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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3 20:5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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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人间故事铺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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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

红灯试读:

前言

  这是“人间故事铺”自2018年9月创始以来的100余篇作品的一个总结,零零总总汇成9个合辑。是对人故这大半年的一个总结,也是向读者诸君的一个汇报。  我们试图从中划分出一些相对明显的类型,并赋予它们一个妥当名字,当然很多时候这种努力,做得很艰难。因为总有一些出挑的作品,不愿拘泥于单一的形式,在努力拓展自身的维度和纵深。在这里,要感谢大半年涌现出来的优秀作者的无私支持,他们着眼立身的这个世界,用文字和故事,传递情怀,重塑价值,使得人故向更好的方向迈进,他们是肖斌、欧阳十三、田烨然、陈家善、大道无言、冰雪溪、梦星河、宋焱、刘祖光、郑振等等等等。  《发条城》,这个取名的初衷,其一,当然是致敬经典,做了一个谐音的处理,更接近文本的本质。这些文的主角,大多是中二、懵懂的城乡结合部少年,写的是有关他们的成长、冲撞、跌倒和阵痛。其二,发条有两层意义,一个是城市化的大势不可逆转,就像一个黑洞,迫使我们身不由己地被吸入。从乡村、城镇进入城市,每个少年被拧上发条,在前行与回首间踽踽而行。第二层意思,在土话里,有抽条的意思,抽条,意味着成长、牺牲和希望。  《红灯》,有关一些性工作者,和她们的家人、朋友的故事,红灯即是视觉上的提领,也有现实意义下的警示。这些主角印象各异,但是有着共同的一些特质。有一些文本的表达,相对个人化,但传达的关切,正视,平等,相信会有所感触。  《基层》,着眼基层,相对硬核,更正面现实,这里会有一些对于社会的截面的思考,内容大多来自基层公务员。他们身处体制之内,有着现实的焦灼,但怀揣理想和热忱。因此在文本的呈现上,更加稳重、踏实,负责任,我们期待看到更多这种类型的作品。  《英雄,劫匪,便利店》,文如其名,三个标签,传达的就是故事的直观印象。这是在故事性、类型化上较为突出的一些作品的合辑。对于牢守非虚构写作规范的人来说,也许在真实性上有瑕疵,但毫无疑问,它们吸引了我。  《当事人》,讲的是职业故事,职场故事。行业也许各异,但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际遇和酸楚。是这些个体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运轨。《有一个人,温暖你生命》,是人故推送以来,暖情故事合辑,曾带给我们以感动和眼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大体是一些纵深较深的文本,呈现那些飘忽和稍纵即逝的独特命运。《你我呼啸而过的世界》,《一个人生活》,相对关注个人,侧重的是个体的感悟和体验。 有一些未能刊发,但质量相当不错的作品,我们也遴选进来,算是对长久以来关于人故的读者的一种回馈。  寥寥几言,当然不能够呈现这个系列合辑的特质,也或许,这个

前言

介绍全然不对。诗无达诂,文无达诠,更多的感受,还是让我们在接下来的文字时光中,去慢慢体悟吧。  人间故事铺编辑部  

第一篇 戈壁滩上的爱情“专卖店”

  郑振  1  大学毕业前,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外面雷响得很迷茫。我听着窗外的飞沙走石,心里十二万分失落。  说到底,那时已经毕业,与这个大学再没有任何关系,但在毕业即失业的那个年代,我实在找不到安身立命之所,只好觍着脸逗留在宿舍。  某天,我的老铁——另一所大学的“失业”生毛小兵,一位膀大腰圆头脑简单一直认我为可与他同穿一条裤子的富二代(据他自己说),声称他的一位舅舅在新疆承包了一个投资过亿的大工程,如果愿意,可以去那里找找饭辙。  当时我卡里的余额,也只够买一张到新疆的绿皮火车票了。  火车上,毛小兵告诉我,出门在外,一定要凶,只有当个凶残的人,别人才不敢欺负你。萍水相逢,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即使是装,也要装出一副凶悍的样子。他还举了个例子,比如坐在我们斜对面穿着紧身黑背心通体纹身的“猛士”。他一路皱着眉头目露凶光,环视着周遭的乘客。  谁敢惹他?我们连他的眼睛都不敢正视!  在毛小兵的策划下,我们俩一路看人也都皱着眉头,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面目可怖一点。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上来了一位矮个子四川人,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喊着“借光”。他的票正好与“猛士”邻座。“猛士”站起来让了位,伸伸懒腰,四川人立刻两只脚踩在他的座位上,往货架上放行李。“猛士”看到顿时愤怒起来,质问四川人:“不脱鞋站在别人座位上,有没有素质?”  