世界”,在惊喜之后,诗人突然自悟:“啊,大胆的我哟,还不自惭形秽,/竟敢现于伊前!”他只好逃离,重回孤独。

最后一节,闻一多把“李白捞月而死”的传说变形重演,但又赋予了新意:李白为理想献身,而理想却是一种虚幻——“圆圆的月儿还平安地贴在天上”。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来说,这正是最悲哀的结果。

此诗以李白的《月下独酌》为背景、为发源,又随性穿插史实与想象,从而把历史与现实、李白与作者自己融为一体。剑匣

I built my soul alord lyp leasure-house,

Wherein atease for aye to dwell.

……

And While the world runs round and round

Isaid,

"Reignthou apart,aquietking,

Stillas,while Saturnwhirls,his stead fast shade

Sleep son his luminous ring."

To which my soul made answer readily:

"Trust me in bliss I shall abide

In this great mansion,that is built for me,

Soroyal-richand Wide."

在生命底大激战中,

我曾是一名盖世的骁将。

我走到四面楚歌底末路时,

并不同项羽那般顽固,

定要投身于命运底罗网。

但我有这绝岛作了堡垒,

可以永远驻扎我的退败的心兵,

在这里我将养好了我的战创。

在这里我将忘却了我的仇敌。

在这里我将作个无名的农夫,

但我将让闲惰底芜蔓

蚕食了我的生命之田。

也许因为我这肥泪底无心的灌溉,

一旦芜蔓还要开出花来呢?

那我就镇日徜徉在田塍上,

饱喝着他们的明艳的色彩。

我也可以作个海上的渔夫:

我将撒开我的幻想之网。

在寥阔的海洋里;

在放网收网之间,

我可以坐在沙岸上做我的梦,

从日出梦到黄昏……

假若撒起网来,不是一些鱼虾,

只有海树珊瑚同含胎的老蚌,

那我却也喜出望外呢。

有时我也可佩佩我的旧剑,

踱山进去作个樵夫。

但群松舞着葱翠的干戚,

雍容地唱着歌儿时,

我又不觉得心悸了。

我立刻套上我的宝剑,

在空山里徘徊了一天。

有时看见些奇怪的彩石,

我便拾起来,带了回去;

这便算我这一日底成绩了。

但这不是全无意识的。

现在我得着这些材料,

我真得其所了;

我可以开始我的工匠生活了,

开始修葺那久要修葺的剑匣。

我将摊开所有的珍宝,

陈列在我面前,

一样样的雕着,镂着,

磨着,重磨着……

然后将他们都镶在剑匣上,——

用我的每出的梦作蓝本,

镶成各种光怪陆离的图画。

我将描出白面美髯的太乙

卧在粉红色的荷花瓣里,

在象牙雕成的白云里飘着。

我将用墨玉同金丝

制出一只雷纹镶嵌的香炉;

那炉上炷着袅袅的篆烟,

许只可用半透明的猫儿眼刻着。

烟痕半消未灭之处,

隐约地又升起了一个玉人,

仿佛是肉袒的维纳司呢……

这块玫瑰玉正合伊那肤色了。

晨鸡惊耸地叫着,

我在蛋白的曙光里工作,

夜晚人们都睡去,我还作着工——

烛光抹在我的直陡的额上,

好像紫铜色的晚霞

映在精赤的悬崖上一样。

我又将用玛瑙雕成一尊梵像,

三首六臂的梵像,

骑在鱼子石的象背上。

珊瑚作他口里含着的火,

银线辫成他腰间缠着的蟒蛇,

他头上的圆光是块琥珀的圆壁。

我又将镶出一个瞎人

在竹筏上弹着单弦的古瑟。(这可要镶得和王叔远底

桃核雕成的《赤壁赋》一般精细。)

然后让翡翠,蓝珰玉,紫石瑛,

错杂地砌成一片惊涛骇浪;

再用碎砾的螺钿点缀着,

那便是涛头闪目的沫花了。

上面再笼着一张乌金的穹窿,

只有一颗宝钻的星儿照着。

春草绿了,绿上了我的门阶,

我同春一块儿工作着;

蟋蟀在我床下唱着秋歌,

我也唱着歌儿作我的活。

我一壁工作着,一壁唱着歌:

我的歌里的律吕

都从手指尖头流出来,

我又将他制成层叠的花边:

有盘龙,对凤,天马,辟邪底花边,

有芝草,玉莲,万字,双胜底花边,

又有各色的汉纹边,

套在最外的一层边外。

若果边上还缺些角花,

把蝴蝶嵌进去应当恰好。

玳瑁刻作梁山伯,

璧玺刻成祝英台,

碧玉,赤瑛,白玛瑙,蓝琉璃,……

拼成各种彩色的凤蝶。

于是我的大功便告成了!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你不要轻看了我这些工作!

