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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19: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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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向君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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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程山水一程歌

一程山水一程歌试读:

序言

自在忆流年

文/崔自默

信息发达,司空见惯,偶尔读到怦然心动的文字,难能可贵,若还想写些读后感,则实属奢侈。“轻雷远去夜阑珊,提笔沾襟力不堪。乱字从来真况味,谁能自在忆流年?”这几句是我前些日所写,题曰《答向君临江仙思流年》。

现在回顾当时,向君的那一篇“思流年”,何以能打动人呢?

一如绘画,笔墨不过关,就谈不上意思、性灵、情韵、境界。对于语言文字,向君早已将它埏埴拿捏得玲珑剔透。阅读她的“陌上花开缓缓归”,如行山道,其间信息量大,需仔细乃得。

玄览者不执着于文字,假如弗能得意忘言、得意忘象,料非内行。当然,好读者是好作者的延续,两者合作,尽善尽美,彼此知音,相得益彰。

最终使得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是历史的沧桑感、人生的悲凉感、诗词的意境感、绘画的时空感、影视的镜头感、音乐的节奏感,尤其是故事的独特性、冲突性、戏剧性,等等这些元素,向君都不缺乏。

于是,不知从来,不知所去,如快雪时晴,如春风喜雨,叵耐戛然而止。想想,也正应如此。宛如照相,咔嚓一下,记录了世间一瞬、物体一切片、运动一侧影,也只能是一瞬、一切片、一侧影,不得已。生活是一个行为过程,其存在与时间关联而等价。瞬间而永恒,才是大艺术。当下享受,倘无精确剀切的思维觉悟、定力把握,何以堪?

想起“她”:“那一刻,脸上有笑,心里有泪”,“那是许多故事的起点,也是终点——因为绚烂,因为短暂”。读完这篇文字,“凄美”两字噗进脑海,我怎么都感觉这就是我自己的故事。

向君的文笔刺激我再再思考一些熟悉而陌生的话题。

文字本身到底有没有、应该不应该有性别属性?伟大的灵魂超越性别,这或许也是一个悖论或偷换概念么?

经常旅游的人会明白,随时记录会很累。“勤”字古写下面是一个“心”字,而不是右边一个“力”字。费心费力、殚精竭虑、动情劳神,始可酝酿过滤萃取升华出好文字。天才无他,一个勤字而已。触景生情,感情喷涌,不择地而出,但缺乏收敛,就不是像样的文章。文章因事而作,非无病呻吟,非强说愁,却绝对有志气、有风骨、有胸襟、有寄托、有感遇、有启发。

写到“他”:“隔着漫长的岁月,我觉得他依然没变,像原野上一颗野蛮生长的树,用骄傲和精明与世界牵手,用冷漠和不屑与世界为敌”;然而,“他”竟然也能问出这样的话:“你?就凭这一帆风顺的日子,你能写出什么动人的文字?”——这不还是我吗?我是我,我非我,看山看水,是是非非,不一不异。

我思故我在,我在故我思,等老了、没了……

我一直认为,“实现主义”(Realizationism)不等于“现实主义”(Realism)。“实现”具有了更多的主观能动性,有了把理想变为现实的愿望与念力。我猜测,向君一定经常有这般体验。在此基础上,“超实用”也就立即超越了实用、实验、实践、实现、实际,这或许还能回答为什么没有直接经验的她,可以通过间接经验明心见性地表达出另一种真实。

或者还可以进一步回答,我们旅游了感受了也便罢了,为什么一定要表达表述表现一番呢?

绘画的视觉语言是外在形式,我更关心的是其背后内容。对于文字描述,我的注重仍极尽苛刻,就是追问中心思想究竟是什么?

不具体的问题是大问题,也更难解决。

从游记、散文到诗,从台北故宫、阳明山海芋季到马赛马拉的狩猎之旅,从泰北玫瑰漫游记到我们的客厅、并不遥远的南山,向君的注意力超越了情景交融、夹叙夹议、史论结合。“看似宁静的草原危机四伏,弱肉强食,斗智斗勇的大戏时刻都在上演。在这里,生命就是一场永恒的追逐,生存就是一场至死方休的游戏。”看似、时刻、永恒、游戏,宁静、上演、追逐、生命,危机四伏、弱肉强食、斗智斗勇、至死方休,请耐心咀嚼,字里行间到这等次第,还能有其他什么可继续的呢?“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以倍增其哀乐”(王夫之《薑斋诗话》),向君的笔墨不动声色却颇得此道,蒙太奇手法把纪录片搞得十二分通透。艺术与科学、作品与生活、主观与客观、感性与理性、写意与写实、梦境与真景、我与物,已然大而化之,圆润得无所谓主线与辅线或复线。

有无相生,虚实互成,相互转化的缘由与能量、初衷与目的、工具与结果,都是一个字:心。正因经意了、走心了,所以体会了花溅泪、鸟惊心,那种法喜禅悦,甘苦自知。

道心唯微、唯精唯一,究竟如何才算最高境界、终极关怀呢?同道君子共勉旃。

大地的孩子

文/盛澜“在我的印象里,街巷里弄,最常见的是那种外表斑驳、低矮陈旧的楼房,被绿树掩映着,阳光明暗不定,仿佛它们是为了怀旧而存在,为了诗意而存在,时钟永远慢半拍,人们安稳、平和、缓慢、笃定,和颜悦色、彬彬有礼、不紧不慢地过自己的日子。”

初次读到向君的游记,大约有二十几篇。从如白色旧衬衫般温暖的台北诗情到瑰丽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当然还有清迈的雨和坊间悠然的思念……

人的青春也许简陋而粗糙,我们能回忆起的成熟几乎都是被迫的。所有人的成年无不是在送别一个又一个亲人的温暖之后,才惊觉,原来世事果然是无常的。

长风皓月间,太多的无常只能孤独地走过。动荡的人生也许唯有在更加无定的旅程中才能凸显出足以安慰人心的妥帖,故有他乡与故乡的分别。

我从不赞同一个人在独自的行走中去努力和自己的灵魂对话,那样的明心见性和赤裸总会是本来无忧生命的负载。但是当每一个“观照自我”的人去尝试用“明亮”的心观察这个世界,就一定有机会意外地察觉到生命的延续和温暖、柔软的爱。

游记和诗这两类文字都是不该轻易被“招惹”的。细细地读一下,那风物被描述到了极致,游走的人就成了多余。倘若只是听到行者在那里倾诉,那还真不如自己亲见罢了。

向君女士的游记便如旧日茶香,是耐得住细品和思念的那一类。她的写作“折叠”着自己对原乡和生活自然的爱。那些来自旅程的体悟以一种恬淡、安适、从容的态度呈现于笔端,邂逅者必将被一位书写者内心的满足、丰富所引导……

我相信可以荡涤心绪的文字应该有机会使孤寂的灵魂重新建立起信仰。向君的笔底流淌着光明、淡然和仁爱。也许单纯和真挚更容易在复杂的世事中遭遇折磨和羁绊,谁让隔膜和自我分裂已然成为了今人的顽疾呢!

