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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3 10: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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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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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亚当斯故事集

尼克·亚当斯故事集试读:

前言

菲利普·扬“关于他小时候待过的地区,他写得相当不错。是他当时能达到的最佳水平。”有一位垂死的作家在《乞力马扎罗的雪》的初稿中这样想。那位作家当然就是海明威。那个地区是他小时候度夏的密歇根州,而他在回忆中自称为尼克·亚当斯。“是他当时能达到的最佳水平”确乎是非常出色的。

然而涉及尼克的那些短篇一直显得数量过大,而且顺序是打乱的,所以至今没有被收成一集。结果呢,他这些冒险故事的连贯性被弄得模糊不清,给读者的印象也是支离破碎的了。在海明威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尼克最初作为在意大利的士兵出场,接下来是伊利诺斯州顶峰镇的一个青少年,然后依次是密歇根州的一个小男孩、在奥地利的一个已婚男子、又是在意大利的一名士兵。还有,想想海明威最著名的短篇之一《大双心河》所引起的麻烦吧。它给放在第一部短篇集《在我们的时代里》的末尾,使许许多多读者感到不解。如果按照时间顺序,放在写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那些短篇的后面,故事中隐藏着的紧张感——尼克给人的那种在驱除心中的某种莫名的焦虑的印象——便完全可以理解了。但是,在时间方面先于《大双心河》并且对它作出解释的《你们决不会这样》,却是在八年后出了几部书后才发表的。

如果按时间顺序排列,尼克生活中的诸重大事件便构成一篇富有意义的记叙文了,其中有个令人难忘的角色从孩子成长为青少年,再成为士兵、复员军人、作家和父亲——这个过程和海明威本人生活中发生的大事是亦步亦趋的。这样一排列,长久以来根本没有被广泛地认为是个前后贯穿的角色的尼克·亚当斯,便清晰地凸现为海明威作品中一长串他本人的化身中的第一个。随后的那些主人公,从杰克·巴恩斯和弗瑞德里克·亨利到里查德·坎特韦尔和托马斯·赫德森,全都有尼克的历史以及与之相关的海明威的历史的一部分作为后盾。

跟许多虚构小说作家的真实情况一样,海明威的作品和他本人生活中的大事之间的关系是直接而错综复杂的。在有些短篇中,他显然把他实际经历中的种种细节如实地作出报道,仿佛在记日记一般。在另外一些短篇中,他运用想象力把自己的经历变幻成新的不同的情事。探索海明威作品中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种种联系,能成为一桩引人入胜的活动,而凡是意欲进一步钻研这问题的读者请参阅本前言后附的传记书目。但是海明威自然存心指望他这些短篇不必依靠这方面的考虑便能让人理解并欣赏——实在好久以来这些短篇正是如此的。

第一篇写尼克·亚当斯的虚构小说几乎在半个世纪前就问世了,最后一篇在1933年,而多年来还写下了好一些。在海明威身后留下的未出版的手稿中,竟发现了这总的长卷中的八篇新作。今天把它们安插在其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中,在这里第一次推出,而它们在篇幅和明显的创作意图方面,是各各不同的。其中有三篇——写到印第安人如何撤离尼克小时候待的地区、写到他第一眼看到密西西比河的感受,以及他婚礼前后发生的事——都相当短。如果作者曾有过把其中的哪一篇加以铺陈的打算,那是无法得知了;只能干脆把它们当作一位艺术家笔记本中的几篇速写来看待了。在另外两篇中,他的意图是不言自明的,因为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永远没法完成的作品的开端部分。尼克搭上“芝加哥号”,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去法国,原是一部早就放弃的名叫《和青春同行》的长篇小说的开端。《最后一方清净地》也是同样的情况,尽管是多年以后才写的,它的情节戛然而止,还得写好多页才能把其中的矛盾冲突圆满解决。另外两篇分明是从业已发表的尼克故事中发展而成的。《三下枪声》讲述这少年如何在一次野营时感到惊慌失措。它一度是放在《

印第安人营地

》这个短篇前面的。而尼克关于他写作的“意识流”反思一度是(只是年代误植了)作为《大双心河》的尾声的。在这些新作中,只有极可能是海明威关于尼克·亚当斯所写的第一篇《度夏的人们》才可算是完整的。

