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聊斋故事(郭沫若、鲁迅、马瑞芳推荐的经典文言小说;呈现最原汁原味的聊斋故事,带你走进蒲松龄的鬼神小趣。)(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1 22: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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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蒲松龄 著,冯城 编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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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编聊斋故事(郭沫若、鲁迅、马瑞芳推荐的经典文言小说;呈现最原汁原味的聊斋故事,带你走进蒲松龄的鬼神小趣。)

新编聊斋故事(郭沫若、鲁迅、马瑞芳推荐的经典文言小说;呈现最原汁原味的聊斋故事,带你走进蒲松龄的鬼神小趣。)试读:

第一卷

梦狼

白翁,直隶人。长子甲筮仕南服,二年无耗。适有瓜葛丁姓造谒,翁款之。丁素走无常。谈次,翁辄问以冥事,丁对语涉幻;翁不深信,但微哂之。

别后数日,翁方卧,见丁又来,邀与同游。从之去,入一城阙,移时,丁指一门曰:“此间君家甥也。”时翁有姊子为晋令,讶曰:“乌在此?”丁曰:“倘不信,入便知之。”翁入,果见甥,蝉冠豸绣生堂上,戟幢行列,无人可通。丁曳之出,曰:“公子衙署,去此不远,亦愿见之否?”翁诺。少间至一第,丁曰:“人之。”窥其门,见一巨狼当道,大惧不敢进。丁又曰:“入之。”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益惧。丁乃以身翼翁而进。公子甲方自内出,见父及丁良喜。少坐,唤侍者治肴蔌。忽一巨狼,衔死人入。翁战惕而起,曰:“此胡为者?”甲曰:“聊充庖厨。”翁急止之。心怔忡不宁,辞欲出,而群狼阻道。进退方无所主,忽见诸狼纷然嗥避,或窜床下,或伏几底。错愕不解其故,俄有两金甲猛士努目入,出黑索索甲。甲扑地化为虎,牙齿巉巉,一人出利剑,欲枭其首。一人曰:“且勿,且勿,此明年四月间事,不如姑敲齿去。”乃出巨锤锤齿,齿零落堕地。虎大吼,声震山岳。翁大惧,忽醒,乃知其梦。心异之,遣人招丁,丁辞不至。翁志其梦,使次子诣甲,函戒哀切。既至,见兄门齿尽脱;骇而问之,醉中坠马所折,考其时则父梦之日也。益骇。出父书。甲读之变色,间曰:“此幻梦之适符耳,何足怪。”时方赂当路者,得首荐,故不以妖梦为意。弟居数日,见其蠹役满堂,纳贿关说者中夜不绝,流涕谏止之。甲曰:“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关窍耳。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弟知不可劝止,遂归告父,翁闻之大哭。无可如何,惟捐家济贫,日祷于神,但求逆子之报,不累妻孥。

次年,报甲以荐举作吏部,贺者盈门;翁惟欷歔,伏枕托疾不出。未几,闻子归途遇寇,主仆殒命。翁乃起,谓人曰:“鬼神之怒,止及其身,祐我家者不可谓不厚也。”因焚香而报谢之。慰藉翁者,咸以为道路讹传,惟翁则深信不疑,刻日为之营兆。而甲固未死。

先是四月间,甲解任,甫离境,即遭寇,甲倾装以献之。诸寇曰:“我等来,为一邑之民泄冤愤耳,宁专为此哉!”遂决其首。又问家人:“有司大成者谁是?”司故甲之腹心,助纣为虐者。家人共指之,贼亦杀之。更有蠹役四人,甲聚敛臣也,将携入都。——并搜决讫,始分资入囊,骛驰而去。

甲魂伏道旁,见一宰官过,问:“杀者何人?”前驱者曰:“某县白知县也。”宰官曰:“此白某之子,不宜使老后见此凶惨,宜续其头。”即有一人掇头置腔上,曰:“邪人不宜使正,以肩承领可也。”遂去。移时复苏。妻子往收其尸,见有余息,载之以行;从容灌之,亦受饮。但寄旅邸,贫不能归。半年许,翁始得确耗,遣次子致之而归。甲虽复生,而目能自顾其背,不复齿人数矣。翁姊子有政声,是年行取为御史,悉符所梦。

异史氏曰:“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夫人患不能自顾其后耳;苏而使之自顾,鬼神之教微矣哉!”

邹平李进士匡九,居官颇廉明。常有富民为人罗织,门役吓之曰:“官索汝二百金,宜速办;不然,败矣!”富民惧,诺备半数。役摇手不可,富民苦哀之,役曰:“我无不极力,但恐不允耳。待听鞫时,汝目睹我为若白之,其允与否,亦可明我意之无他也。”少间,公按是事。役知李戒烟,近问:“饮烟否?”李摇其首。役即趋下曰:“适言其数,官摇首不许,汝见之耶?”富民信之,惧,许如数。役知李嗜茶,近问:“饮茶否?”李颔之。役托烹茶,趋下曰:“谐矣!适首肯,汝见之耶?”既而审结,富民果获免,役即收其苞苴,且索谢金。呜呼!官自以为廉,而骂其贪者载道焉。此又纵狼而不自知者矣。世之如此类者更多,可为居官者备一鉴也。

又,邑宰杨公,性刚鲠,撄其怒者必死;尤恶隶皂,小过不宥。每凛坐堂上,胥吏之属无敢咳者。此属间有所白,必反而用之。适有邑人犯重罪,惧死。一吏索重赂,为之缓颊。

邑人不信,且曰:“若能之,我何靳报焉!”乃与要盟。少顷,公鞫是事。邑人不肯服。吏在侧呵语曰:“不速实供,大人械梏死矣!”公怒曰:“何知我必械梏之耶?想其赂未到耳。”遂责吏,释邑人。邑人乃以百金报吏。要知狼诈多端,此辈败我阴,甚至丧我身家。不知居官者作何心腑,偏要以赤子饲麻胡也!【译文】

河北有个姓白的老头,他的大儿子白甲在南方当县令,已经两年没有他的消息。有一天,有个姓丁的远亲来拜望白老汉,白老汉热情地款待了他。丁某会点巫术,闲谈中间,白老汉询问阴曹地府里的事,丁某说得神乎其神,奇幻异常,白老汉一笑了之。丁某离开后没过几天,一次,白老汉正在睡觉,梦见丁某又来了,邀他一道出去玩。白老汉身不由己地跟他去了。他俩进了一座城门,丁某指着一座门说:“这是您外甥家。”当时,白老汉姐姐有个儿子在山西作县令,他惊讶地说:“我外甥怎么会在这里呢?”丁某却说:“你要是不信,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白老汉走进门,果然见到了他的外甥,头戴貂皮帽,身穿绣花官服,坐在大堂上,握着矛戟、打着旗幡的卫士分列两旁,白老汉想去见外甥,但没人可以给他通报。丁某一把将他拉出来,对他说:“你公子的衙门离这儿也不远,想见他吗?”不一会儿他俩来到一座官衙,丁某说:“进去吧!”白老汉走近大门,见一只大狼挡在路中间,吓得不敢走了。丁某又说:“进去吧!”又进了一道门,只见堂上、堂下,坐着的、躺着的,都是狼。看台阶上,白骨堆积如山。白老汉见此情景,吓得浑身哆嗦。丁某便用自己的身体挡护着白老汉走进去。白老汉的儿子白甲正好从屋里出来,看见父亲和丁某非常高兴,稍稍坐了一会,便叫仆人去办筵席。忽然一只大狼衔着一个死人进来,白老汉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这是干什么呀?”白甲说:“对付着做几样菜吧。”老汉急忙制止他,心里惶惶不安,想离开,却又被狼群拦住了道。正当进退两难时,忽然见群狼乱纷地嗥叫奔逃,有的钻到床底下,有的趴在桌底下,白老汉惊呆了。一会儿有两个身披金甲的猛士瞪着眼睛跑进来,拿出一条乌亮的铁索把白甲绑起来。白甲扑地变成猛虎,牙齿又尖又长。一个金甲猛士拔出利剑要砍掉虎头,另一个说:“且慢!且慢!这是明年四月的事,不如先把虎牙敲掉。”便拿出大锤猛敲虎牙,虎牙一颗颗掉在地上,老虎痛得大吼大叫,声音震得地动山摇。白老汉这回吓得魂飞魄散,汗如雨下。