这些不伦不类的花样,

你该知道不是我的手笔,

这都是梦底原稿的影本。

这些不伦不类的色彩,

也不是我的意匠底产品,

是我那芜蔓底花儿开出来的。

你不要轻看了我这些工作哟!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抽出我的宝剑来——

我的百炼成钢的宝剑,

吻着他吻着他……

吻去他的锈,吻去他的伤疤;

用热泪洗着他,洗着他……

洗净他上面的血痕,

洗净他罪孽底遗迹;

又在龙涎香上熏着他,

熏去了他一切腥膻的记忆。

然后轻轻把他送进这匣里,

唱着温柔的歌儿,

催他快在这艺术之宫中酣睡。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的大功终于告成了!

人们的匣是为保护剑底锋芒,

我的匣是要藏他睡觉的。

哦,我的剑匣修成了,

我的剑有了永久的归宿了!

哦,我的剑要归寝了!

我不要学轻佻的李将军,

拿他的兵器去射老虎,

其实只射着一块僵冷的顽石。

哦,我的剑要归寝了!

我也不要学迂腐的李翰林,

拿他的兵器去割流水,

一壁割着,一壁水又流着。

哦,我的兵器只要韬藏,

我的兵器只要酣睡。

我的兵器不要斩芟奸横,

我知道奸横是僵冷的顽石一堆;

我的兵器也不要割着愁苦,

我知道愁苦是割不断的流水。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让我的宝剑归寝了!

我岂似滑头的汉高祖,

拿宝剑斫死了一条白蛇,

因此造一个谣言,

就骗到了一个天下?

哦!天下,我早已得着了啊!

我早坐在艺术底凤阙里,

像大舜皇帝,垂裳而治着

我的波希米亚的世界了啊!

哦!让我的宝剑归寝罢!

我又岂似无聊的楚霸王,

拿宝剑斫掉多少的人头,

一夜梦回听着恍惚的歌声,

忽又拥着爱姬,抚着名马,

提起原剑来刎了自己的颈?

哦!但我又不妨学了楚霸王,

用自己的宝剑自杀了自己。

不过果然我要自杀,

定不用这宝剑底锋。

我但愿展玩着这剑匣——

展玩着我这自制的剑匣

我便昏死在他的光彩里!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让宝剑在匣里睡着觉,

我将摩抚着这剑匣,

我将宠媚着这剑匣——

看着缠着神蟒的梵像,

我将巍巍地抖颤了,

看看筏上鼓瑟的瞎人,

我将号咷地哭泣了;

看看睡在荷瓣里的太乙,

飘在篆烟上的玉人,

我又将迷迷地嫣笑了呢!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让宝剑在匣里睡着。

我将看着他那光怪的图画,

重温我的成形的梦幻,

我将看着他那异彩的花边,

再唱着我的结晶的音乐。

啊!我将看着,看着,看着,

看到剑匣战动了,

模糊了,更模糊了,

一个烟雾弥漫的虚空了,……

哦!我看到肺脏忘了呼吸,

血液忘了流驶,

看到眼睛忘了看了。

哦!我自杀了!

我用自制的剑匣自杀了!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导读】向传统文化诀别吗

求学清华时的闻一多,处于热爱传统与背叛传统的心灵旋涡中,他本能地维护民族文化的同时,又很想决绝地告别民族的丑态历史、鄙陋文明。“剑匣”象征着古老中国,“骁将”象征着古老中国的维护者。这位骁将在“四面楚歌底(的)末路时”,自我坚持、自得其乐地雕镂着“剑匣”;剑匣制成,骁将自杀,如同一个现代派的寓言故事。(“四面楚歌”一词,可视为中国文化的困境。)

全诗不厌其烦地描述着剑匣,穿插着诗人的浪漫主义想象。《剑匣》的前序诗歌,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人丁尼生的《艺术的宫殿》:“……我将安居/在如此富丽而宽广的/这座为我们筑的华屋。”诗人闻一多,是不是也想为自己的艺术理想、为中国找到这样的“华屋”?

如果单从表面看,这位“骁将”好像是热爱生活的:他愿意做“农夫”,“生命之田。/也许因为我这肥泪底(的)无心的灌溉,/一旦芜蔓还要开出花来呢!”他愿意做“海上的渔夫”,“我可以坐在沙岸上做我的梦,/从日出梦到黄昏”;他愿意“踱山进去作个樵夫”……

接着,他开始雕镂“剑匣”:太乙、墨玉、金丝、香炉、篆烟、猫眼、玉人、梵像、古瑟、“桃核雕成的《赤壁赋》”、翡翠、蓝珰玉,紫石锳、螺钿、乌金、宝钻、盘龙,对凤、玳瑁梁山伯、璧玺祝英台、碧玉、赤锳、白玛瑙、蓝琉璃,等等。这一切都象征着传统文化中的美点,但再多的美点,还是不能掩盖“剑匣”本身之罪——安放杀人利器。

