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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3 04: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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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大利)伊塔洛•卡尔维诺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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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城市

看不见的城市试读:

前言

《看不见的城市》的第

版是在1972年11月由都灵的埃伊纳乌迪出版社出版的。在这本书出版的时候,从1972年底到1973年初,卡尔维诺曾在多家报纸的文章和访谈中谈到它。下面用卡尔维诺1983年3月29日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写作硕士班的一次讲座中的文字,来介绍“奥斯卡”丛书中的这个新版。讲座原为英文,这里用的是意大利文本,它是以1972到1973年的两次访谈为基础的,并且大部分在意大利没有发表过。(这篇讲稿后来以“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为题,发表在美国的文学刊物《哥伦比亚》1983年第8期上,第37页到第42页;意大利文本的一些部分以“幸福的和不幸的看不见的城市”为题,发表在1972年12月的《意大利时尚》第253期上,第150页到第151页。)

在《看不见的城市》里人们找不到能认得出的城市。所有的城市都是虚构的;我给它们每一个都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这本书是由一些短小的章节构成的,每个章节都应提供机会,让我们对某个城市或泛指意义上的城市进行反思。

这本书每次只产生一小段,并且间隔的时间也长,就像是我跟随着各种各样的灵感而写在纸上的诗。我是以系列的方式进行写作的:我有许多文件夹,里面放着我根据那些在我头脑中萦绕的思绪而偶尔写出的纸页,或者只是我想要写的东西的简要记录。我的文件夹中有一个专用于物体,一个专用于动物,一个专用于人物,一个专用于历史人物,还有一个专用于神话中的英雄;我有一个关于四季的文件夹和一个关于五种感觉的文件夹;我在一个文件夹里汇集了有关我经历过的那些城市和风景的纸页,而在另一个文件夹里则是那些超越于空间和时间的想象的城市。当一个文件夹渐渐被纸装满时,我就开始思考我能从这里提取出来的那本书了。

就这样,最近这些年里我一直都把这本书带在身边,断断续续地写,每次一小段,经历了一些不同的阶段。有的时候我只想象悲惨的城市,有的时候则只想象幸福的城市;曾有一个时期我把这些城市比做繁星密布的天空,而在另一个时期我总免不了要谈到每天从城市中泛滥出来的废物。它差不多变成了一本日记,记录下我的心情与思考;所有的一切最后都转变成了城市的图像:我当时读的那些书,我参观的那些艺术展览,与朋友们的那些交谈。

但是所有这些纸页合在一起还没有形成一本书:一本书(我相信)是某种有开始有结尾的东西(即使不是一本严格意义上的小说),是一个空间,读者必须进入它,在它里面走动,也许还会在它里面迷路,但在某一个时刻,找到一个出口,或许是多个出口,找到一种打开一条走出来的道路的可能性。你们中的某个人会对我说,这个定义能够适用于一部有情节的小说,却并不适用于一本像这样的书,人们应该像读诗、散文或至多是像读短篇小说一样读这本书。那么,我想要说,即使是一本这样的书,由于要成为一本书,它就应该有一个结构,也就是说人们必须在其中发现一个情节,一个旅程,一个结论。

诗的书我从来没有写过,但短篇小说的书我写过多本,当时我发现自己面对要给那些单独的篇章排序的难题,这有可能成为一个令人烦恼的难题。这一次从一开始我就在每页纸的顶头加了一个系列标题:“城市与记忆”,“城市与欲望”,“城市与符号”,第四个系列我曾经起名为“城市与形式”,这个标题后来显得太普通了,于是最终被分配到另外三类里去了。有一段时间,在继续往下写的同时,我在增多系列、或是将系列减到极少(最前面的两个系列是基本的)、或者使它们全部消失之间举棋不定。有许多片段我不知如何将它们归类,于是我寻找新的定义。我将那些有点抽象的空幻的城市编为一组,后来我称这一组为“轻盈的城市”。有一些城市我将它们定义为双重的城市,后来我认为最好还是将它们分到其他的组里。另一些系列,在开始时没有预见到,到最后跳了出来,我把按别的方式分类过的、特别是像“回忆”和“欲望”那样的片段进行重新分配,例如“城市与眼睛”(其特点是其视觉属性)和“城市与贸易”,这是以交换为特征的:记忆、欲望、路程、目的地的交换。“连绵的城市”和“隐蔽的城市”,这却是我“故意”写的两个系列,也就是说,在我已经开始明白应该给予这本书以形式和意义时,就带有一个明确的意图。正是在我堆积的材料的基础上,我研究最好的结构,因为我想要这些系列相互交替,相互交织,而同时,这本书的旅程又不过多地脱离时间的顺序,那些单独的片段都是按这个时间顺序而写的。在结尾时,我决定将自己固定在十一个系列,每系列五个片段,这些片段被重新组合进由不同系列的片段构成并且有着某种普遍气氛的章节里。各个系列进行相互交替的方式是尽可能最简单的,尽管有人在这里做过大量的研究以解释它。