突然,白老汉惊醒了,才知这是一场梦。老汉心里觉得怪异,便叫人去请丁某,丁某推辞不肯来。老汉写下这个梦,叫二儿子送到白甲那里去,信中反复告诫儿子要老老实实做人。老二到了白甲衙门里,见哥哥门牙都脱光了,惊问他是怎么回事,白甲说是酒醉落马摔掉的,老二询问摔伤的时间,白甲说是某月某日,老二一听,正好是父亲作梦那天,更加惊奇。于是,老二便把白老汉的信交给哥哥白甲。白甲读完后神色大变,过了一会说:“这不过是巧合而已,不足为奇。”当时,白甲因刚向上司行了重贿,被推荐重用,所以并不在意这个梦。弟弟看见白甲手下满堂贪赃枉法之徒,行贿的,走后门的日夜不绝,便流着泪苦劝白甲不要这样做,白甲却说:“你成天住在乡下破草房里,所以不知道官场的诀窍。升降之权,在上司而不在百姓,上司喜欢就是好官。”弟弟知道没办法阻止他,便回家告诉父亲。白老汉听说以后大哭了一场。没有办法,只有损家财去救济贫民,天天向神灵祈祷,只求老天对逆子的报应,不要连累妻子儿女。

过了几天,听说白甲被推荐为吏部主事,贺喜的宾客满门,白老汉却更加伤心,托病卧床不出来。不久,听说白甲在回京的路上遭遇强盗,主仆都丢了命。白老汉才起床,对人说:“鬼神之怒,只报应了他本人,而保佑我们全家的恩德不能说不厚了。”因而焚香拜谢上天。来安慰白老汉的人,都说这是道听途说,只有白老汉却深信不疑,并定下日子为白甲准备丧事。但白甲真的没死。原来,他遭遇强盗时,试图拿出全部金银财宝以保全性命,强盗们对他说:“我们要给百姓报仇雪恨,难道只是为了几个臭钱吗?”说完便把他的头砍下来了。还有几个专门鱼肉百姓帮白甲搜刮钱财的衙役,全部被强盗杀死了。强盗们这才分了钱财,然后飞驰而去。过了不久,正巧另一个县令从这里路过。那县令看到白甲尸首,便问:“被杀的人是谁?”在前面开路的随从说:“他是白县令。”那县令说:“他是白老汉的儿子,不要让老汉看到这么凶惨的样子,还是替他把头接上。”于是,就有个人一边把白甲的脑袋接到颈上,一边说:“坏人的脑袋不应该正着接,以肩膀对着下巴算了吧。”接完白甲的脑袋,他们就走了。过了一会儿,白甲竟慢慢苏醒过来了。他的妻子去给他收尸时,见他还有一口气,便把他放在车上,慢慢地给他灌些汤水,他也可以吞下去。他们都寄住在旅店里,没有路费回家。半年多以后,白老汉才得到白甲的确实消息,于是,连忙派二儿子去把白甲接回来。白甲虽死而复生,但眼睛只能够看到自己的背,歪着脖子,不再像个人了。白老汉的外甥因有政绩声望,这年被提拔为御史,所发生的事全都应了白老汉所作的梦。

化男

苏州木渎镇,有民女夜坐庭中,忽星陨中颅,仆地而死。其父母老而无子,止此女,哀呼急救。移时始苏,笑曰:“我今为男子矣!”验之果然。其家不以为妖,而窃喜其得丈夫子也。此丁亥间事。【译文】

苏州有个木渎镶水上有个民女,晚上坐在院庭里,忽然从天上掉下一颗星星,打中她的头颅。她一个跌头跌倒在地,死了。她父母年老没有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悲哀地呼听,紧急地抢救。过了一会儿才苏醒过来,笑着说:我现在变成男子了!检查看一下,果然变成了男的了。她家不认为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而定暗自庆幸自己得了一个男子。真是奇闻。这也是丁亥年间的事情了。

禽侠

天津某寺,鹳鸟巢于鸱尾。殿承尘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鹳雏团翼时,辄出吞食尽。鹳悲鸣数日乃去。如是三年,人料其必不复至,次岁巢如故。约雏长成,即径去,三日始还,入巢哑哑,哺子如初。蛇又蜿蜒而上。甫近巢,两鹳惊,飞鸣哀急,直上青冥。俄闻风声蓬蓬,一瞬间天地似晦。众骇异,共视一大鸟翼蔽天日,从空疾下,骤如风雨,以爪击蛇,蛇首立堕,连催殿角数尺许,振翼而去。鹳从其后,若将送之。巢既倾,两雏俱堕,一生一死。僧取生者置钟楼上。少顷鹳返,仍就哺之,翼成而去。

异史氏曰:“次年复至,盖不料其祸之复也;三年而巢不移,则报仇之计已决;三日不返,其去作秦庭之哭,可知矣。大鸟必羽族之剑仙也,飘然而来,一击而去,妙手空空儿何以加此?”

济南有营卒,见鹳鸟过,射之,应弦而落。喙中衔鱼,将哺子也。或劝拔矢放之,卒不听。少顷带矢飞去。后往来郭间两年余,贯矢如故。一日卒坐辕门下,鹳过,矢坠地。卒拾视曰:“矢固无恙耶?”耳适痒,因以矢搔耳。忽大风催门,门骤阖,触矢贯脑而死。【译文】

天津某个寺庙里,有鹳鸟在殿角筑巢。大殿的仰承上,有一条巨大的蛇,每当小鹳鸟伏乳的时候,就出来把小鹳鸟吃掉。大鹳鸟悲哀地鸣叫了好几天才离去。这样的情形反复出现了三年,人们料定大鹳鸟不会再在这里筑巢了。谁知次年,大鹳鸟又在这座殿上筑巢,等到雏鸟稍微长大一些,大鸟又飞出去觅食,三天后才回来,飞入巢中,咿呀呀的喂食小鸟。大蛇有蜿蜒而上,刚刚接近鸟巢,两个大鸟惊了,飞起来,哀鸣,着急却没有办法,直飞上天。不一会,有蓬蓬的风声,一瞬间,天都暗了,众人惊骇其异常。一同抬头看,只见一大鸟,翅膀大得遮天蔽日,从空中俯冲而下,速度极快,以爪击蛇,一把打掉了蛇头。殿角都被打掉了几尺,振翅而去。鹳鸟紧随其后,好像要为它送行。鹳鸟巢也翻了,两个小鸟一个摔死了,僧人拿了没死的那只小鸟,放到钟楼上。不一会,大鹳鸟回来了,继续哺育小鸟,等到小鸟羽翼丰满了,才一同离去。

异史氏说:“第三年又回来营巢育雏,是没有料到祸患会重演;三年没有挪窝,那是报仇的决心已定了;三天没有回来,那是去搬取救兵,是可想而知的。那只大鸟,一定是鸟类中的一位剑仙,来得像一悸疾风,一击而去,高明的剑客空空儿,怎能超过它呢?”