为了把这些新作和已发表的那些短篇区别开来,本书中所有的新作都用一种特制的“斜体”铅字来印刷。如果有人对我们决定发表这些短篇提出疑问的话,我们有现成的话可以作辩解。首先,把所有的尼克·亚当斯故事重新排列成为一个连贯的系列是根据填补这叙述长卷中实际上的各段空白的资料来进行的。再者,这些新的虚构故事全都在某些方面和作者生活中发生的事有关联,而读者们对此是一直感兴趣的。最后一点最最重要,这些短篇对我们这位最杰出作家之一的作品和性格作出了新的阐明,并能切实提高我们对他的理解。用斜体铅字排印不过是间接地唤起读者的注意,但我们期望能得到热烈的欢迎。1972年吴劳 译

第一部 北方森林

三下枪声

尼克正在帐篷里脱衣服。他看见篝火在帐篷上投下他父亲和乔治叔叔的影子。他感到好生不安和羞愧,便尽快地脱下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他感到羞愧是因为脱衣服使他想起了上一晚的事。整天来他都把这事抛置脑后了。

他父亲和叔叔吃过晚饭就走了,带着盏篝灯过湖去钓鱼。他们把小船推下水之前,他父亲吩咐他,万一他们不在时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他只要开三下枪,他们就马上赶回来。尼克从湖边穿过林子回到营地。他听得见黑暗中的船桨声。他父亲在划桨,他叔叔坐在船尾拉饵钓鱼。他父亲把小船推下水时,他叔叔已经早拿着钓竿坐好了。尼克留神听他们在湖面上的动静,到再也听不见桨声才罢。

尼克一路穿过林子走回去,倒害怕起来了。夜间他对林子总不免有点害怕。他掀开帐篷门帘,脱了衣服,摸黑悄悄钻进毯子里躺着。帐篷外的篝火烧剩一堆木炭了。尼克躺着一动不动,想法入睡。到处都没动静。尼克感到只要能听到一声狐狸叫,或者猫头鹰啼啊什么的,就放心了。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明确的东西让他害怕。可是眼下他却大大害怕起来。蓦地他怕起死来了。才两三个礼拜前,他们在家乡的教堂里,刚唱过一首赞美诗,“生命总有一天会断送”。他们唱这首赞美诗时尼克明白了自己总有一天必定会死。这使他感到非常难受。这是他头一回明白自己迟早难逃一死。

那天晚上,他坐在过道夜明灯下看《鲁滨孙历险记》,想借此忘却生命总有一天会断送这一事实。保姆看见他在过道上,吓唬他说要是他不去睡觉,就要去告诉他父亲了。他进房去睡了,但等保姆进了她自己的房间,他又出来,在过道夜明灯下看书直看到天明。

昨晚,他在帐篷里就有过同样的恐惧。他只是到了晚上才有这种恐惧。开头倒不好算是恐惧,而更像是一种体会。但总是处在恐惧的边缘,而且一旦开了头,一下子就害怕起来。他只要心里真的一吓坏,就马上拿起枪,把枪口从帐篷口伸出去,开上三枪。枪杆朝他反冲得够呛。他听见枪子在林间摧枯拉朽,一掠而过。他只要一开了枪就没事了。

他躺下来等他父亲回来,但他父亲和叔叔在湖对面还没吹灭篝灯,他就睡着了。“这混小子,”他们往回划时,乔治叔叔说。“你干吗吩咐他叫我们回去啊?他没准儿被什么弄得大惊小怪了。”

乔治叔叔是他父亲的弟弟,一个钓鱼迷。“啊,得了。他还小呢,”他父亲说。“这可不是带他跟我们一起到林子里来的理由啊。”“我知道他胆子特小,”他父亲说,“可我们在他那年龄胆子都小。”“我真受不了他,”乔治说。“他鬼话特多。”“啊,得了,别提了。反正今后你钓鱼的机会多的是。”

他们走进帐篷,乔治叔叔拿手电直照着尼克的眼睛。“怎么啦,尼基?”他父亲说。尼克在床上坐起身。“听上去像是狐狸和狼的杂种,就在帐篷四下转悠,”尼克说。“有点儿像狐狸,但更像狼。”当天他刚从叔叔那儿学会“杂种”这词儿。“他没准儿听到了猫头鹰啼叫吧,”乔治叔叔说。

早上,他父亲发现有两棵大椴树长得彼此靠拢,在风中会摩擦发声。“你看是这个声响吗,尼克?”他父亲问。“兴许是吧,”尼克说。他不愿再想这事了。“今后你在林子里可不要害怕了,尼克。没一样伤得了你。”“连闪电也伤不了?”尼克问。“对,连闪电也伤不了。碰上大雷雨就跑到空地上去。躲在山毛榉树下也行。它们从没挨过雷击。”“从来没有?”尼克问。“我从没听说过,”他父亲说。“哎呀,听你说山毛榉树能行,我真高兴,”尼克说。

