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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21: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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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观潮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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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将陶侃

名将陶侃试读:

陶侃,一位伟大的都昌人

摩罗

经过几年的艰苦创作,徐观潮同志的长篇历史小说《名将陶侃》终于完成,而且即将出版。对这部长篇小说最简洁的介绍,就是介绍它的主人公。这部小说有一个伟大的主人公,他就是彪炳千秋的东晋大司马陶侃将军。

东晋乱世,操军权者都难免觊觎皇位。陶侃据荆州之险,都督八州军事,却无二心,而是剿灭叛军,再造晋室。陶侃同时代人梅陶说:“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与曹操、孔明并列,庶几至高无上啊!唐代德宗时,陶侃与历史上六十三位名将一起,供奉于武成王庙,合称武成王庙六十四将。

陶侃是一位起点很低、才华很高、律己很严、吃苦很多、功勋很大、品德杰出的人物,满身都是感人故事,有的事迹已经凝练为成语,被千古传诵。他不但是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也是一代圣人。古代中国,陶侃的故事和品行被编入各种蒙学教材,滋润着一代又一代华夏儿女。《声律启蒙》:“截发惟闻陶侃母,断机只有乐羊妻。”《蒙求》:“陈遗饭感,陶侃酒限。”《四字鉴略》:“愍帝嗣立,出降刘曜。逖侃诸贤,亦罔克效。”《龙文鞭影》:“陶公运甓,孟母断机。”

要全面展现这样一位历史巨人的风采与贡献,殊非易事。徐观潮同志作为陶侃的老乡,对主人公的行状与功勋都很熟悉,选材掐点颇有史识,不但把陶侃的一生写得跌宕起伏、多姿多彩,而且广阔地展现了汉末以后刘室衰竭、百家混战、逐鹿中原的历史画卷。当然,作者不可能平均使力。整部作品中,陶侃的某些方面被格外看重,获得了浓墨重彩的表现。下面列举几个方面。

一方面,陶侃的成长得益于伟大的母亲湛氏。中国灿烂的历史长河中,有三位广受传颂的贤母,第一是孟子的母亲,第二是陶侃的母亲,第三是岳飞的母亲。陶侃幼年丧父,靠贫寒寡母教养成人。寡母湛氏毫无社会资源,也无钱财,全凭一颗虔敬之心,拜托各路贤达提携陶侃,才让陶侃得到举孝廉的机会,步入社会,渐成栋梁。某年冬天,有贤达光顾寒舍。陶母一贫如洗,无以待客。她从床上拉下草席,切碎给客人喂马,临时剪掉一头秀发换来酒菜,从木屋柱子上劈下木头烧火做饭。陶侃到官衙任职以后,陶母教以廉洁奉公之德,引导陶侃成长为克尽私欲、一心报效国家的一代圣人。

二方面,陶侃是一个志向远大、勤劳刻苦、清廉节俭的励志典范。陶侃生逢乱世,社会动荡,屡建军功,终于成了镇守一方、平息天下的军政要人。在没有战事的时期,他在操持政务、训练军队之外,还一直坚持操练自己。他每天早上将一堆陶器搬到屋外,每天黄昏将其搬回家中。如此坚持不辍,为的是让自己不要懈怠,一旦烽烟再起,他还有坚实的膂力和饱满的精力可以驰骋疆场,扫平天下。

三方面,陶侃是一个超越权欲、效忠国家、怜恤天下黎民的人。东晋是个偏居东南一隅的小朝廷,以江南名城建康(南京)为都城。建康以北有长江屏障,建康以西的长江水道则是王朝的软肋。陶侃作为功勋卓著的重臣,一直率军经营荆州、长沙、江州一带,牢牢护卫着王朝的软肋。东晋立国才十年,苏峻、祖约联合叛乱。他们成功占领都城,挟持王室,众将无法克敌。庾亮请陶侃出面平叛。那时朝政均由高门望族把持,他们占尽达官重将,像陶侃这样出自寒门的重臣,备受歧视。激发苏峻叛乱的朝廷辅政庾亮,就是歧视陶侃的代表性人物之一。陶侃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超越个人屈辱,决定率军勤王。当他率军来到江州(今九江市)时,人们都以为他是来诛杀庾亮的。可见当时的关系多么紧张。陶侃担任平叛盟主,统帅三军,诛杀苏峻,创下再造晋室之功。晋成帝以陶侃功高德厚,任为侍中、太尉,都督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军事,荆、江二州刺史。东晋的半壁江山,尽在陶侃手中。如果陶侃像王敦、苏峻、桓玄、刘裕等人那样怀有野心,觊觎皇权,他很可能可以成功。但是陶侃从小受到慈母的正派教育,耻于放纵私欲,只以天下太平为重,始终效忠朝廷。几年后主动提出退休,还印于朝,成为历史上不以军权放纵私欲野心的典范。

四方面,陶侃擅长文墨,勤于书写,喜文辞,行文如流,当时有文集二卷行世,堪称文武双全。其正派高洁的品德,和其文墨基因,在其曾孙陶渊明那里发扬光大,终于爆发出照彻千古的大光辉。“陶侃与韩玲儿送陶茂回鄡阳……陶茂自从去了鄡阳便再也没有回来。陶侃不经意的安排,日后竟造就了陶氏另一位贤士。陶敏生子渊明,虽官位不显,却成了田园诗之祖,名声不次于曾祖陶侃。”作者虽然不可能突显百年以后才能登场的人物陶渊明,也许可以说已经为下一部同样精彩的小说埋下了一颗种子,让我们掩卷之余有所期待。

上述四个方面,可证陶侃之伟大。

为何题为“一位伟大的都昌人”呢?很简单,因为陶侃是都昌县人氏也。

可是,遍查历代典籍,有关陶侃的籍属主要有两种说法,一曰鄱阳人,一曰寻阳人,独独不说都昌人。为什么呢?

汉高祖六年(前201),析番县地立鄡阳县,治所四望山(即今都昌县周溪乡泗山境),隶淮南国豫章郡。

后因彭蠡湖盆地多次发生地质沉降运动,湖水南侵,鄡阳县大部分土地沦为湖区。陶渊明隐居庐山时期,东晋灭亡的第二年,南朝刘宋永初二年(421),宋王朝撤销鄡阳县,境域并入彭泽县,隶江州。

直到唐代,高祖武德五年(622),安抚使李大亮奏请朝廷设置都昌县。

当后人着手整理前朝历史时,鄡阳县已经不复存在,不便书之竹帛。公元304年前,鄡阳县属鄱阳郡,304年划归寻阳郡,故史家时而称陶侃为寻阳人,时而称之为鄱阳人。这两种说法看似矛盾,实际上都很正确,因为陶侃前半生是鄱阳人,后半生是寻阳人也。这个看似矛盾的说法恰好证明,陶侃既不是今天鄱阳县人,也不是今天九江县(古寻阳)人,只能是当年先后隶属鄱阳郡和寻阳郡的鄡阳县人,也就是今天的都昌县人。都昌左里乡陶家冲,就是陶侃的村庄。

陶侃在都昌受到格外隆重的推崇,都昌到处都留有他的遗迹。专祀他的寺庙(陶桓庙,因其谥号桓),历史上竟然多达四十多所。今天都昌的庙宇,大多不再以“陶桓庙”名之,但无论佛庙道观,其中必有陶侃尊位。如此广泛、隆重、持久地祭祀,只有在他的家乡才有可能。历史上姜太公、管仲、孙膑、韩信、岳飞都比陶侃影响大,可是都昌人不可能设置四十多座庙宇来专祀他们,因为他们与都昌没有特殊缘分。这从一个侧面证明,陶侃就是都昌人。

