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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4 00:2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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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楚材,吴调侯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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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精)

古文观止(精)试读:

出版说明

《古文观止》是清代康熙年间吴楚材、吴调侯叔侄二人选编的一部古代散文集。吴楚材名乘权,吴调侯名大职,二人是浙江山阴(今绍兴)人,都是乡间塾师,以课徒为生。吴楚材学识渊博,除此书外还编有《纲鉴易知录》。《古文观止》编定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共十二卷,以年代为经,作家为纬,按从古到今的顺序排列,选录自春秋战国至明末三千多年间的名作二百二十二篇,基本上反映了中国古代散文发展的脉络与特点,体现了中国古代散文所取得的最高成就。

中国古代散文传统源远流长,早在商代就已出现了成熟的散文作品;与此相应,选编文选的历史也相当久远,现存最早的当是距今一千五百年前南朝梁萧统编的《昭明文选》。从此,各种诗文选本层出不穷,而且很多影响深远。总集如《文苑英华》、《唐文粹》、《宋文鉴》、《元文类》、《明文衡》等,都是一代文学的渊薮;选集如明代茅坤选编的《唐宋八大家文钞》等。《古文观止》的“知名度”可以与《文选》并称,其原因正如鲁迅先生在《集外集·选本》一文中所说:“以《古文观止》和《文选》并称,初看好像是可笑的,但是,在文学上的影响,两者却一样不可轻视。凡选本,往往能比所选各家的全集更流行、更有作用,册数不多而包罗诸作,固然也是一种原因,但还在近则由选者之名位,远则凭古人之威灵,读者想从一个有名的选家窥见许多有名作家的作品。”“观止”一词,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季札在鲁国观看周代乐舞,当看到《韶箾》时,便赞叹道:“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观止”就是好到极点的意思,二吴以“观止”作书名,意思是说,这里所选的就是人们所能看到的最好的、尽善尽美的文章了。《古文观止》选文目光独到,选择精当。先秦部分,放弃佶屈聱牙的《尚书》,直接从相对容易理解且记言与记事均衡的《左传》开始,使读者觉得亲近,能够引起阅读学习的兴趣。至于具体选篇,先秦有《左传》的《曹刿论战》、《宫之奇谏假道》、《烛之武退秦师》,《国语》的《叔向贺贫》,《战国策》的《冯煖客孟尝君》、《触詟说赵太后》、《唐雎不辱使命》;两汉部分有《史记》的《屈原列传》、《太史公自序》,贾谊的《过秦论》,诸葛亮的《出师表》;魏晋部分有李密的《陈情表》,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桃花源记》;至于唐宋部分韩愈的《原道》、《师说》、《进学解》、《祭十二郞文》,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小石城山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朋党论》、《五代史伶官传序》、《醉翁亭记》,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庙碑》、前后《赤壁赋》,以及苏洵、苏辙、王安石、曾巩等诸家散文,更都是千古传诵、脍炙人口的佳作。明代部分,它不选复古模拟的李梦阳、何景明,而选了王守仁、茅坤、唐顺之、归有光、袁宏道、张溥,眼光也是很敏锐的。《古文观止》也冲破了骈散之分的束缚,不仅选散体古文,亦选录孔稚珪《北山移文》、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王勃《滕王阁序》、李华《吊古战场文》、刘禹锡《陋室铭》、杜牧《阿房宫赋》等骈体文,这些,都是千百年间脍炙人口的名篇。《古文观止》还突破了以前文选不收经史的传统,收录了《礼记》、《左传》、《公羊传》、《穀梁传》以及《史记》、《汉书》、《后汉书》等经史中的文章。至于史书中没有收录《三国志》以下正史中的文章,大概是因为此后的正史传记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古文观止》自问世以来,三百多年间以其选文名篇荟萃,篇幅适中,雅俗共赏,一直盛行不衰,是古文启蒙的必备书,也深受古文爱好者的推崇。此次以映雪堂本为底本进行整理,对其全部作了翻译,主要采用直译的方式以忠实于原文,又在直译不足以流畅可读的地方辅以必要的意译,在每个对开页的左面排原文,右面排译文,堪称目前较好的《古文观止》文白对照本。当然其中也会有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中华书局编辑部2014年8月