我还没有说出我在一开始就应该说的话:《看不见的城市》就像是由马可·波罗向鞑靼人的皇帝忽必烈汗所作的一系列的旅行汇报。(在真实历史中,成吉思汗的后裔忽必烈是蒙古人的皇帝,但马可·波罗在他的书中称他为鞑靼人的大汗,而这在文学传统中保留了下来。)我并不打算追寻这位幸运的威尼斯商人的旅程,他在十三世纪一直到达了中国,然后从那里作为大汗的使者访问了远东的很大一部分地区。现在,东方是一个已经留给专业人士的主题,而我不是这样的人士。但是在所有的世纪里,有一些诗人和作家从马可·波罗的游记中获得启发,就像从一个幻想性的异域情调的舞台背景获得启发一样:柯勒律治在他的一首著名的诗中,卡夫卡在《皇帝的圣旨》中,布扎第在《鞑靼人的沙漠》中。只有《一千零一夜》能够肯定自己有一个相同的使命:这部书变得就像是一些想象出来的大陆,在这里,另一些文学作品找到它们的空间;这是些“别处”的大陆,在今天,“别处”可以说已经不再存在了,整个世界趋向于变得一致。

这个忧郁的皇帝,他明白他的无边的权力并无多大价值,因为整个世界正在走向毁灭,一个幻想的旅行者在向他讲述一些不可能存在的城市,例如一个微小的城市,它越来越大,最后成为由众多正在扩张的同心城市构成的城市,一个悬在深渊上的蜘蛛网城市,或者是一个像莫里亚纳一样的二维城市。

在这本书每一章的前面和后面都另有一段文字,马可·波罗和忽必烈汗在这里进行思考和评论。马可·波罗和忽必烈汗的第一个片段是我为第一章而写的,只是到后来,当我面对那些城市时,我才想到其他那些章的这种片段。或者不如说,第一个片段我付出了很多劳动,并且剩余了很多材料,于是到了某个时刻,我将这些剩余材料(使节们的言语,马可的手势)的各种变体继续进行下去,于是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谈话。随着我继续写城市,我展开了关于我的劳动的思考,也就是马可·波罗和大汗的评论,而这些思考每个都是来自其自身;于是我试图让每一篇谈话自己进行下去。这样我就有了另一批材料,我努力使它们与别的材料平等地进展下去,并且在这里,我做了一点在这样一种意义上的蒙太奇,这就是,某些对话中断,然后重新开始,总之,这本书是同时在辩论和诘问中进行的。

我相信这本书所唤起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与时间无关的城市概念,而是在书中展开了一种时而含蓄时而清晰的关于现代城市的讨论。从某个身为城市规划专家的朋友那里,我听说这本书涉及到了许多他们的问题,并且不是一个偶然事件,因为背景是相同的。但并不是仅仅到了快要结束时,“人口众多”的大都市才在我的书中出现;那似乎是对一个古老城市的回忆的东西,只是因为被与眼前的今天的城市一同去想和写,才有了意义。

对于我们来说,今天的城市是什么?我认为我写了一种东西,它就像是在越来越难以把城市当做城市来生活的时刻,献给城市的最后一首爱情诗。也许我们正在接近城市生活的一个危机时刻,而《看不见的城市》则是从这些不可生活的城市的心中生长出来的一个梦想。今天人们以相同的顽固谈论着自然环境的破坏和巨大的技术体系的脆弱,这种脆弱有可能制造连锁故障,使各个大都市整体瘫痪。过于巨大的城市的危机是自然危机的另一面。“特大城市”,也就是正在覆盖全世界的连续的、单一的城市图景,也统治着我的书。但是,预言灾难和世界末日的书已经有很多了,再写一本将是同义重复,再说也不符合我的性格。我的马可·波罗心中想的是要发现使人们生活在这些城市中的秘密理由,是能够胜过所有这些危机的理由。这些城市是众多事物的一个整体:记忆的整体,欲望的整体,一种言语的符号的整体;正如所有的经济史书籍所解释的,城市是一些交换的地点,但这些交换并不仅仅是货物的交换,它们还是话语的交换,欲望的交换,记录的交换。我的书在幸福城市的图画上打开并合上,这些幸运城市不断地形成并消失,藏在不幸的城市之中。