我保证这本文集完全没有艰涩聱牙的文句,作者的措辞和施语浅白而清新、恬淡。向君总是有些古人心性的,文字中些许高古意象,或使阅读者洋溢于曲院风荷式的中国韵致。

她漫步在垦丁的海岸,温和而肃穆的日落仿佛如母亲正把一天的余温给睡去的儿女轻轻披上。海潮不再奔涌,淡青的暮色托着不再耀眼的一轮落日悬挂在海面上,圆圆地抖开了一团如佛光的锦缎,把越来越浅的色带抛向高天。

她行走在非洲——世界版图上的心脏,空间与光的帝国。远眺乞力马扎罗山顶皑皑的白雪,晶莹的险峰在金色的照耀之下显露出瑰丽的容颜……蓝天、骄阳、绿树、红土,以及黑的肤色,是那样斑斓、炽热、明亮。

她依偎着说来就来的清迈的雨。独自静静地站在阳台上看着雨滴落在芭蕉叶上,晚风轻轻地把枝间的花束推醒,隐隐听着偶一出现的雷声,看着天空若隐若现的几丝闪,心里的沉闷居然无法消去。

与现代文坛的“世界性”“超越性”和“纯粹性”以及其所造成的某些晦涩难懂的痛苦相比较,向君的文字表现更具普适的人间情怀。我觉得那应该是最为亲切的对阅读者的观照和平等的、慈悲的拥抱。

向君的游记和诗从不在意以文载道,也仿佛从未写过什么具足极深刻社会意义的、重大的、惊世骇俗的纪事。她的笔意不用于评判而只做叙述,但你就是能依稀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这不应该是她的本意,而该是算作她的本事吧!

我可以肯定这《一程山水一程歌》是一本至纯至性的书,阅读没有感情上的负累,倒是显得写作更加纯净明亮了。

研究文学史的友人把这本文集归属于20世纪70年代以后类似于台湾“新世代”的创作。我认为似乎作者并没有把自己归结为哪个世代、哪个流派的思想,她一定是与世无争的,她的游记和诗仿佛就是为自己写的,以手写心,因此真挚。

我认定好的文字如诗,必然还得兼具中国古典诗歌那样“音乐性”的传统,读来时而如慢板的音乐,时而如清澈的山泉,舒缓深情而琅琅上口。

我想文学不一定非要有什么深刻的意义或是揭露什么现实。能让人不知不觉且欣然接受一些道理和感觉的文字比那些急赤白脸的批判现实、反讥时弊的内容要更有利于“本来平凡和无争的心”得到安宁。

生活需要借助于智慧才能实现精致。所以,还是该到处走走,要学习在生命的每个时刻,带给自己惊喜。我们未必都要成为职业旅行者,但只要有梦想,肯为此坚持、为此探索,就必然会在自己划定的天空中看到那彩虹。

一个人的物质生活可以素简得如一件旧旧的白棉布衬衣。也许等到活了足够的年份便带着一脸丢失了年轮的傻笑,走了……

被文明捆绑的人,多累于世俗的琐碎,迷失真趣而不自知。细品向君的文字,有如亲近开在彼岸的吉祥而素净花,没有妖娆,只有淡淡的、她的味道:“雨一来,天空就落满尘埃,呜咽,像废弃教堂的管风琴,奏出喑哑乐章,时光模糊而忧伤……我慢慢啜饮一杯咖啡,看着日光在弥漫的香气里渐渐西斜下去。这一刻我觉得,咖啡很香,生活很美。”

一程山水,一程歌。依止于信风的芦花总会如约绽放在初秋,静静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乘风飞舞的时节,仿佛大地的孩子般依偎这原乡、故土和迤逦而行的匆匆旅人……

从下雨的城市离开,我的记忆开始模糊。

故乡他乡,脚步凌乱,废墟上荒草漫过思念,几朵苍白的花相对无言。

来了别了,聚了散了,谁在夜夜梦里,睁着一双不肯睡去的眼。

这里却清风月明,如水如梦,如款款的呼唤。

橘黄的灯光正穿过夜色,抵达嫦娥的广寒。

我循着桂花的香气跟去,只想看看那些曾经抵达过的心。

是不是还是那般,花好月圆。“忠孝东路走九遍,穿过陌生人潮找寻你的脸。有人走得匆忙有人爱得甜美,谁会在意擦肩而过的心碎。”——动力火车《忠孝东路走九遍》初遇台北 多少楼台烟雨中

到达桃园机场时,细雨纷纭。

这让我想起读过的第一本琼瑶小说——《烟雨蒙蒙》。

读这本小说的时候十分应景,窗外淅沥沥一片雨声。青春期的我,内心孤独,外表懒散,对周遭的一切都打不起精神。位于西南腹地的成都常年阴郁,少见明媚阳光,记忆中的锦江河也总是混沌一片,和每天的生活一样灰头土脸。琼瑶的小说,就像水里开出一朵旖旎的花,它引诱我,用梦幻般幽深而璀璨的光。

只是那朵花,似乎开在我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今天,我终于来了。当年那个少女心心念念的远方。

出机场时天黑了。夜色因烟雨显得格外轻盈。不断闪过的路灯和车灯,像一只只迷离的醉眼,透着欲说还休的神秘。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郎身影从眼前一掠而过。她撑一只艳黄的伞站在路灯下,湿滑的路面映出黄伞的倒影,微微飘拂的风衣下摆,仿佛暗夜里的一朵花。然而车子很快开过去,画面转瞬即逝,夜色酽酽地笼罩过来。

惊鸿一瞥,回头只剩模糊的树影和阑珊的灯火忽明忽暗,忽隐忽现——好似一出大戏就要上演。

其实哪有什么大戏呢?我在心里轻笑自己。也许只是为了让锦江河畔的少女重回记忆舞台,我才会在这样一个烟雨蒙蒙的时分,以这样的心境,与台北相逢。“这城市满地的纸屑,

风一刮像你的妩媚。

我经过那一间鞋店,

却买不到你爱的那双鞋。”

动力火车的老歌《忠孝东路走九遍》,提醒我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城市。

我没有时间把忠孝东路走九遍,也没看到满地的纸屑和鞋店,但这并不妨碍我对这个城市的好奇与探究。

台北的街道和道路大都以大陆的省市来命名,比如北京路、成都路、长春路、武昌街、汉口街、广州街……如果你有兴趣摊开一张中国台北市地图和一张全中国地图,两相比较,一定会发现它们有着惊人的关联。台北市市区主要街道的方位和顺序,基本是和大陆相应的省市一一对应的。因此有人戏言,地理学得好的人,在台北想迷路都不太可能。

雨中的台北淡漠沉静,草香弥漫。那些亮着灯的窗口,点点温情闪烁,让冷清的街头巷尾多了点人间喜乐。人们说,对一个陌生城市的印象往往是从美食开始的。没错,进了市区,连行李都来不及放,我就直奔闻名遐迩的“鼎泰丰”去犒劳饥肠辘辘的胃。

追根溯源,台湾真正意义上的原住民并不多,先先后后涌进来的“外省人”,在这片土地上把浓浓的乡愁融进一餐一饭,形成了浓墨重彩的美食文化而享誉世界。比如这家“鼎泰丰”,最早不过是信义路巷子里一家简陋的包子铺,如今登堂入室,成了台湾美食的一张名片。在北京上海乃至纽约光鲜敞亮的高楼大厦里,时常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不过忠孝东路这家店与那些高楼里的店大为不同。店铺位于地下一层,面积不大,空间有些局促。原木的桌椅素朴简洁,透着家常小店的那种纷乱。接近晚上9点,门口竟然还排着长龙。我们被告知大约一小时左右才能有位。探头看去,桌上蒸笼碗碟错落层叠,浓香四溢,皮肤白皙的服务员穿梭其间,拖着嗲嗲的“志玲腔”嘘长问短,一口一个“谢谢你哦,对不起啦,马上就好哦……”我哪里还迈得开脚步,咽着唾沫痛下决心:等就等!