所以,“骁将”直言这不是“我的手笔”“不是我的意匠底(的)产品”,于是,“我将抽出我的宝剑来……洗净他上面的血痕,洗净他罪孽底遗迹(洗净它罪恶的痕迹)”。作者是为中华民族的屠杀史、罪恶史悲哀,不仅如此,他还否定了历史上的代表人物:“我不要学轻佻的李将军”,“我也不要学迂腐的李翰林”,“我岂似滑头的汉高祖,/拿宝剑斫死了一条白蛇,/因此造一个谣言,/就骗到了一个天下”,“我又岂似无聊的楚霸王,/拿宝剑斫掉多少的人头”……

点评历史名人,其实是诗人对传统文化的否定,于是,诗中的“我”终归于失望与厌世,最后在对“唯美”的留恋中自杀。雨夜

几朵浮云,仗着雷雨底势力,

把一天底星月都扫尽了。

一阵狂风还喊来要捉那软弱的树枝,

树枝拼命地扭来扭去,

但是无法躲避风底爪子。

凶狠的风声,悲酸的雨声——

我一壁听着,一壁想着;

假使梦这时要来找我,

我定要永远拉着他,不放他走;

还剜出我的心来送他作贽礼,

他要收我做个莫逆的朋友。

风声还在树里呻吟着,

泪痕满面的曙天白得可怕,

我的梦依然没有做成。

哦!原来真的已被我厌恶了,

假的就没他自身的尊严吗?【导读】我不相信梦是假的“雨夜”象征着残酷暴戾的现实世界。“把一天底(的)星月都扫尽了。/一阵狂风还喊来要捉那软弱的树枝”,此时,作者在无眠地做梦,然而梦没有做成。但他对梦的真诚渴望感动了我们:“要永远拉着他(它,指梦),不放他走”,“剜出我的心来送他作贽礼”。“软弱的树枝”仍然无助,现实仍然“凶狠”“悲酸”,“雷雨底(的)势力”仍然很强大,诗人仍然很无力。“哦!原来真的已被我厌恶了/假的就没他(它)自身的尊严吗?”“真的”现实世界已被作者厌弃,但是“假的”梦想的彼岸就没有价值了吗?当然不是。这个问题,后代诗人北岛在《回答》中回答过了:“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雪

夜散下无数茸毛似的天花,

织成一件大氅,

轻轻地将憔悴的世界,

从头到脚地包了起来:

又加了死人一层殓衣。

伊将一片鱼鳞似的屋顶埋起了,

却总埋不住那屋顶上的青烟缕。

啊!缕缕蜿蜒的青烟啊!

仿佛是诗人向上的灵魂,

穿透自身的躯壳,直向天堂迈往。

高视阔步的风霜蹂躏世界,

森林里抖颤的众生战斗多时,

最末望见伊底白氅,

都欢声喊道:“和平到了,奋斗成功了!

这不是冬投降底白旗吗?”【导读】冬天已到春不远

上一首《雨夜》表现的是诗人的无力感、软弱感,这一首《雪》却大有雪莱《西风颂》的昂扬。人总是在失望与希望之间摆动。

诗中的“雪”,在开篇代表着残酷与毁灭,“将憔悴的世界,/从头到脚地包了起来”,“又加了死人一层殓衣”。

但希望不死,心灵仍热,“缕缕蜿蜒的青烟啊!/仿佛是诗人向上的灵魂/……直向天堂迈往。”有了这样的欣喜与豪情,诗人从容地含笑欣赏雪中的森林。那里,生命在不动声色中激荡。于是,“雪”反而成了“投降底(的)白旗”。春天、诗,正从远方走来。睡者

灯儿灭了,人儿在床;

月儿底银潮

沥过了叶缝,冲进了洞窗,

射到睡觉的双靥上,

跟他亲了嘴儿又偎脸,

便洗净一切感情底表象,

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

笼在那连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这才是人底真色相!

这才是自然底真创造!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

铸了月面,又铸人面。

哦!但是我爱这睡觉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发可怕。

啊!让我睡了,躲脱他的醒罢!

可是瞌睡像只秋燕,

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飞去了,

不知几时才能得回来呢?

月儿,将银潮密密地酌着!

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

快酌,快喝!喝着,睡着!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还响点擂着,鼾雷!

我只爱听这自然底壮美底回音,

他警告我这时候

那人心宫底禁闼大开,

上帝在里头登极了!【导读】月夜明净思人性

人的本性,是善还是恶?年轻的闻一多也在思索。

此时月光如净水,“洗净一切感情底(的)表象,/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作为住校学生,他在明朗的月夜,注视着入睡的同学——恢复了自然属性的人,即诗人在第二节所说的“这才是人底真色相(这才是人的真面目)”。“自然只此一副模型/铸了月面,又铸人面”,在这明亮的月色中,他们的“社会性格”暂时都不见了,可是,日出之后呢?他们还是他们吗?敏感多思的诗人忽然觉出恐怖来,“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想起那醒容,越发可怕。”这样的剖析,深深刺入灵魂深处——人本善,还是本恶?