说陶侃是一位伟大的都昌人,毫无溢美之嫌。因为他给都昌带来了三件最大的光荣,开创了千年人文辉煌。

浩浩中华文明,有三位彪炳千秋的贤母,都昌陶母为其一,与孟母、岳母共享荣光;

浩浩中华文明,有六十四位名将享祀武成王庙,都昌陶侃为其一,与管仲、孙膑、廉颇、田单、曹参、卫青、霍去病等等比肩而立;

浩浩中华文明,在屈指可数的十来位伟大文学家中,都昌陶渊明为其一,与屈原、庄子、司马迁、李白、杜甫、苏东坡交相辉映。

都昌这三件光荣,都源于陶侃。陶侃的横空出世,让都昌一下子达到了人文昌盛的顶点。

文武双全的陶侃,给都昌历史开辟了文武两条并驾齐驱的传统。文脉激发了晋宋之际陶渊明、宋末宰相江万里、元初大儒陈澔、近代诗人胡雪抱等;武脉激发了南宋抗金名将刘琦(与岳飞齐名)、元初抗元义军领袖杜可用、抗日名将刘师毅、当今海军将领段昭显等。

我说陶侃是一位伟大的都昌人,一者他德才兼备、道术兼修、坚毅勤奋、文治武功显赫,堪称万世楷模;二者他在都昌历史上拔地而起,卓然高峰,并激发后世都昌地脉饱满、逶迤千年、群峰并峙,使得都昌文化灿然于天下。

徐观潮恰是都昌苏山乡人,成长于陶家冲边。作为一位都昌的作家,倾情于叙述陶侃的高德大才、文治武功,乃是一项负责任的选择,也是一份难得的光荣。无论理解为地气也好,理解为风尚也好,理解为历史传统也好,我们这些世世代代祭祀着陶桓公长大的都昌人,跟陶侃的关系,绝不是眼睛与古籍、耳朵与传说的简单关系。陶侃的精神血脉,不仅流淌在陶渊明身上,也流淌在每一个都昌人的身上。《名将陶侃》叙说的是陶侃,同时也是在抒写作者自己的心志。

作者的史识和知识储备,值得读者信任。作者说:“虽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是分与合就像捏泥团,分要撕裂,合要挤压,这些过程都是用战争来完成。”小说需要史识,但又不同于搞历史研究。作者充分抓住“分要撕裂,合要挤压”中的“撕裂、挤压”做文章,堪称得小说正道。对于两晋前后错综复杂的地缘政治纷争和更加错综复杂的军政人员关系谱系与恩怨,作者下了真功夫,庶几烂熟于胸。时势进展、结构开合、文脉流进、人物行止,均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作者为什么花那么多笔墨叙述陶侃出道之前,华夏大地上的刀剑纷争?那不只是陶侃出场的背景,也是我们每个华夏儿女的来路。我们的家国情怀、天下担当,我们的道德责任、济世热肠,虽贫寒落魄,依然不绝如缕。一旦有天风示意,民呼招引,好男儿必将拍马而上,扫平天下。陶侃就是这样一位顺应时势的英雄,以其忠勇智慧完成了历史使命。徐观潮的这部小说,则是以语言文字的魔力,赋予陶侃第二次生命,使其重返人间,照耀中华大地的天空。

都昌代有才人出,陶侃只是开个头。2016年11月23日,北京北小河边

上部故国GU GUO

第一章陶公丹柴桑托后事孤湛氏彭蠡寻故里

吴元兴元年十月二十五日,沿长江冲积平原吹过来的北风横贯柴桑城,吹落一地黄叶,把肃杀留在柴桑城,一溜烟儿上了庐山,藏在千山万壑里。接着开始下雪。细碎的雪落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换成了大泡卷儿。半天工夫,柴桑城连同南边的庐山全变白了,留下一江清水好不孤寂。

如果没有战争,柴桑城绝对是一个柳如烟、花似锦的好地方。柴桑城怀抱湖汉九水,就像抱着九个婀娜多姿的女人,秀餐天下之味,曲尽江南之美。城里舟车辐辏,商贾蚁集,东市卖米,西市卖茶,北街丝竹乱耳,南街少女怀春。

可惜了这么一个地方,便处在吴头楚尾,西连蜀汉,北接曹魏。只要有战争,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经常是凄风苦雨,没有几天花好月圆。

躺在病床上的陶丹看到如花一样的泡卷儿在窗外飞舞,心里掠过一丝惊喜。听鼓角之声像听公鸡报晓一样的将军,最渴望的不是输赢,而是风花雪月。陶丹就觉得祖辈从北边追到南边、从汉末追到三国的风花雪月就藏在这雪花里。雪花不过是冬天里的昙花。江南人熬了半个冬天,冷也冷了,心也残破不全了,就盼有一场雪掩饰这满目疮痍。可是这种掩饰往往是昙花一现。太阳出来了,湿漉漉的残败布满沟壑,不但眼前是满目疮痍,心也变得满目疮痍。雪花里的风花雪月就是一场梦。风中烛、草上霜的陶丹不是没想过这是幻觉,而是觉得这种幻觉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点点恩赐。上天要让他走得更平静一些。

长子陶操冒着大雪从武昌郡任上私下来探病。陶操是武昌郡的五品牙门将。陶操当上这个杂号将军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大战功,而是父亲的面子。陶丹用面子换了一个于险置守的牙门将给儿子,是不想儿子也像他一样从一个军士一路厮杀到四十多岁才混到一个四品将军。他就是想让儿子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孙子又站在儿子的肩膀上,一代比一代站得高,一代比一代看得远。陶操还算孝顺,在任上小心翼翼捧着父亲的面子,夹着尾巴做人,虽说没有建立什么功业,也没有惹出什么乱子。陶操听说父亲病危,一下乱了方寸,顾不得跟上司请假,骑上快马就奔柴桑来了。陶丹听说儿子私离职守,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烦躁起来,骂道,朝廷用我为边将,取你为郡吏,是你我尚有可用之才。你视朝廷法度而不见,私离职守,害得我也一同越法。

陶操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心里却有些不服。私离职守虽在法度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于是赌气连夜赶回了武昌。

一旁庶母湛氏心有不忍,想留操儿住一晚再走。又想,老爷正在气头上,劝老爷等于火上浇油。操儿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平日里见面少,都是客套来,客套去。她把操儿当儿子,操儿未必把她当母亲。他父子怄气,庶母就是门外人,劝操儿恐怕也是白费口舌,所以欲言又止。其实湛氏是想多了。陶操对湛氏客套不是湛氏是庶母,而是父亲年老体弱需要湛氏照顾。有了这个念想,湛氏就是苦口婆心,陶操还是客套。

第二天,雪停了。柴桑城的雪在刺眼的阳光下开始融化。陶丹觉得自己的残躯也在融化。口里的阳气一口比一口短,周围的阴气一层比一层盛。他心里明白,今天就是自己的大限。人真要死的时候,就像雪见到了太阳,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明白。陶丹心像明镜一样,能照见身前身后事。汉末,中原大乱,父亲避祸江东。江东也没有乐土,三国之间,战火从来就没有断绝过。在战乱中求生存,只有自己也加入战争,置之死地而后生总比任人宰割强。到了三十八岁才拼杀到一个牙门将。后孙琳废幼主孙亮,改立孙休,专权乱政,天怒人怨。自己看准机会,跟随老将丁奉诛杀孙琳,被加封为扬武将军,驻守边城柴桑。去年,魏将邓艾、钟会灭蜀,汉主刘禅降魏。一个鼎,三足断其一。魏强而吴弱,魏倾覆吴已经没有悬念。虽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是分与合就像捏泥团,分要撕裂,合要挤压,这些过程都是用战争来完成。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操儿已经成人,为官一方,担心也无济于事。眼前的孤儿寡母,如不安排妥当,恐怕就要变成马蹄下的肉泥了。陶丹总算想清楚了,冬天就是冬天,雪什么也不能改变。