这会儿他又在帐篷里脱衣服了。虽然他没在看他们,可是他觉察到帐篷上有两个人影。随即他听到小船给拖上湖滩,两个人影便没了。他听见父亲跟什么人在说话。

接下来他父亲大喝一声道,“穿上衣服,尼克。”

他赶快穿好衣服。他父亲走进帐篷,在圆筒形行李袋里翻来找去。“穿上外衣,尼克。”他父亲说。陈良廷 译印第安人营地

又一条划船给拉上了湖岸。两个印第安人站在湖边等待着。

尼克和他的父亲跨进了船艄,两个印第安人把船推下水去,其中一个跳上船去划桨。乔治叔叔坐在那条营船的尾部。那年轻的一个把营船推下了水,随即跳进去给乔治叔叔划船。

两条船在黑暗中出发。在浓雾里,尼克听到远远地从前面传来另一条船的桨架的声响。两个印第安人一桨接一桨地划着,掀起了一阵阵水波。尼克躺倒下去,他父亲用一臂搂着他。湖面上很冷。给他们划船的那个印第安人使出了大劲,但是另一条船在雾里始终走在前面,越来越赶到前面去了。“上哪儿去呀,爸爸?”尼克问。“上那边印第安人营地去。有个印第安妇女病得很重。”“噢,”尼克说。

划到海湾的对岸,他们发现那另一条船已上了岸。乔治叔叔正在黑暗中抽雪茄。那年轻的印第安人把船拖上了沙滩好一段路。乔治叔叔给两个印第安人每人一支雪茄。

他们从沙滩走上去,穿过一片露水浸湿的草地,跟着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走,他手里拿着一盏提灯。接着他们走进了林子,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去,小道的尽头是那条朝后穿进小山之间的运木大路。大路上明亮得多,因为两旁的树木都已砍掉了。年轻的印第安人立停了,吹灭了提灯,他们一起沿着大路往前走。

他们绕过一道弯,有一只狗汪汪地叫着,奔出屋来。前面剥树皮的印第安人住的棚屋里有灯光透出来。又有几只狗向他们冲过来。两个印第安人把它们都打发回棚屋去。最靠近路边的棚屋有灯光从窗口透出来。一个老婆子提着灯站在门口。

屋里,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印第安妇女。她正在生孩子,已经两天了,还是生不下来。营里的老年妇女都一直在照应她。男人们跑到了路上,直跑到听不见她叫喊的地方,在黑暗中坐下来抽烟。尼克和那两个印第安人,跟着他父亲和乔治叔叔走进棚屋时,她正好又尖叫起来。她躺在双层床的下铺,盖着被子,肚子鼓得高高的。她的头扭向一边。上铺上躺着她的丈夫。三天前,他把自己的腿用斧头砍伤了,伤得很重。他在抽板烟。屋子里一股浓浓的烟味。

尼克的父亲叫人放些水在炉子上烧,在烧水时,他跟尼克说话。“这位太太快生孩子了,尼克,”他说。“我明白,”尼克说。“你并不明白,”父亲说。“听我说吧。她现在正在忍受的叫阵痛。婴孩要生下来,她也要把婴孩生下来。她的全身肌肉都在用劲要把婴孩生下来。方才她大声直叫就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尼克说。

就在这时候,产妇又叫起来。“噢,爸爸,你不能给她吃点什么,好让她不这么叫吗?”尼克问。“不行。我没有带麻药,”他父亲说。“不过让她去叫吧,没关系。我听不见,因为她叫不叫没关系。”

那做丈夫的在上铺翻身面向墙壁。

厨房里那个妇女向大夫做了个手势,表示水热了。尼克的父亲走进厨房,把大壶里的水倒了一半光景在脸盆里。他解开手帕,拿出一点药来放在壶中剩下的水里。“这半壶水要烧开,”他说,就用营里带来的肥皂在这盆热水里把手洗擦起来。尼克望着父亲沾满肥皂的双手互相擦了又擦。他父亲一面小心地把双手洗得干干净净,一面讲话。“你知道,尼克,按理说,小孩出生时头先出来,但有时并不这样。碰到不是头先出来,那就要给大家添不少麻烦了。说不定我得给这位女士动手术呢。等会儿就可以知道了。”

等他认为自己的双手已经洗干净了,就走进去准备接生了。“把被子掀开好吗,乔治?”他说。“我最好不碰这被子。”

随后他开始动手术,乔治叔叔和三个印第安男子按住了产妇,不让她动。她咬了一口乔治叔叔的手臂,乔治叔叔说,“该死的臭婆娘!”那个给乔治叔叔划船来的年轻印第安人听了就笑他。尼克给他父亲端着脸盆。手术做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父亲拎起孩子,拍拍他,让他透过气来,然后把他递给那个老婆子。“瞧,是个男孩,尼克,”他说。“做个实习大夫,你觉得怎么样?”