吃完饭回到酒店,夜已深,雨还在下。

打开手机找到那首老歌,让歌声和雨声一起,淹没我和这个城市相逢的第一夜……“忠孝东路走九遍,

穿过陌生人潮找寻你的脸。

有人走得匆忙有人爱得甜美,

谁会在意擦肩而过的心碎。”

就这样初遇台北——有雨,有风,有美食,有音乐。“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陈彼得《几度夕阳红》中正纪念堂和士林官邸 是非成败转头空

灰色的云把天空压得极低,雨并没有停歇的意思。整个城市好似浸泡在一张巨大的海绵里,随处都可以滴答出水来。

自由广场上,80米长、30米高的蓝白色牌楼在雨雾中默然伫立。游人很少,广场寂寥空旷。牌楼两侧是国家戏剧院和音乐厅,都是一色金顶朱红的皇家风格。瞻仰大道从牌楼笔直地伸向中正纪念堂,两侧绿草如茵。

天空和大地成了一色的灰,所有色彩都低了一个色度,只有蓝白对比愈发鲜明。

中正纪念堂以白色大理石为基座,顶上是蓝色琉璃瓦八角造型,分别代表“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德。进入大厅,首先吸引眼球的是两台锃亮的黑色凯迪拉克轿车,这是蒋介石当年的“御用”座驾。墙上挂着大幅的历史照片以及画像,四周陈列了蒋氏夫妇的物品、衣冠、文献史料、宋美龄画作等,徐徐看去,往事如烟。纪念堂内还设有一间总统办公室,据说所有家具物品都是从总统府原址搬过来的,场景再现。办公桌前,坐了一尊蒋介石等身蜡像,好像正在和人讨论什么。

卫兵换岗仪式是中正纪念堂的保留节目,每天上午10点到下午4点整点时分进行。我们上去的时候,仪式正在进行中。大厅里黑压压一片人头,却十分安静,只听到卫兵靴子踩踏地面的脚步声,枪械转动的咔嚓声,声声铿锵。卫兵一组三人,蓝制服白腰带黑长靴,锃亮的枪械,整齐的步伐,英姿勃发,帅气阳刚。和天安门的国旗护卫队一样,这些年轻的军人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中正纪念堂从1976年动工,到1980年建成开放。历经30多年的风雨沧桑,亦在一定程度上映射了台湾民主政治的动荡变迁。2007年,时任“总统”的陈水扁下令将“中正纪念堂”更名为“台湾民主纪念馆”,牌楼上“大中至正”的牌匾也被“自由广场”四个字替代。这一举动在当时就颇受争议,更被“继任”的马英九指责为“既违法又不符合民主原则”,于是行政院通过废止《国立台湾民主纪念馆组织规程》的举措,于2009年又将“中正纪念堂”的匾额重新挂了回去。一出出大戏轮番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其中的缘由和博弈冷暖自知,不说也罢。

另一个冷暖自知的地方是士林官邸。

士林官邸这几个字颇具神秘色彩,日据时代曾是总督府园艺所的所在地。士林官邸外围大约有20公顷属于警戒地带,是普通人不可逾越的雷池,可谓壁垒森严。蒋氏夫妇居住的小楼被涂成灰色,隐于莽莽苍苍的山林之中。

门口有一间著名的咖啡馆,用一张非常大的黑白照片做招牌。照片上,身穿白色婚纱的宋美龄和西装革履的蒋介石含笑相依——这是1927年12月1日蒋介石与宋美龄在上海大华饭店举行“世纪婚礼”时使用的婚纱照。

一个喝美国牛奶长大、聪慧灵巧风华绝代的富家千金,一个横刀立马纵横四野、野心勃勃且踌躇满志的新晋权贵,就这样在镜头前定格了他们一生的传奇。他们的故事绝不是用简单的“情投意合”或“权钱交易”这样的字眼就能概括的。有人试图用“霭龄爱财,庆龄爱国,美龄爱权”来总结宋氏三姐妹的一生,但是,普通人的一生尚难一言蔽之,何况以中国特殊时代作为背景来成就传奇的宋家三姐妹?她们的个人生活和情感经历被历史的激流裹挟,泥沙俱下,谁能了解那些低眉浅笑后面的悲欢离散?谁能懂得那些沧桑巨变后面的沉默不言?历史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一部部辉耀后世的史书,总将成王败寇的阴谋、丑陋、真实、虚伪、曲折、荒唐、必然与偶然,潦草地丢弃于时间的荒原,任由它们风烟漫卷,被后人演绎、推断、戏说,蒋宋的故事何尝不是如此。

伴随这场“世纪婚礼”而来的,有光辉荣耀,也有是非沧桑。历史成就了在锋芒毕露中走向权力顶峰的男人,更成就了作为“第一夫人”出现在美国白宫和抗战前线,以出色的口才和绝代之风华让世界为之倾倒的女人。而同时,伴随这场“世纪婚礼”而来的,还有对他们的婚姻和情感的种种探询与质疑。关于权力和交换、风流和荒唐、忠贞与背叛、明争和暗斗的种种说法,近一个世纪以来一直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可是直到106岁才离世的宋美龄,在漫长到几乎被遗忘的时光里,自始至终选择了沉默。对于过往,她不置一词,不留一字。我更愿意相信,这不是对历史的轻慢,而是对真相的尊重。

士林官邸的风格用时下一个流行的词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那就是“混搭”。和这桩婚姻一样,中西合璧中有一种奇异的和谐,让人产生无限好奇和窥视的欲望。据说宋美龄酷爱玫瑰,因此官邸花园内开辟了很大的玫瑰园,遍植世界各地的玫瑰花。到了玫瑰盛开的时候,有着怎样撩拨人心的无边春色呢?代表爱情、青春、美丽和热烈的玫瑰就像这里的女主人,一笑,便可以倾城的。

可惜我来的不是时候,玫瑰园里只剩了几枝瘦骨嶙峋的花朵,潦草地挂在枝头,像极了晚年独居异乡的宋美龄,那份孤傲到底掩不住骨子里的落寞凄清啊。

梅园想必是蒋介石纾解乡愁的去处吧?诗人张枣曾有一首著名的诗《镜中》,开头两句是这样的:“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南山。”假如蒋介石在梅香浸润的梅园里读到这两句,他会不会产生共鸣呢?

当然,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张枣,更不会有张枣的诗,那么必定只有李后主的词让他触景生情了: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旧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更生。

玫瑰与梅花,应该说是士林官邸中西结合的典型了,而古意盎然的亭台、鱼池、鸟笼穿插着喷泉、雕塑、教堂,在这里穿廊过渡,总有几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了士林官邸的正馆。官邸花园是1996年对公众开放的,而一直到了2012年,正馆才对公众开放。在门口穿上鞋套,跟随导览人员进入大门,迎面而来一张巨大的红木龙凤根雕屏风,其功用类似北京四合院门口的影壁。过堂墙上挂着宋美龄的四副条屏“梅兰竹菊”,下方放置中国传统的圈椅案几,供等候的客人小憩。

往里走是一个西式客厅,壁炉、烛台、地毯、钢琴一应俱全,还有电影放映室。长袖善舞的宋美龄常常在家里请客会友,弹琴唱歌,下棋观影。与客厅相连的餐厅里摆放着二张餐桌,一张西式长桌、一张中式圆桌,照顾到不同饭局的需要。

中西混搭的大客厅想必是宋美龄的得意之作。这里包含了两个中式会客区和两个西式会客区。可以想象客人坐在西式壁炉前的沙发上,踩着厚厚的纯毛地毯,喝着地道的英式下午茶,抬眼看见的,却是四个苏州园林风格的玻璃花窗。这些窗框里的画面每每随季节和光线的变化而变化,不是桃李依依,便是梅兰飘香。四季花草树木皆可借景入室,成为一幅幅变幻无穷的画,让人不能不佩服女主人的审美和用心。