陶丹身体内已经没有源头活水,气息微弱,只能靠一丝暗淡的眼神示意爱妾湛氏带侃儿到床前来。

正值盛年的湛氏早已是梨花带雨,手里牵着一个尚不谙世事的男孩。湛氏后悔昨天没有极力挽留操儿,以致操儿无缘为父亲送终,是大不孝。

陶丹没有说操儿,也没有说爱妾,只是断断续续说些陈年旧事:“陶氏的来历,说远了,要从尧帝说起。尧在没有称帝以前,先封于唐,后又改封于陶,所以称陶唐氏。在虞为虞宾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周灭商,康叔分得商民七族,其中一族就是陶氏。从尧帝延续到中立,经历四十八世。汉初,中立的儿子陶舍,也就是尧帝四十九世孙,官做到了右司马。”

湛氏看到陶丹上气不接下气,净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心里着急,就怕陶丹一口气上不来,不该说的说了一堆,该说的一件没说。湛氏因为急,说话没管住嘴:“老爷净说些没用的。说些眼前的。”

湛氏想的是陶丹如何安顿她母子,陶丹想的是如何传承陶氏一脉。两个人的事都吊在陶丹快要断的一口气上,事就不但是显得重要,而且急。湛氏急就想打断陶丹的话,陶丹急也想阻止湛氏插话,两个人急在一块儿,把陶丹一口气阻塞在咽喉,差点就没出来。等出来了,气像被火烤过,能闻到烧焦的味儿:“一个人的出身没用,还有什么有用?”

湛氏从没想过尧帝与陶氏出身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陶氏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既然老爷说有关系,就有关系。一是人要有出身,二是尧帝是陶唐氏,三是出身就高不就低。湛氏看到陶丹急得直翻白眼,不忍心再急,苦笑:“出身有用。老爷继续说。”

陶丹一口气缓了很久,想想现在不是与爱妾怄气的时候,又说:“到汉末,又过了十二世,侃儿的祖父陶同避乱江东。在江南还有一支是十世祖敦公的曾孙陶璜,做了交州牧。现在晋王势力日盛,江东形同危卵。我死后,你尽快带侃儿离开柴桑这块是非之地。”

湛氏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问:“妾孤儿寡母离开了柴桑,又能去何处安身?”

陶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湛氏几乎是耳朵贴着嘴唇听陶丹说:“先父避祸江东时曾在彭蠡之左的鄡阳县安居,那里还有我族人居住。记得那里地广人稀,可以暂避。侃儿年幼,全赖爱妾教养……”

湛氏连忙问:“族人在鄡阳何处?”

……

陶丹原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将军,只是阎罗王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仓促间丢下孤儿寡母。都只知道湛氏委屈,焉知陶丹在黄泉路上就不委屈?

陶丹死后,丧葬之事自有将军府安排。

陶操还未到武昌就被报丧的使者追回。陶操一进门便抚尸痛哭。一辈子没有和父亲怄过气,便在生离死别前怄了一回。陶操痛哭还不是怄气,而是怄的气被父亲带走了,再也追不回来。陶操越哭越后悔,越后悔越哭。陶操哭着哭着就怪起了湛氏。当初我与父亲怄气,你为何就不劝?你劝了,我就不会与父亲怄气。不怄气,也就不存在怄的气被父亲带走,就能为父亲送终。你就那么想我父子反目?我父子反目,好处就留给你母子了?陶操怪湛氏还是哭。湛氏不忍心陶操过分悲伤,劝陶操节哀顺变。陶操瞪了湛氏一眼,我哭死了岂不是更好!那目光让湛氏不寒而栗。陶操哭过了,后悔过了,葬父亲于柴桑城西的鹤问湖畔。

陶操安葬了父亲,便要去武昌。湛氏牵着六岁的小陶侃送哥哥。陶操冷漠地看了一眼在寒风中冻得微微发抖的母子,一句话没说,便跃马扬鞭而去。湛氏原也没指望陶操能对她这个继母好,倒是希望陶操心里能记住还有一个弟弟。看到陶操冰冷的目光,湛氏最后一点希望也飘散在寒冬里。湛氏呆立在将军府门前,目送陶操远去,暗自叹了一口气。陶侃虽然年幼,却也不是看不出人情冷暖,对着陶操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神气个屁!湛氏蹲下来,抱起陶侃说,不能对哥哥这样说话。两颗冰凉的泪不知不觉就掉在陶侃冻得发紫的脸上。母子俩相对悲泣。陶侃悲泣,心里藏着对哥哥的恨。湛氏悲泣,心里藏着的却是对陶侃的爱。

湛氏不久也收拾细软,带着陶侃横渡彭蠡湖,来到了鄡阳县地界。

船夫问湛氏:“夫人要去哪里?”

湛氏:“鄡阳县。”

船夫又问:“这就是鄡阳县。鄡阳县哪个地方?”

湛氏望着茫茫湖水,摇摇头,心里跟这湖水一样迷茫。湛氏想,有陶姓居住的地方,叫陶家村总不会错。于是,反问船夫:“陶家村怎么走?”

这回轮到船夫摇头。

船夫摇头在湛氏的意料之中。湛氏指着湖边车水马龙的地方问:“前方是什么去处?”

船夫笑答:“都村。是彭蠡湖上南来北往的大码头。”

湛氏想,到了大码头,问个讯总要方便得多。于是对船夫说:“就去都村。”

湛氏再往南看,似曾相识,又问船夫:“往南是什么去处?”

船夫:“往南走百余里水路就到了豫章。”