济南有一个兵卒,看见鹳鸟飞过头顶,就射了一箭。母鸟应弦而落,嘴里叼着一条鱼,是要叼回去喂育雏乌的。有人劝告拔掉羽箭放了它,那个兵卒不听。过了不一会儿,鹳鸟带着羽箭飞走了。后来,它往来于城郭之间,两年多,穿在身上的羽箭一直没有掉下来。一天,那个兵卒坐在辕门之卡,灌鸟从头上飞过,羽箭掉在地上了。兵卒拣起来看着说:“箭哪,箭哪,你一向无恙吗?”恰巧耳朵眼发痒,就用箭头去挠耳朵眼。忽然大风冲击辕门;门突然闭合,撞到箭杆上,穿透兵卒的脑子,他就死了。

鸿

天津弋人得一鸿,其雄者随至其家,哀鸣翱翔,抵暮始去。次日弋人早出,则鸿已至,飞号从之;既而集其足下。弋人将并捉之。见其伸颈俯仰,吐出黄金半铤。弋人悟其意,乃曰:“是将以赎妇也。”遂释雌。两鸿徘徊,若有悲喜,遂双飞而去。弋人称金,得二两六钱强。噫!禽鸟何知,而锺情若此!悲莫悲于生别离,物亦然耶?【译文】

天津一个捕鸟的人抓到了一只雌雁,雄雁一直追随到了捕鸟人的家,直到天黑了才恋恋不舍的飞走。第二天,雄雁就早早到了捕鸟人家,捕鸟人一出门雄雁便号叫着飞到了他脚下。捕鸟人高兴的想把雄雁也一并抓住。这时,只见雄雁一伸脖子吐出了半锭黄金,捕鸟人顿时明白了雄鸟的意图:它是想用这些黄金把雌雁赎出来啊!捕鸟人深受感动,便把雌雁放了。两只大雁高兴的在上空徘徊着,表示着对捕鸟人的谢意,然后高高兴兴的一起飞向了远方。猎鸟的冬秤秤得到的金子,二两六钱多。噫,禽鸟知道什么啊,但是它们却如此的钟情,再也没有比生死离别更让人悲伤的了,对于动物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负尸

有樵夫赴市,荷杖而归,忽觉杖头如有重负。回顾见一无头人悬系其上,大惊。脱杖乱击之,遂不复见。骇奔至一村,时已昏暮,有数人爇火照地,似有所寻。近问讯,盖众适聚坐,忽空中堕一人头,须发蓬然,倏忽已渺。樵人亦言所见,合之适成一人,究不解其何来。后有人荷篮而行,忽见其中有人头,人讶诘之,始大惊,倾诸地上,宛转而没。【译文】

有个樵夫,到市上卖完柴禾,扛着肩担往回走,忽然觉得扁担头上挂着个沉重的东西。回头一看,看见一个没有脑袋的人悬挂在扁担上。他大吃一惊,抽出扁担乱打一气,于是就看不见了。他惊慌失措地往前奔跑,跑进一个村子,当时已经天黑了,有好几个人打着火把,照着地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他来到跟前一问,原来刚才大家坐在一起闲谈。忽然天空中掉下一颗人头,头发胡子乱蓬蓬的,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无影无踪了。樵夫也说了自己看到的一个东西,合到一起恰好成为一个人,但终究不知人头和人身是哪来的。后来有人担着篮子走路,忽然看见篮子里有颗人头,别人惊讶地问他为什么担着个头,他才大吃一惊,把人头倒在地上,三旋两转就隐没了。

紫花和尚

诸城丁生,野鹤公之孙也。少年名士,沉病而死,隔夜复苏,曰:“我悟道矣。”时有僧善参玄,遣人邀至,使就榻前讲《楞严》。生每听一节,都言非是,乃曰:“使吾病痊,证道何难。惟某生可愈吾疾,宜虔请之。”盖邑有某生者,精岐黄而不以术行,三聘始至,疏方下药,病愈。既归,一女子自外入,曰:“我董尚书府中侍儿也。紫花和尚与妾有夙冤,今得追报,君又活之耶?再往,祸将及。”言已遂没。某惧,辞丁。丁病复作,固要之,乃以实告。丁叹曰:“孽自前生,死吾分耳。”寻卒。后寻诸人,果有紫花和尚,高僧也,青州董尚书夫人尝供养家中;亦无有知其冤之所自结者。【译文】

诸城县的丁生户是野鹤公的孙子,是一位少年名士,病重而死,隔了一夜又苏醒过来,说:“佛道我完全领悟了。当时有一位精通佛法的和尚,就派人把和尚请来,在他床前讲演”楞严经。丁生每听完一节,都说讲得不对,并说:能把我的疾病洽好了,论证佛道有什么困难呢?只有某某书生能够治好我的疾病。应该虔诚地把他请来。原来诸城县有一位书生,精通医道而又不行医,请了三次才请来,开了方子,吃了药,病就好了。那个书生回到家里,有个女子从门外走进来,说:我是董尚书府里的侍女,紫花和尚前世和我有冤仇,我现在追到这里进行报复,你还把他治活吗?你再去给他治病,灾难就会临头的。说完就隐没了。那个书生害柏了,辞谢了丁生的邀请。后来,丁生老病复发,一再邀请他,他就把实话告诉丁生。丁生慨然长叹说:罪孽来自前生,死亡是我命里注定的。不久就死了,后来问了别人,果然曾经有个紫花和尚,是一位得道的高僧,青州董尚书的夫人,曾经把他请到家中供养养,谁也不知他和侍女为什么结下了冤仇。

周克昌

淮上贡生周天仪,年五旬,止一子,名克昌,爱昵之。至十三四岁,丰姿益秀;而性不喜读,辄逃塾从群儿戏,恒终日不返。周亦听之。一日既暮不归,始寻之,殊竟乌有。夫妻号啕,几不欲生。

年余昌忽自至,言:“为道士迷去,幸不见害。值其他出,得逃而归。”周喜极,亦不追问。及教以读,慧悟倍于曩畴。逾年文思大进,既入郡庠试,遂知名。世族争婚,昌颇不愿。赵进士女有姿,周强为娶之。既入门,夫妻调笑甚欢;而昌恒独宿,若无所私。逾年秋战而捷,周益慰。然年渐暮,日望抱孙,故尝隐讽昌,昌漠若不解。母不能忍,朝夕多絮语。昌变色出曰:“我久欲亡去,所不遽舍者,顾复之情耳。实不能探讨房帷以慰所望。请仍去,彼顺志者且复来矣。”媪追曳之,已踣,衣冠如蜕。大骇,疑昌已死,是必其鬼也。

悲叹而已。

次日昌忽仆马而至,举家惶骇。近诘之,亦言:为恶人略卖于富商之家,商无子,子焉。得昌后,忽生一子。昌思家,遂送之归。问所学,则顽钝如昔。乃知此为昌;其入泮乡捷者鬼之假也。然窃喜其事未泄,即使袭孝廉之名。入房,妇甚狎熟;而昌腼然有怍色,似新婚者。甫周年,生子矣。异史氏曰:“古言庸福人,必鼻口眉目间具有少庸,而后福随之;其精光陆离者鬼所弃也。庸之所在,桂籍可以不入闱而通,佳丽可以不亲迎而致;而况少有凭借,益之以钻窥者乎!”【译文】

淮上有个名叫周天仪的进士,五十岁了,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周克昌,很溺爱。长到十三四岁,风姿越来越漂亮;但是生性木讷;总是逃学,跟一群孩子游戏,经常一天到晚不回家。周天仪也听之任之。

一天,天黑以后乜没回来,才出去寻找,竟然哪里也没找到。夫妻二人号啕痛哭,几乎不想单下去。过了一年多,周克昌忽然自己回来了,说是:“被道士迷去,幸好没有被害。赶上道士外出,才得到机会逃回来。”周天仪高兴极了,也没详细追问。教他读书的时候。他的悟性从前加倍的聪明。过了一年,文思大进,考中了秀才,才知道他的名字。世家大族争着和他通婚,周克昌心里很不愿意。赵进士有个女儿,容貌很漂亮,周天仪硬是逼他成了亲。新娘子进门以后,夫妻互相调笑很欢畅;周克昌却经常一个人睡觉,好像没和妻子有过私生活。又过了一年,他考中了举人。周天仪心里愈加感到安慰。但是逐渐到了晚年,天天盼望抱孙子,所以曾经委婉地用语言对他暗示。他迷茫茫的,好像听不明白。母亲再也不能忍耐了,一天到晚总是絮絮叨叨的。他突然变了颜色,走出卧房说:“我很早就想逃离家门,所以没有马上放弃这个家:是抚养之恩罢了。我实在不能探讨闺房的事情,以安慰父母的展望。我愿意离开这里,那位能够顺从父母心愿的人,就要回来了。”老太太撵出去拉他一把,他已经跌倒在地,衣服帽子好像蝉蜕似的摆在地上。老人大吃一惊,怀疑周克昌已经死了,这一定是他的鬼魂。只能悲叹而已。

第二天,周克昌忽然带着仆人,骑着骏马回来了,全家又惊又怕。到他跟前盘问他。他也说:被坏人拐去,卖给一家富商。富商没有儿子,把他当儿子。富商得他以后,忽然生了一个儿子。他想家,就把他送回来了。询问他的学业,愚蠢迟钝,还和从前一样。这才知道这个是周克昌;那个考中秀才和举人的。是借用他名字的一个鬼物。也就暗自高兴,这件事情没有泄露出去,就让他承袭了举人的头衔。他进了闺房,媳妇对他很亲热,他却满脸通红,有害羞的脸色,好像一个新婚的新郎。刚到一周年,就生了儿子。

异史氏说:“古人说;有平庸福气的人,在他鼻口眉目之间,一定有点平庸的东西,随后才有福气,那种光怪陆离的人,鬼也嫌弃他。有平庸福气的人,不考也可以登科,不亲自迎娶也可以得到佳人。何况多少有些凭倚,更担瞅机会钻营的人呢!”