二楼是夫妇二人的私人空间,有起居室,卧室、书房和画室,还有一间装潢精美的西式客房,当时的韩国总统李承晚、美国副总统尼克松等各国政要访台时也曾在此下榻。由于生活习惯的差异,蒋宋早年起就同房不同床。两人的卧室中间有一门相隔,既相通又互不干扰。蒋介石习惯早睡早起,宋美龄则是典型的夜猫子,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不过蒋介石对夫人十分体贴,无论公务多繁忙,他每天中午都要从总统府办公室赶回家,陪刚刚起床的夫人吃午餐。这个习惯成了铁打的规律,风雨无阻。而且,戎马半生的蒋介石,在宋美龄的影响下还信了基督教,在他卧室的床头,端端正正摆着一册翻旧了的《圣经》。

士林官邸建成之后,蒋氏夫妇在此居住了15年,直到1975年蒋介石去世,宋美龄赴美。这之后人去楼空,以致苍苔漫卷,衰草丛生。宋美龄几次回台时仍在此短暂居留,不过总是来去匆匆。再往后至爱亲朋一个个先她而去,想必触景生情,就连短暂居留也越来越少了。最后,士林官邸只能随往事尘封,成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她亦是不肯归来了。

走出正馆,看到路边绿篱的枝叶间探出一串串紫色喇叭花的小脑袋,晶莹透亮的雨珠悬而未滴。我这才注意到雨停了,杜鹃花喧嚣着挤满了路肩。蜿蜒曲折的石径湿漉漉地伸进幽暗的山林,被青藤缠绕的大树挡住去路,转个弯,渐渐消失在天青色的烟云里。

暮霭中时空重叠,我仿佛看到穿长衫和旗袍的一双背影,像身边那些平凡的老人一样,一边散步一边聊着家常,慢吞吞地走着,一点点消失于山路尽头。

历史总在重复上演这样的故事——“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溪的美鱼知道那流泪倾诉的依赖难分离风的柔山知道那留在千年的故事难忘记”——纪晓君《爱延续》(《台北故宫》片头曲)台北故宫 万物静观皆自得

1925年10月10日,在北平温煦的秋阳中,紫禁城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曾经遥不可及的明清皇家宫殿终于向普通民众展现出高贵的姿容。自此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故宫博物院。

然而在日本人觊觎的眼光和铁蹄下,中国大地已承载不了岁月的安稳与静好。1933年,13427箱故宫文物被迫开始了漫长颠沛的南迁之旅。这一走,北平、上海、南京、乐山、峨眉、湖北、湖南、贵阳、安顺、巴县、重庆……历时十几年,历程二万里,在纷乱的战火和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一万多箱国宝辗转了半个中国后集中到重庆,居然毫发无损地回到南京——这不可不谓文物迁移史上的一个奇迹。

抗战胜利以后,内战烽烟再起,1948到1949年,部分精挑细选的国宝不得不再次漂洋过海,并落户台湾,这才有了1965年在台北正式开馆的“国立故宫博物院”。当年那些守护国宝辗转迁徙的人们,上至国民政府的高官,下至清点装箱的职员,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一走,竟然是海天相隔,了无归期。

我在雨雾中眺望青山之中的国立故宫博物院。

就面积而言,台北故宫不到北京故宫的十分之一,仍是黄墙碧瓦、雕栏玉砌的风格,中国古典建筑的原汁原味。山不高,植被却茂密。春去秋来,朝云暮霭。如《台北故宫》纪录片的片头曲里所唱——“溪的美,鱼知道;风的柔,山知道。”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些辉映几千年中华文明之光的国宝,就这样被外双溪的群山默默收藏。“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溪一水,一虫一鸟,想必都被赋予了别样的特质。台北故宫像是镶嵌在青山之中的熠熠宝珠,她的风采是需要去仰视的。

中华之美,美在文化。文化之美,尽在故宫。两岸故宫有太多同根同源的痕迹。曾被乾隆皇帝赏玩过的《富春山居图》之“无用师卷”藏于台北故宫,而另一部分“剩山图”则藏于浙江省博物馆。说起《富春山居图》,它的身世极为坎坷。乾隆皇帝曾经指鹿为马,断定“子明卷”为黄公望真迹,“无用师卷”是仿作。后经研究者反复论证,公认“无用师卷”才是黄公望手迹。此画不仅经历过如此乌龙,还差点毁于痴迷者的殉葬之火。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抢救出来,却还是身首各异,分割为《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和《剩山图》长短两部分。直到2011年,在两岸有识之士的共同努力下,这幅画终于在台北合璧展出——命运多舛的《富春山居图》总算迎来了几百年分离之后的悲喜相逢。

北京和台北,一北一南两个故宫,都以1925年那个金秋作为起点。有人说它们是母子,有人说是姐妹,有人则形象地把它们比喻成鸡蛋的蛋白和蛋黄,西瓜的皮和瓤。面对众说纷纭,紫禁城的殿堂不言,外双溪的青山不语。同一轮明月辉映着同一个根,在哪里都灼灼其华,何必去做无谓的比较呢?

北京故宫的建筑本身就是一首恢弘华丽的史诗,何况还有150多万件历代藏品。而台北故宫虽然只有60多万件藏品,只是当年南迁文物数量的四分之一,但从被反复挑选的身世就可以知道,这些东西是精品里的精品。台北故宫内的展品基本上每三个月更换一次,这就意味着,你每次来看到的东西可能都不一样。理论上讲,一个人要想看完台北故宫的全部藏品,大概需要30年的时间。

如果你千里迢迢奔到台北故宫,只是围着“镇馆三宝”毛公鼎、翡翠白菜、肉形石转了几圈,恐怕就真是白来了。应该说台北故宫的宋元书画、古籍善本、名窑瓷器,精品玉器、宫廷珍玩……林林总总,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都值得细细品味。尤其宋元书画收藏,台北故宫可谓大观。除了“苏黄米蔡”的书法作品,还有郭熙的《早春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李唐的《万壑松风图》这三幅名款可信的巨作,它们共同辉耀了北宋这一中国文化的黄金时代。

中国文人一直痴迷于用黑白山水来抒情寓志的方式。大唐盛世的莺歌燕舞和浩荡春风之后,宋元时代的审美取向渐渐偏向道家思想,大道至简。这种哲学思想运用于中国绘画中,形成了以黑白两色来描绘世间万物的风格。水墨渗化所产生的特殊意境和空灵静虚的效果,与道家追求的天人合一、大美无言的思想一脉相承,为人提供心灵和精神皈依的去处,让人回归生命本身的自省自足。古时很多画家同时也是诗人、书法家、哲学家、艺术家,这些黑白线条和浓淡不一的墨色组合,成就了画中的诗、诗中的画,哲思情趣如行云流水,穿行于天地万物与心灵之间,自由往来,天人合一。

台北故宫之美,寥寥数语难以胜数。从镇馆三宝到精美的北宋汝窑,从妙趣横生的宋代定窑婴儿枕到明代的青花龙纹天球瓶,从清代珐琅器到古意悠远的宋元书画……从这些沉默的器物和发黄的宣纸间散发出来的,是沉淀了千百年的韬光,它们可能在瞬间与你的眼睛、你的心灵建立某种奇妙的连结。于是你有了穿越时光隧道的能力,跨过千秋岁月如若初见,承载于这些器物身上的情感和情绪、酣畅和淋漓,甚至光影和声音,刹那间扑面而来,你会触摸到它们最初的脉动和呼吸……

万物静观皆自得。在台北故宫,去体会器物与时光交融的生命之美。“天南星科的花期风和日丽适合和你一起拉着手到田里摘海芋昨天下的那场雨告诉我春天就要来的消息春天就要来到竹子湖里”——安妮朵拉《海芋季》阳明山海芋季 云恋青山花恋海

来台湾之前我在网上翻阅一些游记和攻略,对“海芋花”印象深刻。海芋花俗称马蹄莲,是一种很素雅的花,白色马蹄状的花型,无香,并不惊艳。只因它生长在水田里,仿佛就被赋予了莲花的灵气,荷花的雅致。尤其当它们成群成片出现的时候,俨然具备了“秒杀”文艺青年的资本,引得他们纷纷大呼小叫:“没看过海芋花海,就不要和我谈文艺!”这种腔调勾起了我对海芋花海极大的兴趣。我挑这个时间来台湾,多少有点受此影响。

头一天下雨没去。第二天,雨还是时断时续。我哪里还坐得住?不管那么多了,决定明天起个大早直奔阳明山,直奔竹子湖看海芋!