豫章新淦正是湛氏的娘家。湛氏遥望南方,临风而立,心里百感交集。脚下的彭蠡之水有多少是从淦水流过来的?湛氏想到淦水,又想起了新淦老家,也想起了当年与丈夫陶丹的一段奇遇。新淦曾属吴国,淦水是赣江的一条支流。湛氏家就在淦水边上的南市村。湛氏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也没有续弦,视湛氏为掌上明珠。父亲常年外出经商。那时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但父亲每次出门都像生死离别,进门又像劫后重逢。人与人有缘分。十六岁前,缘分未到,湛氏什么都没有多想,在家里读书做女红,从未出过绣房门。十六岁那年,父亲又要外出。湛氏看到父亲生死离别的样子,就想,与其这样生死离别,不如随父亲同行。父亲当时就吓得面如土色,世道如此不太平,岂不是送女入虎口。湛氏笑,父亲焉知是送女入虎口,而不是昭君出塞?父亲说,昭君出塞还不如送女入虎口。湛氏说,我也不是想昭君出塞,而是想陪父亲一起生,陪父亲一起死。父亲经不住女儿死缠硬磨,只好让女儿随行。湛氏随父亲出淦水,下赣江,泛彭蠡湖,一路太平无事。父女俩在船上相谈甚欢。一个觉得带女儿出来就是好!少了旅途孤寂,多了儿女绕膝的快乐。一个也觉得这次出来不仅少了思念父亲的痛苦,而且长了不少见识。船刚出彭蠡湖,到了长江上,父女俩便乐极生悲。一伙水上强盗劫持了商船,不但要劫财,还要劫色。父亲被一虬须黑汉一刀斩杀了。虬须黑汉又要侮辱湛氏。湛氏心里除了痛恨,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闭上眼睛,仿佛在等待一种缘分。湛氏听到一声吼叫,接着又听到一声惊叫,睁开眼睛,眼前的虬须黑汉变成了一位手持银枪红脸银甲的将军。黑汉倒在船甲板上,像一头刚放了血的猪。湛氏瞪大眼睛,微微一笑,侧身道了一声万福。突然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只觉得天塌地陷,晕倒在船板上,半日方才醒来。醒来后,又只知道抚尸痛哭。银甲将军便是陶丹。陶丹今天也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到长江上来巡视。与其说是巡视,倒不如说是一种缘分。陶丹在长江上巧遇强盗劫持商船,救下湛氏。陶丹问湛氏家住哪里?湛氏脑子寻思了半天,才泪流满面说,现在没有家了。陶丹无奈,只好带湛氏回了柴桑。湛氏后来嫁与陶丹为妾,不是因为陶丹救了她,而是湛氏当初就想嫁一位将军。陶丹的模样正是湛氏梦中将军的模样。湛氏到了柴桑日夜啼哭。陶丹以为湛氏思念家乡,便要送湛氏回新淦南市。湛氏听说要回新淦,哭得更伤心。陶丹心生爱怜,问湛氏如何才不哭。湛氏一狠心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如能嫁与将军就没理由哭了。陶丹对湛氏也是一见钟情,加上救人的一段缘分,心里早就乐意了。何况湛氏又说出了这么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便顺水推舟,娶了湛氏。陶丹与湛氏男欢女爱,倒也度过了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陶丹病故,留下孤儿寡母,无家可归。湛氏由淦水而想起这段伤心往事,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船夫见湛氏如此悲伤,赶忙安慰:“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夫人如果一时难以访到亲人,可先到俺家落脚。”

湛氏低头不语。

船夫是个爽快人,见湛氏迟疑不决,知道湛氏对自己有顾虑,哈哈大笑:“怎么,怕俺骗财骗色?那用得着这么费事吗?”

湛氏怯生生问:“船家家住何处?”

船夫说:“都村西两里矶山便是。”

湛氏随丈夫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她原不是为访亲不遇落泪,见船夫好意,又不像是歹人,便没有推辞。想先随船夫到矶山落脚,再做打算。

矶山是彭蠡湖上一座近陆岛屿,绵延十余里。山上树木葱茏,山下水石相击。水上闻渔歌,山上听樵唱,是一个神仙住了也不想走的地方。矶山与都村仅一河之隔,往来有西河官渡,买卖也十分方便。

湛氏与船夫一路叙来,方知船夫姓龚,单名一个飚字,武陵人氏。父母早亡,幼时为避战乱,随众渔人漂泊到矶山下的邹家村,见此山水皆秀美,溪深而鱼肥,便落户下来。家里还有一个妻子邹氏,生有一女,名龚红玉。矶山岛上的渔民春夏捕鱼,秋冬为樵,以鱼易酒食,以柴换油盐,自得其乐。龚飚是一位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汉子。彭蠡湖上无边界,经常要为争捕鱼水域大打出手,只有强者才能纵横湖上。龚飚便是都村这一带湖上捕鱼的头,遇事要么是用拳头解决,打得你服服帖帖,要么是用侠义化解,成了过命的兄弟。今天遇到像湛氏这样的落难之人,他便是侠骨柔肠。

龚飚的妻子邹氏也是一个贤惠的女人,见湛氏穿着打扮不俗,不是富户也是官宦人家,硬是要把她与龚飚住的主房让与湛氏母子居住。湛氏本是飘零之人,又不好言明身份,死活不肯。龚飚的妻子只好将偏房收拾干净,让湛氏借居。

湛氏客居在龚飚家中数月。虽说龚飚夫妇没有把孤儿寡母当外人,但没家的感觉总像是水里的浮萍,没着没落。湛氏多方托人打听陶家村的下落,却一直音讯全无。湛氏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将军临终前神志不清,还是陶家村在人间蒸发了,要不怎么连一个姓陶的村子都打听不到。湛氏心急如焚,长此以往借居总不是个办法。陶家村是根,是出身。没有了根,没有了出身,人就像浮萍。湛氏现在才觉得陶丹说的出身重要。

龚飚说:“大嫂如不嫌弃,就在邹家村落脚吧。有俺们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母子一口。”

湛氏又想,人来到这世界上,谁又不是水中浮萍!陶家村原来也不是陶家村,陶家人来了才是陶家村。陶家村是浮萍。龚飚这些渔人是从武陵来的,也是浮萍。自己和侃儿更是浮萍。既然是浮萍,在哪落脚不是一样?一时找不到陶氏故里,暂且在此安身也不错。一则龚飚夫妇待己如长嫂,事事考虑周到。二则此地远离城郭,战火难以波及。三则此地与自己的家乡新淦共饮一江水,吃的仍是家乡的水。

湛氏想通了这三层事,便拿出一部分积蓄,托付龚飚夫妇在矶山脚下盖了一栋茅屋,居住下来。湛氏靠纺纱织布度日,一门心思教侃儿读书识字,把先前做将军夫人的日子忘得差不多了,心里就平静了,苦日子也不觉得那么难过了。第二章天道循环曹魏禅位权倾宗王国中立国

奇贵必有奇相。

刘邦屁股上长了七十二颗红痣,刘备两耳垂肩、双手过膝,是帝王之相。司马炎长发垂地、双手过膝,也是夺天地造化之相。司马昭当初想立的太子不是司马炎,而是过继给哥哥司马师的小儿子司马攸。司马攸长相大众化,性格更是大众化,大众化大家都顺眼,但未必引人注目。司马攸小时候天资聪明,性格温和,爱读典籍,善写文章,尤其擅长书信,深得爷爷司马懿喜欢。司马懿征战在外,时常吃败仗,几次死里逃生。但司马懿的长处是屡败屡战,凭借曹魏雄厚的实力,以时间换空间。屡战屡败当然会遭朝中对手弹劾、皇上责怪。三马同曹,靠的是忍辱负重才有后来的显赫。忍辱负重除了肚子里藏着野心,也还要骨肉亲情。野心很孤独,需要骨肉亲情陪伴。司马攸一封封稚气的家书,就是司马懿寂寞征途上一颗画梅,哪怕是望梅止渴,也满口生津。后来司马懿想望梅止渴,干脆让司马攸随同出征。司马攸谦恭有礼,说话又能说到司马懿的心坎上。司马懿把司马攸视为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司马师没有儿子,司马懿做主,把司马攸过继给司马师作继嗣。明白人都看出了司马懿的偏心。司马师是长兄,迟早要继承他的大业,司马攸迟早也要承袭司马师的爵位。如果天命所归,那就是天下之主。但人算不如天算。司马师眼睛有瘤疾,遭文鸯偷袭,惊吓过度,病死许昌。司马师死了,司马攸又太嫩,需要司马昭出来稳定大局,只能由司马昭承袭司马师的爵位。按理说司马昭应该把爵位还给哥哥。怎么还?立司马攸为太子就还了。

司马昭明白这个理儿,逢人便说:“天下者,吾兄之天下。百年后大业当归攸儿。”

司马昭心里明白,手掌手心都是肉,立谁做太子他都是太子他亲爹。立司马攸既可以了却父亲的心愿,又对哥哥有个交代。司马昭把立司马攸的想法与朝臣商议,没想到遭到重臣的强烈反对。

朝中重臣都是明白人。以前司马昭随口说说,明白人口里装糊涂,虚与委蛇,心里在较劲,还没到我们说话的时候,真要说就不是这样说。现在到了决定的时候,重臣就心里装糊涂,口里却较上劲了。重臣的理由,立长不立幼是祖制,再说爷爷司马懿也没有明说要幼孙继承大统,最重要的一条是司马炎非人臣之相。帝王终究是帝王,不立一个能做帝王的人,便是逆天而行,天下岂不是又要大乱。司马炎宽惠仁厚,深沉有度量。宽惠是外表,深沉是内心。内心一眼便能看透的人可以做朋友,不能驾驭众人。

一个人较劲,劲是一块砖,一群人轻劲,劲是一堵墙。贾充、裴秀等重臣都说:“中抚军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头发拖地,手臂过膝,这哪是人臣之相!”