我心一惊,完了,四川人要挨打了,赶紧捅捅张着大口打呼噜的毛小兵,让他起来看热闹。四川人却毫不理会“猛士”,继续慢条斯理地放置他的行李,“猛士”一连质问了三遍,忽然,四川人转过头来,大声喊道:“爪子哎,爪子哎(做啥子)老子就站到了,你妈卖批想爪子哎!”  “猛士”喘着粗气瞪着四川人,拳头握得吱吱响,好看热闹的乘客们立刻围了过来,等着看狭窄车厢里的战斗,大家七嘴八舌看似在劝架,实则在添火,比如一个说:“掰打,掰打,日妈这个四川人也忒不讲理嘞,细胳臂嫩腿儿,吃饱挨不了一饿巴掌。”另一个说:“要我说,要打架两个都不中,一抬手,乘警就来嘞!”  四川人放好了行李,“噌”地跳了下来,坐在他的座位上,掏出一个鸡爪啃了起来,很朗然的样子,而“猛士”却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头兀自用手掌擦了擦座位,坐在他的位置上,继续环着车厢怒目而视。围观的乘客们看到一场精彩的战斗偃旗息鼓了,失望变成了愤怒,骂骂咧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时,音响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我们到站了。  2  我们所到的这个站叫柴窝堡,是小得连个站台都没有的车站,一下车直接与火车道“接轨”。  小镇不大,也没多少人。我骂毛小兵:“这就是你他妈所谓的达坂城,看这满目萧索的样子,说好美丽的达坂城姑娘呢?”  我们在烈日下站了足足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毛小兵的老舅骑着破摩托车来接我们。见到他,我立刻如数九寒天吃冰块——透心凉。在我的理想中,他老舅这个“亿万富翁”应是身着狐皮轻裘,脚踩鳄鱼皮靴,抑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但真实的他却穿着一件十分破旧的黄(白)汗衫,以及破了无数个洞,脏得结了痂的牛仔裤,前门没关,露出鼓鼓囊囊的红裤衩。  丝毫没有成功人士的派头。  我委婉地问了他的工作,才知道工程果然不属于他,他只是其中一个小工程队的包工头,带了二十几人干活而已,我和毛小兵也算是他的工友。我心底大呼上当,但已没了办法。  没有“关系”的工友都住帐篷,我们却在老舅“优亲厚友”的关照下,住进了废弃的猪圈,这相当于是工地上的总统套房,有两点好处:一是防风沙;二是保暖。  猪圈里还残存着以前养猪时的设备,进门就是拌料用的大猪食槽,现在被改造成了我们的厨房,由一个河南老头掌管。左边纵深都是曾用水泥隔开的一个一个圈栏,现在改造成我们居住的套间,别说,支了床板睡上去还挺舒服。据说古代皇帝的卧室也狭小不过十平,我笑称我们跟皇帝一个住房标准了。  安排好食宿,老舅叮嘱我们,明天每人买个水杯然后上工,吃的可以不带,水一定要带足,一天一百元工资,日结,什么时候想走就可以走。我们俩欢呼雀跃,在兰州找了好几个月工作,一听是大学生,没有一个老板的日工资超过30,还不包食宿。  几个工友光着膀子,一边用手指头搓着胸膛上的泥垢,一边围了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我这才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活路,除了捡垃圾就是搬石头。  毛小兵问平时有没有好耍的地方,几个工友立刻来了兴致,向我们指点,离工地不远有个小街,那除了几家饭店和商店,就有一个爱莎美发店,店里只有一个姑娘,非常漂亮,你要玩,就去那里玩。  我很好奇,便问他:“是卖什么的?”  工友们又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卖的是什么的呢......好说不好听啊,权当是‘爱情’专卖店吧。”  说完便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毛小兵不屑:“那就是小姐喽,我们还是黄花小伙子呢,看得起跟小姐玩?”  我听见猪食槽那“哼”的一声,回头便看见厨师河南老汉,他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嘴里叼个旱烟锅,显得更孤独。  这时,一个姑娘的歌声飘进了“猪圈”,她一路哼着歌儿,从窗口走过:“你的歌声吸引我,来到达坂城,迢迢长路传扬着你的美名,达坂城的姑娘永恒的星,你是我一生一世未了的情……”  她进了门,怀里抱着一堆葱姜蒜菜蛋等食材。工友们朝我和毛小兵挤眉弄眼,我朝姑娘看去。  李娜!我差点叫出了声,这分明是我的初中同学李娜。  她没有看我,放下食材径直走向老舅,伸了手讨钱,老舅看看我们,尴尬地笑笑,说:“不是说好的月底结么。”  李娜指指墙上的日历:“今天31号。”  3  收拾好了套间里的床铺,毛小兵问我:“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我说:“还剩三十来块。”  他将裤兜翻了个底朝天,也凑了二十几块,说:“走,我带你去吃辣子鸡,全国的辣子鸡属这儿最有名!”  工地离小镇不远,步行也就数十分钟,但我们还是借了老舅的摩托车,一路狂奔,在戈壁滩上感受着无与伦比的放纵。  我心里却一直想着李娜。她是初中三年级转学到我们班的。某一天清晨,我迟到了,伴随着上课铃响踏进了教室,口中还含着半块面饼。放下书包后,我才知道我的同桌换人了,毛小兵被调整到最后一排,而我旁边,坐上了一个满脸雀斑的黄毛丫头。  我异常愤慨,难道我们兄弟情谊就被一个姑娘生生给拆散了吗?从那天起,我和毛小兵时常捉弄她,在她铅笔盒里放田鸡,书包里头塞蝈蝈,或者挖了蚯蚓放进她桌框里。然而,她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看到昆虫就鬼哭狼嚎,只是淡然地两个指头捏了小玩意儿,开了窗户扔出去。  