几乎所有的评论都针对这本书的最后那句话:“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存在下去,赋予他们空间。”由于这是最后的几行,所有的人都将它视为结语,“寓言的寓意”。但这是本由多面构成的书,几乎在所有的地方都有结语,它们是沿着所有的棱写成的,并且也有不少简洁或简明的寓意。当然,如果这一句是在书的结束时发生的,这并不是偶然,但我们开始说,这最后的小章节有一个双重的结语,它两方面的组成部分都是必不可少的:关于乌托邦的城市(即使我们没有发现它,我们也不能放弃寻找它)和关于地狱的城市。另外:这只是大汗地图册上“斜体字”的最后部分,这种一直被评论者们所忽视的文字从第一个片段到最后一个片段,所做的只是向这整本书推荐各种可能的“结论”。但是还有另一种途径,这种途径认为一本对称的书的意义要在书中寻找:有一些心理分析的批评家在马可·波罗对威尼斯的回忆中找到了这本书的深深的根,而马可·波罗的回忆就像是对记忆的最初原型的回归;而结构符号学的研究者们则说应该在这本书的正中心点寻找:他们找到了一种不存在[1]的图像,名叫宝琪的城市。在这里有一点是清楚的:作者的意见是多余的。这本书,正如我解释的那样,差不多是自行完成的,只有文字本身能够允许或排除这种或那种阅读。第五章在这本书的中心展开了一个轻的主题,它与城市主题奇异地联合在一起,作为和其他读者一样的读者,我可以说在这一章里有某些片段,我认为是较好的,就像是幻想的物象,也许这些更加纤细的形象(“轻盈的城市”或其他)是这本书最为闪光的地带。我不能再说什么了。(陆元昶 译)一当马可·波罗描述他旅途走访过的城市时,忽必烈汗未必全都相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位鞑靼君王听我们这位威尼斯青年的讲述,要比听任何信使和考察者的报告都更专心,更具好奇心。在帝王的生活中,总有某个时刻,在为征服的疆域宽广辽阔而得意自豪之后,帝王又会因为意识到自己将很快放弃对这些地域的认识和了解而感到忧伤和宽慰;会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在黄昏时分袭来,带着雨后大象的气味,以及火盆里渐冷的檀香木灰烬的味道;会有一阵眩晕,使眼前绘在地球平面图上的山脉与河流,在黄褐色的曲线上震颤不已;会将报告敌方残余势力节节溃败的战报卷起来,打开从未听人提过姓名的国王递来的求和书的蜡封,他们甘愿年年进贡金银、皮革和玳瑁,以换取帝国军队的保护:这个时刻的他,会发现我们一直看得珍奇无比的帝国,只不过是一个既无止境又无形状的废墟,其腐败的坏疽已经扩散到远非权杖所能救治的程度,而征服敌国的胜利反而使自己承袭了他人的深远祸患,从而陷入绝望。只有马可·波罗的报告能让忽必烈汗穿越注定要坍塌的城墙和塔楼,依稀看到那幸免于白蚁蛀食的精雕细刻的窗格。

城市与记忆 之一

从那里出发,向东方走三天,你会到达迪奥米拉,这城市有六十个银色的圆屋顶,诸神的青铜塑像,铺铅板的街道,一个水晶剧场,还有一只金鸡在塔楼顶上每天报晓。旅客们熟悉这些美景,因为他们在别的城市也见过。然而这座城市的独特品质在于,倘若九月的黄昏来到此地,白昼渐短,你将看到炸食店门口同时亮起多彩的灯光,听见某处凉台上传来女人的叫声:啊!真让人羡慕那些人,他们觉得自己曾经度过这样的一个夜晚并且在那时是幸福的。

城市与记忆 之二

一个人长时间骑马行走在丛莽地区,自然会渴望抵达城市。他终于来到伊西多拉,这里的建筑都有镶满海螺贝壳的螺旋形楼梯,这里的人能精工细作地制造望远镜和小提琴,这里的外来人每当在两个女性面前犹豫不决时总会邂逅第三个,这里的斗鸡会导致赌徒之间的流血争斗。在他盼望着城市时,心里就会想到所有这一切。因此,伊西多拉便是他梦中的城市,但只有一点不同。在梦中的城市里,他正值青春,而到达伊西多拉城时,他已年老。广场上有一堵墙,老人们倚坐在那里看着过往的年轻人;他和这些老人并坐在一起。当初的欲望已是记忆。

城市与欲望 之一

描述多罗泰亚有两种方法:你可以说,城墙上高耸着四座铝质塔楼,七个城门口装有弹簧控制的吊桥跨越护城河,河水流进四条绿色的运河,把城市纵横划分成九个区,每个区有三百所房屋和七百个烟囱。每个区的婚龄少女都要嫁给其他区的小伙子,双方父母要交换各自专有的商品——香柠檬、鲟鱼子、紫水晶——以此为基础,就能推导出整个城市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你也可以像把我带到那里的赶骆驼的人一样说:“我很年轻时来到这里,那天早上,许多人匆匆赶往集市,女人都长着一口漂亮的牙齿,直率地望着我的眼睛,三个士兵在高台上吹着小号,到处是车轮滚滚,到处是彩旗飘飘。在那以前,我只知道荒漠和商队车路,而那个多罗泰亚的早上使我觉得今生今世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感受。在后来的岁月里,我的目光又回头审视荒漠和商队车路;而我现在知道,这只是那个早上让我走进多罗泰亚的许多道路中的一条。”

城市与记忆 之三

至高无上的忽必烈汗啊,无论我怎样努力,都难以描述出高大碉堡林立的扎伊拉城。我可以告诉你,高低起伏的街道有多少级台阶,拱廊的弧形有多少度,屋顶上铺的是怎样的锌片;但是,这其实等于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构成这个城市的不是这些,而是她的空间量度与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灯柱的高度,被吊死的篡位者来回摆动着的双脚与地面的距离;系在灯柱与对面栅栏之间的绳索,在女王大婚仪仗队行经时如何披红结彩;栅栏的高度和偷情的汉子如何在黎明时分爬过栅栏;屋檐流水槽的倾斜度和一只猫如何沿着它溜进窗户;突然在海峡外出现的炮船的火器射程和炮如何打坏了流水槽;鱼网的破口,三个老人如何坐在码头上一面补网,一面重复着已经讲了上百次的篡位者的故事,有人说他是女王的私生子,在襁褓时就被遗弃在码头上。