卷一

郑伯克段于鄢

周郑交质

石碏谏宠州吁

臧僖伯谏观鱼

郑庄公戒饬守臣

臧哀伯谏纳郜鼎

……

左传

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他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 起初,郑武公娶了申国公室女子,她后来被称为武姜,生了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姜氏因难产而受到了惊吓,便给他取名“寤生”,因此厌恶他。喜欢共叔段,想立段做世子,她屡次请求武公,武公都不肯。等庄公继承君位,武姜替段请求以制邑为领地。庄公说:“制是险要之地,虢叔曾死在那里。别的地方听您吩咐。”便请求京邑,庄公叫段住在京邑,段被称为京城太叔。祭仲说:“都市城墙边长超过三百丈,就是国家祸害。历代制度:大都市城墙,长不超过国都三分之一;中等城市,不超过国都五分之一;小城市,不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邑城太大,不合制度,您会受不了的。”庄公说:“姜氏要这样,怎样躲避祸害?”祭仲回答说:“姜氏哪里会满足!不如早点给他安排个地方,不要使他再发展;再发展就难对付了。蔓延的草尚且难以清除,何况是您被宠爱的胞弟呢!”庄公说:“他做不合理的事多了,一定会自己摔跟头。你姑且等着吧!”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和北部边境城邑一方面听从庄公,一方面听从自己。公子吕说:“国家不能忍受这种两属的情况,您打算怎么办?想把郑国交给太叔,请允许我去事奉他;假若不给他,便请干掉他,不要使臣民有别的想法。”庄公说:“用不着,他会自己走向灭亡。”太叔又把两属的西部与北部边邑全归属自己,领地延伸到廪延。公子吕说:“行了。他领地扩大,会得到更多拥戴者。”庄公说:“多行不义,得不到拥护。领地扩大,反而会垮台。”太叔牢筑城郭,聚积粮草,修补武器,补充士卒,打算偷袭庄公。姜氏准备开城门接应他。庄公得知太叔举兵日期,说:“行了!”命令公子吕率领二百乘兵车讨伐京城。京城人反叛太叔。太叔逃到鄢邑,庄公又讨伐他到鄢邑。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到共国。《春秋》写道:“郑伯克段于鄢。”段不敬兄长,所以不用“弟”字;交战双方好像两个国君,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胞弟有失教导,也表明这是庄公的本意。不写太叔“出奔”,是难于下笔的缘故。庄公把姜氏安置在城颍,对她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再相见!”不久又后悔了。颍考叔是镇守边境颍谷的官员,听到这事,便来到国都,进献东西给庄公。庄公赏给他吃的,吃饭时,颍考叔把肉留下放在一边。庄公问他,他说:“我有老母亲,我的食物她都尝遍了,却没尝过您的肉羹,请让我拿去送给我的母亲。”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敬奉,唉!我却没有。”颍考叔说:“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庄公把事情始末告诉了他,并且说明了自己的悔意。颍考叔回答说:“您有什么可忧愁的?假若挖地一直见到泉水,就在所挖的隧道里相见,谁能说不是这样呢?”庄公按他的办法做了。庄公进入隧道,唱:“身在隧道中,乐如乳水融。”姜氏从隧道出,唱:“身在隧道外,精神真爽快。”从此作为母亲和儿子像往常一样融洽。君子说:“颍考叔的孝是纯正的。孝敬自己的母亲,又影响到庄公。《诗》说:‘孝心不尽不竭,永远给你同列。’说的就是颍考叔吧!”隐公三年周郑交质

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王子狐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王崩,周人将畀虢公政。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