真相越逼近原点,人就越难以承受。诗人无力解决人性的问题,只好由衷“祈祷”,他把月色比作“安眠之汤”,盼望“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莫又醒了,切莫醒了!”——从而永远保持人性的美好一面。于是,“鼾雷”也让作者发出“我只爱听这自然底壮美底回音”的感叹。于是,作者希望睡者的美好人性能如上帝之心,“那人心宫底(的)禁闼(tà)大开,上帝在里头登极了!”(在以前,“登极”比“登基”用得更广。)

在“昼”与“夜”、“睡”与“醒”、“外”与“心”的对立之间,诗人矛盾着、祈祷着。黄昏

太阳辛苦了一天,

赚得一个平安的黄昏,

喜得满面通红,

一气直往山洼里狂奔。

黑黯好比无声的雨丝,

慢慢往世界上飘洒……

贪睡的合欢叠拢了绿鬓,钩下了柔颈,

路灯也一齐偷了残霞,换了金花;

单剩那喷水池

不怕惊破别家底酣梦,

依然活泼泼地高呼狂笑,独自玩耍。

饭后散步的人们,

好像刚吃饱了蜜的蜂儿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马路上头,板桥栏畔飞着。

嗡……嗡……嗡……听听唱的什么——

是花色底美丑?

是蜜味底厚薄?

是女王底专制?

是东风底残虐?

啊!神秘的黄昏啊!

问你这首玄妙的歌儿,

这辈嚣喧的众生

谁个唱的是你的真义?【导读】城市的黄昏与意义

中国诗歌史上,有关黄昏的佳作不胜枚举,但多为乡野之黄昏。而闻一多所描绘的是城市的黄昏之美,这里有合欢花的绿鬓柔颈、路灯的金花、喷水池的活泼玩耍,以及在马路上如刚吃饱蜜汁的蜜蜂似的人群。

闻一多从来就不是王维式的纯风景诗人,他在最后忍不住地追问:谁个唱的是你的真义?

本诗没有难度,随意而平静,读者不妨轻松一阅。时间底教训

太阳射上床,惊走了梦魂。

昨日底烦恼去了,今日底还没来呢。

啊!这样肥饱的鹑声,

稻林里撞挤出来——

来到我心房酿蜜,

还同我的,万物底蜜心,

融合作一团快乐——

生命底唯一真义。

此刻时间望我尽笑,

我便合掌向他祈祷:“赐我无尽期!”

可怕!那笑还是冷笑;

哪里?他把眉尖锁起,居然生了气。“地得!地得!”听那壁上的钟声,

果同快马狂蹄一般地奔腾。

那骑者还仿佛吼着:“尽可多多创造快乐去填满时间;

哪可活活缚着时间来陪着快乐?”【导读】人生的意义

标题“时间底教训”可译为“时间的意义”。

朝阳触发了诗情的按钮,于是清新昂扬扑面而来:“这样肥饱的鹑声,/稻林里撞挤出来——/来到我心房酿蜜”。“肥饱”二字,形象生动,通感新颖,生命感富足,喜悦感充实,大千世界沐浴在贝多芬《田园交响曲》中的快乐里。

当读者也盼望这种生命力旺盛、平静蓬勃、无忧无虑的清晨无限地延伸时,诗人笔尖陡转,“时间”突然对这非分之想冷笑起来。

冷水浇头之后,诗人跌回现实,“壁上的钟声,果同快马狂蹄一般地奔腾”,严厉地训诫我们:“尽可多多创造快乐去填满时间”。于是,诗人必定努力于事业的创造了。

闻一多是时间意识很强的现代诗人,这也是有志者的共同点之一,读者不妨读一下朱自清的《匆匆》,再惊心一把。此诗虽然有些机械生硬,但给人的启示与激励却是持久的。二月庐

面对一幅淡山明水的画屏,

在一块棋盘似的稻田边上,

蹲着一座看棋的瓦屋——

紧紧地被捏在小山底拳心里。

柳荫下睡着一口方塘;

聪明的燕子——伊唱歌儿

偏找到这里,好听着水面的

回声,改正音调底错儿。

燕子!可听见昨夜那阵冷雨?

西风底信来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后年、后年以后,

一年回一度的还是你吗?

啊!你的爆裂得这样音响,

迸出些什么压不平的古愁!

可怜的鸟儿,你诉给谁听?