嫦娥

太原宗子美,从父游学,流寓广陵。父与红桥下林妪有素。一日父子过红桥,遇之,固请过诸其家,瀹茗共话。有女在旁,殊色也。翁亟赞之,妪顾宗曰:“大郎温婉如处子,福相也。若不鄙弃,便奉箕帚,如何?”翁笑,促子离席,使拜媪曰:“一言千金矣!”先是妪独居,女忽自至,告诉孤苦。问其小字,则名嫦娥。妪爱而留之,实将奇货居之也。

时宗年十四,睨女窃喜,意翁必媒定之,而翁归若忘,心灼热,隐以白母。翁笑曰:“曩与贪婆子戏耳。彼不知将卖黄金几何矣,此何可易言!”逾年翁媪并卒。子美不能忘情嫦娥,服将阕,托人示意林妪。妪初不承,宗忿曰:“我生平不轻折腰,何媪视之不值一钱?若负前盟,须见还也!”妪乃云:“曩或与而翁戏约,容有之。但无成言,遂都忘却。今既云云,我岂留嫁天王耶?要日日装束,实望易千金,今请半焉可乎?”宗自度难办,亦遂置之。

适有寡媪僦居西邻,有女及笄,小名颠当。偶窥之,雅丽不减嫦娥。向慕之,每以馈遗阶进;久而渐熟,往往送情以目,而欲语无间。一夕逾垣乞火,宗喜挽之,遂相燕好。约为嫁娶,辞以兄负贩未归。由此蹈隙往来,形迹周密。

一日偶经红桥,见嫦娥适在门内,疾趋过之。嫦娥望见,招之以手,宗驻足;女又招之,遂入。女以背约让宗,宗述其故。女入室,取黄金一铤付之,宗不受,辞曰:“自分水与卿绝,遂他有所约。受金而为卿谋,是负人也;受金而不为卿谋,是负卿也:诚不敢有所负。”女良久曰:“君所约,妾颇知之。其事必无成;即成之,妾不怨君之负心也。其速行,媪将至矣。”宗仓卒无以自主,受之而归。

隔夜告之颠当,颠当深然其言,但劝宗专心嫦娥。宗不语。颠当愿下之,而宗乃悦。即遣媒纳金林妪,妪无辞,以嫦娥归宗。入门后,悉述颠当言,嫦娥微笑,阳怂恿之。宗喜,急欲一白颠当,而颠当迹久绝。嫦娥知其为己,因暂归宁,故予之间,嘱宗窃其佩囊。已而颠当果至,与商所谋,但言勿急。及解衿狎笑,胁下有紫荷囊,将便摘取。颠当变色起曰:“君与人一心,而与妾二!负心郎!请从此绝。”宗曲意挽解,不听竟去。一日过其门探察之,已另有吴客僦居其中,颠当子母迁去已久,影灭迹绝,莫可问讯。

宗自娶嫦娥,家暴富,连阁长廊,弥亘街路。嫦娥善谐谑,适见美人画卷,宗曰:“吾自谓如卿天下无两,但不曾见飞燕、杨妃耳。”女笑曰:“若欲见之,此亦何难。”乃执卷细审一过,便趋入室,对镜修妆,效飞燕舞风,又学杨妃带醉。长短肥瘦,随时变更;风情态度,对卷逼真。方作态时,有婢自外至,不复能识,惊问其僚;复向审注,恍然始笑。宗喜曰:“吾得一美人,而千古之美人,皆在床闼矣!”

一夜方熟寝,数人撬扉而入,火光射壁。女急起,惊言:“盗入!”宗初醒,即欲鸣呼。一人以白刃加颈,惧不敢喘。又一人掠嫦娥负背上,哄然而去。宗始号,家役毕集,室中珍玩,无少亡者,宗大悲,羅然失图,无复情地。告官追捕,殊无音息。

荏苒三四年,郁郁无聊,因假赴试入都。居半载,占验询察,无计不施。偶过姚巷,值一女子,垢面敝衣,羅儴如丐。停趾相之,乃颠当也。骇曰:“卿何憔悴至此?”答云:“别后南迁,老母即世,为恶人掠卖旗下,挞辱冻馁,所不忍言。”宗泣下,问:“可赎否?”曰:“难矣。耗费烦多,不能为力。”宗曰:“实告卿:年来颇称小有,惜客中资斧有限,倾装货马,所不敢辞。如所需过奢,当归家营办之。”女约明日出西城,相会丛柳下,嘱独往,勿以人从。宗曰:“诺。”次日早往,则女先在,袿衣鲜明,大非前状。惊问之,笑曰:“曩试君心耳,幸绨袍之意犹存。请至敝庐,宜必得当以报。”北行数武,即至其家,遂出肴酒,相与谈宴。宗约与俱归,女曰:“妾多俗累,不能从。嫦娥消息,固颇闻之。”宗急询其何所,女曰:“其行踪缥缈,妾亦不能深悉。西山有老尼,一目眇,问之当自知。”遂止宿其家。

天明示以径。宗至其处,有古寺周垣尽颓,丛竹内有茅屋半间,老尼缀衲其中。见客至,漫不为礼。宗揖之,尼始举头致问。因告姓氏,即白所求。尼曰:“八十老瞽,与世睽绝,何处知佳人消息?”宗固求之。乃曰:“我实不知。有二三戚属,来夕相过,或小女子辈识之,未可知。汝明夕可来。”宗乃出。次日再至,则尼他出,败扉扃焉。伺之既久,更漏已催,明月高揭,徘徊无计,遥见二三女郎自外入,则嫦娥在焉。宗喜极,突起,急揽其祛。嫦娥曰:“莽郎君!吓煞妾矣!可恨颠当饶舌,乃教情欲缠人。”宗曳坐,执手款曲,历诉艰难,不觉恻楚。女曰:“实相告:妾实姮娥被谪,浮沉俗间,其限已满;托为寇劫,所以绝君望耳。尼亦王母守府者,妾初谴时,蒙其收恤,故暇时常一临存。君如释妾,当为代致颠当。”宗不听,垂首陨涕。女遥顾曰:“姊妹辈来矣。”宗方四顾,而嫦娥已杳。宗大哭失声,不欲复活,因解带自缢。恍惚觉魂已出舍,伥伥靡适。俄见嫦娥来,捉而提之,足离于地;入寺,取树上尸推挤之,唤曰:“痴郎,痴郎!嫦娥在此。”忽若梦醒。少定,女恚曰:“颠当贱婢!害妾而杀郎君,我不能恕之也!”下山赁舆而归。既命家人治装,乃返身而出西城,诣谢颠当,至则舍宇全非,愕叹而返。窃幸嫦娥不知入门,嫦娥迎笑曰:“君见颠当耶?”宗愕然不能答。女曰:“君背嫦娥,乌得颠当?请坐待之,当自至。”未几颠当果至,仓皇伏榻下。嫦娥叠指弹之,曰:“小鬼头陷人不浅!”颠当叩头,但求赊死。嫦娥曰:“推人坑中,而欲脱身天外耶?广寒十一姑不日下嫁,须绣枕百幅、履百双,可从我去,相共操作。”颠当恭白:“但求分工,按时赍送。”女不许,谓宗曰:“君若缓颊,即便放却。”颠当目宗,宗笑不语,颠当目怒之。乃乞还告家人,许之,遂去。宗问其生平,乃知其西山狐也。买舆待之。