他们看上去是在预测天下的未来,实际上是在赌自己的未来。司马炎这个宝押对了,他们便是开国元勋,日后的路子越走越宽。几句谄媚的话虽然能换来开疆辟土一样的功劳,但也不是谁都愿意说。说这话有风险,是以命换命。就像一个人走路,突然在前面出现两个门,一个是生门,一个是死门。撞进生门加官晋爵,撞进死门就人头落地。司马昭犹豫了半年,这些人的心也悬了半年。司马昭最后没有再坚持。司马昭不坚持不是群臣跟他较劲,而是想,司马攸还是太嫩,自己两脚一伸,司马炎和这些重臣还不知要生出什么祸端来。司马昭没觉得长子可恶,也没觉得幼子可爱,糊里糊涂就让重臣作了自己的主。司马师死的时候,十岁的司马攸哭得死去活来,感动了左右的人,却没有感动司马昭。司马昭心里说,你还真把伯父当亲爹呀!立司马炎做太子的三个月后,司马昭也中风死了。司马攸同样哭得几天水米未进,可惜司马昭一句也听不到。这叫阴差阳错。

司马炎凭着异相顺理成章承袭了丞相职位和晋王封号,继续把持曹魏的朝政。就在这个月,司马炎喜欢上了照镜子。司马炎披头散发,照镜子一照就是半日。司马炎照镜子也不是为了照镜子,而是想看司马家的天下。司马炎照镜子照出了一连串的感叹:司马家的江山原来长成这样!有些像类人猿,又有些像疯子。不管像什么样,都是司马家的江山!父祖三人为曹魏拼杀了几十年,最后还不如自己长得奇形怪状的身材。如果不与魏帝换换位子,真是对不起上天的厚赐。

司马炎动了换位子的念头,远在陇西的襄武就有人感应。襄武人王始说,他看见了一个三丈高的人,对他说:“帝王就要出现了,太平盛世来了。”老百姓都这样说,还不是天命所归吗?司马炎再无动于衷,岂不是又伤了民心!

司马炎虽然想换位子,但心里还有一个结没解开。司马炎把贾充、裴秀召到晋王府,问:“先王是不是说过‘魏武帝不肯受汉禅,犹吾之不肯受魏禅’的话?”

贾充、裴秀都点头说:“说过。”

司马炎希望他俩摇头。先前立太子时,他俩能看透自己的心思,这回也一定能。没想到他俩点头。司马炎心里有气。贾充、裴秀焉能看不出来。贾充是为曹魏屡建战功的贾逵的儿子,来文的不行,来武的在行。裴秀是中原有名的士族“河东裴氏”的后人,来武的不行,来文的在行。

贾充还没摸透司马炎的心思。裴秀却已心领神会:“先王有此话不假,但晋王知道魏武帝为何不肯受汉禅,先王又为何不肯受魏禅?”

司马炎听出了裴秀的话有些味道,问:“为何?”

裴秀:“魏武帝不是不想称帝。当年孙权上书魏武帝劝进,魏武帝说过一句话,吾儿想把老夫搁在火上烤啊!魏武帝不称帝尚可奉天子以令诸侯,一称帝,天下必分为三国。”

司马炎又问:“先王又为何不肯受魏禅?”

裴秀:“先王曾对臣说过‘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周文王的儿子是谁?周武王!武王不伐纣,哪来周朝八百年天下?晋王何不效仿曹丕绍汉,筑坛受禅。”

先王对裴秀说没说过那句话司马炎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就需要这句话。司马炎心里的结解开了,眉宇间变成了一马平川。

这样的好事让裴秀一个人独占,贾充自然心里不服气。到了皇宫里,贾充一马当先。

贾充问曹奂:“魏有今日之天下,谁之力?”

曹奂被贾充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说懵了,又看到晋王和诸大臣都佩剑上殿,心里着慌。一着慌就实话实说:“都是晋王父祖的功劳。”

贾充:“晋王父祖东诛叛逆,西平蜀汉,元功盛勋,民心早已归晋。陛下何不敬顺天命,效法陶唐,筑坛受禅,布告天下。”

曹奂这回清醒了,却口噤不能言。

曹奂不能说话,旁边有一个人发怒了。这个人就是专职传达诏命的黄门侍郎张节。

张节喝道:“乱臣贼子休要胡说。今日之天下,乃昔日魏武祖皇帝南征北讨才得来的。司马家祖孙三代受曹魏大恩,不思回报,却要篡国,岂有此理!”

论功劳,贾充说的是护国的功劳,张节说的是开国的功劳。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张节占着理儿。没有开国,哪来护国?开国是祖宗,护国是孙子。

司马炎本来是想让这些朝臣把椅子搬好,请他来坐,没想到还有一个不怕死的二愣子,不仅把贾充骂了,而且把司马家三代也捎带上了,忍不住冷笑:“曹丕能禅汉,孤又为何不能禅魏耶?”

张节这个二愣子骂红了眼,也不管曹丕为何能禅汉,司马家又为何不能禅魏,你说你的理,我说我的理:“当今天子有德无罪,逼天子禅位就是篡国。”

理说到这个份上,只有动粗。司马炎大怒,传令武士将张节乱棒打死。可怜张节身上被打得血肉横飞。张节虽然被打得血肉横飞,却没有哼半句。不但不哼,还面带微笑。司马炎原想,只要张节讨饶,便放过他,今天的目的不是为打张节,而是说禅位的事。张节服软,还不耽搁禅位。谁知张节不但不服软,反而笑。高兴才笑,挨打就应该哭。挨打反而笑,是说打得好。打得好也不是打得好,而是打忠臣节义。不打张节,还成全不了他的忠臣节义,这一打,张节成了忠臣,他司马炎成了奸佞。司马炎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往死里打。张节被打得奄奄一息,再也笑不出来。张节笑不出来便开始骂,骂声跟着血肉一起横飞。

张节:“今日是我张节血肉横飞,他日必是你司马家自相残杀血肉横飞。”

张节骂完,把积聚在胸中的怨恨用最后一点气力喷溅出来,发出瘆人的怪笑。笑完了,气也断了。

司马炎把好好的一个喜事弄成了丧事,再给他一颗玉玺,他也没心情接,气冲冲把曹奂和一帮大臣丢在大殿上,扬长而去。

曹奂舍不得江山易帜,更舍不得唯一愿听他心事的张节惨死。江山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但曹魏三岁小孩都知道他说话等于放屁。有这江山和没这江山都一样。话又说回来,谁能保证江山永不易姓?张节死了,为他而死,又死得这样惨。他心里的气上来了。

曹奂哭丧着脸对群臣说:“卿等食魏之禄,如何坐视不臣之事?”