哪知道这个心也碎了哦!【导读】伤春·伤己·伤国《二月庐》将中国的感时伤春的诗歌母题,用一种清新别致、童稚天然的形式重新展示了一次。《二月庐》首节,用比喻与比拟手法,为读者描绘了一幅水墨画,透着古典江南的清灵秀丽,又不失生活气息。

第二节动静结合、视听结合,将“聪明的燕子”写得玲珑透脱:“伊(它)唱歌儿/偏找到这里,/好听着水面的/回声,改正音调底(的)错儿。”

但是,如果写到此为止,那就不是闻一多了。他对世间的不公与罪恶特别敏感,他将心比心、真诚殷切地提醒燕子:“可听见昨夜那阵冷雨?/西风底(的)信来了,催你快回去。”但燕子可以归去,诗人却只能困守。“今天去了,明年、后年、后年以后,/一年回一度的还是你吗?”这样的困惑,唐宋诗人们追问过多次了。那么我们呢?不也岁岁年年人不同吗?生命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沉思之间,燕声惊心,突然的呢喃惊醒了诗人:“你的爆裂得这样音响/迸出些什么压不平的古愁!”千百年的忧患突然压了过来,直令人怆然涕下。

诗情由宁静、雅丽最终指向了失落、破碎,一如诗人充满矛盾忧患的人生之途。

还要说一下,“二月庐”是诗人为湖北浠水老家的书房所起的名字。当时,每逢清华放假,诗人就回到这里,埋头苦读两月,“二月庐”因此而得名。印象

一望无涯的绿茸茸的——

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发花?——

只在火车窗口像走马灯样旋着。

仿佛死在痛苦底海里泅泳——

他的披毛散发的脑袋

在禁哑无声的绿波上漂着——

是簇簇的杨树林钻出禾面。

绿杨遮着作工的——神圣的工作!

骍红的赤膊摇着枯涩的辘轳,

向地母哀求世界底一线命脉。

白杨守着休息的——无上的代价!——

孤零零的一座秃头的黄土堆,

拥着一个安闲,快乐,了无智识的灵魂,

长眠,美睡,禁止百梦底纷扰。

啊!神圣的工作!无上的代价!【导读】底层的印象

闻一多不是风花雪月之人,他看到了别样的底层、别样的田园、别样的绿色。

绿色往往代表着生机,但在闻一多寂寞压抑的心灵的参照之下,“一望无涯的绿茸茸的——/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发花?——/只在火车窗口像走马灯样旋着。”“走马灯”这一比喻,加重了迷乱匆促的氛围。

旷野中的高大漂亮的“杨树林”,在他的笔下,竟然“仿佛死在痛苦底(的)海里泅泳——/他的(它的)披毛散发的脑袋/在禁哑无声的绿波上漂着”。假如不看署名,还以为是波德莱尔的作品呢。

同浅薄的田园诗人不同,他直视底层的没落、劳动的艰辛:“骍红的赤膊摇着枯涩的辘轳,/向地母哀求世界底(的)一线命脉。”而旁边,是“孤零零的一座秃头的黄土堆”。

新文化运动之后,受苏俄之影响,中国作家也动不动就歌颂体力劳动的伟大。闻一多虽然不反对,但也绝不那么滥情。快乐

快乐好比生机:

生机底消息传到绮甸,

群花便立刻

披起五光十色的绣裳。

快乐跟我的

灵魂接了吻,我的世界

忽变成天堂,

住满了柔艳的安琪儿!【导读】少年流光乐中寻

犹记少年春衫薄。阎延文对此诗的评价,深得我心:“以生命快感为内核的轻快爽朗的旋律,它像浮在空中的轻盈的云朵,虽然没有坚厚的根基,却能给人以充满亮色的理想之美。……是在这种旋律下奏响的一支极富代表性的‘梦幻曲’。……《快乐》是浅显的,但它又是真实的,它来源于诗人真切的生命感受。唯其真实,才使这轻飘的快乐本身有了坚固的根基,不至于在历史的长河中随风化去。”

同是“新月派”诗人,同是写欢乐,林徽因早期小诗《笑》写的是少女纯美之笑:“笑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边浑圆的漩涡。/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闻一多的此诗,则是少男之乐怀,洋溢着鲜活的生气,透露着新奇的想象,展示着神异的色彩:“消息传到绮甸(今译为伊甸),/鲜花便立刻/披起五光十色的绣裳。”“快乐之神”与诗人的轻盈快乐的年轻心灵融合在一起。“快乐跟我的/灵魂接了吻”,于是“我的世界/忽变成天堂,/住满了柔艳的安琪儿!”这样的句子,还体现了诗人对中西美学、中西文化的自觉融合。诗人

人们说我有些像一颗星儿,

无论怎样光明,只好作月儿底伴,

总不若灯烛那样有用——

还要照着世界作工,不徒是好看。

人们说春风把我吹燃,是火样的薇花,

再吹一口,便变成了一堆死灰;

剩下的叶儿像铁甲,刺儿像蜂针,

谁敢抱进他的赤裸的胸怀?