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风》有《采蘩》、《采》,《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隐公三年周郑交质 郑武公、庄公父子先后任周平王执政大臣,平王又兼用虢公分掌朝政。庄公怨恨平王,平王说:“没有这事。”因此周王朝和郑国交换人质:周平王的儿子王子狐去郑国为人质,郑庄公的儿子公子忽往周王朝为人质。平王去世,周王朝打算把国政全部交给虢公。四月,郑祭足领兵割取周畿内小国温地的麦子;秋天,又割取成周的谷子。周王朝和郑国结下了怨仇。君子说:“信任不发自内心,交换人质也没有效果。若能相知相谅真心诚意地行事,又据礼制加以约束,即使没有人质,谁能离间?假若真有诚信,那山沟池塘的野草,四叶菜、白蒿、水草以及聚集水面的藻类等野菜,方筐、圆筐、有足、无足的烹饪器等器具,甚至路上大大小小积水流水,都可以敬献鬼神,贡奉王公;何况君子建立两国的信赖,按照礼仪行事,又何必用人质?《诗·国风》有《采蘩》、《采》,《大雅》有《行苇》、《泂酌》,这四篇诗都是表明忠实和信赖的道理的。”隐公三年石碏谏宠州吁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蚤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

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隐公三年石碏谏宠州吁 卫庄公娶了齐太子得臣的胞妹,她后来被称为庄姜,庄姜很美丽却没有儿子,卫国人为她写了《硕人》这首诗。庄公又娶了陈国女子,她后来被称为厉妫,厉妫生了孝伯,她自己很早就死了。厉妫的同父妹妹戴妫,生了桓公,庄姜把他认作自己的儿子。公子州吁是庄公宠爱的姬妾所生,受宠而且喜欢玩弄武器,庄公不禁止,庄姜厌恶他。石碏劝庄公说:“我听说,怜爱儿子,要教他规矩道义,不让他走邪路。骄傲、奢侈、放荡、安逸是走邪路的由来。四种恶习的发生是由于过分的宠爱、过多的赏赐。您打算立州吁为太子,就定下来;如果还没有,纵容他就会一步步酿成祸乱。被宠爱却不骄傲,骄傲却安于地位下降,地位下降却不怨恨,怨恨却能克制自己的,这样的人是极少的。而且卑贱妨害高贵,年少侵凌年长,疏远代替亲近,新人压制旧人,弱小欺侮强大,淫邪破坏道义,这六种是对理义的违逆。国君仁义,臣下奉行,父亲慈善,儿子孝顺,兄长友爱,弟弟敬重,这六种是对理义的顺从。抛弃六种顺从,效法六种违逆,这就会加快祸乱的到来。作为百姓的君主,应该务必消除祸乱,现在反而加速祸乱的到来,恐怕不可以吧?”庄公不听。石碏的儿子石厚和州吁来往密切,石碏禁止他,石厚不听。庄公死后,桓公继位,石碏就告老退休了。隐公五年臧僖伯谏观鱼

春,公将如棠观鱼者。

臧僖伯谏曰:“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君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公曰:“吾将略地焉。”遂往,陈鱼而观之。僖伯称疾不从。

书曰:“公矢鱼于棠。”非礼也,且言远地也。隐公五年臧僖伯谏观鱼 鲁隐公五年春天,鲁隐公打算到棠地观看捕鱼。臧僖伯劝阻说:“一切事物,不和讲习祭祀、战争相关,它的材料不能制作礼器兵器,国君就不为它有所举动。国君是使臣民走向正轨和实用的人。讲习祭祀和军事来端正法度叫做正轨,选取材料制作器物来显示等级文采叫做实用。不合正轨、不关实用的行动叫做乱政。屡次乱政,国家就会衰败。所以春夏秋冬的田猎都是在农闲时演习军事。每三年大演习一次,进入国都便整顿军队,然后国君在宗庙宴请从事人员,计算田猎的擒获。要文采鲜明,贵贱分明,等级不乱,少长有序,这是讲习威仪。鸟兽的肉不放进祭器,皮革、壮齿、象牙、兽骨、牛角、旄牛尾、鸟羽不用在祭器中的,国君就不去射取,这是古代制度。至于山林、河湖的产品,一般器具的材料,这是下级人员的工作,是有关部门的职责,不是国君所该管的。”隐公说:“我准备巡视边境。”于是去了,并让渔人张网捕鱼而观看。僖伯托病没有随行。《春秋》写道:“公矢鱼于棠。”认为这不合礼法,而且指出他远离了国都。隐公十一年郑庄公戒饬守臣