次日果来,遂俱归。然嫦娥重来,恒持重不轻谐笑。宗强使狎戏,惟密教颠当为之。颠当慧绝,工媚。嫦娥乐独宿,每辞不当夕。一夜漏三下,犹闻颠当房中,吃吃不绝。使婢窃听之,婢还,不以告,但请夫人自往。伏窗窥之,则见颠当凝妆作己状,宗拥抱,呼以嫦娥。女哂而退。未几,颠当心暴痛,急披衣,曳宗诣嫦娥所,入门便伏。嫦娥曰:“我岂医巫厌胜者?汝欲自捧心效西子耳。”颠当顿首,但言知罪。女曰:“愈矣。”遂起,失笑而去。颠当私谓宗:“吾能使娘子学观音。”宗不信,因戏相赌。嫦娥每趺坐,眸含若瞑。颠当悄以玉瓶插柳置几上;自乃垂发合掌,侍立其侧,樱唇半启,瓠犀微露,睛不少瞬。宗笑之。嫦娥开目问之,颠当曰:“我学龙女侍观音耳。”嫦娥笑骂之,罚使学童子拜。颠当束发,遂四面朝参之,伏地翻转,逞诸变态,左右侧折,袜能磨乎其耳。嫦娥解颐,坐而蹴之。颠当仰首,口衔凤钩,微触以齿。嫦娥方嬉笑间,忽觉媚情一缕,自足趾而上直达心舍,意荡思淫,若不自主。乃急敛神,呵曰:“狐奴当死!不择人而惑之耶?”颠当惧,释口投地。嫦娥又厉责之,众不解。嫦娥谓宗曰:“颠当狐性不改,适间几为所愚。若非夙根深者,堕落何难!”自是见颠当,每严御之。颠当惭惧,告宗曰:“妾于娘子一肢一体,无不亲爱,爱之极,不觉媚之甚。谓妾有异心,不惟不敢,亦不忍。”宗因以告嫦娥,嫦娥遇之如初。然以狎戏无节,数戒宗,宗不听;因而大小婢妇,竞相狎戏。一日,二人扶一婢效作杨妃。二人以目会意,赚婢懈骨作酣态,两手遽释,婢暴颠墀下,声如倾堵。众方大哗;

近抚之,而妃子已作马嵬薨矣。众大惧,急白主人。嫦娥惊曰:“祸作矣!我言如何哉!”

往验之,不可救。使人告其父。父某甲,素无行,号奔而至,负尸入厅事,叫骂万端。宗闭户惴恐,莫知所措。嫦娥自出责之,曰:“主郎虐婢至死,律无偿法;且邂逅暴殂,焉知其不再苏?”甲噪言:“四支已冰,焉有生理!”嫦娥曰:“勿哗。纵不活,自有官在。”乃入厅事抚尸,而婢已苏,抚之随手而起。嫦娥返身怒曰:“婢幸不死,贼奴何得无状!可以草索絷送官府!”甲无词,长跪哀免。嫦娥曰:“汝既知罪,姑免究处。但小人无赖,反复何常,留汝女终为祸胎,宜即将去。原价如干数,当速措置来。”遣人押出,俾浼二三村老,券证署尾。已,乃唤婢至前,使甲自问之:“无恙乎?”答曰:“无恙。”乃付之去。

已,遂召诸婢,数责遍扑。又呼颠当,为之厉禁。谓宗曰:“今而知为人上者,一笑颦亦不可轻。谑端开之自妾,而流弊遂不可止。凡哀者属阴,乐者属阳;阳极阴生,此循环之定数。婢子之祸,是鬼神告之以渐也。荒迷不悟,则倾覆及之矣。”宗敬听之。颠当泣求拔脱。嫦娥乃掐其耳,逾刻释手,颠当怃然为间,忽若梦醒,据地自投,欢喜欲舞。由此闺阁清肃,无敢哗者。婢至其家,无疾暴死。甲以赎金莫偿,渔村老代求怜恕,许之;又以服役之情,施以材木而去。宗常患无子。嫦娥腹中忽闻儿啼,遂以刃破左胁出之,果男;无何,复有身,又破右胁而出一女。男酷类父,女酷类母,皆论昏于世家。异史氏曰:“阳极阴生,至言哉!然室有仙人,幸能极我之乐,消我之灾,长我之生,而不我之死。是乡乐,老焉可矣,而仙人顾忧之耶?天运循环之数,理固宜然;而世之长困而不亨者,又何以为解哉?昔宋人有求仙不得者,每曰:‘作一日仙人,而死亦无憾。’我不复能笑之也。”【译文】

太原有个宗子美,跟着父亲远游外地,从师求学,柱在扬州。父亲和红桥下的林老太太从前有过交往。一天,父子二人路过红桥,遇上了姓林的老太太。老太太一再邀请。把父子二人请到家里,煮茶待客,坐在一起唠嗑,有个少女站在旁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父亲一次又一次地赞美她。林老太大看着宗子一说:“你儿子性格温柔,容貌清秀,像个女孩子,是个福相。若不谦弃我的女儿,就给你做媳妇,怎么样?”父亲满脸是笑,催促儿子离开席位,叫他参拜老太大,说:“这可是一言千金!”

在这以前,姓林的老太太一个人过日子,女郎忽然自己来到老太太家,告诉老太大,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老太太询问少女的名字,少女名叫嫦娥。老太太可怜她,就把她留在家里,实际足等待机会要把她出嫁,可以商价出售钓奇货。当时宗子美十四岁,一眼瞥见了嫦娥,心里暗自高兴,以为父亲一定会托媒定丁这门亲事,但是父亲回到家里以后,好像忘了。他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就在背后告诉了每亲。父亲听到就笑着说:“那是以前和贪婪的老婆子开个玩笑罢了!她不知要把她卖多少黄金呢,这哪里可以轻易说妥的?”

过了一年,父母相继去世了。宗子美心里总忘不了嫦娥,就在将要脱掉孝服的时候,托人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了林老太大。老太太起初不承认。他很气愤地说:“我生来不轻易给人弯腰施礼,为什么老太太把我的弯腰看得不值一钱呢!她若违背从前的婚约,必须给我还礼!”老太太听见这话才说:“从前和他父亲开玩笑的时候,也许说过婚约,但却没有说定;就完全忘掉了;现在既然如此,我难道要把女儿留在家里嫁给大王吗?按照往常的嫁妆,实指望换取千金的聘礼;现在甘愿要他五百金,可以吧?”他自料难以办到。也就放弃了。

恰巧有个寡妇租房子住在他的西邻,寡妇家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儿,名叫颠当。他偶然看见了颠当,文雅秀丽,不次于嫦娥。他很爱慕,时常以赠送东西做因由,一步一步地向颠当靠近;久而久之,逐渐熟识了,时常以眉目传情;想要说说知心话,又没有机会。一天晚上,颠当爬过墙头向他借火。他很高兴地拉住颠当,于是就像夫妻那么恩爱了。要和颠当订下嫁娶的婚约,颠当推托哥哥做买卖设有回来。从此以后,两个人寻找机会,偷偷地互相往来,形迹很秘密。

一天,他偶然路过红桥,恰好看见嫦娥站在门里,赶紧迈开大步,想要赶过去。嫦娥望见了他,向他招招手,宗子美就停住了脚步;嫦娥又向他招招手,他就进了屋子。嫦娥责备他违背了婚约,他就讲了违约的原因。嫦娥进了屋里,拿出一锭黄金送给他。他不接受,辞谢说:“我自料和你永远绝情了,就和别人订了婚约。接受你的黄金,和你结成夫妻,是对别人的负心;接受你的黄金,不和你结成夫妻,是对你的负心,我实在不肯负心。”嫦娥想了很久说:“你所订下的婚约,我早就知道了。你们的婚事肯定结不成;即使结成了,我不怨你负心也就是了。你快走吧,老太太快要回来了。”