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遥山:

他们但愿远远望见我的颜色,

却不相信那白云深处里,

还别有一个世界——一个天国。

其余的人或说这样,或许那样,

只是说得对的没有一个。“谢谢朋友们!”我说,“不要管我了,

你们那样忙,哪有心思来管我?

你们在忙中觉得闷时,

风儿吹来,你们无心地喝下了,

也不必问是谁送来的,

自然会觉得他来的正好!”【导读】“无用之用”说诗人《诗人》无疑是闻一多精神的“自供状”,是他艺术追求的宣言书。

泰戈尔说:“你看不到你的真相,你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影子。”这里的“影子”可视为他人的评论,那么,诗人闻一多的“影子”又有哪些呢?

有人说“我”是无用的摆设:“人们说我有些像一颗星儿……总不若灯烛那样有用。”——在世俗者看来,事物只有“实用”与“非实用”之别。

有人说“我”成名太快,必定速灭,“春风把我吹燃,是火样的薇花,/再吹一口,便变成了一堆死灰。”

还有人说“我”缺点很多、不近人情,“叶儿像铁甲,刺儿像蜂针,/谁敢抱进他的赤裸的胸怀?”——低层次的人,无法理解高层次想法。

那些赞美“我”的人,其实也并不了解“我”的内心: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遥山/“他们但愿(只愿)远远望见我的颜色”——他们只是欣赏“我”所谓的名望、因距离而产生的所谓的美,但他们“却不相信那白云深处里,/还别有(另有)一个世界——一个天国”——他们不相信“我”的精神追求。

那么所谓的朋友们呢?“你们那样忙,哪有心思来管我?”——他们竟然也认为“我”可有可无。作者清醒地意识到,人与人有着层次性的差别。

闻一多并不认为诗人与俗士不交通、诗歌与现实不相融,相反,他一直都把艺术作为“改造社会底(的)急务”。“知乎”上有句话极好:“你们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们。”闻一多大量列举世人之“俗见”,其心结也在于此吧。回顾

九年底清华底生活,

回头一看——

是秋夜里一片沙漠,

却露着一颗萤火,

越望越光明,

四围是迷茫莫测的凄凉黑暗。

这是红惨绿娇的暮春时节:

如今到了荷池——

寂静底重量正压着池水

连面皮也皱不动——

一片死静!

忽地里静灵退了,

镜子碎了,

个个都喘气了。

看!太阳底笑焰——一道金光,

滤过树缝,洒在我额上;

如今羲和替我加冕了,

我是全宇宙底王!【导读】梦想的苦闷与昂扬“人生是一条遥远而凄迷的旅途,回顾是这旅途中的一次次小憩……回顾是一次沉思,回顾是一种准备,它总结的是过去,但意义却永远指向明天。”(阎延文)“九年底(的)清华生活”并不愉悦,作者把它比作“秋夜里一片沙漠”。如果说苏轼的“寂寞沙洲冷”还有一点点生气的话,那闻一多笔下的“秋夜沙漠”透出的只有死寂与苍凉。不死的,是青春的心。

苦闷的青春是向上的。诗人青春的热切梦想和周围的沉重世界形成对峙,他痛苦着,也希望着:“露着一颗萤火,/越望越光明,/四围是迷茫莫测的凄凉黑暗。”

暮春的大自然是勃发的,但诗人的心还“一片死静”:“这是红惨绿娇的暮春时节:/如今到了荷池——/寂静的重量正压着池水/连面皮也皱不动”。这“池水”象征着死气沉沉的社会。(读者可以对比他以后所写的、更加沉重绝望的《死水》。)

但毕竟那是青春之际、新文化运动余波激荡之时,诗人如此呐喊也就不奇怪了:“如今羲和替我加冕了,/我是全宇宙底(的)王!”——这种气度,让读者很自然地想起郭沫若的《天狗》——“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幻中之邂逅

太阳落了,责任闭了眼睛,

屋里朦胧的黑暗凄酸的寂静,

钩动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感情,——快乐和悲哀之间底黄昏。

仿佛一簇白云,蒙蒙漠漠,

拥着一只素氅朱冠的仙鹤——

在方才淌进的月光里浸着,

那娉婷的模样就是她么?

我们都还没吐出一丝儿声响;

我刚才无心地碰着她的衣裳,

许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样,

从这摩触中不歇地冲洄来往。

忽地里我想要问她到底是谁,

抬起头来……月在哪里?人在哪里?