十五岁时人事初省,也不知从哪刻起,我竟喜欢上了她,因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一对深深的酒窝,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少年时的情窦就是那么不可言喻,说喜欢就喜欢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敢跟她说话。毛小兵给我出了几个主意,放学后在小巷子里堵她,或者追到她家门口,直接表白,抑或,豁出去在教室里当众下跪,在同学们的见证下送给她一束玫瑰花。  我当然没这个胆儿。我选择了最保守、最俗气也最低配的表白方法,那就是写情书。然而,我好不容易摘抄了一堆如“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名句,拼起来一封轰轰烈烈的情书,却传来了她转学的消息,那天,我旁边的座位空了,我十五岁的心灵也空如黑洞。  毛小兵作为我的爱情侦探,在放学路上吞吞吐吐地对我说:“李娜走了,听说她爸爸在口外做生意,带着她全家走口外了。”  我的初恋没有开始就已折戟沉沙。  吃了辣子鸡,喝了几瓶啤酒,钱所剩无几了,我们这才想起来要去买水杯。找了一路,看到一家破烂的店铺,亮着粉红色的纱灯,门头上挂一块木板,残存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爱莎发廊。  毛小兵笑出声来:“发廊,哟吼,卖X的?”  我一脚踢在他肥硕的屁股上,叫他闭嘴,人生地不熟的,再找顿揍。撩起门帘,进了店,看到除了镶嵌着玻璃镜的理发台,房间里还有琳琅满目的日用百货,后面是个小房子,估计是用来“交易”的地方。店里弥漫着一种廉价香水的香味儿,浓郁的感觉很凄惨。  “有人吗?”我轻轻喊了声。  “这么大个人看不到?”是个姑娘的声音,她的普通话很蹩脚,声音却很好听。我找了半天,才看到左边的柜台里,支着一张行军床,上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两条白皙的长腿耷拉在左边的柜台上,染着红指甲的脚趾夹着人字拖。因灯下黑,我们看不到她的脸。  “买东西还是洗头?”她看我们没有动静,又说了句,“要买东西自己拿。”  我正打算理个发,便问她:“理发多少钱?”  她站了起来,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我才看清了她的脸,我脑子轰的一声:这不是李娜吗?我又遇到了她,心口竟莫名地晃悠了一下。  但她没有认出我。  她柳眉倒竖,嘴巴像连珠炮:“可真有意思,要理发出门向左拐,没人跟你们说我这儿是干吗的吗?哦,对了,是新来的大学生吧,工地上都传遍了,说来了两个大学生。大学生跑到戈壁滩上来推石头,真有意思。”  毛小兵似乎也认出了她,看看我,又吞吞吐吐地问:“戈壁滩有什么不好?我们觉得挺好!”  她哂笑了一下:“好,真他妈好!”  我想试探地问她认不认识我,却被毛小兵打断了:“那么,洗头多少钱啊?”  她翻了白眼:“快餐一百,包夜二百,限两次!”  听了她的话,我仿佛经历了五雷轰顶,差点站不稳。毛小兵贱兮兮地问她:“可以划账么,我们没现金!”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自言自语:“这就是现在的大学生,滚出去!”  我又恼又羞,红着脸说:“我们不是来那个的,我买个水杯,来俩水杯,就那种!”  我指了指那种老板杯。小兵说他比较能喝水,要大一点的。拿了杯子算账,才知道我们钱不够,我说:“赊着吧,明天领了工资还你。”她思忖了一下说:“行吧,大学生!”  出门后,小兵激动地说:“你的老情人哎,李娜,是不是?她怎么就认不出我们呢,好歹我们也一起读过一年书啊!”  我说:“你他妈看看咱俩现在的德行,蓬头垢面跟土贼似的,八年了,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  毛小兵说:“你跟她同过桌,她竟然也没有认出你,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  我心里忽然很不舒服,反身一拳打在毛小兵的肚子上,打得他蹲下来嗷嗷叫,休息了几秒钟,忽然跳将起来要追着打我,我却抢先一步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4  第二天,我们俩端了满满一杯水去工地,工友们看到后笑得满地打滚,他们指着我们的杯子说:“你们是来当干部的吧?”  我看了看不远处休息区里他们的水杯,吓了一跳,那不能叫水杯,应该叫水桶,和一般的暖水瓶不相上下。  老舅发给我们每人一辆手推车、一把铁锨。他告诉我们工作很简单,就是在戈壁滩上推一车石头,推到火车站对面的土台子上,倒下后,会有另一批人推土,用土覆盖了石头,压实,一层层压下去,夯成一片平台。  我偷问老工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冷笑了一声说:“过段时间有首长要坐火车经过这里去乌鲁木齐,为了让他在车窗里看起来整齐一点。前几天队长还让我们在火车道上捡垃圾呢。你说领导坐在火车上,哪里看得见火车道上的垃圾?”  我暗自吐吐舌头说:“这不是白花钱么,就为领导这一眼,值得花那么多钱?”  老工友笑我:“真是个大学生,吃着鸡仔的食,操着皇帝的心,管他的,我们有钱挣就好啦。”  毛小兵笑我:“你这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啊!”  真干起来,才知道这工作不简单,铁锨撞到石头上,火花四溅。