尼克说,“行啊。”他正望着别处,这样可以不去看他父亲在干什么。“得了。这就可以啦,”他父亲说着,把什么东西放进了盆里。

尼克看也不去看一下。“现在,”他父亲说,“要缝上几针。看不看都可以,尼克,随你的便。我要把切开的口子缝起来。”

尼克没有看。他的好奇心早就飞走了。

他父亲做完手术,直起身来。乔治叔叔和那三个印第安男子也直起身来。尼克把脸盆端到厨房去。

乔治叔叔看看自己的手臂。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想起了什么,微笑起来。“我要在你伤口上涂些双氧水,乔治,”大夫说。他弯下腰去看那印第安产妇。这会儿她安静下来了,双眼紧闭着。她脸色煞白。娃娃怎么样,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明天早上我再来,”大夫挺起身来说。“到中午时分会有护士从圣依格内斯来,我们需要的东西她都会带来。”

这当儿他的劲头来了,话也多了,就像一场比赛后足球运动员在更衣室里那样。“这个手术真可以上医学杂志了,乔治,”他说。“用一把大折刀做剖腹产手术,再用九英尺长尖细的羊肠线缝起来。”

乔治叔叔靠墙站着,看着自己的手臂。“噢,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没错,”他说。“该去看看那个洋洋得意的爸爸了。在这些小事情上,做爸爸的往往忍受的痛苦最大,”大夫说。“我得说,他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他把蒙着那印第安人的头的毯子揭开。他拉开手,感到湿漉漉的。他踏上下铺的边缘,一只手提着灯,往上铺一看。只见那印第安人脸朝墙躺着。他的脖子贴两个耳根割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朝下淌,在他的身子把床铺压得下陷的地方汪成一个血泊。他的头枕在左臂上。那把打开的剃刀,刀锋朝上,搁在毯子上。“快把尼克带出屋去,乔治,”大夫说。

根本不用多此一举了。尼克正好站在厨房门口,当他父亲一手提着灯、把那印第安人的脑袋朝后一推时,把上铺看得清清楚楚。

父子俩沿着伐木道走回湖边的时候,天刚刚有点亮。“这次我真不该带你来,尼克,”父亲说,做了手术后的那份得意劲儿全消失了。“真是糟透了,拖你来从头看到底。”“女人生孩子都得受这份大罪吗?”尼克问。“不,这是很少见、很少见的例外。”“他干吗要自杀呀,爸爸?”“我说不好,尼克。他这人受不了刺激吧,我猜想。”“自杀的男人有很多吗,爸爸?”“不太多,尼克。”“女人呢,多不多?”“难得有。”“有没有呢?”“噢,有的。有时候也有。”“爸爸?”“嗯。”“乔治叔叔上哪儿去啦?”“他会来的,没问题。”“死,难吗,爸爸?”“不,我想是很容易的吧,尼克。要看情况。”

他们在船上坐下了,尼克在船艄,他父亲划桨。太阳正从山背后升起来。一条鲈鱼跃出水面,激起一个水圈。尼克伸手在水里,朝前溜去。清早冷飕飕的,手倒觉得很温暖。

大清早在湖上,坐在船艄让他父亲划着船,他蛮有把握地相信自己永远不会死。玉澄 译

医生夫妇

迪克·博尔顿从印第安人营地来替尼克的父亲锯原木。他随带儿子埃迪和另一个叫比利·泰布肖的印第安人。他们走出林子,从后院门进来,埃迪扛着长长的横锯。他走路时锯子在肩上啪嗒啪嗒地颠动,发出乐声来。比利·泰布肖带着两根大钩杆。迪克挟着三把斧子。

他转身关上院门。其他三个径自走在他头里,直奔湖岸而去,原木就掩埋在岸边的沙子里。

这些原木是从“魔法”号轮船在湖上拖运到锯木厂来的大批浮木中漂失的。它们漂流到沙滩上来,要是不加以处理,“魔法”号上的水手迟早会乘一条划子顺着湖岸划来,看到了它们,便用带环的铁钉钉上每根原木的一端,然后拖到湖面上,做成一个新的木筏。不过伐木工兴许永远不会来找,因为区区几根原木犯不着出动水手来回收。要是没人来拿,这些木头就会泡足了水,在沙子里烂掉。