城市就像一块海绵,吸汲着这些不断涌流的记忆的潮水,并且随之膨胀着。对今日扎伊拉的描述,还应该包含扎伊拉的整个过去。然而,城市不会泄露自己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手纹一样藏起来,它被写在街巷的角落、窗格的护栏、楼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线和旗杆上,每一道印记都是抓挠、锯锉、刻凿、猛击留下的痕迹。

城市与欲望 之二

一直向南走上三天,你就会到达阿纳斯塔西亚。这座城里有许多渠道会聚在一起,空中有许多风筝飞翔。我应该开列一个在这里能买到的上好货品的单子:玛瑙、石华、绿玉髓及各种其他的玉髓;我应该赞美那用陈年的香桃木烤熟的、涂满大量牛至的金黄色的野鸡;还应该提到那些在花园水池里沐浴的女人,据说她们有时还邀请过路者脱掉衣服,跟她们一起在水里追逐嬉戏。不过,所有这些还并非城市的真正本质所在:因为对阿纳斯塔西亚的描述,只能唤起你的一个个欲望,再迫使你把它们压下去,而某天清晨,当你在阿纳斯塔西亚醒来时,所有的欲望会一起萌发,把你包围起来。这座城市对于你好像是全部,没有任何欲望会失落,而你自己也是其中一部分,由于她欣赏你不欣赏的一切,所以你就只好安身于欲望之中,并且感到满足。阿纳斯塔西亚,诡谲的城市,拥有时而恶毒时而善良的力量:你若是每天八个小时切割玛瑙、石华和绿玉髓,你的辛苦就会为欲望塑造出形态,而你的欲望也会为你的劳动塑造出形态;你以为自己在享受整个阿纳斯塔西亚,其实你只不过是她的奴隶。

城市与符号 之一

你在树木与石头之间一连数日行走。你的目光很难停留在一个物体上,只是在认出它是表明另一事物的符号时才会驻目观察:沙上的足迹说明曾有老虎经过;一片沼泽说明有一脉水流相通;木芙蓉花意味冬季的结束。其余的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可以互相替换的;树木和石头只是树木和石头。

旅途终于把你带到了塔马拉。你沿着两边墙上挂满招牌的街巷走进城市,眼中所见的不是物品,而是意味着其他事物的物品的形象:牙钳表示牙科诊所,陶罐表示酒馆,戟代表卫队营地,天平代表蔬菜水果铺。雕像和盾牌上描画着狮子、海豚、塔楼和星辰:是以狮子、海豚、塔楼或星辰为符号的某种东西。还有禁止在某处做某事的标志(车辆不得进入小巷,不得在凉亭后面解手,不得在桥上垂钓),以及某些准许做的合法行为(给斑马饮水,打木球,焚烧亲友尸体)。在寺庙门口,能够看到各种神灵的雕像,都带有特殊的象征:羊角、沙漏、水母,信徒可以借此辨认神灵,并向它们正确地倾诉祷告。如若一座建筑没有招牌或什么形象标志,那它的形式本身和在城里的位置就足以说明它的职能:王宫、监狱、铸币厂、学校、妓院。就连商贩在货摊上陈放的商品的价值也不在于其自身,而在于作为符号代表其他什么东西:绣花的护额带代表典雅,镀金的轿子代表权力,阿威罗伊的书卷代表学识,脚镯代表淫逸。你放眼打量街巷,就像翻阅写满字迹的纸页:城市告诉你所有应该思索的东西,让你重复她的话,而你虽以为在游览塔马拉,却不过是记录下她为自己和她的各部分所定下的名称。

无论在这些林立的招牌下城市包含或隐藏着什么,当你离开塔马拉时,你都不会了解她的真实面貌。城外空旷的土地铺向远方的地平线,无际的天空,朵朵白云流过。偶然的机缘和风儿给了云朵形状,你已经在辨认它们的轮廓:一艘帆船,一只手,一头大象……

城市与记忆 之四

在六条河流与三座山脉的那边就是左拉,一座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终生难忘的城市。这并不是因为她能像其他值得记忆的城市一样给人留下什么不同寻常的印象,左拉的独到之处在于她能一点一滴地留在你的记忆中,那些连贯的街巷、街道两旁的屋宇、房屋的门窗等等,虽然并不显得特别漂亮或罕见,却都能占据你的记忆。她的秘密在于能使你的目光浏览其一幅幅画面的方式,就像在读一部乐谱,任何一个音符都不能遗漏或移动。熟悉左拉每一个角落的人在晚上睡不着觉时,可以想象自己走在左拉的街上,依次记起大铜钟、理发店的条纹窗帘、九眼喷泉的水池、天文馆的玻璃塔楼、卖西瓜的货亭、隐士与雄狮的雕像、土耳其浴室、街角的咖啡店、通往海港的小巷。这座城市无法让你从记忆中抹去,就像一套盔甲或一个蜂巢,在每一个小窝里都能贮存想要记住的东西:杰出人物的姓名、品德、数字、植物与矿物的分类、战役的日期、星座和名言片段。在每个观念和每条路线的转折点之间,你都能确立帮助唤起你记忆的相似或相对立的关系。于是,世界上最博学的人就是把左拉印在记忆里的人。