阳明山在台湾曾被称作“草山”,因为山上遍生茅草得名。驱车行进中,越来越觉得“草山”之名名副其实。青幽茂密的植被完全是一张巨大的绿毯子,把阳明山覆盖得密密实实。阳明山海拔只有400多米,但一路竟然可以用“云蒸霞蔚”这样的词来形容。山路蜿蜒,每个转弯处都附送一份惊喜,被雨雾装扮得千姿百态的山峦一而再、再而三地点亮了我的眼睛。

树林里雾气迷蒙,野草杂木和硫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充溢了每一寸空间。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却了无踪迹。骤然有雀儿从眼前扑棱棱飞起,抬眼去寻,只看到受了惊的野花在眼前摇摆不停。盘根错节的大树直插云霄,树下布满苔衣。也不知道这树有多少年了,时光躲在它苍劲的身躯里沉默不语,任凭翠绿的青藤恣意纵情、放浪形骸地攀缘而上。一排排深褐色根须从树干上横着垂下来,随风飘荡,好像寿星老人的冉冉长须。侧耳聆听,似有水珠滴落青石的声音,滴答滴答,隐隐透着某种玄机。

遍植海芋花的竹子湖,是位居大屯山、七星山与小观音山之间一片平坦的谷地。这里曾是火山爆发后形成的堰塞湖,湖水退去后,火山灰留下的肥沃土壤让这片土地充满生机。据说早年这里箭竹繁茂,“竹子湖”因此得名。近些年因为海芋花的经济效益更好,农户们开始大量种植海芋,并逐渐形成规模。今天的竹子湖已成为台湾最大的海芋种植基地,年产量大约500万支,占全岛海芋花总产量的90%。

天气仍然阴晴不定,太阳时隐时现。一条白色云带缠绕在半山腰。渐渐地,开始有海芋花进入我的视野,从一簇簇,一丛丛,到一小片,一大片。不过真正“秒”到我的,还是在穿过蜿蜒小径进入山谷腹地的那一刻。

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白色花海突然闯进我毫无防备的眼睛——花海荡起的涟漪在风中翻腾,碧浪般涌到山脚,却被青山挡住,不甘心地再次奔涌而去,又被挡了回来。一波一波此起彼伏,好像激情一直澎湃——这情景的确“秒杀”了我的想象,让我跟贾宝玉一样,立在那里成了一只“呆鹅”。

也许用“壮观”“狂野”“澎湃”“汹涌”这样的词来形容海芋花海是不够贴切的,实际上,海芋花给人的观感更多的是柔美。它们形态纤弱细长,一幅羞答答欲说还休的模样。宽大的叶片中心抽出一只瘦长的青茎,细细的长茎托起一支纤尘不染的白花,娇娇柔柔的样子,很有点林妹妹的弱柳扶风之态,叫人不能不生出百般怜爱。然而当成千上万的海芋花汇成白色的海洋,并且随风卷起一浪浪涟漪奔涌的时候,便淡了小女儿的娇羞而有了母性的博大,像在深情呼唤远方的游子。

此时,悬在山腰的那条白雾有点急吼吼的样子,翻卷腾挪,想要俯身扑进这片花海。叶的绿,花的白,天的青,被变幻的雾牵引着、游弋着、交织着、慌乱着。一会儿花流淌到云端,一会儿云又泛滥到花间……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纠结?谁在缠绵?谁在挽留?谁在等待?

如同一场阴谋,浓密的大雾像一张天罗地网,突然间罩了下来。短短几秒之间,天光骤暗,山、树、溪流、人影全部遁去,整个山谷凝固了。只剩眼前这些白色的花,海市蜃楼一般浮现。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摸洁白的花瓣。一份幽凉的感觉从指尖传过来,荡起些微的颤栗。

超凡脱俗。

是的,终于找到这个词了。此刻的海芋花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只能如此。难怪王阳明会留下这样的哲言:“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几分钟以后,浓雾消散,万物重归秩序。山水依然,房舍依然,花海依然。

年轻的花房姑娘戴一只白色发卡,围着黑色塑胶围裙,穿着长雨靴,耐心向游客传授采花技巧:“花苞全张的维持不了多久,裹得太紧的有可能开不全,要挑那种三到七分开的。采花的时候,不要左右扭动或大力拉扯。看,只需这样把手伸到水里,握住花茎底端,垂直往上拔,听到啵的一声就可以了。”

因为种植需要,花田里都会垒出一条条高于水面的田埂,游客可以沿着细长的田埂走到深处去。我很快便掌握了采花技巧,那一声声美妙的“啵啵”声带来了极大的愉悦和满足。忽又想起红楼梦里晴雯喜欢听撕扇子的嗤啦声,以前觉得不可理喻,此刻便原谅了她的娇憨任性。

采了花,我们就近找一家农家小馆吃饭。汁香味浓的“三杯鸡”,清脆碧绿的“滑蛋过猫”,刚从山上采摘来的箭竹笋,软软糯糯的小笼蒸米糕,黄澄澄的煎蛋豆腐……竹子湖的农家菜也是远近闻名。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望着青山花田,认定五柳先生的桃源已经妥妥帖帖地安放在眼前。

阳明山之于台北,有点类似香山之于北京,仿若一个城市的后花园。只是如果非要把香山比作成熟多情的女子,用层林尽染的姿色撩拨你、诱惑你,让你心醉神迷,那么阳明山则更像心无城府的少女,用烟云缭绕的花海拥抱你、抚慰你,让你忘了归期。

难怪有此一说——台北不可一日无此山。“海风冷冷吹胸前海鸟哮无停乎阮想起三年前为何这不幸初恋的爱情留恋的海边双人相爱在野柳”——江蕙《相爱在野柳》台湾野柳地质公园 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一次看到“野柳”这个地名,觉得这地方一定很浪漫。想象中的野柳,是波涛汹涌的悬崖上长出一片柳树林,是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场景搬到海边,多撩人啊。后来才知道这想象实在太离谱了。

野柳的柳,只是海边一些被风化的石头而已。从地质学上讲,野柳景观的形成是2000万年前造山运动的影响,海底沉积岩上升到海面之上产生单面山、海蚀崖、海蚀洞等地貌,再经过几百万年的海蚀、风化、潮汐、温度带来的热胀冷缩,形成了蕈状岩、姜状岩、蜂窝岩、溶蚀盘等岩层景观。换句话讲,大自然用天地洪荒造就了一个石头花园。

野柳之所以被中国旅游爱好者熟知,是因为它曾登上过《中国国家地理》“选美中国”的榜单,获得了“中国最美八大海岸”的第二名。我知道野柳还有一层原因。爱好摄影的先生曾在《中国国家地理》上发表过几幅拍摄于野柳的作品,海浪中的蜡烛台被他拍得相当唯美。因此我来这里,是带着很高期待而来的。

好在野柳没有让我失望。

我们到野柳地质公园的时候是下午。天光晦涩,厚厚的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是快要跌进海里。沿着步道往海边走,平整宽阔的海滩上,很突兀地冒出许多褐色石头。它们并不美,显得有些蛮横,有些不合常理,迎着我惊诧的目光不屑一顾:大惊小怪!