装满一车,胳膊就十分沉重,推车更是吃力,几乎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能让压瘪了车胎的手推车移动。一趟下来,我们都累瘫在地,伴随而来的是腿打颤、眼发花、胃抽搐、呼吸激烈、眼冒金星、挥汗如雨等一系列虚脱症状,身体里面好像有只拳头在使劲地擂着我的胸膛。不到半小时,我的水便喝光了,只好觍着脸找小兵讨要。小兵瞪着眼睛监督着我喝,不时大喊:“够了够了,你他妈饮驴呢,老子还要靠它顶到中午,这他妈哪儿是推石头,这是打上甘岭战役呢。”  干完一天,我累得几乎要死去,啥都来不及管顾,四仰八叉躺倒在戈壁滩上,任他飞沙走石,任他龙卷雨击。  那天我沉沉睡去,做了个梦。梦里,看到李娜拿着一大桶水冲着我走来,我要喝,她却将水放到一边,坐在我身旁,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她轻笑着说:“你好呀,老同学。”我知道这是梦,但我不愿意醒来,我们相拥在一起,猛然如坠入深渊,继而天地昏暗,宇宙崩塌,万马奔腾,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我“噌”地睁开眼睛。  一只浅绿色小蜥蜴站立在我的胸口,吐着信子,左右摆动着小脑袋,疑惑地看着我,我惊而坐起,小蜥蜴立刻逃之夭夭。我才感觉到喉咙干的发痛,身体被戈壁滩的大风吹得失去了水分,浑身发紧发干,这一刻,我明白了新疆葡萄干是怎么做成的了。  我感到浑身刺痒难耐,慌忙跳起来往工棚跑。  寂静的夜空,漫天星斗如棋局摆布。  5  柴窝堡-达坂城谷地是全国著名风口之一,这里的风力发电厂也是亚洲最大的发电厂,有几百座风车整齐划一地排列在戈壁上,蔚为壮观。夜里,我和毛小兵到那去玩。他站在远处两座风车之间撒尿,尿液迎风漂到十几米开外,溅到我的脸上,我跳起来大骂毛小兵,他却哈哈大笑。  玩累了,我们躺在戈壁滩上看星空,感觉满天星斗触手可及。夜已经深了,月亮隐入云层之中,只有星光在天空闪耀。  毛小兵喃喃地说:“这才第三天,我感觉过了三年了。”  我想着李娜,三天没有见她,满脑子都是她。  毛小兵似乎看透了我的秘密,他说:“别惦记她啦,她早已不是你的那个她了,你听听那些工友说的多难听,他们常去那玩呢。”  毛小兵点了支烟,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故作深沉:“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唉,你的故人,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恼了,伸手从他兜里掏钱,他捂着兜问我想干吗,这是攒着回兰州的钱,我说要去还水杯钱,他才抽出一张五十元票递给我,并叮嘱道:“找的钱一定得拿回来,等攒够了车票咱就回去,咱干不了这活儿,太要命了。”  我没有答应!我想了解李娜,十年前,她像谜一样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痛不欲生,十年后,在我最不可一世的年纪,实在无法抑制这不可抗拒的渴望。  无论她现在在做什么,我总得为自己的青春做个了断。  我大步流星地走向了“爱情”专卖店,敲敲门,灯关着,她已经睡了。再敲,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等了几分钟,门开了,她披散着头发,身上搭着一件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背心。她疑惑地看着我,我磕磕巴巴地说:“我来还水杯的钱,再买瓶啤酒。”  她走进柜台,拿了一瓶啤酒递给我,又找了零钱,看我还不走,便嘟囔了一句:“今晚做不了生意的。”  我摇摇头,她不再理我,兀自躺在了床上看书,但也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我只好在门边的长凳上坐下来喝啤酒。  外面刮起了风,吹动着门檐上的风铃,她坐起来斜靠在床边的柜台上看着我喝酒,嘴里哼着新疆民歌。  “李娜。”我唇齿颤抖,嗫嚅着念出了她的名字。  她浑身颤栗了一下,坐立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旧名?好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我问她:“你是不是忘了曾在老家读书的日子?”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说:“你好像是我同学,叫什么.....浩。”  我点点头,喝着酒跟她攀谈起来,聊了我们共同熟知的同学、老是和她过不去的语文老师,聊了她们老家的院落,黄昏时燃起的袅袅炊烟,以及带着故乡情怀的陇上明月。  她告诉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因为抗税和村支书起了冲突,打伤了村干部和乡干部,不但被拘留,还罚了款,没办法,家里只好卖了老屋,举家从甘肃迁移到新疆安家落户了,父亲在这边开饭店,做家乡菜,没想到生意挺红火,她转学后改了名字,现在叫李建芳,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在这个小镇上开了电器专卖店,但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只好改作小卖部,后来,她父母在店里遭了火灾,双双遇难,留下年少的她孤苦无依,又没有别的手艺,只好干起了这行。  不过,她说她不喜欢这里,很向往外面的世界,这几年南下打工的人特别多,她想攒些钱,去南方做生意,做正经生意。  我鼓起勇气说:“你不知道吧,我当年还给你写过情书呢,终于鼓足了勇气要交给你的时候,你就转学了。”  