贾充本想做开国第一人,没想到二愣子张节把司马炎气跑了,正没地方发泄,曹奂撞上来了。

急红了眼的贾充也不管是不是以下犯上,拔出佩剑喝道:“你想做曹髦第二么?”

曹奂刚硬起来,又软了,惊倒于地。贾充做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正元二年正月,司马昭继兄擅政,魏主曹髦也是忍不住一时之气,说出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曹髦话说过了,仍不解恨,又点起宫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余人,仗剑升辇,要讨伐司马昭。在南阙被贾充率军拦住去路。司马昭虽然不怕天子讨伐,但还不想与天子正面冲突,急忙退避。贾充不怕,反而暗喜。这是一条进身的捷径。进是开国功臣,退也可以讨好司马昭。

曹髦喝道:“逆臣,你要弑君么?”

甲兵怕天子,停滞不前。

贾充真要自己动手弑君也怕。弑君必定要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定还要抵命。没命要进身又有何用。

这时也跳出一个愣头青成济,问他:“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贾充道:“司马公有令,要死的!”

贾充前面拉了一个成济垫脚,后面还没忘记拉司马昭垫背。成济杀了曹髦,顿时引起朝野哗然,都要司马昭杀贾充以谢天下。司马昭不能杀一个帮顺忙的贾充,便把一个帮倒忙的愣头青成济杀了。

成济死前辩白:“非我之罪,贾充传司马昭将令便是如此!”

事情到了这一步,成济越辩白死得越快。不但死得快,还让司马昭割了舌头,拉了成济的三族一同上路。这样一比较,张节死得不冤,成济死得冤。不但死得冤,还含冤莫白。

贾充唱了黑脸,唱红脸的就争先恐后。裴秀等一班朝臣你一嘴,我一嘴:“魏祚已终,天命归晋,陛下何必要逆天而行?当修受禅坛,禅位于晋王,陛下可保无虞。”

曹奂知道禅位得禅,不禅位也得禅,无奈:“你们去办吧。”

曹奂答应了禅位,司马炎又礼让起来。司马炎礼让不是不想称帝,而是想看看有多少朝臣对他忠心。其实司马炎什么也看不出来。贾充、裴秀固请自不必说,连文学掾王沈这样郁郁不得志的书呆子也跟着上书,上完书又继续去发他的牢骚。

只有司马孚拉着曹奂的手说:“我到死也是大魏的纯臣。”

司马孚也是强盗窝里装好人,说说而已,知道司马炎不敢跟他较真。司马孚是司马炎祖父司马懿的弟弟。司马炎称帝后封司马孚为安平王,拜为太宰,食四万户,乘车上殿,司马孚都一一接受了。

司马炎暗笑,世上哪有纯臣,都是嘴上有,心里没有。

司马炎看看朝野上下没有一点杂音,这才于咸熙二年十二月丙寅日正式受禅。

这一日,公卿百官、匈奴南单于、鲜卑拓跋氏、段氏、慕容部、宇文部等四夷八方使团及羽林虎贲禁军数万人齐集南郊受禅坛下。魏元帝曹奂把皇位禅让给晋王司马炎,改年号为泰始。晋帝司马炎奉魏帝为陈留王,邑万户,移居邺城,在邺城善终。

司马炎终于如愿以偿。

司马炎闲来无事,又想起一件事:曹魏的天下怎么就让自己轻而易举得到了?曹操是一代奸雄,虽说外臣是墙头草,曹氏家族的人都死绝了?怎么就没一个人出来叫板,天下怎么就如此风平浪静?

人总是这样,来之不易喜欢瞎琢磨,得来容易也喜欢瞎琢磨。琢磨来,琢磨去,便琢磨进了历史轮回。

司马炎想了好些日子,还是没有想清楚。这样的事不好去问外臣,便把叔祖司马孚请来,让司马孚一同来琢磨。司马孚辅佐曹魏数代帝王,到现在还以魏臣自居,总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孚一头黑发琢磨成了一头白发,哪还愿瞎操心。正因为不愿操心,随口说出来的理才是真理:“陛下用屁股想都能想清楚。魏文帝当初不是为保嫡脉子孙的皇位,立下宗亲只封王、不掌权的规矩,刻薄了宗亲,哪有便宜让你捡。”

司马炎心里有气,又不好跟一头白发的叔祖发作。细想叔祖的话,还就是这个理,笑:“叔祖是大晋的一块宝啊!”

司马孚怒气冲冲:“谁是大晋的宝?是宝也是大魏的宝。”

司马炎想,你就装,再装也装不成祖父司马懿,大笑:“是大魏的宝,也是司马家的宝。”

司马炎想,曹魏既然刻薄宗亲丢掉了天下,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司马炎就是怕想不清楚,想清楚了,做起来就不拖泥带水。司马炎把司马家族的叔伯兄弟子侄挨个儿排队,逐个分出亲疏,一口气封了二十七个宗王。宗王可以养兵,可以在自己的属地自成一国。民二万户为大国,置上中下三军,兵五千。民一万户为次国,置上下二军,兵三千。民五千户为小国,置一军,兵一千五百。别看都是王,这里面装着亲疏。亲的以郡为国,疏的以县为国。疏想间亲,就像是蚂蚁撼大树。外臣不是想篡国吗?你把朕的大国篡夺了,还有这么多的小国。小国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你给淹没了。司马炎把宗亲想得太好,也把外臣想得太坏。

司马炎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又对开国元勋大加封赏。骠骑将军石苞从宣皇帝开始就为司马家立下赫赫战功,曹魏让禅,他不是用嘴皮子支持,而是用枪杆子支持,封为大司马、乐陵公。车骑将军陈骞也是用枪杆子支持,封为高平公。贾充封为车骑将军、鲁公,尚书令裴秀加封为巨鹿公。又将宫中的珠玉好玩之物,赏赐给王公以下的官吏,见者有赏,多少不一。

司马炎设中军将军以统领宿卫七军,封羊祜为中军将军。留安平王司马孚都督内外军事,与齐王司马攸在朝辅政,其余宗王各归藩国。

朝中诸事已定,司马炎又想起灭东吴的事。派羊祜任荆州都督,坐镇襄阳,为灭吴做准备。

便在这个时候,西边出了一件大事。第三章守贞节慈母严教子退贿鲊陶侃禁食鱼

湛氏未出阁时也是大家闺秀。出阁后,随丈夫征战在外,少不了为将军部下缝缝补补,物资紧缺时还要纺纱织布,可那都是为了鼓舞士气,装装样子。湛氏没有想到纺纱织布竟然成了后半生安身立命的一门手艺。

龚飚夫妇与湛氏母子相处久了,便知道湛氏的出身来历,都劝湛氏改嫁。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说多难,有多难。这里离都村近,都村是大码头,南来北往的客人不是富商就是官宦,托人找一个门户相当、年龄相仿的人家嫁了不是难事,强过在这穷乡僻壤苦度时光。

说话低声细语、逢人便笑的湛氏哪听过要她嫁人的话,先是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心里有气。

龚飚见湛氏低头不语,以为湛氏动心了,只是害羞,不敢明说,便笑:“泗山有一女,嫁人半载而寡,遗腹生一子,抚孤守节,到了八十岁,子孙林立。临终你知道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邹氏:“什么话?”

龚飚:“你等倘若不幸青年寡居,能守则守,不能守就嫁了吧!”