海边有岩石不少见,奇怪的是它们的质地、形状和规模。首先是成群结队,其次是质地粗糙、形状怪异,让人大开眼界。

我想,只能是一个喝醉的诗人,在月色极好的夜晚,才会脱口而出“野柳”一词的吧?或许只有在诗人眼里,石头才会和柳树联系在一起,赋予它生命的质感和生机。被风沙和海浪雕刻的棱角,被潮汐和时间吞噬的空洞,正是命运给予它的磨砺,赐予它的祝福。

今天的我们,如果也能拥有这样诗意的情怀,那么我们的想象力,也许就能和“野柳”产生更多的链接。

野柳地质公园并不大,准确地说,它是一条1.7公里长、250米宽伸向海里的山岬,更形象的说法是一条伸向海里的“舌头”。顺着步道一路走来,蜡烛台、女王头、仙女鞋、豆腐石、地图石、情人石、卧牛石……这些景观像一本慢慢展开的书,一路给你带来快乐和惊喜。

要论野柳最浪漫唯美的景观,当然非“女王头”莫属。

这尊突起于斜缓石坡上的“女王头”被公认为野柳的标志,也是公园门票上的图案。首先胜在高度,女王头整体高度达到2米。单从这点看,她也是有理由傲视群雄的。其次她的整体线条十分流畅,云鬓高耸,下颌微仰,美目远眺,顾盼生辉,端庄中流露出高贵典雅的气质,令人不能不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啧啧称奇。

或许因为女王头声名太大,1983年曾经有人企图用利器切断女王头,未果。但她的颈部从此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事后园方调和相同颜色的水泥来替她“整容”,但没维持多久,这道疤痕反而更加明显。

随着时光流逝,女王头命运堪忧。她修长的脖颈因为长期遭受风化侵蚀,已经变得十分细弱。地质学家推算,依照目前的风化速度,“女王头”颈部大概还可以坚持10到20年。一旦遭遇大地震、强台风的袭击,随时可能寿终正寝。不过官方未雨绸缪,已经找到一块名为“俏皮公主”的石头作为“女王头”的接班人,据说外形颇有几分年轻版“女王头”的神采。只是我在野柳风景区转来转去也没找到“俏皮公主”,倒是发现一个扎着冲天辫、系着围巾、心无城府的“野丫头”。

旅行的乐趣就在于此。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视角,不同的感受,会带来不同的形貌,不同的内涵,不同的发现。我简直要雀跃了,因为野柳从此多了一个属于我的“野丫头”,好像这个地方和我建立起了某种特殊联系。

和“女王头”高高伫立在岸上不同,“蜡烛台”则放低身段,飞身入海。海浪不断冲进这个低洼处的溶蚀盘,在岩石上绽开无数浪花。海浪像一个秉性无常的男人,有时温柔,有时凶悍,有时焦躁,有时沮丧,有时狂热,有时冷淡。这些岩石像永远逆来顺受的女人,接受一切,包容一切,承担一切。于是它们有了和别的岩石不一样的形貌——海浪的冲刷使“蜡烛台”显得十分光洁,质地细腻如打磨过的玉石,有一种精致的美感。光润的石面像一张巨大的餐桌,桌上摆满高高低低的烛台。蜡烛有的已经点燃,你仿佛能看到烛尖上一簇簇跳动的火焰。

旁边一对小情侣在调笑,他们把蜡烛台比喻成女人的香艳之处。男孩放肆的笑声和女孩娇憨的嗔怪令人浮想联翩,忍俊不禁。

上帝有多爱这片海?用天崩地裂的洪荒之力,用几百万几千万年的时间,创造了野柳,让来到这里的我们除了惊叹,唯有对大自然顶礼膜拜。

离开的时候回望野柳,这些石头好像多了一份亲切,一点温度。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被风沙、波浪、潮汐、海流、温度、时光磨砺的这些石头,是不是也跟大青山无稽崖下的那块石头一样,生来有一段痴心,直到历经沧海桑田的劫难之后,终于沉默地伫立在这里?

这么想着,再看过去,它们好像真的有了一种柳的韵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邓丽君《何日君再来》邓丽君墓园 一弦一柱思华年

去金宝山探访邓丽君墓园的路上,仿佛为了应景,天空再次飘起了蒙蒙细雨。她如泣如诉的歌声融进漫天飘飞的雨丝里,浸润在每一寸氤氲的空气中,弥漫在云雾缭绕的山路上——“分不出是泪是雨,泪和雨忆起了你。忆起你雨中分离,泪珠儿洒满襟……”脑海中浮现出她年轻时的模样,双手托颊,笑靥如花。“眉是山峰聚,眼是水波横”,从里到外透着那种令人舒服的干净和明亮,还有一丝白鸽子般的羞怯。

对于很多人来说,邓丽君是小城故事的邻家小妹,是在水一方的梦中情人,是香港之夜的靡靡之音,是空港月光下的一滴胭脂泪。白玫瑰的清雅与红玫瑰的浓艳奇妙融合,清新与时髦、温婉与愁绪盈盈若水,荡漾在她的歌声里,赢得了传统与现代审美眼光众口一词的青睐。她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地停驻在许多人的心里,让他们在她的低吟倾诉中丢盔卸甲,沉醉不知归路。

据说金宝山墓园的老板也是邓丽君的歌迷,当年听闻邓家在为邓丽君挑选墓地,便诚意力邀,表示愿意免费提供占地150坪的墓地,用于建造邓丽君墓地和“邓丽君纪念公园”,象征性只收取了1元台币,让邓丽君叶落归根,也为歌迷提供一个缅怀追思的去处。如今20多年过去,金宝山不仅成为台北的一处旅游胜地,墓地的价格更是飙涨了许多倍。名利双收,让人不能不佩服老板的精明。

我们绕道而来,耽误了一些时辰,上山时已近日暮,游玩祭扫的人们早已归家。从山脚往上行,依着山势,各式各样的墓地满山遍坡,掩映在苍翠幽深的丛林间。越往上走,越是空灵寂寥。山上的花草树木,似乎都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神秘。

雨时疏时密,山路上雾气蒸腾。突然,涌出一团巨大的浓雾,把我们的车彻底包裹住,什么都看不见了。一阵寒意倏然袭来——我们,该不会迷路吧?我怯怯地问。

开车的朋友倒是淡定:不可能,这里没有别的路啊。可我还是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犹豫。

几经周折,车子终于从浓雾中钻出来,眼前神奇地出现了一个小岗亭。刚才被雾遮挡,我们绕了几圈竟然没有看到。我如释重负,停车询问,那个保安模样的男人大概也觉得奇怪,他伸手往前面一指:就是这儿呀。

顺着他指的方向,“邓丽君纪念公园”的牌子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前面,一道雨后的夕阳正巧落在上面。