她的脸像喝过酒一样通红,在昏黄的灯光下,好看极了。  6  毛小兵实在受不了这种繁重的劳动以及极差的伙食,他将吃剩的半碗饭打翻在地,当着面大骂河南老汉做饭差,面条半生不熟,缺盐少醋没调和,猪都比我们吃得好。  河南老汉像是哑巴,只低了头不说话,毛小兵骂累了,非要拉着我离开工地,他说:“钱攒够了,别说硬座了,现在就是买软卧都能回到兰州了,我们回去吧,再干几天,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了。”说完,他气呼呼地出门去了。  我去安慰河南老汉,却发现他的眼神很慌乱,他悄声对我说:“喜桂和玲玲的事,不要说给别人。”他指了指他搭了布帘子的床。  我挑开肮脏的布帘子,床上空空如也,便狐疑地看着河南老汉,他只是低着头,满脸羞愧,又摆摆手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我脊背窜起一道凉意,又怀疑起他精神有问题,便不管他了,都是石头里刨食吃的劳动人民,谁顾得上谁呀。我出了门去寻找毛小兵了。  我才不舍得离开戈壁滩。我不可能轻易放下好不容易重逢的李娜。最近我像打了鸡血,工作起来异常卖力。当然,也容易走神,这样反倒感觉不到累,只需机械性地重复便可,老舅夸我上了道,有点民工的样子了。我每天一上工就盼着下工,朝我的“爱情”专卖店奔去。与李娜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一起怀念我们青春共有的日子。  她就像一个谜,却在我抽丝剥茧循循善诱下慢慢地还原了最初的样子,她看我的眼神也不再陌生。  我们聊了很多,喜欢读的书,喜欢看的电影,以及对电视里发生的一些热点新闻的看法,我们都能说到一起。有时候,她起个话头,我就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抑或,我抛出个观点,竟能引出她独到的见解。那种感觉真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但我们始终没有越过雷池,即便她是以此为生。  我常常在夜里感觉身体里有消耗不完的能量,睡不着觉,独自在戈壁滩上奔跑,毛小兵以为我疯了,要拿绳子捆我回去,我便跟他说了关于李娜的一切,言语中不乏自豪与显摆,气得他不再理我。  要回宿舍了,毛小兵又转过身来骂我重色轻友见色忘义,我举起拳头唬了他,他才不再说什么。  7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下班后,李娜约我去一个地方。我情绪高涨,忽然就有想牵她手的冲动,但终究还是没敢。  那是一座老房子,是她们家最初到这里的时候租住的房子,只是原先的房主去了南方一直没有回来,他们只好暂且住着,现在房子空着,但收拾得整洁得当。  李娜说:“你们工地饭菜特别差,劳动强度又特别高,长期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我今天给你做顿家乡饭吧,一来给你改善改善伙食,二来也尽一尽同学情谊。”她说着便脸红了一下,我只好笑笑。  我想帮忙,她不让,很快就做好了几个家乡菜:猪头肉豆芽汆盘、小葱炒鸡蛋、辣子炒肉片、杂烩汤,我感动得几乎要涕泗横流,胃液已经在美食的刺激下波涛汹涌了。我就着大白馒头风卷残云,她只是在一旁含笑望着我,我明白,如此深情,再多的言语已经表达不了谢意,只好用实际行动来报答她的海天厚恩了。  吃完饭,我们漫步在戈壁滩上,一边轻柔地说着话,一边在微风的轻抚下彼此交流着爱的讯息。  终于,我鼓起勇气牵了她的手,她想甩开,却被我紧紧攥着,我经过这些天高强度的锻炼,浑身是力气,她挣脱不开,便顺从地让我牵着。  我们面对面站着说话,她偶尔会轻轻地靠在我的身上。她说起初中时候我写在课桌上的诗句,羞得我面红耳赤。  戈壁滩太好了,好就好在她的荒凉,她的宽阔和她的寂寞。没有人烟给了我们充分的自由,我们又笑又闹,在戈壁滩上肆无忌惮的奔跑,用最大分贝的声音说着最热切的情话,也不必顾及任何人。  跑累了,轻靠着彼此休息。  回去后,毛小兵找了我几次没找到,就有点生气。他早已看出我的眷恋,回到“猪圈”,他跳起来一巴掌打我头上说:“我就知道你他妈在和李娜旧情复燃,都告诉你多少次了,我们要快点离开,我他妈实在干不下去这活了,再说了,你为个‘小姐’,他妈值得吗。”  我被打的眼冒金星,无颜面对毛小兵,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离开,或者舍不舍得离开,毛小兵和李娜,摆在我眼前是两条相反的道路,让我陷入两难。我无法做出决定,只好披了褂子,逃出了“猪圈”。  外面,风渐渐大起来,月亮隐在塞外深厚的云层里,草丛中有不知名的动物嘶鸣,戈壁滩深处有狼嗥声传来,工友们讲荤段子的笑声不断炸裂,河南老汉坐在门口,自己给“自己”说着悄悄话。  8  毛小兵的情绪很坏,跟“同圈”的工友打了几次架,甚至有一次给工友开了瓢。老舅找我谈话,意思是他可以多付几天的工钱,让我带毛小兵回兰州。又过了几天,毛小兵有了病象,他起先是发烧,后来身体又发冷,在工地上正干着活,忽然就晕厥了过去,我扶起瑟瑟发抖的他,摸摸额头,并无发热,喊了几个工友将他扛回“猪圈”,一量体温,35.5度,低热。工友们急得团团转。  去找大夫的河南老汉跑回来说:“先生出诊去了,不在诊室。”  我和老舅都慌了手脚,一个工友说:“快去乌鲁木齐吧,顺着大道走,不远。”  我只好骑着老舅的摩托车载着毛小兵去了四十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找了大夫,我背着沉重的他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自己也差点累晕过去,大夫做了诊断,开了药方,我们坐在楼道里打了吊瓶,又取了药回去吃。  