宗子美在仓猝之间,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接过黄金就离开了。隔了一夜,告诉了颠当,颠当很赞成嫦娥的一番话,劝他只能专心于嫦娥。他沉默不语,颠当向他表态,愿做小老婆,他才高兴了。马上打发媒人把黄金送给林老太大做聘金,老太太无话推辞,就把嫦娥嫁给了宗子美。进门以后,他把颠当韵意思全部告诉了嫦娥。嫦娥微笑着,表面上怂恿他。叫他娶颠当为妾。他很高兴,想要赶紧告诉颠当,但是颠当的足迹很久也不踏进他的门坎了。嫦娥知道颠当是为自己的缘故,所以她就暂时回了娘家,故意给颠当一个机会。告别的时候,嘱咐宗子关偷取颠当的佩囊。过了一会儿,颠当果然来了,和她商量从前的婚约。颠当只说不要着忙。及至解开她的衣襟,亲昵调笑的时候,见她肋下有个紫色荷包,就要伸手摘下来。颠当立刻变了脸色,爬起来说:“你和别人尸心一意,和我三心二意!负心的郎君!从此永别了。”他低三下四地挽留解释,颠当不听,径自走了。不久,他路过颠当门前。进去看看,已经另有一个姓吴的客人,租房子住在里边,颠当母子已经搬走很久了。从此就形消影灭,没有地方可以打听她们的下落。

宗子美自从娶了嫦娥,家境突然富裕起来,楼阁连着楼阁,长廊连着厅台,连绵占了几条街。嫦娥性诙谐,善于开玩笑。她碰巧看见一幅美人图,宗子美说:“我自己认为,你这样的容貌是举世无双的,但是没有见过赵飞燕和杨贵妃是个什么样子。”嫦娥笑着说:“要想见到她们;这也没有什么难的。”就拿着画卷,仔细看了一遍,便进了卧室,对着镜子化妆。仿效赵飞燕的舞风;又学杨贵妃的醉态。长短肥瘦。随时变更;风情神态,对着画卷一看,很逼真。她正在粉演的时候,有一个丫鬟,从外面进了屋子,再也不能认识她了,就很惊讶地询问同伴儿;同伴告诉她以后,再向美人仔细一看,恍然大悟。这才笑了。宗子美高兴地说:“我得到一个美人。千古的美人,都在我闺门的床上了!”

一天晚上,正在沉睡的,时候,有好几个人撬开房门进了屋子,火光照射在墙上。嫦娥急忙爬起来,惊讶地说:强盗进来了!宗子美刚一醒过来,就要呼喊。有个人把刀子按在他的脖子上,他吓得不敢喘气。另外一个人,把嫦娥抢过来,背到背上,一哄而散,这才呼喊。家人全都跑来了,屋里的奇珍异宝,一点也没有丢失。宗子美很悲痛,又惊又怕,没有办法可想。他告到官府,官府派人追捕,毫无消息。时光过了,三四年,他心情郁闷,百无聊赖,所以就假装赶考,进了京城。在京城住了丰年,打卦算命,明察暗访,无计可施。偶然路过姚巷,碰上一个女子,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畏畏縮缩的,好像一个乞丐。他停下脚步一看,原来是颠当,很惊讶地说:“你怎么这样憔悴”颠当回答说:“离别以后,搬到南方,老母去世了,被坏人抢来卖给满人,受尽了打骂凌辱,挨尽了饥饿,实在不忍告诉你。”他流下了眼泪,问道:“可以赎身吗?”颠当说:“难哪。要耗费很爹金钱,你是无能为力的。”他说:“实话告诉你,这几年堪称家道小康,可惜客居在外;盘缠有限,就是卖先行李,售卖坐马,也在所不辞。如果赎身的价钱要得过多,我立刻回家为你撩办。”颠当约他明天出西城,相会于丛柳之下;并且嘱咐他,叫他自己去,不让别人跟去。他说:可以。

第二天,牠很早就前往相会的地点,看见颠冬已经先到了,穿着鲜艳的裤褂,绝不是昨天的形状。便惊讶地问她,她笑着说,“昨天是试试你的心,聿而你还没有忘了旧情。请到我家里去吧,我一定要报答你;”往北走了几步,就到了她家,便拿出酒菜,互相饮酒谈天。宗子美约她一起回家。她说:“我被很多俗事拖累着,未能跟你回去。嫦娥的消息,我已经听到很多次了。”宗子美赶紧询问嫦娥在什么地方,她说:“嫦娥行踪縹缈。我也不是很清楚。西山有一个老尼姑,瞎了一只眼,你去问她,就会知道的。”,于是就在她家住了一宿。天亮以后,给他指出一条通往西山的道路。宗予美到了西山。有一座古寺,周围的垣墙全部坍倒了。竹林子里有半间茅屋,有一个老尼姑,穿着千缝百纳的僧袍,坐在屋里。她看见客人来了,不理睬,不以礼相迎。宗子羌向她行个揖手礼,老尼姑才抬头问他做什么。他把姓名告诉了老尼姑,就提出了要求。老尼姑说:“我是一个八十多岁的瞎老婆,与世隔绝,什么地方能够知道佳人的稍息呢?”宗子美很固执地向她请求。她才说:“我实在不知道。我有两三个亲戚,明天晚上都来看望我,女孩子们也许认识嫦娥,也未可知。你明天晚上可以再来看看。”宗子美听完就出了茅屋。

第二天再到那里,老尼姑已经外出。的破门锁得紧紧的心他等了很久,漏壶的声音催动更鼓,明月高悬,走来走去,无计可想,远远看见两三个少女,迎面走进来,嫦娥也在里面。他高兴极了,突然跳出来,赶紧拉住她的袖子。嫦娥说:“真是一个莽撞的郎君!吓死我了!可恨颠当多嘴多舌,竟教情郎又来缠人。”宗子美拽她坐下,手拉手地倾诉衷情,把自己的艰难困苦从头到尾告诉了嫦娥,不觉一阵心酸。嫦娥说:“实话告诉你。我真是被贬的月里嫦娥,出没在人间,因为被贬。期限已经满了,就假托被强盗劫去。是乎断绝你的想望罢了。老尼姑也是王母娘娘守卫府门的人,我刚一遭到谴责的时候,因为受到她的收养和周济,所以时常前来看望她。你如果放了我,我就把颠当领来代替我。”宗子美不听,总是低着脑袋落泪。嫦娥望着远处说:“我的姐妹们来了。”宗子美刚向四处女望,嫦娥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放声痛哭,不想继续活在世上,所以就解下带子,悬梁自尽了。

恍惚惚的,觉得魂魄已经爵开了躯壳,迷迷茫茫,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徘徊了一会,看见嫦娥来了,一把抓住他,把他提起来,两只脚离开地皮,拎进了佛寺;从树上解下他了尸首,把魂魄往尸首上尸推挤,呼喊着说:“痴廊,痴郎!嫦娥在此。”他忽然像从梦中醒来了,镇定一会儿,嫦娥就怨恨地说:“颠当这个贱丫头!坑害了我,又杀害了郎君,我不能饶恕她!”下山租了一台轿子,回到家里。宗子美到家就叫家人准备行装,又返身出了西城,去感谢颠当。到那里一看,屋舍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惊愕了半天,只好长吁短叹地目来了。心里暗肩庆幸,以为嫦娥不知道。进了家门,嫦娥迎出来,笑着问他:“你见到颠当了吗?”他陡然一惊,无话可以回。嫦娥说:“你背着嫦娥,怎能见到颠当呢?请你坐下来,她会自己来的。”