但是,我要登程走访左拉却是徒劳的:为了让人更容易记住,左拉被迫永远静止不变,于是就萧条了,崩溃了,消失了。大地已经把她忘却了。

城市与欲望 之三

到苔斯皮那去有两条途径:乘船或者骑骆驼。这座城市呈现给从陆路和海路而来的人不同的风貌。

在高原上赶骆驼的人,看到地平线上出现的摩天大厦的尖顶、雷达的天线、随风飘动的红白两色的风向袋和冒着烟雾的烟囱,就会想到一条船,明知是一座城市,也还是把她看做将自己带离荒漠的一条船:一条即将解开缆绳的帆船,尚未全部打开的帆已经鼓满了风;或者是一条汽船,龙骨上的锅炉已经在震动;他会想到所有的海港,想到起重机在码头上卸下的外国货,想到各国水手们在酒馆里用酒瓶相互敲打脑壳,想到楼房底层亮着灯光的窗口,每个窗口都有一个正在梳妆的女子。

在迷雾缭绕的海岸,水手辨认出正在一摇一摆行进着的骆驼的轮廓,带着斑点的两座驼峰之间是流苏闪亮的绣花鞍垫,他明知这是一座城市,却仍然把她看做一头骆驼,身上驮满大大小小的酒囊、蜜饯果脯、枣酒和烟叶,甚至已经看见长长的商队离开海边的沙漠,走向错落起伏的棕榈树阴下的淡水绿洲,走向墙壁刷成白色、庭院铺满瓷砖的宫殿,赤脚的舞女们摇动着薄纱下时隐时现的手臂。

每个城市都从她面对的荒漠获得自己的形状;于是,赶骆驼的人和水手所看到的,就是这样处在沙的荒漠与水的荒漠之间的苔斯皮那。

城市与符号 之二

从吉尔玛城归来的旅人,都带了不一样的记忆:一个盲眼黑人在人群中大喊大叫,一个疯子在摩天大厦的楼顶飞檐上摇摇欲坠,一个女孩牵着一头美洲豹散步。其实,许多手持棍杖敲打着吉尔玛石子路面的盲人都是黑人,每座摩天大厦上都有人在变疯,所有疯子都在摩天大厦的飞檐上消磨时光,也没有哪头美洲豹不为任性的女孩子所饲养。这是一座夸张的城市:不断重复着一切,好让人们记住自己。

我也从吉尔玛回来:我的记忆还包括与窗子平齐的四处飞行的飞艇,开满为水手文身的店铺的街巷,挤满肥胖妇女的闷热的地下列车。然而与我同行的旅伴们却发誓说,只见过一艘飞过城市塔尖的飞艇,只见过一个文身匠在收拾长凳上的钢针墨水和文身图案,只见过一个胖女人在月台上为自己扇着风。记忆也在夸张:反复重复着各种符号,以肯定城市确实存在。

轻盈的城市 之一

伊萨乌拉,千井之城,据说建在一个很深的地下湖上。只要在城市范围之内,居民们随便在哪里挖一个垂直的地洞就能提出水来:城市的绿色周边正是看不见的地下湖的湖岸线,看不见的风景决定着可视的风景,阳光之下活动着的一切,都是受地下封闭着的白垩纪岩石下的水波拍击推动的。

结果,伊萨乌拉就有两种宗教形式。一些人相信,城市的神灵栖息在给地下溪流供水的黑色湖泊深处。另一些居民则认为,神灵就住在系在绳索上升出井口的水桶里,在转动着的辘轳上,在水车的绞盘上,在压水泵的手柄上,在把水井管里的水提上来的风车支架上,在打井钻机的塔架上,在屋顶的高脚水池里,在高架渠的拱架上,在所有的水柱、水管、提水器、蓄水池,乃至伊萨乌拉空中高架上的风向标上。这是个一切都向上运动着的城市。[2]被派到边疆省份巡查的使节和税务官准时回到蓟门府,立即到木兰花园朝见可汗,忽必烈一边在木兰树阴下散步,一边听取他们的长篇报告。使节中有波斯人、亚美尼亚人、叙利亚人、埃及人和土库曼人;皇帝对于他的每一个臣属来说都是外国人,而只有通过外国人的眼睛和耳朵,帝国才能向忽必烈汗表明自己的存在。使节们用可汗听不懂的语言,禀报从他们也听不懂的语言那里得来的消息:浓重含糊刺耳的声音吐露出帝国征收了多少赋税,被撤职和处死的官吏的姓名,天旱时引水灌溉的运河有多长多宽。但是,年轻的威尼斯人在上奏时却与皇帝建立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沟通方式。马可·波罗刚来不久,还不懂东方语言,只能靠手势、跳跃、惊奇或惊恐的叫声、鸟兽的叫声或从行囊里掏出的物件来表达:鸵鸟毛、投石枪、石英,把它们像下棋一样摆在面前。每当完成忽必烈的使命归来,这位机灵的外国人都会演出即兴哑剧,让皇帝揣摩:第一座城市是一条鱼逃离了鸬鹚的长嘴,却又落入了鱼网;第