尼克的父亲一直以为总会这么着,才雇了印第安人从营地来替他用横锯锯断这些原木,再用楔子把它们劈开,做成小木料和敞口壁炉用的柴禾。迪克·博尔顿绕过小屋,向湖边走去。有四大根山毛榉原木几乎被沙子全埋没了。埃迪将锯子的一个把手挂在一棵树的树杈上。迪克在小码头上把三把斧子放下。迪克是个混血儿,湖边那一带不少庄稼人却认为他其实是个白人。他很懒,不过一干起活来,还是一把好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嚼烟来,咬下一小块,就用奥吉布瓦语对埃迪和比利·泰布肖说话。

他们把两根钩杆扎进一根原木,使劲转动,想把它从沙子中松开。他们把浑身力量都压在钩杆上。木头在沙中松动了。迪克·博尔顿对尼克的父亲回过头来。“我说,医生,”他说,“你偷到了好大一批木材啊。”“别这么说,迪克,”医生说。“这是漂上岸来的木头。”

埃迪和比利·泰布肖把这原木从湿沙里硬拉出来,朝湖水滚去。“就把它放在水里吧,”迪克·博尔顿大喝一声道。“你干吗要这么做?”医生问。“洗洗干净。把沙土洗掉才好锯呢。我倒要看看这木头是谁的,”迪克说。

原木就在湖面上漂荡着。迪克和比利·泰布肖身子靠在他们的钩杆上,在日头底下直淌汗。迪克在沙地里跪下,瞧着原木一端那过秤人的锤印。“原来是怀特与麦克纳利木行的,”他说着站起身,掸掉裤子膝部的沙土。

医生显得不安极了。“那你最好别锯了,迪克,”他没好气地说。“别发火啊,医生,”迪克说。“别发火。我才不管你偷谁的。这不关我的事。”“你要是认为木头是偷来的,就不锯算了,带着你的工具回营地去,”医生说。他脸都红了。“别动不动就乱来啊,医生,”迪克说。他唾了一口烟油在木头上。烟油一滑,滑进水里给冲淡了。“你我都清楚这是偷来的。可反正这跟我不相干。”“得了。你要是认为木头是偷来的,那就拿着家伙滚吧。”“喂喂,医生——”“拿着家伙滚吧。”“听我说,医生。”“你要是再叫我一声医生,我就敲断你的狗牙,叫你咽下去。”“啊,不,谅你不敢,医生。”

迪克·博尔顿瞧着医生。迪克是个大个儿。他知道自己个儿多大。他乐意打架。他蛮高兴。埃迪和比利·泰布肖身子靠在钩杆上,瞧着医生。医生嚼着长在下唇边的胡子,瞧着迪克·博尔顿。然后他转身就朝山上的小屋走去。他们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出他有多火。他们全都目送他一路上山,走进小屋。

迪克说了一句奥吉布瓦语。埃迪笑了,可比利·泰布肖神色非常严肃。他不懂英语,但吵架时他一直在冒汗。他身子肥胖,唇上只有几根胡子,像个中国佬。他拿起那两根钩杆。迪克捡起斧子,埃迪从树上摘下锯子。他们动身了,上坡走过小屋,走出后院门,进了树林。迪克让院门开着。比利·泰布肖走回来,把门闩上。他们穿过树林走了。

小屋里,医生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见立柜旁地板上有一堆医学杂志。这些杂志还没拆封。他一看就火了。“你不是要继续工作吗,亲爱的?”医生的妻子正躺在拉下了遮阳帘的屋子里,顺口问道。“不!”“出什么事了?”“我跟迪克·博尔顿吵了一架。”“哦,”他妻子说。“但愿你没动肝火,亨利。”“没,”医生说。“记住,克己的人胜过克城的人,”他妻子说。她是个基督教科学派。她的《圣经》、她那本《科学与健康》和《季刊》就放在暗洞洞的房里床边的桌上。

她丈夫不答腔。这会儿他正坐在床上,擦着猎枪。他把沉甸甸的黄纸壳子弹塞满了弹膛,再啪地退出。子弹撒在床上。“亨利,”他妻子喊道。停顿了片刻。“亨利!”“嗯,”医生说。“你没说过什么惹博尔顿生气的话吧?”“没有,”医生说。“那有什么可烦心的,亲爱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跟我说说,亨利。请你别瞒住我什么事。究竟有什么可烦心的?”“说起来,我治好了迪克老婆的肺炎,他欠了我一大笔钱,我想他存心吵上一架,这样就不用干活来抵债了。”