我们走进静谧的“筠园”。园区占地面积大概500平方米,分墓地和公共区域两部分。拾级而上,已经听到婉转的歌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一架黑白大理石砌成的巨大钢琴出现在眼前。琴键黑白分明,仿佛正被她的纤手触碰,弹奏出耳熟能详的旋律。钢琴后面是邓丽君的一尊金色铜像,微仰着头,双臂伸开,满面春风,看不出是出场还是在谢幕。也罢,何必追问,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法回答——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邓丽君出生在台湾老兵聚居的“眷村”,从小就被打上了“外省人”的烙印。父亲为排行第四的女儿取名“邓丽筠”,意为“清丽的竹子”。早早就显示出过人表演天赋的邓丽君,清秀美丽,歌喉甜美,13岁起就辍学登台,赚钱接济家用。只是那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女孩来日会成为红遍世界的歌坛巨星。

邓丽君的童年是清贫而困窘的,在那个远离祖辈故土的地方,眷村的孩子从小就浸泡在浓浓的乡愁里,有着异乡人的情怀。邓丽君成名之后大部分时光里,驻留的地方并不是台湾。她的足迹踏遍日本、新加坡、泰国、美国、英国、法国等国家及香港地区……盛名之下,人们不懂,她为何总将一个孑然的背影留给她的故土。

邓丽君有过美好的初恋,却因恋人的猝然去世戛然而止。声名大噪之后的她因“假护照”风波曾被日本警方短暂拘押,身心俱疲。于是漂洋过海去了美国,并在那儿与初闯好莱坞的功夫小子成龙有过一段恋情。才子佳人最终各分东西,看似美丽的恋情正如她在歌里唱的那样“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后来成龙接受访谈时表示,邓丽君是一个“很干净,很高贵,很美丽”的女孩子。成龙天性喜欢热闹,动辄把哥们儿义气放在首位;邓丽君却孤傲、安静,她要的是一种纯度很高的两人世界,不受外界干扰,不容半点瑕疵。两人因缘分而了解,却因了解而分离。

20世纪80年代初,如日中天的邓丽君和香格里拉集团的公子郭孔丞有过一场婚约。那时的邓丽君十分渴望拥有一份平凡安定的家庭生活。未料婚礼前夕陡生变故,郭家提出的条件是邓丽君必须退出歌坛,放弃演艺事业,一心一意相夫教子。这让自主性和自尊心都极强的邓丽君无法接受,最终决定放弃婚约,再次远走他乡。也许她未必没想过退出歌坛,只是不能容忍“爱情”被“条件”所绑架。与幸福失之交臂的她,所有情感只能融化在歌声里,直到把自己唱得泪流满面——每一滴泪,都是不能触碰的痛,不堪回首的伤。

铜像旁一条甬道通向墓地。小径深处,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举臂若伞,庇护着石棺。石棺是黑色大理石筑成,上面镶嵌了她的一张彩色照片,镌刻着她的本名“邓丽筠”和生卒年份“1953~1995”。石棺中间,一个大理石雕成的粉白色玫瑰花环十分醒目,想必那是她的所爱,也是她永不凋谢的青春象征。石棺前方还有一尊白色大理石半身卧像,长发披肩,眼神温柔,像在诉说什么——可纵有万语千言,更与何人说?

她的一生,实在令人唏嘘——看似拥有了全世界,却没能寻得一方停泊的港湾。万千宠爱于一身,最后一刻却只有无尽的孤独绝望,和痛彻心扉的一声声呼唤“妈妈,妈妈……”伫立在她的墓前,我为这个漂泊无依的灵魂潸然泪下。

筠园之下,碧海长天。雨后草丛中,蜘蛛结起一张大网,上面有偌大的雨滴,让人想起佳人腮边晶莹的泪。“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爱与哀愁凝聚在这一弦一柱之中,抛洒在无尽的时光之墓上。岁月经年,冬去春来,日日夜夜陪伴着她的,也只有这一山的风,一海的浪,任多少追忆怀念都挥不去的寂寥……

突然明白了她的歌声为何一直在空谷回荡,唱不尽的幽怨缠绵啊。“这里的街道有点改变这里的人群喧闹整夜望着朦胧的海岸线是否还能回到从前”——陈绮贞《九份的咖啡店》侯硐和九份 流水落花春去也

知道“侯硐”这个地名源于一些旅游攻略里关于“猫村”的图片和介绍。我想象中的侯硐,应该是一个充满人文气息的小镇,像丽江、周庄那般古雅,时光沉睡在慵懒的窗台和屋檐下,猫咪们趴在房前屋后,游走于充满旧日风情的大街小巷,透过雕花的窗棂与你四目相对——那是文艺青年最倾心的风情画。我想,哪怕美人迟暮也该风韵犹存吧!

到了这里才发现,哪里来的美人,侯硐就是一个满目沧桑的老汉啊!佝偻瘦小的身躯,比想象中更瑟缩、更冷清、更寂寥。如果不是空旷的站台上一道道锈迹斑斑的铁轨,伸向云雾缭绕没有尽头的远方;如果不是庞然大物般的拱形运煤桥颇不协调地跨越在青山之上,如果不是洗煤厂残破的厂房和白墙上“产煤裕国”的标语,还在斑驳的废墟中诉说昔日的辉煌——我实在想象不到侯硐这么一个小小的山村,也有过叱咤风云的往昔。

面对今天不足百人的居住人口,你真的很难想象,几十年前的侯硐曾经怎样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站台上汽笛长鸣,大山里机器轰隆。地下的矿产就是金钱和美女,就是财富和权利,就是现实和未来,就是梦想和天堂。采矿的人们一拨一拨涌进这个小小的山坳,在这里安家落户,生火做饭,生儿育女。昼夜不歇的车轮如同年轻汉子跳动不息的脉搏,强劲有力,充满生机和活力。他们的梦想和汗水在荷尔蒙的激发下四处飞扬,把偏安一隅的小小村落搅得尘土飞扬,热气腾腾。

如今的侯硐只剩下老人了。站台旁散落的民宅像无人认领的弃婴,快要被满山满坡的绿色淹没了。中午的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发现这里没有缭绕的炊烟可以纠缠,只好心不在焉停在草叶茂盛的坡坎间,溜进冷落的门扉、寂寥的窗户间,苍白着脸四下打量。这一打量却有了惊喜,因为——猫咪们出来晒太阳了。

这么多的猫咪,拥有自己名字的猫咪。唯有它们,才是如今侯硐的主人。

20世纪70年代,随着矿产资源的衰竭,人去楼空。侯硐只剩下一个空壳,里面装的除了清冷,还是清冷。当年曾被机器的轰鸣声吓回深山“猴洞”里的猫咪们重新出山,成为村落的主人。那些汽笛长鸣的铁路线,如今改为旅游列车,每天载来的都是探访猫村的游客。因此,猫咪理所当然成了侯硐的主人,侯硐则藏进青山里,成了猫村。

在这里,猫咪们不仅拥有自己的猫舍、名牌,拥有自己的明星、领袖,还有猫咪专用道、猫咪指示牌、猫灯、猫卡通、猫咪墙……迎面相遇,人得为猫让道,它们可以毫无顾忌躺在马路中间睡大觉,可以大摇大摆占据人家的大门、窗台、桌椅、床头,可以肆无忌惮地出入车站、月台、商店、步道桥……谁让如今的侯硐靠着这些猫咪讨生活呢?以“猫”为主题的产业链条俨然成了侯硐的新名片。这张名片虽然不够响亮,但对于重归宁静的侯硐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归宿。

午后的阳光下,猫咪在属于它们的领地晃荡。面对长枪短炮的镜头,这些见惯不惊的家伙无比淡定,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根本不屑理睬你。有时它们的注意力会集中到一面绘制着它们形象的卡通墙上,端详片刻,然后悻悻然用爪子去刨几下,也不知是在表达赞赏还是失望。猫咪们浑然觉不出沧海桑田的悲凉,一味安享它们岁月静好的时光。