座城市是一个赤条条的男子跳过火堆,竟安然无恙;第三座城市是一个骷髅头,发绿霉的牙齿咬着一颗圆圆的白色珍珠。可汗能看懂他的手势,却弄不清它们跟他所到城市之间有何关系;他不明白马可究竟想说明旅途中的奇遇,还是想讲述某城的创建者的业绩,还是转达占卜者的预言,还是隐喻人名的字谜或画谜。不过,不论寓意晦涩还是清晰,马可展示的所有物品都有一种象征的力量,谁看过一次都不再忘记,也不会混淆。在可汗的头脑中,帝国是由沙粒一样的短暂易逝的能互相更换的数据构成的荒漠,而沙堆上出现的,就是威尼斯青年的字画谜里的城市和省份的形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不断的巡视,马可·波罗掌握了鞑靼人和其他民族与部落的语言。现在,他的报告是可汗听到的最精确最详细的报告,能完全满足可汗的一切疑问与好奇。然而,每当得到关于某地的新消息,皇帝都会想起当初马可做过的手势或展示的物件。新消息从象征中得到新的意义,又同时给象征增添新的意义。忽必烈想,也许帝国只是头脑里精神幻觉中的一幅黄道十二宫图。“到我明白了所有象征的那一天,”可汗问马可,“我是否就终于真正拥有了我的帝国呢?”“陛下,”威尼斯人答道,“别这样想。到那时,你自己就将是众多象征中的一个。”二“其他使者都给我提出关于饥荒、舞弊和犯罪阴谋的警告,或者报告新发现的绿松石矿、价格合算的貂皮,或提议购买镶嵌宝石的刀剑。而你呢?”可汗向马可发问,“同样是从偏远的地方归来,你却只会告诉我某人晚上坐在自家门槛上乘凉时想些什么。你的跋山涉水究竟有何用?”“此刻是晚上,我们坐在皇宫的台阶上吹风,”马可·波罗回答,“不管我的话能唤起你对哪个地方的想象,你都会处在自己的位子上,作为观察家来看它,即使在皇宫里,也能看到木桩上建造的村庄,也能感到带有河口海湾泥腥气味的微风。”“我承认,我的目光是那种凝神沉思者的目光。可你的呢?你走遍诸海群岛与冰封的苔原,越过崇山峻岭。可你即使足不出户,也能说出这些话。”威尼斯人很清楚,忽必烈之所以生他的气,是因为想更好地跟上他的思路;而他的回答与争辩都正是可汗头脑中那些话语的一部分。换言之,他们二人之间无论是大声谈论,还是继续无言静默,其实都是一样的。事实上,他们沉默着,半闭双目,躺在吊床的软垫上摇摇晃晃,吸着玛瑙嘴的长烟斗。马可·波罗想象着自己回答(或者忽必烈汗想象着他的回答)说,越是在远方城市陌生的小区里迷失方向,就越能了解为到达该城所经过的那些城镇,再回首追溯旅程各站,重新认识当初起航的海港和年轻时所熟悉的地方,孩提时终日奔跑过的威尼斯的小广场和自家周围的一切。这时,忽必烈汗打断马可或想象着打断他,或者马可想象着被可汗的提问打断:“你前进的时候总是回头向后看吗?”或者:“你所见过的一切总在你的背后吗?”或者:“你的旅行总是发生在过去吗?”这都是为了让马可·波罗能够解释,或者自己想象解释,或者被想象成解释,或者终于能够解释,他所追寻的永远在自己的前方,即使是过去的,也在旅行过程中渐渐变化,因为旅行者的过去会随着他的旅行路线而变化,这并非指每过去一天就补充一天的最近的过去,而是指最遥远的过去。每到一个新城市,旅行者就会发现一段自己未曾经历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的故我和不再拥有的事物的陌生感,在你所陌生的不属于你的异地等待着你。马可在一座城里,看见某人在广场上所过的一生或一个瞬间,而这一生或一瞬也许就是他自己的;假如时间能停止在很久很久以前,现在的那个人可能就会是他自己;假如当年他没有在岔路口上取道相反的方向,在漫长的旅行过后,或许自己就会在广场上取代那个人的位置。如今,他已经被排除在那个真实的和假想的过去之外;他无法停止下来;他必须继续走向另一个城市,而那里等待他的是他的另外一段过去,或者某种当初也许是他的可能的未来,而现在已是他人的现在的事物。未曾实现的未来仅仅是过去的枝杈,干枯了的枝杈。“你是为了回到你的过去而旅行吗?”可汗要问他的话也可以换成:“你是为了找回你的未来而旅行吗?”马可的回答则是:“别的地方是一块反面的镜子。旅行者能够看到他自己所拥有的是何等的少,而他所未曾拥有和永远不会拥有的是何等的多。”