他太太不作声。医生用一块破布仔细擦着枪。他又把子弹推进去,顶住弹膛的弹簧。他坐在那里,枪搁在膝上。他很喜欢这支枪。一会儿他听到从暗洞洞的房里传来他妻子的说话声。“亲爱的,我倒认为,我真的认为谁也不会真的做出那种事来。”“是吗?”医生说。“是的。我真的不信哪个人会存心做出那种事来。”

医生站起身,把猎枪放在镜台后面的墙角里。“你要出去吗,亲爱的?”他妻子说。“我想去走走,”医生说。“亲爱的,你要是看见尼克,请你跟他说妈妈要找他,行吗?”他妻子说。

医生出去,走到门廊上。纱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门砰地关上时,他听见太太倒抽了一口气。“对不起,”他在拉下遮阳帘的窗户外说。“没事儿,亲爱的,”她说。

他在暑热中走出院门,沿着小径走进铁杉树林子。在这么个大热天里,林子里竟然还是很荫凉。他看见尼克背靠一棵树坐着,在看书。“你母亲要你进去看看她,”医生说。“我要跟你一起去,”尼克说。

他父亲低头看着他。“行啊。那就快走吧,”他父亲说。“把书给我,我来把它放在口袋里。”“我知道哪儿有黑松鼠,爹,”尼克说。“好吧,”他父亲说。“我们就到那儿去吧。”陈良廷 译

十个印第安人

有一年过了七月四日,尼克同乔·加纳一家子坐着大篷车,很晚从镇上赶回家,一路上碰到九个喝醉的印第安人。他记得有九个,因为乔·加纳在暮色中赶车时勒住了马,跳到路上,把一个印第安人拖出车辙。那印第安人脸朝下,趴在沙地上睡着了。乔把他拖到矮树丛里就回到驾车座上。“光从镇子边到这里,”乔说,“算起来一共碰到九个人了。”“那些印第安人哪,”加纳太太说。

尼克跟加纳家的两个小子坐在后座上。他正从后座上往外看看乔拖到路边的那个印第安人。“这人是比利·泰布肖吗?”卡尔问。“不是。”“看他的裤子,怪像比利的。”“所有的印第安人都穿一模一样的裤子。”“我根本没看见他,”弗兰克说。“我什么也没看见,爸已经跳到路上又回上车来了。我还以为他在打死一条蛇呢。”“我看,今晚有不少印第安人都要打蛇呢,”乔·加纳说。“那些印第安人哪,”加纳太太说。

他们一路赶着车。从公路干道上拐入上山的坡道。马儿拉车爬坡很费劲,小伙子们就下车步行。路面全是沙土。尼克从校舍旁的小山顶回头看看,只见佩托斯基的灯火闪闪,隔着小特拉弗斯湾,对岸的港泉镇也是灯火闪闪。他们又爬上大篷车。“他们应当在那段路面上铺些沙砾才是,”乔·加纳说。大篷车沿着林间那条路跑着。乔和他太太紧靠着坐在前座。尼克坐在两个小伙子之间。那条路出了林子,进入一片空地。“爸就是在这儿压死那只臭鼬的。”“还要往前呢。”“在哪儿都一样,”乔头也不回地说,“在这儿压死臭鼬跟在那儿压死臭鼬都是一码事。”“昨晚我看见两只臭鼬,”尼克说。“在哪儿?”“在湖边。它们正沿着湖滨寻找死鱼呢。”“没准儿是浣熊吧,”卡尔说。“是臭鼬。我想我总认得出臭鼬吧。”“你应当认得出,”卡尔说。“你有个印第安女朋友嘛。”“别这样说话,卡尔,”加纳太太说。“唉,闻上去都一个味呢。”

乔·加纳哈哈大笑了。“你别笑了,乔,”加纳太太说。“我决不准卡尔这样说话。”“你有个印第安女朋友吗,尼基?”乔问。“没有。”“他也有的,爸,”弗兰克说。“普罗登斯·米切尔是他的女朋友。”“她不是。”“他天天都去看她。”“我没有。”尼克坐在暗处,夹在两个小伙子之间,听人家拿普罗登斯·米切尔打趣,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但很高兴。“她不是我女朋友,”他说。“别听他的,”卡尔说。“我天天都看见他们在一块儿。”“卡尔找不到女朋友,”他母亲说,“连个印第安妞儿都没有。”