我在车站的纪念品商店买了几张明信片,主题是“猫与铁道”系列漫画,画面中的铁道和猫咪,怎么看都有一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台北周边的地名都颇具乡土特色,什么侯硐、暖暖、平溪、十分、瑞芳、九份……初初看到,总是对这些名字的来源很好奇。据《台北县志》记载,清朝初期九份是一个很小的渔村,一共才9户人家。每去集市去采买生活用品,他们都依样买九份,于是大家就用“九份”来称呼这个村子并且一直沿用至今。不管这个来源有没有考证,我都很乐意相信九份来自于这么一个有感情有温度的故事。

从侯侗到九份距离不远,蜿蜒的山道只顾把春天塞进你的眼睛和大脑,一路上除了绿还是绿。正有些审美疲劳,九份懵懵懂懂地一头撞进我的眼帘。眼前陡然开阔,一片无垠的海轻轻托起一带逶迤的山。这边厢,海刚刚浸染了山的绿;那边厢,山已经融化了海的蓝。再看山上那些星罗棋布的房子,怎么看都像从天上散落的珠子,仿佛会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般——第一眼看到的九份,就像“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佳人,一出场就叫人眼前一亮。

如同陈逸飞的《双桥》让周庄声名鹊起一样,九份这个地方,则因一部叫做《悲情城市》的电影走进大众视野。1989年,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执导的影片《悲情城市》斩获威尼斯影展大奖,电影的取景和拍摄地九份因此声名大噪,引来了如潮的人流。加上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上映后,人们发现影片中那个魔幻之城与山城九份的样貌竟然如此神似——挂满红灯笼的老街,汤婆婆的澡堂,漫长狭窄的石阶……应该说,九份成就了艺术家的创作灵感,艺术家则成就了九份的再度繁华。

虽然有一个很村姑的名字,但九份却是实实在在的富家千金。从清朝光绪年间发现金矿开始,它享受了半个多世纪的富贵荣华。因为金矿多,含金量高,大批淘金者蜂拥而至,曾经只有9户人家的小村落,一度发展成为拥有几万人口的繁华小镇。日据时代是九份金矿出产的鼎盛期,当时星罗密布的金矿有80多个,采矿的坑道像密集的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出产的黄金是以吨作为计量单位的。

可以想象那个金碧辉煌的九份是如何搅动人心:漆黑的地下坑道里沉睡着富贵、荣华、权利、情爱、欲望、辉煌,一拨拨满脸黑灰形如蝼蚁的矿工在这里夜以继日地挥舞锹镐,挖掘他们人生的希望和梦想……大量人口涌进这个宁静的山村,建房拓地,开店结市,沸腾喧嚣的生活从不缺少与金钱共生的戏码——有那花街柳巷夜夜笙歌,茶楼戏院纸醉金迷的欢歌;更有穷困潦倒走投无路,血汗榨干一贫如洗的悲情。入夜时分,童话般的九份漂浮在漫天的繁星和鳞次栉比的灯火中,让人间的繁华和荒凉,都有了落脚之地。

20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矿藏的开采殆尽,九份也渐渐走向没落。地下的铿锵声越来越弱,最后,连同那活色生香的时代一起被埋葬。卸掉金簪玉环的九份恢复了村姑的面貌,繁华一梦哪堪回首,不问也罢!曾经宝马雕车香满路的老街,曾经玉树琼枝作烟萝的巷道,曾经歌管楼台声细细的戏院,还有犹为离人照落花的红灯笼……它们褪去了浓艳的色彩,留下了沧桑的痕迹。这些痕迹在侯孝贤和宫崎骏的电影里面浮现,像被遗弃的女子落寞幽怨的眼神,让人们重新打量不施粉黛的九份,这才发现——野百合也有春天。

于是九份再次迎来了它的春天。

基山街平坦而狭窄,不过一两米宽的街道两旁杂花野草似的挤满了各色店铺,小吃、服装、杂货、民宿、茶楼……花花绿绿红红火火的美食和广告一路挑动你的味蕾,随便拎出一家都是有四五十年历史的老店。鸡骨熬制的高汤鱼丸,满街飘香的阿兰草仔馃,软软的红糟肉圆,春卷冰淇淋、阿婆铁蛋、红糖糕、烧酒鸡麻油鸡,还有九份当家小吃“芋圆”。据说海水中的盐分渗入土地,让九份的芋头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着一种特殊的口感。老街上最富盛名的芋圆店铺当属赖阿婆芋圆。青花瓷的碗里,红黄绿白紫的芋头切成小块,个个晶莹剔透,配上甘甜软糯的红豆,一口咬下去,那份爽滑软糯的感觉很妥帖地滑到胃里……

九份茶坊是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建筑,它的前身是盛极一时的翁氏大宅,淘金年代一个有权势的矿主。1989年,28岁的洪志胜来到九份写生,空房子、老人、小孩、猫与狗,冷清而美丽的九份让这个年轻画家频频回首。两年之后他离开台北,来到九份买下这幢门前有一颗茂密樱花树的老宅,开起了老街上第一家茶坊。

踏进九份茶坊的大门,老街的喧嚣悄然遁去。灯光氤氲地照在斑驳的墙上,照在琳琅满目的陶罐、陶壶、茶杯、茶具上。巨大的长桌中间,一整排大茶壶正在炭火上汩汩地冒着热气。四下打量,发现这里有如一个小型茶艺博物馆。从回廊、梁柱、木雕、挂钟、铜洗、老风扇到褪色的瓦片,旧式梳妆台,古雅的老柜子,蓬勃的绿植,到处都散发着悠远的古意。耳畔有细细的流水声,转过头,层叠流淌而下的涓涓细流,在青石磨盘和翠绿的藤蔓间溅起一阵幽凉的水气,有漂亮硕大的锦鲤在里面欢快游戈。

我们随意捡一张桌子坐下,服务生便将冒着热气的老铁壶坐在炉子上,奉上茶叶茶具,由客人自己取用。周围三三两两的客人,或围坐一室品茗聊天,或在露台读书凭栏。这样的场景非常适合入戏。询问之下,果然,仍然是侯孝贤,他的《戏梦人生》就在这个茶馆取景。

与平坦的老街相比,拥有“最浪漫台阶”的竖崎路似乎更符合文艺青年的审美情趣。颇具日式风格的老房子沿漫长的台阶鱼贯而上,咖啡馆和酒吧居多,门楣上挂着灯笼,窗台上悬着风铃。阿妹茶楼、悲情城市……这些店铺不仅出现在电影中,也出现在九份街头店铺的照片、漫画和宣传海报中。

他们说,九份深邃的夜空下,点点渔火和星子一起跌进大海,半山的灯火倒像要攀到天上去。竖崎路长长的石阶像秋千一样晃动,老街便在月光下跟着摇曳起来。

他们说,来过这里的人都会知道,九份是怎样托住你沉甸甸的心和轻飘飘的梦,让你和它一起安睡的。

此时却是寂静的傍晚,烟云起伏的山峦和大海把九份勾勒成一幅绝美的笔墨山水。我走进纵横交错的小巷,看到有风和云的影子穿过逶迤的石阶,穿过遍布苔衣的石墙,穿过沧桑陈旧的老屋,穿过一丛丛一簇簇恣意盛开的野花……此刻的九份像一个褪去繁华后终身有靠的女人,不再虚张声势,不再跋扈飞扬,不再焦灼于青春不在的仓惶,她看到一缕阳光正从屋檐落到台阶下,于是转身掩上门扉,收音机里婉转的唱腔便落到门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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