城市与记忆 之五

在莫利里亚,旅行者应邀进城游览,并且欣赏一些反映城市旧貌的彩色明信片:同一个广场,现在是公共汽车站的地方从前站着一只母鸡,现在是拱桥的地方从前是演奏音乐的凉台,现在是火药厂的地方从前站着两位打着白阳伞的小姐。若不想让市民失望,旅人们就要称赞画面上的城市,夸奖她胜过今日的城市风貌,但是同时又必须非常小心,使自己的惋惜表现得在确切的限度之内:首先应承认变成大都市的莫利里亚所具有的繁华与壮观,可惜同昔日作为旧省城的莫利里亚相比,又不免失去些优雅的气质,人们只能在画片里欣赏这种优雅;然而当初作为省城的莫利里亚若是没有这番巨变,在人们眼里就一点优雅气质也显不出来;无论如何,今日的都市更具魅力,因为只有通过她变化了的今日风貌,才唤起人们对她过去的怀念,而抒发这番思古怀旧之情。

留神不要对他们说出,同一地点同一名字下的不同城市,有时会在无人察觉之中悄然而生,或者默默死去,虽是相继出现,却彼此互不相识,不可能相互交流沟通。有时,居民的姓名、音调甚至容貌都不曾变化,但是栖身于这些名字之下和这些地点之上的神灵却已经悄然离去,另一些外来的神灵取代了他们的地位。询问新神灵比起老的神灵究竟更好还是更坏,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之间毫无关系,就像那些彩色明信片并不代表莫利里亚,而是代表一座偶然凑巧也叫做莫利里亚的昔日的旧城。

城市与欲望 之四

灰石建造的城市菲朵拉的中心有一座金属建筑物,它的每间房内都有一个玻璃圆球。在每个玻璃圆球里都能看到一座蓝色的城市,那是另一座菲朵拉城的模型。菲朵拉本可以成为模型里的样子,却由于种种原因变成了现在我们所见到的模样。在每个时代里都有某些人,看着当时的菲朵拉,想象着如何把她改建成理想的城市,然而当他们制作理想城市的模型时,菲朵拉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城市,而那个直至昨日还是可能的未来城市也就只能成为玻璃球里的一件玩具。

今日收藏那些玻璃球的建筑物是菲朵拉的博物馆:每个市民来参观,选择符合自己愿望的玻璃球里的城市,仔细端详着,想象着汇集运河水的水母池中倒影的飘逸(倘若它今日没有干涸的话),想象着骑在配有篷伞的象背上,行走在大象专用道上的滋味(可现在已经禁止大象进城了),想象着顺着清真寺螺旋形塔尖往下滑行的乐趣(可现在连塔身的基础都找不到了)。

在你的帝国的版图上,伟大的可汗啊,应该既能找到石头建造的大菲朵拉,又能找到玻璃球里的小菲朵拉。这并非由于她们都同样真实,而是由于她们都同样是假想的。前者包含了被当做必需而接受的东西,但其实尚非不可或缺;而后者被想象为有可能存在,但瞬间之后就再也不可能了。

城市与符号 之三

人在旅途,不知前面路上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城市,就揣摩她的王宫、兵营、磨房、剧院和市场会是什么样子的。帝国里的每一座城市,每一座建筑都不相同,其排列顺序也不一样;但是,一个异乡人一走进这座陌生的城市,目光扫过那些塔尖柱饰、楼阁与干草棚,掠过弯弯曲曲的运河、菜园和垃圾堆,就能一下子分辨出来,哪是王子的宫殿,哪是大法师的庙宇,哪是旅馆、监狱或贫民窟。有人说,这证明了一种假设,那就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仅仅由差异构成的城市,一座既无形象又无形态的城市,而那些特别的城市则填充了它。

而佐艾不是这样。你可以在这座城里的每个地方睡觉、制造器具、烧饭、积蓄金币、脱衣服、治理朝政、卖货或向演说家提问。她的任何一座金字塔式屋顶之下的建筑,都既可以是麻风病院,又可以是后宫姬妾的浴所。旅人四下漫步,只有满腹疑问:他无法将城里各个地方区分开来,即便那些在他脑子里觉得最清晰的都混淆起来了。他如此推论:假如存在的每个瞬间都属于其全部,佐艾城就是一个无法分割的存在的地方。可为什么是城市呢?有哪条线划分城里与城外的界限,什么能区别车轮声与狼嚎声呢?

轻盈的城市 之二

我现在要讲的城市是珍诺比亚,其绝妙之处在于虽然处于干燥地区,却完全建筑在高脚桩柱上,房屋是用竹子和锌片盖的,高低不同的支柱支撑着纵横交错的走廊和凉台,相互间用梯子和悬空廊连接,制高点是瞭望台,还有贮水桶、风向标、滑车、钓鱼杆和吊钩。

是什么样的需求、命令或欲望使珍诺比亚的创建者赋予城市如此的风貌?没有人记得了,所以不能说我们今日所见的城市是否合乎他们的理想,经过历年的增建扩建,最初的设计恐怕早就面目皆非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倘若你让居住在珍诺比亚的人描述他心中的幸福生活,那一定是像珍诺比亚一样,有高脚桩柱和悬空梯子的城市,那也许是与珍诺比亚不同的城市,有随风飘扬的旗子和彩带,但永远是这原始模型与其他成分的组合而已。