卡尔一声不吭。“卡尔碰到姑娘就不行了,”弗兰克说。“你闭嘴。”“你没问题,卡尔,”乔·加纳说。“姑娘们对男人可没一点好处。瞧瞧你爸。”“是啊,你就会这么说,”大篷车一颠,加纳太太顺势挨紧乔。“得了,你当初有过不少女朋友嘛。”“我敢打赌,爸决不会有印第安女朋友。”“你可别这么想,”乔说。“你最好还是留神看着普罗迪,尼克。”

他妻子同他说了句悄悄话,他哈哈大笑。“你在笑什么啊?”弗兰克问。“你可别说,加纳,”他妻子警告说。乔又笑了。“尼基尽管跟普罗登斯做朋友好了,”乔·加纳说。“我可娶了个好姑娘。”“这才像话,”加纳太太说。

马儿在沙地里费劲地拉着车。乔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挥鞭子。“走啊,使劲拉车呀。你明天得更使劲地拉车呢。”

马儿一路小跑,跑下长坡,大篷车颠簸着。到了农舍,大家都下了车。加纳太太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屋里,手里拿着盏灯出来。卡尔和尼克从大篷车后部把货物卸下来。弗兰克坐在前座上,把车赶到牲口棚,安置好马儿。尼克走上台阶,打开厨房门,加纳太太正在生炉子。她正往木炭上倒煤油,不由回过头来。“再见了,加纳太太,”尼克说。“谢谢你们让我搭车。”“哎,什么话,尼基。”“我玩得很痛快。”“我们欢迎你来。你不留下吃饭吗?”“我还是走吧。我想爹大概在等着我呢。”“好吧,那就请便。你把卡尔叫来,好吗?”“好吧。”“明天见,尼基。”“明天见,加纳太太。”

尼克走出场院,直奔牲口棚。乔和弗兰克正在挤奶。“明天见,”尼克说。“我玩得痛快极了。”“明天见,尼克,”乔·加纳大声说。“你不留下吃饭吗?”“对,我不能留下。请你转告卡尔,他妈妈叫他去,好吗?”“好吧。明天见,尼基。”

尼克光着脚,在牲口棚下面草地间那条小路上走着。小路溜滑,光脚沾到露水凉丝丝的。他在草地尽头处翻过一道栅栏,穿过一条冲沟,双脚被沼泽中的泥浆弄湿,然后穿过干燥的山毛榉树林攀登,终于看见自己小屋里的灯光。他翻过栅栏,绕到前门廊上。他从窗口看见他父亲正坐在桌边,在那盏大灯的灯光下看书。尼克开门走进屋。“啊,尼基,”他父亲说,“今天玩得开心吗?”“我玩得痛快极了,爹。今年的独立纪念日真带劲。”“你饿了吧?”“可不。”“你的鞋子怎么啦?”“我把鞋落在加纳家的大篷车上了。”“快到厨房里来。”

尼克的父亲拿着灯走在头里。他站住了揭起冰箱的箱盖。尼克径自走进厨房。他父亲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片冷鸡肉,还有一壶牛奶,把这些都放在尼克面前的桌上。他放下灯。“还有些馅饼,”他说。“这些够你吃了吗?”“太棒了。”

他父亲在铺着油布的饭桌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在厨房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的身影。“球赛哪队赢了?”“佩托斯基队。五比三。”

他父亲坐着看他吃,提着壶替他在玻璃杯里倒满牛奶。尼克喝了奶,在餐巾上擦擦嘴。他父亲伸手到搁板上去拿馅饼。他给尼克切了一大块。原来是越橘馅饼。“你干了些什么来着,爹?”“我早上去钓了鱼。”“钓到了什么?”“只有些鲈鱼。”

他父亲坐着看尼克吃馅饼。“你今天下午干了些什么?”尼克问。“我去印第安人营地那边走了走。”“见到了什么人吗?”“印第安人全去镇上喝个醉了。”“那你一个人也没见到?”“我见到了你的朋友普罗迪。”“她在哪儿?”“她跟弗兰克·沃希伯恩在林子里。我撞见了他们。他们玩得蛮开心呢。”

他父亲并不对他看。“他们在干什么?”“我没停下来弄个明白。”“跟我说说他们在干什么?”“我不知道,”他父亲说。“我只听见他们在追来追去。”“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我看清正是他们。”“我还以为你说过没看清他们呢。”“哎,对了,我看清正是他们。”“是谁跟她在一起?”尼克问。“弗兰克·沃希伯恩。”“他们可——他们可——”“他们可什么啊?”“他们可开心?”“我想是吧。”