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庚辰,傅于许。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郑师毕登。壬午,遂入许。许庄公奔卫。齐侯以许让公,公曰:“君谓许不共,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乃与郑人。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获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没于地,天其以礼悔祸于许,无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如旧昏媾,其能降以相从也。无滋他族实逼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惟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也。”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夫许,大岳之胤也。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

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许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隐公十一年郑庄公戒饬守臣 秋季七月,隐公会合齐僖公、郑庄公攻打许国。初一,军队逼攻许城。颍考叔拿着郑庄公的“蝥弧”旗抢先登城,子都从下边用箭射他,颍考叔跌了下来。瑕叔盈又拿着蝥弧旗登上城,向四周挥动旗子,大喊道:“国君登城了!”郑国的军队全部登上了城。初三,郑庄公进入许城。许庄公逃奔到卫国。齐僖公把许国让给鲁隐公。鲁隐公说:“君侯说许国不奉守职责,所以我跟从君侯去攻打它。许国既然伏罪了,虽然君侯有这样的指示,寡人不敢听取。”于是把许国送给郑庄公。郑庄公派许国大夫百里事奉许庄公的弟弟许叔住在许城的东边,说:“上天降祸给许国,鬼神确实对许君不满,借寡人的手来进行惩罚,只是寡人连一两位父老兄弟都不能相安,岂敢把进攻许国作为自己的功绩呢?寡人有个弟弟,也不能和睦相处,使他到四处求食,难道还能长久占有许国吗?您事奉许叔来安抚这里的百姓,我打算让公孙获来帮助您。假如寡人得到善终,上天或者依照礼来撤回加于许国的祸害,宁可让许庄公再来治理他的国家。那时,要是我郑国有所请求,就像亲戚那样,许国大概能够屈尊允许吧。不要使他国处在这里逼迫我们,来与我郑国争夺这块土地。我的子孙挽救危亡都来不及,何况祭祀许国的祖先呢?寡人使您处在这里,不仅是为了许国,也是姑且用来巩固我的边疆。”于是让公孙获住在许城的西边,说:“凡是你的器用财货,不要放在许城。我死后,就赶快离开这里。我的先父在这里新建了城邑,周王朝既已衰落了,我们这些周朝的子孙一天天失掉自己的事业。许国,是四岳的后代,上天既然已经厌弃周朝了,我哪能和许国竞争呢?”君子称郑庄公“在这件事情上有礼。礼是治理国家、安定社稷、使百姓有秩序、使后代得利益的。许国违背法度就攻击它,服罪了就宽恕它,考虑自己的德行而处理它,衡量自己的力量而安置它,看准时机来行动,不连累后代,可以说懂得礼了”。桓公二年臧哀伯谏纳郜鼎

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大庙,非礼也。

臧哀伯谏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凿,昭其俭也。衮、冕、黻、珽,带、裳、幅、舄,衡、、纮、,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厉、游、缨,昭其数也。火、龙、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钖、鸾、和、铃,昭其声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今灭德立违,而置其赂器于大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大庙,其若之何?”公不听。