路上,我摩托车骑得飞快,毛小兵趴在我肩头求我:“哥,咱们回兰州吧,我实在支撑不住了,再呆下去,我担心自己要死在这戈壁滩上了。”  我只好含着泪点点头说:“明天我去买票。”  老舅照顾着小兵养病,他告诉我们,两天后有从乌鲁木齐去兰州的车经过这里。我没有理由拒绝。  毛小兵在服下药以后,渐渐恢复了体力。他要我陪他再走一走戈壁滩,就算是最后的诀别。我们用脚步亲吻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这片流过汗水和泪水的土地,终将是我们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回忆。  戈壁滩上狂风骤起,漫天席卷的是离别之愁,我们丧魂落魄地走在柴窝堡的街道上,任风吹来飞石打在我的身上,我幻想着自己被万箭穿身,像征战沙场的将军,死得其所。  离开前,我要向李娜做个告别,并且要留个联系方式,将来好再次见面。“爱情”专卖店小门紧闭,为防风沙,一排排木窗也安装妥当,我推一推,门没有闩,我便撩起门帘进去了。“吱呀”一声,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就像在等待夜归的家人一般,没有一丝惊讶,回头兀自擦拭柜台上的商品。  门外,乌云卷雨,电闪雷鸣,整个小镇暗无天日。  我痛苦地告诉她:“小兵病了,我们要回兰州去了。”  她停顿下来,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我。  窗外狂风怒吼,下起了冰雹,摔打着窗上的木板。我胸口的疼痛感又明显起来。  许久,她终于很淡然地说:“走了是好事,都窝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未来?”  我靠近了她,她没有拒绝,我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离别,外面又划过几道闪电,照着她的脸煞白,一声炸雷响过,远处的变压器上火光四射,屋子里断电了,一片漆黑。  黑暗使我们除了眼睛外的感官灵敏起来,我轻嗅着她的气息,聆听着她的心跳,就在我鼓了勇气去牵她的手的瞬间,她却转身去寻找蜡烛。  火柴照亮了她的容颜,我们彼此望着彼此,我有些不甘心。  她说,也许不久后她也会离开这里。  我问她要去哪里,我们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们都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陷入了一片冷寂之中。我心底的疼痛隐隐袭来,鼻翼开始发痒,我想在离开时拥她入怀,吻她的唇,但是即便在黑暗的掩护下和烛光闪闪的氛围中,我却没有勇气。  雨渐渐停了下来,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午夜,自知该离开了,我一起身,带灭了蜡烛。她似乎意识到我的离开说不定将是永诀,在我转身的瞬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她说:“真的要走了吗?”我在黑暗中点点头,她忽然猛地扎入我的怀中,疯狂地抽泣。我们双手握在一起,再不忍分开。  我终于吻到了她湿润的唇。  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更加衬托夜的静谧。  窗外雨过天晴,月光挂在了遥远的天空,屋檐上水珠一滴滴滑落,滴答滴答。她紧紧抱着我,两人热烈的嘴唇紧紧的贴在一起,互相吞噬着。  这是初吻的味道,正如一片沼泽地里欢腾的肥鸭,暗中潜藏着危险的讯号。那如干柴烈火般的恋人,时刻准备着被沼泽吞没。我们紧闭着双眼,让整个世界在我们的头脑中幻灭,除却彼此,一切都将置之度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怒吼:  “刘浩,你他妈在不在?”  我们像触电般弹开。专卖店的门被拍得山响。  黑暗中,我们喘着粗重的呼吸,静默!毛小兵不停地拍着门,我感觉那门就要被他粗重的手掌拍碎了,终于,李娜推了推我,我只好拉开了门闩,同时,李娜又点上了蜡烛。  毛小兵看到了我,他故作吃惊:“你他妈还活着,床上就一件你的衣裳,我以为你羽化升仙了。”  我没有说话,李娜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我们。  毛小兵拉着我骂道:“工友们找了你一夜,生怕你被冰雹打死,你去外面看看吧,冰雹跟鸡蛋一般大。”  我仍旧不说话,小兵扯了我的袖子说:“走吧,工友们还在等我们。”  9  临行前,我一直找不到李娜,邻居告诉我,她去乌鲁木齐了。  我想向她告别,她一直没有回来。也好,不然我实在无法正视她焦灼的眼眸和直指人心的柔情。  我们坐上了去往兰州的绿皮火车。当时,我没有手机,我们穷的连个小灵通都买不起,我遗憾着没来得及给李娜留下一个通信方式。  回到兰州,我和毛小兵参加了一次又一次人才市场的招聘会,投简历就像发传单一样频繁,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毛小兵只好回了家乡报考公务员去了,而我也去了南方投奔同学。  我在重庆的出租屋里给李娜写了几封热情洋溢的信,告诉她我压抑在心底对她的思念,并留下了出租屋里的固定电话,却未曾收到过一封她的回信。  我不敢再去打扰她,也许,她已有了新的生活,也许她离开了小镇,去了梦想中的城市,也许她爱上了别的人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终于有一天,上班时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像病了似的静不下心来,便请了假回到了出租屋。