既然如此,就无需将珍诺比亚划归幸福的还是不幸福的城市范畴。按照这种类别区分城市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要区分,则另有两类:一类是经历岁月沧桑,而继续让欲望决定自己形态的城市;另一类是要么被欲望抹杀掉,要么将欲望抹杀掉的城市。

城市与贸易 之一

迎着西北风走上八十公里,你就会到达欧菲米亚,每年的冬夏至和春秋分,七个国家的商人都会聚集此地。载着生姜和棉花驶来的船只,扬帆而去时满载的是开心果和罂粟籽,刚卸下肉豆蔻和葡萄干的商队,又把一匹匹金色薄纱装入行囊,准备回程上路。不过,这些人顺着河流或穿越荒原远道而来,决不仅仅是出于做生意的愿望,因为在可汗帝国的版图内外,所有集市上的商品都是一样的,铺在脚下陈列商品的都是同样的黄席子,头上撑着的都是同样的防蝇布篷,做招徕的都是同样的虚假减价。到欧菲米亚来决非只为做买卖,也是为了入夜后围着集市四周点起的篝火堆,坐在布袋或大桶上,或者躺在成叠的地毯上,聆听旁人所说的词语,诸如“狼”、“妹妹”、“隐蔽的宝藏”、“战斗”、“疥癣”、“情人”等,篝火旁的每个人都要讲述一个关于狼、妹妹、隐蔽的宝藏、战斗、疥癣和情人的故事。当你离开欧菲米亚这个每年冬夏至和春秋分都有人要来交换记忆的城市时,你知道在归程的漫漫旅途上,为了在驼峰间或平底帆船舱内的摇摇晃晃中保持清醒,你会再度翻出所有的记忆,那时你的狼会变成另一只狼,你的妹妹会成为另一个妹妹,你的战斗也变成另一场战斗。欧菲米亚是个在每年冬夏至和春秋分交换记忆的城市。……马可·波罗刚来不久,而且完全不懂东方语言,要表述什么,就只能靠从行囊里掏出一件件物品:鼓、腌咸鱼、疣猪牙穿成的项链,再加以手势、跳跃、惊异或惊恐的喊声,或模仿豺狼和猫头鹰的叫声。对于皇帝来说,有时环节之间的联系并不清楚;那些物件可以表示不同的意思:装满矢镞的箭囊有时表示一场战争的临近,有时又代表收获丰厚的狩猎,还可以是出售兵器的商店;沙漏可以代表已经或正在流逝的时间,又可能是制作沙漏的作坊。但是,这位口齿不清的报告人所提供的每件事情或每个消息,令忽必烈最感兴趣的是它们周围的空间,一个未用言语充填过的空间。马可·波罗对所走访过的城市的描述具有这种特色:你可以在思想中漫游、迷失,停下来乘凉,或者径自跑开。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可·波罗的讲述中词语逐渐替代了物件和手势:先是感叹,孤立的名词,干巴巴的动词,接着是绕弯子的句子,层次繁多的复杂的陈述,明喻和暗喻。外国人学会了说皇帝的语言,或者说皇帝学会了听外国人的语言。可是,两个人之间的沟通似乎不如从前那么愉快了:语言当然比那些物件和手势更能表达每个省份和城市的重要的事物:建筑、市场、风俗、植被和动物;但当波罗讲述那些地方每天每夜的生活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结果,还是回到用手势、表情和目光来表达。于是,在用准确的语言讲述了城市的基本情况后,他会对每座城市进行一番无言的评论:伸出手掌,掌心或手背向上或向两侧,直截了当或拐弯抹角,动作迅速或缓慢。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新型的对话方式;可汗戴满戒指的白皙的手动作庄重地回答商人结实灵活的手。两人之间的默契与日俱增,他们手的动作也就开始采取固定的姿态,这些姿态代表各自在各种时刻的心情变化。而代表事物的词汇为丰富的实物样品所补充更新,无声的评论趋于封闭和定型。双方对采用语言对话的兴致逐渐在减少,他们的对话,大部分时间是在沉默与静止状态下进行的。

忽必烈汗发现马可·波罗的城市几乎都是一个模样的,仿佛完成那些城市之间的过渡并不需要旅行,而只需改变一下她们的组合元素。现在,每当马可描绘了一座城市,可汗就会自行从脑海出发,把城市一点一点拆开,再将碎片调换、移动、倒置,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组合。马可继续汇报他的旅行,但是皇帝已不再聆听,打断他说:“从现在开始,由我来描述城市,而你则说明是否真的存在我所想象的城市,她们是否跟我想象的一样。首先,我要讲的是一座台阶上的城市,坐落在一个半月形的海湾,常有热风吹过。现在,我再来讲讲她的一些奇景:一个像大教堂那么高的玻璃水池,供人们观看燕鱼游水和飞跃的姿态,并以此占卜凶吉;一棵棕榈树,风吹树叶,竟弹奏出竖琴之声;一座广场,环绕着马蹄形的大理石桌子,上面铺了大理石台布,摆着大理石制的食品和饮料。”“陛下,你走神了。你刚才打断我的时候,我正在讲这座城市呢。”“你知道她?她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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