周内史闻之,曰:“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君违,不忘谏之以德。”桓公二年臧哀伯谏纳郜鼎 夏季四月,鲁桓公从宋国取得郜国的大鼎。将它安放在太庙里,这是不合于礼的。臧哀伯劝谏道:“做君主的,要发扬道德,遏止邪恶,用此来为百官做榜样,还怕有所缺失,所以发扬美德来晓示子孙。因此太庙用茅草盖顶,大车用蒲席作垫子,肉汁不放调味品,主食不用精米,这是明白地晓示节俭。礼服、礼帽、蔽膝、大圭,大带、裙子、绑腿、鞋子,横簪、瑱绳、冠系、冠顶版,尊卑上下各不相同,这是明白地晓示制度。荐玉板、刀鞘、刀饰,革带、带饰、飘带、马鞅,地位高低多少不同,这是明白地晓示数量。衣上画火、画龙、画一对斧头形、画相背弓形,不同等级衣上画法不同,这是明白地晓示文饰。用五色来画山、龙、花、虫,这是明白地晓示色彩。铜铃、鸾铃、和铃、小铃,装在不同器物上,这是明白地晓示各种声音。日月星画在旗上,这是明白地晓示光明。道德,应该是节俭而有制度,增减按等级有一定的数量,用文饰色彩来表现它,用声音明亮来发扬它,将这些展示给百官。百官因此戒慎恐惧,不敢违反纪律。现在废除道德,建立邪恶,把人家贿赂的器物放在太庙里,用来明白晓示百官,百官跟着这样做,又能惩罚谁呢?国家的衰败,是由于官吏的邪恶。官吏的丧失道德,由于受宠而贿赂公行。郜鼎放在太庙里,贿赂公行还有比这更明显吗?周武王打败商朝,把九鼎迁到雒邑,还有些忠义之士反对他,何况把表明邪恶叛乱的贿赂器物放在太庙里,这将怎么办?”桓公不听。周朝的内史听说后,说:“臧孙达的后代一定会在鲁国长享禄位吧!君主违背礼制,他没有忘记用道德来劝阻。”桓公六年

季梁谏追楚师

楚武王侵随,使薳章求成焉,军于瑕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斗伯比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王毁军而纳少师。

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祝史矫举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腯’,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也,谓其备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桓公六年季梁谏追楚师 楚武王侵略随国,派薳章去求和,自己在瑕地驻军等待他。随国派少师主持和谈。斗伯比对楚武王说:“我国在汉水东边不能得志,是我们使它这样的。我们扩大我们的军队,装备我们的武装,用武力征临别国,他们害怕而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所以难于离间。在汉水东边的国家中,随国是大国。随国如果自高自大,必然会抛弃小国。小国与它离心,正是楚国的利益。少师骄傲,请让我们的军队假装疲弱以使他自满。”熊率且比说:“随国有季梁在,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斗伯比说:“这是用作以后的打算,少师得到君主的信任。”楚武王故意把军容搞乱来接待少师。少师回去后,请求追击楚军。随侯准备答应他。季梁劝阻道:“上天正在帮助楚国,楚军的疲弱,是要引诱我们,君侯急什么呢?臣听说小国之所以能够抵抗大国,是小国有道,大国无道。所谓道,是忠于百姓而得到神的信任。在上的人想到使百姓得到好处,这是忠;祝史真实无欺地祷告,这是信。现在百姓饥饿而国君放纵私欲,祝史虚报功德来祭祀,臣不知道怎么可能做得到成功。”随侯说:“我祭神用的牲口毛无杂色,又很肥壮,黍稷丰盛完备,为什么不能使神信任?”季梁回答道:“百姓,是神的主人,因此圣王先安定百姓而后奉事神。所以奉献牺牲时祷告说‘牲口又大又肥’,是说百姓的财力普遍富有,说他们的牲畜肥大而繁殖生长,没有得病,说他们各种肥大的牲口都有。在奉献黍稷时祝告说‘饭干净而丰盛’,是说春夏秋三季没有灾害,百姓和睦而丰收。奉献甜酒时祝告说‘美酒又好又清’,是说上级和下属都有美德而没有邪心。讲到祭品的芳香,是说没有进谗邪恶的人。所以致力于农事,讲明教化,亲和亲族,用这些来进行祭祀。因此百姓和睦而神明赐福,所以一切行动都能成功。现在百姓各有各的心思,鬼神没有主宰,君侯即便独自有丰盛的祭品,又怎能求得鬼神降福呢?君侯姑且修明政事,亲近兄弟国家,这才近乎能免于灾难。”随侯害怕而修明政治,楚国也不敢来攻打了。庄公十年