从此狰狞的黑暗,咆哮的静寂,

便扰得我辗转空床,通夜无睡。【导读】爱情的苦闷与隐藏

这首小诗,其实是爱情之梦。

闻一多不是爱情泛滥之士,但情爱涌心却是不争之事实,尤其在青年时期。此诗作于闻一多就学于清华学校之时,这与他孜孜求学、严于律己的“东方老憨”形象颇有冲突。

他想象着女神与他在“幻中邂逅”。“太阳落了”,接着就是黄昏,接着就是黑夜,这是“幻中邂逅”的必要条件之一。“责任闭上了眼睛”——此时,“我”不再关心社会的优劣、文化的继承与发展、“东方老憨”的个人形象、书香门第的理性自觉;越是接近本真状态,心灵越容易荡漾着爱情之波,让“我”在“快乐与悲伤之间”随波逐流。

幻想中的女神翩翩而来,如“一只素氅朱冠的仙鹤——/在方才淌进的月光里浸着,/那娉婷的模样就是她么?”接着,诗人自然而然地陷入了纯美的爱情幻境:“我们都还没吐出一丝儿声响;我刚才无心地碰着她的衣裳。”——我们当然反对宗教式的禁欲主义,我们当然明白爱情与肉体不可分割,但是如果人生从未体会过纯美情愫而只有肉欲,那才是真正的残缺。志愿

马路上歌啸的人群,

泛滥横流着,

好比一个不羁的青年底意志。

银箔似的溪面一意地

要板平他那难看的皱纹。

两岸底绿杨争着

迎接视线到了神秘的尽头?——

原来那里是尽头?

是视线底长度不够!

啊!主呀!我过了那道桥以后,

你将怎样叫我消遣呢?

主啊!愿这腔珊瑚似的鲜血

染得成一朵无名的野花,

这阵热气又化些幽香给他,

好攒进些路人底心里烘着罢!

只要这样,切莫又赏给我

这一副腥秽的躯壳!

主呀!你许我吗?许了我罢!【导读】心如珊瑚,情如火山“百度”这样定义“志愿”:志向和愿望;有志于并情愿。

作者在这个混乱无望的世界里,愿意奉献自己。

众生喧哗的世界破纸而出:“马路上歌啸的人群/泛滥横流着”,但是,作者立刻搭配了一个反常的喻体——“好比一个不羁的青年底(的)意志”。这体现了诗人与世界的对抗,而接下来,却是迷茫。

第二节中,诗人看到“溪面一意地/要板平他(它)那难看的皱纹”——这象征着现实世界的丑陋与虚伪;但幸有“两岸底(的)绿杨争着/迎接视线到了神秘的尽头”——这就是诗与远方的呼唤。

于是,诗人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火山。“主啊!愿这腔珊瑚似的鲜血,/染得成一朵无名的野花,/这阵热气又化些幽香给他,/好攒进些路人底(的)心里烘着罢!”——他渴望奉献,狂热而真诚地。只是现实没有给他机会。“珊瑚”这个比喻,奇丽炫眼,它是诗人善于调制色彩、渲染诗情的明证。它的出现,使热烈的直抒胸臆充满理想主义光彩。失败

从前我养了一盆宝贵的花儿,

好容易孕了一个苞子,

但总是半含半吐的不肯放开。

我等发了急,硬是把他剥开了,

他便一天萎似一天,萎得不像样了。

如今我要他再关上不能了。

我到底没有看见我要看的花儿!

从前我做了一个稀奇的梦,

我总嫌他有些太模糊了,

我满不介意,让他震破了;

我醒了,直等到月落,等到天明,

重织一个新梦既织不成,

便是那个旧的也补不起来了。

我到底没有做好我要做的梦!【导读】清梦破后说轻愁

以今天的眼光“挑剔”,此诗有些像顺口溜。但它所带来的人生回顾,还是颇有价值的。《失败》透着苦涩的回味与自嘲的思索。

花儿是理想的象征、美好的代称,“好容易孕了一个苞子”,诗人平时的付出之多、收获之少,由此可见一斑。“我等发了急,硬是把他(它)剥开了”——急切地想看到理想的成果,但“剥花助开”反而永远失去了所有可能的美丽。

这首诗,是诗人某个阶段的经历或教训,“我到底没有做好我要做的梦!”

作者没有说出“梦”的具体内容,它可能有关事业,也可能有关爱情;它破灭了,但对作者杀伤并不太大。贡臣

我的王!我从远方来朝你,

带了满船你不认识的,

但是你必中意的贡礼。

我兴高采烈地航到这里来,

那里知道你的心……唉!

还是一个涸了的海港!

我悄悄地等着你的爱潮膨涨,

好浮进我的重载的船艘;

月儿圆了几周,花儿红了几度,

还是老等,等不来你的潮头!

我的王!他们讲潮汐有信,

如今叫我怎样相信他呢?【导读】请你爱我吧,我的女神!