邹氏:“都守了一辈子贞节,临了怎么还对晚辈说出这样的话来?”

龚飚:“晨风夜雨,冷壁孤灯。不是过来人又怎知守寡的艰难?”

邹氏:“守寡难是难,再难也过来了呀!”

龚飚:“说起来话长。节妇曾因一貌美男子借宿在外室,不觉心动。夜里等家中翁姑都睡熟了,想去会面。掌灯出了房门便觉得羞愧,折回来又心猿意马,如此再三,终究还是长叹而回。醒时没去,没想到梦里却去了。两人相见恨晚,各诉衷肠,正要携手入帐。突然见帐中端坐一人,蓬头血面,抱着枕头痛哭。细看,却是亡夫。节妇大喊惊醒,外面刚交三更,幼子还在怀里为找不到奶而啼哭。节妇开始是惊骇,后来又悲戚,再后来便是后悔。如无帐中噩梦,如何保得一身清白。从此断了念头。”

邹氏:“节妇断了念头就该劝晚辈守节,怎么反而要立为家法?”

龚飚笑:“节妇自知守寡难,非常人所能承受,不想再为难家妇。”

龚飚与邹氏一唱一和。湛氏像受了莫大耻辱,再也顾不得龚飚夫妇情面,愤然作色:“你俩虽然僻居山野,却也算是识礼之人,不知道妇有三从之义!怎么当孩子的面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来?”

龚飚原是一番好意,见湛氏动怒,便不再言语。

邹氏是女流,心胸自然没有男人开阔,也把脸拉了下来:“原是一番好意,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就是将军夫人,现在也是没毛的凤凰,未必有我这只乡下的母鸡命好。”

又说:“什么三从之义,乡下人不懂。俺只知道一个遗孀嫁人才最实在。如何不识好歹!”

湛氏气赶气,话赶话,也不肯退让:“你夫妇对妾母子好是小恩小惠,劝妾改嫁是贞操大节。容不得妾母子,我们就离开。”

湛氏说着就起身收拾东西。邹氏没想到平常温文尔雅的湛氏居然这么难说话,脸拉得更长,正要说,谁容不得你?离开就离开!凤凰和母鸡就是住不到一个窝里,被丈夫一个眼色制止了。

龚飚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官宦人家最重名节,不但没有动气,反而对湛氏更加敬重,赶忙说:“大嫂不要动怒。俺俩少读诗书,浅识粗言,污秽了大嫂的耳朵。俺给大嫂赔不是。还望大嫂留下来,早晚也好教红玉读书识字。”

湛氏原是气急了,不管不顾,见龚飚赔了不是,气也消了。又见邹氏还绷着一个脸,面子还是放不下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真要是变了节,大兄弟还要妾教红玉识字?”

龚飚知道湛氏在找台阶下,朝邹氏又使了一个眼色。邹氏平常就是快言快语,村妇在一起骂个街、斗个嘴是家常便饭,转过身消了气,又姐呀妹呀叫着,要是记仇,还不把肚皮涨破了?邹氏转过身便露出笑脸,抢过湛氏手中的包裹,咯咯笑起来:“俺不要大嫂变节,就要大嫂教俺红玉识字。”

一个变节的事换成了教红玉识字的事,霎时云开雾散。湛氏也转怒为喜:“改嫁的事想都不能想,更何况是说。”

邹氏:“不想,不说,就说侃儿和红玉的事。”

湛氏心里也就是这点事,针尖都插不进,其他的事牵头牛也能在她心里走个来回。邹氏是一个做事说话都一阵风的农家妇,看破了湛氏这点心事后,不但没记恨,而且天天把女儿龚红玉往湛氏家里送,就是想湛氏再教出一个“湛氏”来。有时也想,最好能教出一个“陶母”来,那才是两全其美。邹氏当然不是让湛氏白教,自己也成了湛氏家里不拿工钱的佣人。不但不拿工钱,还把家里吃的用的往湛氏家里送。女人与女人,要么是仇人,要么是亲人。湛氏和邹氏现在比亲姊妹还亲。不仅她俩亲,陶侃和龚红玉也比兄妹还亲。

陶侃以前住的将军府,再大也是一个小院子。现在住的茅舍再小,出门便是山高水远的大世界。陶侃就像是小鸟从笼子里飞到了蓝天白云下,看什么都新鲜,什么地方都想去。龚红玉拉着陶侃漫山遍野跑。小两岁的龚红玉不仅是玩伴,而且是玩的“师傅”。两人在矶山岛上,不知不觉就玩大了。龚红玉虽然比陶侃小两岁,却比陶侃成熟得早。初谙男女之事的龚红玉在两个草垛中间搭起一个“洞房”,拉着陶侃在草垛外面拜天地,然后入“洞房”,钻进草垛里睡觉。龚红玉有时一天要玩几次拜天地,入几次“洞房”。陶侃睡觉是真睡,龚红玉是装睡。龚红玉装了一会儿就在陶侃身上乱摸,摸够了又翻身压在陶侃身上,亲脸蛋,捏鼻子。

陶侃睁开眼睛:“哪有这么睡的?”

龚红玉红着脸:“俺爹俺娘就是这么睡!”

陶侃:“俺娘从不这样睡,不玩了。”

陶侃说完就气鼓鼓钻出草垛,跑回了自己的小茅屋。不过陶侃气也是假气,过两天又被龚红玉拉进了草垛。

看到陶侃如此贪玩,陶母心里急。都说老子不死,儿子不乖。侃儿老子死了,怎么还如此不懂事。陶母虽然急,却不想用棍棒去打她这块“心头肉”。她不是怕“心头肉”疼,而是怕自己心疼。如果有一天“心头肉”说,你打呀,“心头肉”是你的,我疼你也疼。“心头肉”变成了滚刀肉,她一生的心血就算白费了。陶母在等待一个时机。是人都有一个“窍”,“窍”一旦开了,不用扬鞭自奋蹄。

一天下雨,龚红玉没有过来。陶侃也没地方玩,蹲在织布机旁看母亲织布。陶侃两只眼睛盯着往来穿行的梭子,甚是好奇。陶母突然觉得心颤动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来了。

她停下手里的活,笑着问:“侃儿,会背《昔时贤文》么?”

陶侃一向对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很自信,便叽叽喳喳背诵起来。当背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陶母让陶侃停下,问:“懂这两句的意思吗?”

陶侃想了半天,答不上来。

陶母指着手里的梭子问:“这是什么?”“梭子。”“你看这梭子织布时来去匆匆,快不快?”“快!”“日月就像这梭子在天上来回穿梭。一个来回是一天,三百六十五个来回是一年。你爹在这来来回回中走了,我也会在这来来回回中老去。你愿意在这来来回回中碌碌无为吗?”

陶侃满脸羞愧走开了。

陶母问:“你去哪?”

陶侃说:“孩儿要去追赶日月!”