曹刿论战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遂入见。

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庄公十年曹刿论战 鲁庄公十年春季,齐国军队攻打鲁国,庄公准备迎击。曹刿请求进见。他的同乡人说:“为官者自会谋划,又何必参与呢?”曹刿说:“为官者见识浅陋,不能作长远打算。”于是进见。曹刿问道:“您凭什么来作战?”庄公说:“衣食这些用来安身的东西,我不敢独自享用,一定把它们分给别人。”曹刿对答道:“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不会跟从您去死战的。”庄公说:“祭祀用的牛羊玉帛,祝史祷告时不敢虚夸,一定如实报告。”曹刿说:“小的诚实未能使神信服,神不会赐福的。”庄公说:“大大小小的官司,虽不能一一明察,但一定按照实情办理。”曹刿对答道:“这是为百姓尽心办事之类,可以凭这跟齐国打一仗。作战时,请让我随您一起去。”庄公和他同乘一辆兵车,在长勺作战。庄公将要击鼓进军,曹刿说:“不行。”齐人三次击鼓进攻,曹刿说:“可以击鼓了。”齐军大败。庄公将要追击,曹刿说:“不行。”他下车察看了齐军战车行过的痕迹,再登上车,扶着车前横板望去,说:“可以了。”这才追击齐军。战胜之后,庄公问他取胜的原因。曹刿回答说:“作战,靠的是勇气啊。第一通击鼓士气振作,第二通击鼓士气就衰退了,第三通击鼓士气就枯竭了。他们的士气枯竭我们的士气旺盛,所以能战胜他们。大国难于捉摸,怕有埋伏。我看到他们的车轮痕迹乱了,望到他们的旗子倒下了,所以追击他们。”僖公四年

齐桓公伐楚盟屈完

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于召陵。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穀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穀同好,何如?”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

屈完及诸侯盟。僖公四年齐桓公伐楚盟屈完 鲁僖公四年春季,齐桓公率领诸侯的军队攻打蔡国,蔡军溃散,于是顺势进攻楚国。楚成王派使者来到军中说:“君侯住在北方,寡人住在南方,即使马和牛走失,也不会跑到对方境内。想不到君侯到达我国的土地上,是什么缘故呢?”管仲回答道:“从前召康公命令我们的先祖太公说:‘五等诸侯,九州之长,你完全可以讨伐他们,用来辅佐周王朝。’赐给我们先祖讨伐的范围,东边到大海,西边到黄河,南边到穆陵,北边到无棣。你们应该进贡的包茅没有进贡,使天子祭祀时供应不上,没有办法缩酒,寡人为此来问罪。昭王南征没有回去,寡人为此来责问。”使者回答道:“贡品没有送去,这是我们国君的罪过,岂敢不供给?昭王没有回去,君侯还是去问水边上的人吧。”诸侯军队前进,驻扎在陉地。夏季,楚成王派屈完到诸侯军驻地。诸侯军后退,驻扎在召陵。齐桓公把诸侯的军队布成阵势,与屈完坐一辆战车观看。齐桓公说:“这一切难道是为了我吗?是为了继续先祖建立的友好关系。与我共同友好,怎么样?”屈完回答道:“承蒙您向我国的社禝之神祈福,收容我的国君为同好,这是我们国君的愿望。”齐桓公说:“用这样的军队来作战,谁能抵御他们?用这样的军队来攻城,哪个城攻不下?”屈完回答道:“君侯倘若使用德行来安抚诸侯,谁敢不服?君侯倘若使用武力,楚国有方城山作为城墙,汉水作为城池,君侯的军队虽然众多,没有地方用得上。”屈完和诸侯订立了盟约。僖公五年