中国的传统爱情诗,多从女性的角度着笔,这多少带有男权的意味。西风东渐之后,恋爱中的中国女子终于也可以成为“女王”或“女神”了。

这首小诗,中西合璧,幽默风趣,浓情蜜意,令人忍俊不禁。“我”爱意膨胀地向一位姑娘求爱,但人家不理会。这样的题材被闻一多用想象的手法重新加工制造了:姑娘是“女王”,“我”是前来朝贡的小臣,“我”的爱意好比满船的贡品,姑娘的心就是最终的港湾,姑娘的冷漠就相当于海港的干涸。这样的对应,恰到好处。“贡臣”本是卑下的同义词,但“我”甘做一个面北之“贡臣”,甘尊姑娘为南面之“女王”,这既是向传统的两性关系示威,也是孔雀开屏般地极力展示爱的真诚。“女王”是西方的文化现象,“潮汐有信”是东方的爱情象征,如此神合貌并,倒是当时白话诗歌的创新之表现。花儿开过了

花儿开过了,果子结完了;

一春底香雨被一夏底骄阳炙干了,

一夏底荣华被一秋底馋风扫尽了。

如今败叶枯枝,便是你的余剩了。

天寒风紧,冻哑了我的心琴;

我惯唱的颂歌如今竟唱不成。

但是,且莫伤心,我的爱,

琴弦虽不鸣了,音乐依然在。

只要灵魂不灭,记忆不死,纵使

你的荣华永逝(这原是没有的事),

我敢说那已消的春梦底余痕,

还永远是你我的生命底生命!

况且永继的荣华,顿刻的凋落——

两两相形,又算得了些什么?

今冬底假眠,也不过是明春底

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

所以不怕花残,果烂,叶败,枝空,

那缜密的爱底根网总没一刻放松;

他总是绊着,抓着,咬着我的心,

他要抽尽我的生命供给你的生命!

爱啊!上帝不曾因青春底暂退,

就要将这个世界一齐捣毁,

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儿暂谢,

就敢失望,想另种一朵来代他!【导读】我放不下那份爱

一位网友读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的《特别的猫》,激动地写道:“相信在爱猫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那只特别的猫。”爱也是如此,“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儿暂谢,/就敢失望,想另种一朵来代他(它)!”——这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忠贞。

也许,这首诗无关爱情,它可能是写理想与信念,“爱情”只是比喻。

起笔时,诗人并不回避逝去的伤感:“花儿开过了,果子结完了;/……天寒风紧,冻哑了我的心琴。”然而,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下;如果放下了他的爱,也就意味着自我的迷失。“且莫伤心,我的爱,/琴弦虽不鸣了,音乐依然在。”——爱的旋律余音绕梁,爱的影子步步相随。

诗人为自己打气:“今冬底(的)假眠,也不过是明春底(的)/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读者们,愿你也在冬天里,耐心等待百花烂漫。

全诗如潮,蓄势之后骤然滔滔,酣畅淋漓,大有叶芝的名诗《当你老了》的神韵。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哎呀!自然底太失管教的骄子!

你那内蕴的灵火!不是地狱底毒火,

如今已经烧得太狂了,

只怕有一天要爆裂了你的躯壳。

你那被爱蜜饯了的肥心,人们讲,

本是为滋养些嬉笑的花儿的,

如今却长满了愁苦底荆棘——

他的根已将你的心越捆越紧,越缠越密。

上帝啊!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唉!你(只有你)真正了解生活底秘密,

你真是生活唯一的知己,

但生活对你偏是那样地凶残:

你看!又是一个新年!——好可怕的新年!——

张着牙戟齿锯的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进又白白地往死嘴里钻!

高步远蹠的命运

从时间底没究竟的大道上踱过;

我们无足轻重的蚁子

糊里糊涂地忙来忙去,不知为什么,

忽地里就断送在他的脚跟底……

但是,那也对啊!……死!你要来就快来,

快来断送了这无边的痛苦!

哈哈!死,你的残忍,乃在我要你时,你不来,

如同生,我不要他时,他偏存在!【导读】为何而活,为何而死“十一年”,指民国十一年,即一九二二年。诗中的“他”,指死神。

如同鲁迅的小说《铸剑》一样,此诗也是满纸漆黑、死亡逼人,大有与丑恶世界一撞而尽的悲绝。

此诗写于该年的一月二日,但其中没有对崭新一年的期待,只有绝望的悲声。“好可怕的新年!——/张着牙戟齿锯的大嘴招呼你上前;/你退既不能,进又白白地往死嘴里钻!”

丑恶很强大。诗人觉得自己的躯壳“要爆裂了”。本是渴望爱与美的心灵,却被扭曲:“你那被爱蜜饯了的肥心,人们讲——/本是为滋养些嬉笑的花儿的,/如今却长满了愁苦底(的)荆棘。”

世界很强大,“我们无足轻重的蚁子/糊里糊涂地忙来忙去,不知为什么,/忽地里就断送在他(它,此指死神)的脚跟底。”

中国诗人——尤其古典诗人——多是讴歌生之留恋,几乎无人直面死神,所以,我们可以想象此诗在当时惊世骇俗之效应。

鲁迅让《铸剑》中的黑衣人与楚王同归于尽,闻一多也完成了一次痛快淋漓的思想对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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