他父亲从桌边站起来,走出厨房纱门。他回来时看见尼克眼巴巴地看着盘子。原来他刚才哭过。“再来一点?”他父亲拿起刀来切馅饼。“不了,”尼克说。“还是再吃一块吧。”“不了,我一点也不想再吃了。”

他父亲收拾了饭桌。“他们在树林里什么地方?”尼克问。“在营地后边儿。”尼克看着盘子。他父亲说,“你还是上床去睡吧,尼克。”“好吧。”

尼克进了自己的房,脱了衣服,上了床。他听见父亲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尼克躺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我的心碎了,”他想。“如果我这么难受,我的心一定碎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父亲吹灭了灯,走进他自己的房里。他听见外面树林间刮起一阵风,感到风凉飕飕地透过纱窗吹进屋来。他把脸埋在枕头里躺了老半天,过了一会儿才不去想普罗登斯,终于睡着了。半夜醒来,听到屋外铁杉树林间的风声和湖上潮水的拍岸声,他又入睡了。早上,刮起了大风,湖水高涨,漫到湖滩上,他醒了老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心碎了。刘文澜 译

印第安人搬走了

佩托斯基的大路从培根爷爷的农场直通山上。农场在大路的终端。可是,看上去这条路总像是从他的农场开头通往佩托斯基的,一路顺着树林边,直上陡峭多沙的长坡,进入林间不见踪影,这长坡就是到此碰上一片阔叶树林突然中止的。

这条路进了林子,空气变得阴凉,脚下的沙地湿得发硬了。路面在林间的山坡上上下下,两边都是浆果树丛和山毛榉幼树,不得不定期修剪,免得枝桠完全挡住路面。到了夏天,印第安人沿路采集野莓子,带到山下小屋出售,红艳艳的野山莓叠在提桶里,沉甸甸的,都压碎了,上面盖着椴木叶保持阴凉;后来卖黑莓,一桶桶的,都结实鲜亮。印第安人带着货,穿过林子到湖滨小屋来。根本听不见他们来的声息,他们就到了,拎着装满野莓子的铁皮桶,站在厨房门口。有时尼克正躺在吊床上看书,闻到了印第安人进了院门,走过木柴堆,绕过屋子。凡是印第安人都是一个味儿。印第安人都有这股甜腻腻的气味。当初培根爷爷把地岬边的窝棚租给印第安人,他们走后,他踏进窝棚,里面全是这股味儿,那时是他头一回闻到这味儿。从此培根爷爷再也没法把窝棚租给白人了,也没印第安人来租过,因为住过这窝棚的印第安人在七月四日独立节那天到佩托斯基去喝了个烂醉,回来时,躺在马奎特神父铁路轨道上睡大觉,被半夜开过的火车压死了。那个印第安人非常高大,给尼克做过一把白蜡木桨。他单身在窝棚里住过,喝了烈酒夜间独自在林间转。不少印第安人都是这副德性。

印第安人没有一个发的。先前倒有过——那是置办农场的老一辈印第安人,到了儿孙成群,人也老了,长得胖了。就像住在霍顿斯溪边的西蒙·格林这号印第安人,有过一个大农场。可是西蒙·格林死了,他的子女把农场卖了,分掉钱财,奔别处去了。

尼克记得西蒙·格林坐在霍顿斯湾镇铁匠铺前一张椅子上,顶着太阳直冒汗,铺子里正在给他的马钉蹄铁。尼克在棚屋檐下铲起阴湿的泥土,用手指在土里挖虫子,只听得不断传来锤铁的当当声。他把泥土筛进装虫子的罐头里,把刚才铲过的地面再填满,拿铲子拍拍平。西蒙·格林在外面太阳下,坐在椅子上。“喂,尼克,”尼克一出来他就说。“喂,格林先生。”“去钓鱼?”“对。”“天好热,”西蒙笑道。“跟你爹说今年秋天我们会有不少鸟呢。”

尼克一直跨过铁匠铺后面那片田野,到屋里去拿钓鱼竿和鱼篓。到溪边去的路上,西蒙·格林坐着双轮马车沿路走过。尼克正走进灌木林,西蒙没看见他。那是他最后一回看到西蒙·格林。那年冬天西蒙就死了,第二年夏天他的农场也卖掉了。除了农场他什么也没留下。他把一切都重新投进农场里了。有一个儿子本想继续种田,可是另外两个儿子作了主,把农场卖了。不料到手的钱还不到大家预期的一半。

格林那个本想继续种田的儿子埃迪,在春溪后面买下一块地。另外两个儿子在佩尔斯顿买下一个弹子房。他们亏了本就把它卖了。印第安人就是这副德性。陈良廷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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