宫之奇谏假道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冬,晋灭虢。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僖公五年宫之奇谏假道 晋献公再次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劝阻虞公道:“虢国,是虞国的外围,虢国灭亡,虞国必定跟着灭亡。晋国的野心不能开启,对待外国军队不可轻忽。借路一次已经过分,难道可以再借一次吗?俗谚说‘面颊与牙床互相依靠,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受寒’,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这种情况。”虞公说:“晋国与我是姬姓同宗,难道会害我吗?”宫之奇答道:“太伯、虞仲,是太王的儿子。太伯没有跟随在太王身边,因此没有继承王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做过文王的卿士,在周王朝立下了功勋,因功受封时的典册藏在盟府里。晋国要灭掉虢国,对虞国又有什么爱惜的?况且虞国与晋国的亲缘能比曲沃桓叔、庄伯与他的关系更亲近吗?他爱惜桓叔、庄伯吗?桓叔、庄伯的家族有什么罪过而把他们杀了,不是仅仅因为有威胁吗?亲族而以宠势相威胁,尚且杀害了他们,何况其他国家呢?”虞公说:“我祭祀的祭品丰盛而清洁,神必保佑我。”宫之奇回答道:“臣听说,鬼神不是只亲近哪一个人,只是依从德行。所以《周书》说:‘上天对于人没有亲疏的不同,只辅助有德行的人。’又说:‘祭品黍稷不是芳香的,只有明德才是芳香的。’又说:‘百姓不用改变祭品,只有有德的人的祭品才算真正的祭品。’像这样,那么没有道德,百姓就不和,神就不来享用了。神所依托的,就在德行了。如果晋国夺取了虞国,发扬美德来奉献芳香的祭品,神难道会吐弃吗?”虞公不听,答应了晋国使臣的要求。宫之奇带领他的族人出走,说:“虞国不能举行年终的腊祭了。就在这一次行动,晋国用不着再次发兵了。”冬季,晋国灭掉虢国。晋军回师,住在虞国,于是乘机袭击虞国,灭掉了它。俘虏了虞公。僖公九年

齐桓下拜受胙

会于葵丘,寻盟,且修好,礼也。王使宰孔赐齐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齐侯将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僖公九年齐桓下拜受胙 齐侯和鲁僖公、宰孔、宋子等在葵丘聚会,重申过去的盟约,并进一步发展友好关系,这是合于礼的。周天子派宰孔把祭肉赐给齐侯,说:“天子祭祀文王、武王,派宰孔把祭肉赐给伯舅。”齐桓公将要下阶跪拜。宰孔说:“后面还有命令。天子让我宰孔说:‘因为伯舅老了,加上有功劳,赐给一等,不用下阶跪拜。’”齐桓公回答道:“天子的威严就在面前连咫尺都不到的地方,小白我怎敢贪得天子的宠命,不下阶跪拜?恐怕在下面摔倒,给天子带来羞辱,怎敢不下阶跪拜?”齐侯下阶,跪拜,登上台阶,接受祭肉。僖公十五年

阴饴甥对秦伯

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

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不惮征缮以立圉也,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死无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国谓君何?”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馆晋侯,馈七牢焉。僖公十五年阴饴甥对秦伯 十月,晋国的阴饴甥会见秦穆公,在王城订立盟约。秦穆公问:“晋国意见和洽吗?”阴饴甥回答道:“不和洽。下层人把失掉国君认为是耻辱而哀悼战死的亲属,不怕征收赋税修治武备来拥立圉做国君。说:‘一定要报仇,宁可屈从戎狄。’上层人爱护国君而知道他的罪过,不怕征收赋税修治武备来等待秦国的命令,说:‘一定要报德,宁可死去也没有二心。’因此不和。”秦穆公问:“晋国人认为他们的国君会怎么样?”阴饴甥对答道:“下层人忧愁,认为他不会被赦免;上层人推己及人,认为他一定会回来。下层人说:‘我们毒害了秦国,秦国怎么能让我们的国君回来?’上层人说:‘我们承认罪过了,秦国一定会让国君回来。晋君对秦有二心,秦伯就俘获了他,晋君认错服罪了,新的国君就释放他,没有比这再宽厚的德行,没有比这再威严的刑罚。服罪的怀念德行,有二心的害怕刑罚,单凭这一次的事件,秦国可以成为诸侯的盟主了。送晋侯回国为君而不使他的君位稳定,废去他而不立新的国君,把恩德变为怨恨,秦国不会这样吧。’”秦穆公道:“这是我的心意啊。”改请晋惠公住在宾馆里,馈送给他七副牛、羊、猪俱全的食品。僖公二十二年