陶侃从此开“窍”了。他把自己关进书房,手不释卷。龚红玉叫他,他不理,用小手蒙他眼睛,他扒开了又继续看书。那眼睛只认书,不认人,甚至不认饭,给什么,吃什么。龚红玉从山上采摘了一荷包还没熟透的野柿子,一个一个往陶侃嘴里送。陶侃一个接一个吃,也不觉得涩。龚红玉原本是想让陶侃涩得难受,看不成书。看不成书就可以陪她钻草垛。没想到陶侃吃得津津有味。龚红玉也往自己嘴里送了一个,涩得口都张不开。

龚红玉吓坏了,跑到堂前对正在纺纱的陶母说:“不好了,侃哥哥中邪了。”

陶母笑:“侃哥哥中邪了今后才会有出息。”

龚红玉似懂非懂。每天仍过来,不过不再用野柿子害陶侃,而是把头枕在双手上看陶侃。陶侃有时忘记了吃饭,龚红玉就一口一口喂他。喂完了,又帮他擦嘴。擦完了,再去帮陶母洗锅碗。洗完锅碗,又把头枕在手上看陶侃。

陶母先前是担心陶侃把书卷当仇人,想方设法让他开窍。哪知陶侃开了窍,从此便足不出户,把书卷当成了“温柔乡”。“温柔乡”里走出来的陶侃面黄肌瘦。陶母天天看,没觉得。邹氏和龚红玉天天看,也没觉得。龚飚随众渔人在彭蠡湖上捕鱼,两个月后回到家里,看到陶侃吓了一跳。

龚飚问陶侃:“侄儿病了?”

陶侃:“没病。”

龚飚:“没病咋像病了?”

邹氏摸摸陶侃额头也说:“俺现在看咋也像病了。哪不舒服?”

龚红玉在旁边笑:“别人说刮风,你就说要下雨。那是病吗?是看书看的。”

陶母也笑:“红玉说得对。肚子里没学问,一身膘有何用。”

龚飚:“一肚子学问,没有好身躯装着又有何用。抽空跟俺练练棍棒拳脚,学一些捕鱼的本领,保你有一副好身躯装学问。”

陶母:“大兄弟考虑得周全。”

龚红玉:“俺还是喜欢弱不禁风的书生。”

邹氏笑:“有你什么事?”

龚红玉:“怎么没俺的事?他是俺哥。”

龚红玉嘴上说喜欢弱不禁风,其实不管陶侃做什么,她都喜欢。她喜欢做陶侃的影子。陶侃看书,她在灯下陪着。陶侃练棍棒拳脚,她在旁边看着。陶侃钓鱼,她在身后蹲着。陶侃饿了,她把饭端到陶侃手上。陶侃渴了,她就端一杯茶到陶侃嘴边上。

陶侃问:“你天天陪俺,没事做吗?”

龚红玉做了一个鬼脸:“俺没事做,就做你的妻子吧。”

把又一个情窦初开的陶侃脸上烤得火烧火燎。

光阴似箭。转眼间,陶侃已到弱冠之年。弱冠之年的陶侃不仅要高出他家茅屋门梁半个头,如果他要把茅屋举起来恐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龚红玉也出落得像清水芙蓉。龚红玉心里只有一个侃哥哥,虽然说话不像从前一样直白,但心里已是非陶侃不嫁。

龚红玉:“你能把俺举起来么?”

陶侃:“一只手能举一个。”

龚红玉:“你想左手一个妻,右手一个妾?”

陶侃脸一红,头就低下了。此时的陶侃,胸中文韬武略,拳脚少有对手,只是脸皮还没有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

龚飚是渔人里的头,远远近近的渔人都听龚飚的,自然在鄡阳县衙也能说得上话。龚飚只有红玉这么一个女儿。红玉又一门心思向着陶侃,龚飚自然暗自欢喜。陶侃是将门之后,总不能像自己一样做个渔人头。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该为陶侃在县衙里谋一份差事,日后才有上进的机会。龚飚有了这个心思,便每日半夜起来,先到湖上起鱼,再往鄡阳县衙里赶,把活蹦乱跳的鱼送给县令。县令姓钱,是靠送钱在鄱阳郡买了一个县令。鄱阳郡归东吴管辖。东吴孙皓荒淫无度,也是靠卖官维持日常用度。东吴官吏上行下效,就差像商铺里一样明码标价。不明码标价也不是没价码,靠的是各人揣摩。卖家满意了,给买家一个合适的官职,各取所需,买家卖家都风平浪静。也有不长记性的,把一个官职卖了东家又卖西家,卖出了事,不是自己丢官,便是血本无归,甚至还要花钱买平安。卖官丢官明里是不能卖官,暗里却是教你买官要花钱,保官也得花钱。

钱县令:“龚老弟每日来送鱼也想求一官半职?”

龚飚:“俺不要一官半职,就是想帮俺侄子求一官半职。”

钱县令:“你知道老爷的一官半职是怎么来的么?”

龚飚摇头。

钱县令:“那是老爷姓钱姓得好。”

龚飚:“俺没钱,只有鱼。各种各样的鱼,活蹦乱跳的鱼。”

钱县令:“你听说过用鱼换官职的么?”

龚飚又摇头。这回摇得有些失望。

钱县令哈哈大笑:“龚老弟也不要失望,你碰到老爷喜欢吃活鱼。你每日给老爷送活鱼,老爷给你侄子一官半职。”

龚飚从鄡阳县衙回来没敢把这事告诉陶母。

又过了一阵,钱县令满意了,告诉龚飚,县衙缺一个渔梁吏。

龚飚回来告诉陶母:“县衙缺一个渔梁吏,俺荐了侄子,县令答应了。”

陶母:“县令能听你的?”

龚飚:“俺大小也是渔人头,县令焉能不听!”

陶母:“大兄弟别骗我。这阵你起早贪黑,是不是花钱买来的?”

龚飚知道瞒不住,憨笑:“也没花钱,就是花了几条不值钱的活鱼。”

陶母知道一个渔梁吏来之不易,没想到如此来之不易,也便不忍心责怪龚飚:“花钱简单,送活鱼也简单,每日要走几十里水路却不简单。侃儿一定要记住叔父这份情!”

龚飚:“不用记住。”

一旁龚红玉说:“是不用记住。渔梁吏是什么官呀?”

龚飚:“管渔人的官。”

龚红玉:“这算什么官!”

陶母:“就算是一种历练吧。再说还可以帮渔人做些事。”

陶母的话对陶侃就像是圣旨。陶侃嘴上没应声,心里早跪下来“接旨”了。

陶侃去鄡阳县衙做渔梁吏,一去便是半年。陶母半年没见人,却见到了陶侃捎来的一坛鲊。来人带话,渔梁吏现在很忙,不能回家看母亲,母亲吃鲊如见人。陶母心中忧愁。陶母忧愁的不是陶侃,而是鲊。

这时,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的邹氏笑:“侄子果然能干,这么快就有人送礼。今天捎来一坛鲊,明天就是一坛银子。”

邹氏原是为陶侃有出息高兴。陶侃有出息,或许就是女儿有出息。没想过这话是坏话。现在当官的谁人不收礼,大官大收,小官小收。

陶母先前是受到一坛鲊的刺激,后又受到邹氏的刺激,脸色更难看:“学好十年不会,学坏一朝便成。”

陶母明里是骂陶侃,暗里是说给邹氏听。邹氏也觉得是在骂自己,先前由一坛鲊引申成一坛银子的兴致早没了。

陶母把鲊仍封好,让来人带回,又回了一封书信:你为官,以贿物敬我,不是使我受益,而是增加了我心中的忧虑啊!

陶母就是想,儿子有没有出息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学坏了看都没得看。

龚飚笑:“大嫂想多了。腌鱼不就是家常菜,你不为渔人做好事,渔人还不送你。”

陶母:“做一次好事收礼,做两次好事收礼,第三次不收礼是不是就不办事了?”

龚飚:“大嫂说的是哪里的理?”

陶母笑:“妾说的是自己的理。大兄弟是把别人的理当成了自己的理。”

龚飚被陶母说得云里雾里。

不久,陶侃给母亲回信:为不使母亲担忧,儿此生不食鱼!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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