我急切地翻开固定电话的记录薄,竟有六个同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我冥冥中觉得一定是她,忙拨了号码过去,慌乱中竟好几次拨错了,再次重拨,接通后,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告诉我,这是个公用电话的号码,来自兰州。  我通过毛小兵向他的老舅打听李娜的消息,一无所获。却意外地得到河南老汉死亡的消息,工友们说河南老汉是被鬼吓死的,他老说有个叫喜桂的女人带着一个叫玲玲的小孩,穿着七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种青布衣服,帮着他给工友做饭,但工友一再证明他们没有见过女人和小孩,别说“猪圈”里了,就连整个工地都没有女人和孩子。  河南老汉病倒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再也没有醒来。听到消息我错愕了很久,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在世,都活得很假。但我想不通的是。李娜没有死,却也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篇 南街往事

  田烨然  1  07年我还在读高二,这是煤炭资源整改的前一年,县里的娱乐业如日中天,泫高人靠着煤的眷顾,每家每户都腰包鼓鼓,男人挖煤,女人卖煤,煤炭价格一度上涨到历史最高,可比石油。  在这浓厚的男根社会熏陶下,县区边缘处都开起了发廊和舞厅,所做业务不仅仅是理发和跳舞,到了晚上,那些店的门口会亮起一盏暗红色灯,在迷离的夜色下灼人眼球,特别是男性的眼。  因为父母出差的缘故,没人做饭,我住在了四姑父家所在的南街,红灯区。白天这里很安静,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商业乱坟岗,遍布商店的遗体,但晚上,这些商店却回光返照借月还魂,亮起各色各类的霓虹,每家舞厅所传出的音乐一响就延续到凌晨,所以那时候我睡不好觉,做不好作业,成绩一落千丈。  2  南街算是泫高县的特色,街区最长,舞厅最多,顾客引流问题几乎不用担心,这里寄居了很多小姐,从而也拉起了原住居民的租房业,四姑父也是房东一个,三层小楼,一层是家里人住的,二三层都打上了隔间,每间房只有二十平米,月租金不过百,本着薄利多销的主旨,四姑父一共隔出了二十多间房,而我则是被迫睡在了小姐的楼下,整日听着楼上传来的莺歌莺语做奥数题,导致整个脑袋浮想联翩。我算是个乖孩子,即使与她们撞面也是不敢抬眼看得,每次都会招来她们善意的嘲笑。  虽然她们的工作是没法摆在台面上,用老人家的话,就是有辱名节,脏,不检点,但似乎在她们生活的日常中几乎听不到污言秽语,那时候正逢学校夏季运动会,我的闹钟从六点的早自习变成五点的训练晨跑,记不清楚是哪一天,闹钟罢工,睡醒时,已经过了预定时间四十分钟,毛手毛脚的我没来得及刷牙就朝门外的车棚狂奔,半道撞到一个姑娘,来不及抱歉,骑上自行车就拐上了街道,临到放学,才发现装在书包的笔记本丢了。  那时候自以为算是个作家,喜欢在本子上写一些不成熟的故事,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发表,为此坚持数十年,导致我现在是个文渣。但那个年龄段,谁没个作家梦,笔记本记录着年少时期为数不多难得珍贵的梦,我寻了整个黄昏,沿着去学校的来路转悠好几圈,笔记本没有一点踪迹。  垂头丧气地回到四姑父家,他正在楼上挨家挨户地收租金,接钱时还不忘揩油,捏捏这个的屁股,摸摸那个的胸,所以他找不到老伴,原因是特别明显的。  我站在院中央,吃着西瓜,看着笑话,四姑父心满意足般挪到二层最里间,敲响了房门,这次会不会是揽腰什么的动作,那门轻轻拉开一半,露出半截身体,长黑发,寡淡的一张脸,但笑起来又那么生动,弯眉仿似活动的勾月,她客气地把租金递给四姑父后,微扭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几丝思虑,然后我瓜就掉了,四姑父扭头骂了我句败家子,吓得我拔腿就跑回了厨房。  3  晚风吹动,初夏的温度恰到好处,写完作业,我打开窗,街上霓虹接踵而至地一盏盏亮起,每家舞厅都会走出一群女人,各种各样,琳琅满目,完全可以满足所有男人的喜好,那车就停驻了,那心就靠岸了,车里面走下男人,女人迎男而上,嘴皮子利索,给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产品推销,男人们像是挑西瓜般冲着女人们的身体敲敲打打,有的斩钉截铁,有的犹豫不决,但最终那魂儿都给勾了进去。  这个时候,我会开始认那些停在街边的汽车品牌,这个是本田,那个是奥迪,还夹杂着几辆五菱宏光,阶级层的棱角在这个地方似乎会随着尽兴越来越模糊,金表男搂着搬砖工醉醺醺地畅谈着下个项目,嗯,没错,我还看到我的老师,戴着那副多年未换的眼镜四下小心张望,把头埋低,迅速地跑进我的斜对面,眼光不错,那家口碑很好。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我从床上跳下来,踩着拖鞋拽开门,注意力首先是我那笔记本,接下来才是拿着笔记本的那只白暂纤细的手,我抬头看她,正是住在二层里间的姑娘,算不上太高,但几乎与我持平,穿着条牛仔短裤和一件橙色条纹短袖,素白的面容笑起来有光,原来我早上撞到的人是她。她左手扶着门把笔记本伸到我眼前说:“这个笔记本是你的吧!”声音仿似山涧趁机偷偷流着的溪泉。  我夺过笔记本说:“是我的,谢谢。”  “你写的故事挺好的。”  “你看了我的笔记本?”  “不好意思,就随便翻了翻,没想到看进去了。”  “你们居然也识字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我没再多说,重新关上门,这是我直到现在都后悔的决定,第二次再和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冬天。  我是在一男人嘴里得知她叫乐乐的,虽然这肯定只是个花名。  那夜,窗户半开着,我正在房间写着政治题,她挽着男人的胳膊从我窗前经过,随来的芳香迷乱我的思绪,我抬头想要看看天空,正巧撞见她在冲我招手,男人叫了她名字,把她拖进了车内,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  4  很多时候小姐的代名词,无非是一些带有歧视意义的形容词,狐狸精,蜘蛛精,卖肉的,四肢双全,头脑灵光,因为懒惰,躺着两腿一开,钱就到手了。在泫高县,本地人对她们的敌意更是过分,所以这些小姐平日里在白天是不敢上街的,若是想要去市区逛逛商场买买衣服,就必须在那些大爷大妈的讥讽下走出街道,也算是一种折磨。  所以,她们白天要不就瘫在廉租房里和同事打牌搓麻将,要不就坐在店里织着毛衣蹭电视看,在所有小姐躲在窗户后面懒坐露出绝望的眼神中,她是唯一一个目光有着希望的小姐。一条白裙,不紧不皱,不窈不媚,站在舞厅门前,大大方方地把刚洗过的被子挂在晾衣绳上,利落地擦擦额头的汗,露出向日葵般的微笑。  每逢周末,当我冒着哈欠打开窗户,总会看到她穿着那条白裙,踩着双回力小白鞋,在南街起点的小卖铺买根冰棍,一路吃着,一路跳着,迎着光抬手擦汗,遇见花会低腰停留,给街坊的那些小孩儿买糖,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举手投足间哪像个小姐,更像是个邻家妹,但总是有人说,穿条白裙子就能假装自己是清白的莲花了,要是脱了那裙子,肯定脏得很,那个地方黑得很。  刚开始我当作一场笑话来看她的一举一动,但随着时间,眼光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有时候,一日不见,怪有些想她。  和要好的同学聊起她,我同学说:“那你完全可以夜晚上楼敲响她的房门啊!这事儿多难得。”  “我要敲响她门,我岂不是就成客人了?”  “你是房东侄子,还需要掏钱?”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明明知道她和很多男人睡过,但却又觉得她似乎没跟任何男人睡过,反而让现实成了假象。”  “我劝你搬回家去!”  5  随着父母出差归来,我只好搬了回去,但还是情不自禁地会偷跑到四姑父家里借着吃西瓜的理由来偷偷看她,每次撞面,她都笑,我也跟着傻笑,却从未说过一句话,因为在南街的原住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一旦和小姐们有过多交流,是会被大家戳破脊梁骨的。人生有时候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一味地去讨好一些多数人认为对的事情,会变得过度平凡和不甘。  乐乐姐算得上是南街小姐群体中的一股清流,除了职业相同,剩余的所有特质都和小姐这个贬义词汇脱节,喜欢带着MP3挂副耳机在四姑父家的阳台上浇花,房间里摆着画架,一套水彩画装备,在姨妈的宠幸下背着画架去长平公园画画,看书更是令我惊讶,在我为了那些畅销小说穷追不舍时,她已经看完了整套的《悲惨世界》和《追忆似水年华》。  别说她不像是南街的风尘女,甚至都不像这个县城的人,活脱的仙儿,反倒让那些冷眼旁观的成了凡人,她所工作的那家歌舞厅,老板是我爸的发小,叫彩叔儿,听他说,乐乐姐是从大地方沦落到此,至于是魔都还是雾都,他也说不清,总是念叨,这姑娘身世不凡,出生于富豪家庭,可惜碰上纪检委查贪腐,被牵连,大学念到一半,家就败了,为了还债,才做起这种营生,躲在泫高这个放眼尽是土豪的地方。  彩叔儿的小老婆霞姨原来就在南街买春,后来和彩叔儿搞到一起,成了这家舞厅的老板娘,抬头低头都得叫声姨。每到春节,她就会走,然后带着一批新姑娘归来。谁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弄来的,但看着那些姑娘的神情似乎都是自愿卖身,乐乐姐也是被她带来的,她看着乐乐姐在此地的一举一动,心里别提着急,小姐这行,性格不能太突出。  在现代社会,像这种作坊式的娱乐场所是不能出现独一无二的情况,要得就是这种大多数同类化的状态,这样在客人满足之后,会彻底忘掉刚刚和他睡过的女人,即使往来有回头客,那也是南街的回头客,倘若哪位小姐有了回头客,那便会引起群体众怒,让顾客拥有小姐的回忆,那便会在生活里出现痕迹。  虽然这个产业有损道德,但也不能本着破坏他人家庭的宗旨去运营,每当说到这里,我都觉得南街的老板们真是一群善良的皮条客。  但乐乐姐的标志太明显了,既然能让我一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迷恋,对于那些成熟的嫖客更是不在话下,凡是南街的老顾客,都喜欢她,说她在工作的时候所表现出的不是抗拒,也不是享受,有一种置身事外泰然自若的自然感,这就不得不提一下乐乐姐在接客时的怪癖,别人都是拉紧窗帘生怕让人看到自己的丑态,但她却喜欢开着窗帘,虽然有时一些顾客会要求把窗帘拉起,但那薄薄的一层紫纱,依旧能够看到窗外的光。  6  很快,乐乐姐的奇怪就传遍了整个泫高,所有色欲心强烈的男人都想一堵这个传说中仙儿一样的女人,导致那个秋天乐乐姐是不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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