等了不一会儿,颠当果然来了,慌慌张张地跪在床下七嫦娥叠指弹着她的脑袋说:“小鬼头,你害人不浅哪?”颠当给她叩头。只求饶她不死。嫦娥说:“把人推进火坑里。你想脱身于天外吗?广寒宫的十一姑不久就要下嫁,需要绣制一百幅枕头,一百双绣鞋。应该跟我一起去,一同给她做出来。”颠当很恭敬地请求:我只请求分工制作,按时给送去。?嫦娥不答应,对宗子美:你若给她说说情,我就放她回去。颠当眼睁睁地看着宗子美,宗子美笑眯眯地不说话。颠当狠狠地瞪他一眼。颠当请求回去告诉家人。嫦娥点头应允,她就走了。宗子美打听她的生平,才知道她是西山的一只狐狸精。就买了轿子等着。

第二天,颠当果然来了,就一同回了了家。但是嫦娥重新回来以后,经常谨小慎微,庄重自爱,不轻易开玩笑。宗子美硬要叫她过亲昵的夫妻生活,她就暗中叫颠当代替她。颠当很聪明,善于谄媚。嫦娥乐于一个人独宿,常常推辞,不和丈夫一起睡觉。一天晚上,已经鼓打三更了,还听见颠当的卧房里,有哧哧芣绝的笑声。就打发一个丫鬟偷偷去听听,丫鬟回来了,不把情况告诉她,只请夫人亲自去看看。她扒窗往里一看,只见颠当守着华丽的服装,学做嫦娥妁形状,宗子美把她抱在怀里,呼她的为嫦娥。嫦娥微笑着退下去了过了不一会儿,颠当突然疼起来,急忙披上衣服,拉着宗子美;到了嫦娥妁卧室,进门就跪在地下。嫦娥说:“我难道是个用咒语制人的巫医吗?你是想要自己捧着心,东施效顰罢了。”颠当给她磕头,说她知罪了。嫦娥说:“你的病好了。”她就站起来,笑出了声音。

颠当私下对宗子美说:“我能叫娘子学观音。”;宗子美不相信,所以就开玩笑似的打了赌。嫦娥每次盘腿打坐的时候,总是附着眼睛,好像睡着了。颠当悄悄把柳枝插在玉瓶里。放在嫦娥面前的矮桌上。自己就披着头发,两手合十,侍立在身分,樱唇半启,玉齿微露。眼睛一眨不眨地站着。宗子美一看就笑了。嫦娥睁开眼腈,问他笑什么,颠当说:“我学龙女侍候观音。”嫦娥笑着骂她,惩罚她。叫她学习童子拜观音。颠当束起头拨,就当面朝拜,趴在地下翻来覆去地旋转着,卖弄技巧,变幻各种姿态,左盘右曲,侧身拆拜,脚上的袜子能够摩擦她的耳朵。嫦娥笑容满面、坐着踢她一脚。颠当仰起脑袋,用嘴叼着嫦娥的一只脚,并用牙齿轻轻地触撞着。嫦娥正在嬉笑之间,忽然觉得有一股媚情,从脚趾往上升腾,一直达到心房,使她神志放荡,产生了淫欲,几乎不能自主了。于是急忙收神敛志;呵斥说:“狐奴该死!不选择人来进行迷惑吗?”颠当害怕了,松了口,跪在地下。嫦娥更加严厉地责备她,大家不知为什么要责备她。嫦娥对宗子美说:“颠当的狐性不改、刚才几乎被她愚弄了。如果不是一个根基很深的人,堕落下去有什么难的!”从此以后,见到颠当的时候,常常是严厉她防御她。颠当又羞又怕,告诉宗子美说:“我对于娘子的一肢一体。没有永爱的;爱到了极点,不知不觉就谄媚她。说我对她有二心,不但不敢,也不忍心。”宗于美就把颠当的心意告诉了嫦娥。嫦娥待她仍和当初一样,但是因力无节制地轻狂游戏,嫦娥屡次告诫宗子美,宗子美不听,因而大大小小的仆妇丫鬟,也争作轻狂的戏耍。

一天,两个人扶着一个丫鬟,学作贵妃醉酒。扶着的两个人以目传情,心领神会,诳骗那个丫环,叫她骨架松懈,装作醉态的时候,两个人突然一撒手;丫鬟猛然跌到台阶底下,噗的一声,好像倒了一面墙。大家正在吵吵嚷嚷的,有人到她跟前一摸,已经是马嵬坡前的杨贵妃,死了。大家害怕了,急忙跑去禀告主人。嫦娥惊讶地说:“惹祸了!我的话怎么样!”前去验查,已经不能救活了,派人去告诉她的父亲。丫头的父亲某甲,一向没有德行,一路号叫着跑进来,把尸体抬进主人之厅,百般叫骂。宗子美关上房门,心里惴惴不安,不知怎么办才好。嫦娥独自出来责备某甲说:“主人虐待使女,直到死亡,也没有偿命的法律;而且偶然之间,突然死了,怎知她不能复活呢?”某甲吵吵嚷嚷地说:“四肢已经冰冷,哪有复活的道理?”嫦娥说:“你不要吵吵。纵然不能复活,自有官在。”说完就进了大厅,抚摩丫鬟的尸体,丫鬟已经苏醒了。她伸手一摸,随手就站起来。嫦娥转回身子,怒气冲冲地说:“幸好丫鬟没有死,你个贼奴才:怎敢无理取闹!应该佣革绳子把他捆起来,送进官府治罪!”某甲无话可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哀求免罪。嫦娥说:“你既然知罪了,暂且免于追究,也不处罚。但是无赖小人,反复无常,留下你的女儿,终究是个祸胎,应该马上把她领回去。原先若干两银子的卖身价钱,你应该急速筹办,马上送来。”说完就派人把他押班去。叫他请来两三位村老,写了赎身文书,并在文书的后尾签名画押。完了以后,就把那个丫鬟叫到眼前,让其甲亲自问她:“你没事吗?”丫鬟回答:“我没事。”于是就交给某甲,让他带回去了。

办完这件事情,就把许多丫鬟都叫来,数落她们,责备她们,挨个儿都打了一遍。又招呼颠当,严厉禁止她玩耍,对宗子美说:“现在才知道,做为主人的一颦一笑,也不能轻狂。玩笑是从我开始的,流弊就不能制止了。凡是悲哀的,都是属阴的;欢乐的,都是属阳;乐极生悲,这是循环不尽的定数。那个丫头的灾祸,是鬼神逐渐前来报信的。再若执迷不悟,倾家荡产的寒难就要临头了。”宗子美恭恭敬敬驰听着。颠当流着眼泪,请求从苦海中把她拉出来。嫦娥就掐着她的耳朵,掐过一刻才松了手,顷刻之间,颠当怅然若失,忽然好像梦中醒过来,跪在地上自己承认错误,高兴得快要舞起来了。从此以后,闺房里清清静静,尽人敢于喧哗了。

那个丫鬟回到家里没病突然死了。某甲因为旗赎金没法偿还,就哀求村老替他说情,哀求可怜他,饶恕他,嫦娥答应了,又因为有服役的情况,就施舍了一口棺材,把他打发走了。

宗子美时常忧虑没有儿子,嫦娥的肚子里,忽然听见了男孩子的哭叫声,就用刀子破开肋骨取出来,果然是个男孩子;过了不久,又有了身孕,又破开右肋,取出一个女孩子。男孩子很像他的父亲。女孩子很像她的母亲,长大以后,都和世家大族结了亲。

异史氏说:“乐极生悲,至理名言哪。但是家里有一位仙人,幸好能够极我之乐,消除我的灾害,使我长生不老,使我不能死亡。这样一个安乐乡,可以老死在里边。可是仙人有什么顾虑呢?天道循环的气数,周然是理之当然;但世上潦倒一生,而达不到乐境的人。又怎么解释呢?从前的宋朝,有人求仙而不得的,常写诗,‘做了日仙人,死也不遗憾。’我再也不能讥笑他们了。”

画马

临清崔生家屡贫,围垣不修,每晨起。辄见一马卧露草间,黑质白章;惟尾毛不整,似火燎断者。逐去,夜又复来,不知所自。崔有好友官于晋,欲往就之,苦无健步,遂捉马施勒乘去,嘱家人曰:“倘有寻马者,当如以告。”既就途,马骛驶,瞬息百里。夜不甚餤刍豆,意其病。次日紧衔不令驰,而马蹄嘶喷沫,健怒如昨。复纵之,午已达晋。时骑入市廛,观者无不称叹。晋王闻之,以重直购之。崔恐为失者所寻,不敢售。

居半年,无耗,遂以八百金货于晋邱,乃自市健骡归。后王以急务,遣校尉骑赴临清。

马逸,追至崔之东邻,入门不见。索诸主人,主曾姓,实莫之睹。及入室,见壁间挂子昂画马一帧,内一匹毛色浑似,尾处为香炷所烧,始知马,画妖也。校尉难复王命,因讼曾。时崔得马资,居积盈万,自愿以直贷曾,付校尉去。曾甚德之,不知崔即当年之售主也。【译文】

临清县有个姓崔的书生,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围墙坏了,也不修理。每天早晨起来,总是看见一匹马,卧在露草地上,毛色黑地白花;惟独尾毛不太整齐,好像被火燎断的样子。把它赶跑,它晚上本来了,本知从什么地方来的。

崔生有一位好朋友,在山西做官,他想去看看。苦于没有健壮的脚力,就捉住那匹马,给它带上笼头和嚼环,骑着走了,嘱咐家人说;“如果有寻马的,就说我骑到山西去了。”上路以后,那马跑得飞快,瞬息就是一百多里。晚上住在店里,它不太吃草料,以为它病了。第二天,勒紧嚼环,不让它奔驰;它刨蹄子,咬啖乱叫,打眷响鼻,吐着白沫,健壮的气势和昨天一样,又放开嚼环,让它任意驰骋,午间已经到达山西了。

他骑马进城的时候,看见的人没有不称赞的。晋王听到消息,想用重金购买。崔生害怕被失主找到,不敢出售。过了半年,毫无寻马的消息,就以八百金的重价卖给了王府,自己买了一匹健壮的骡子,骑着回家了。后来,晋王为一件紧急事情、打发一名探尉,骑它奔赴临清县。快到临清的时候,它挣扎出来逃跑了。校尉追到崔生的东邻,它跑进大门,便踪影全无了。校尉就向东邻的主人要马。

主人姓曾、说他实在没看见进来一匹马。校尉进了主人的屋子,着见墙上挂着名画家子昂的一幅群马图,其中的一匹,毛色黑地白花,很像那匹马,尾巴香火烧了,才知道那马原来是个画上的妖精。校尉没有办法向晋主复命,所以要控告姓曾的。当时崔生用卖马的八百金经营商业,财富已经超过了万贯,自愿代替姓曹的拿出八百金的原价,交给校尉拿走了。姓曾的很感激他,不知崔生就是当年卖马的主人。

局诈

某御史家人,偶立市间,有一人衣冠华好,近与攀谈。渐问主人姓字、官阀,家人并告之。其人自言:“王姓,贵主家之内使也。”语渐款洽,因曰:“宦途险恶,显者皆附贵戚之门,尊主人所托何人也?”答曰:“无之。”王曰:“此所谓惜小费而忘大祸者也。”家人曰:“何托而可?”王曰:“公主待人以礼,能覆翼人。某侍郎系仆阶进。倘不惜千金贽,见公主当亦不难。”家人喜,问其居止。便指其门户曰:“日同巷不知耶?”家人归告侍御。侍御喜,即张盛筵,使家人往邀王。王欣然来。筵间道公主情性及起居琐事甚悉,且言:“非同巷之谊,即赐百金赏,不肯效牛马。”御史益佩戴之。临别订约,王曰:“公但备物,仆乘间言之,旦晚当有报命。”

越数日始至,骑骏马甚都,谓侍御曰:“可速治装行。公主事大烦,投谒者踵相接,自晨及夕,不得一间。今得一间,宜急往,误则相见无期矣。”侍御乃出兼金重币,从之去。

曲折十余里,始至公主第,下骑祗候。王先持贽入。久之,出,宣言:“公主召某御史。”

即有数人接递传呼。侍御伛偻而入,见高堂上坐丽人,姿貌如仙,服饰炳耀;侍姬皆着锦绣,罗列成行。侍御伏谒尽礼,传命赐坐檐下,金碗进茗。主略致温旨,侍御肃而退。自内传赐缎靴、貂帽。

既归,深德王,持刺谒谢,则门阖无人,疑其侍主未复。三日三诣,终不复见。使人询诸贵主之门,则高扉扃锢。访之居人,并言:“此间曾无贵主。前有数人僦屋而居,今去已三日矣。”使反命,主仆丧气而已。

副将军某,负资入都,将图握篆,苦无阶。一日有裘马者谒之,自言:“内兄为天子近侍。”茶已,请间云:“目下有某处将军缺,倘不吝重金,仆嘱内兄游扬圣主之前,此任可致,大力者不能夺也。”某疑其妄。其人曰:“此无须踟蹰。某不过欲抽小数于内兄,于将军锱铢无所望。言定如干数,署券为信。待召见后方求实给,不效则汝金尚在,谁从怀中而攫之耶?”某乃喜,诺之。

次日复来引某去,见其内兄云:“姓田。”煊赫如侯家。某参谒,殊傲睨不甚为礼。其人持券向某曰:“适与内兄议,率非万金不可,请即署尾。”某从之。田曰:“人心叵测,事后虑有反复。”其人笑曰:“兄虑之过矣。既能予之,宁不能夺之耶?且朝中将相,有愿纳交而不可得者。将军前程方远,应不丧心至此。”某亦力矢而去。其人送之,曰:“三日即复公命。”

逾两日,日方西,数人吼奔而入,曰:“圣上坐待矣!”某惊甚,疾趋入朝。见天子坐殿上,爪牙森立。某拜舞已。上命赐坐,慰问殷勤,顾左右曰:“闻某武烈非常,今见之,真将军才也!”因曰:“某处险要地,今以委卿,勿负朕意,侯封有日耳。”某拜恩出。即有前日裘马者从至客邸,依券兑付而去。于是高枕待绶,日夸荣于亲友。过数日探访之,则前缺已有人矣。大怒,忿争于兵部之堂,曰:“某承帝简,何得授之他人?”司马怪之。及述宠遇,半如梦境。司马怒,执下廷尉。始供其引见者之姓名,则朝中并无此人。又耗万金,始得革职而去。

异哉!武弁虽騃,岂朝门亦可假耶?疑其中有幻术存焉,所谓“大盗不操矛弧”者也。

嘉祥李生,善琴。偶适东郊,见工人掘土得古琴,遂以贱直得之。拭之有异光,安弦而操,清烈非常。喜极,若获拱璧,贮以锦囊,藏之密室,虽至戚不以示也。

邑丞程氏新莅任,投刺谒李。李故寡交游,以其先施故,报之。过数日又招饮,固请乃往。程为人风雅绝伦,议论潇洒,李悦焉。越日折柬酬之,欢笑益洽。从此月夕花晨,未尝不相共也。年余,偶于丞廨中,见绣囊裹琴置几上,李便展玩。程问:“亦谙此否?”李曰:“生平最好。”程讶曰:“知交非一日,绝技胡不一闻?”拨炉爇沉香,请为小奏。李敬如教。程曰:“大高手!愿献薄技,勿笑小巫也。”遂鼓《御风曲》,其声泠泠,有绝世出尘之意。李更倾倒,愿师事之。自此二人以琴交,情分益笃。

年余,尽传其技。然程每诣李,李以常琴供之,未肯泄所藏也。一夕薄醉,丞曰:“某新肄一曲,亦愿闻之乎?”为秦《湘妃》,幽怨若泣。李亟赞之。丞曰:“所恨无良琴;若得良琴,音调益胜。”李欣然曰:“仆蓄一琴,颇异凡品。今遇锺期,何敢终密?”乃启椟负囊而出。程以袍袂拂尘,凭几再鼓,刚柔应节,工妙入神。李击节不置。丞曰:“区区拙技,负此良琴。若得荆人一奏,当有一两声可听者。”李惊曰:“公闺中亦精之耶?”丞笑曰:“适此操乃传自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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