子鱼论战

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弗听。

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僖公二十二年子鱼论战 楚国攻打宋国来援救郑国。宋襄公将要迎战,大司马公孙固劝阻道:“上天抛弃我们商人已经很久了,主公想兴复它,违背天命的做法是不可饶恕的。”宋襄公不听。宋襄公和楚军在泓水上作战。宋军已经排成阵势,楚军还没有全部渡河。司马说:“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趁他们没有完全渡过河,请主公下令攻击他们。”宋襄公说:“不行。”楚军已经全部过河还没有排成阵势,司马又向宋襄公报告了刚才的意见。宋襄公说:“还不行。”等楚军排开阵势后宋军发动攻击,宋军大败。宋襄公的腿上受了伤,卫队被歼灭。都城里的人都埋怨宋襄公。宋襄公说:“君子不伤害受伤的人,不捉拿头发花白的人。古代的用兵之道,不在险隘处阻击敌人。寡人虽然是亡了国的商朝的后代,不攻击没有摆开阵势的敌人。”子鱼说:“主公不懂得作战。强大的敌人,在地形狭险处没有摆成阵势,是上天帮助我们;加以拦截而攻击他们,不也是可以的吗?这样还怕不能取胜呢。况且现在强大的国家,都是我们的敌人。虽然碰到老人,俘获了就割掉他的左耳,管什么头发是否花白?说明失败的耻辱,教导战士英勇作战,就是为了杀死敌人。敌人受伤而没有死,为什么不再次杀伤?如果怜惜伤员而不再加伤害,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伤害他;怜悯头发花白的人,还不如向他们投降。军队应该抓住有利时机出击,锣鼓用来振作士气。既然作战要利用时机,在险隘处阻击是可以的;既然响亮的鼓声鼓舞了士气,攻击没有摆开阵势的敌人也是可以的。”僖公二十四年

寺人披见文公

吕、郤畏逼,将焚公宫而弑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犹在,女其行乎!”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公见之,以难告。

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宫火,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僖公二十四年寺人披见文公 吕甥、郤芮害怕受迫害,准备放火焚烧宫室杀死晋文公。寺人披请求接见。晋文公派人责备他,并且拒绝接见,说:“蒲城的事件,国君命令你过一个晚上到达,你立刻就到了。后来我跟随狄君在渭水边上打猎,你为了惠公来搜索杀我,惠公命令你过三个晚上到达,你过两晚就到了。虽然有国君的命令,为什么那么快呢?被你斩断的那只袖子还在,你还是走吧。”寺人披回答道:“臣认为君侯回国,已经了解为君之道了。如果还没有,又会碰到灾难。国君的命令要一心一意地执行,这是古代的制度,除去国君所厌恶的人,就是尽自己的力量。您逃到蒲是蒲人,逃到狄是狄人,杀一个蒲人、狄人,对我来说有什么相干呢?现在君侯即位,难道没有在蒲、狄之时的祸难吗!齐桓公把射钩的事放在一边,使管仲辅佐自己,君侯倘若改变这种做法,我自会走开,哪里烦劳您下命令呢?走的人很多,难道只有我这个受过宫刑的小臣?”晋文公接见了他,他把吕甥、郤芮的阴谋作了报告。晋文公偷偷地和秦穆公在王城会见。三十日,晋文公的宫室被烧,瑕甥、郤芮没有找到晋文公,于是到了黄河边上,秦穆公把他们骗去杀了。僖公二十四年

介之推不言禄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

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汝偕隐。”遂隐而死。

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不言禄 晋文公赏赐跟随他逃亡的人,介之推没有要求应得的俸禄,晋文公也没有给他俸禄。介之推说:“献公的九个儿子,只有君侯在世了。惠公、怀公没有亲近的人,国外国内都抛弃他们。上天不让晋国灭绝,必定会有君主。主持晋国祭祀的人,不是君侯又是谁呢?实在是上天立他为君,那几位却认为是自己的力量,不是荒唐吗?偷人家的财物,尚且叫做盗,何况贪取上天的功劳认为是自己的力量呢?下面的人把罪过当成正义行为,上面的人对邪恶者给予赏赐,上下互相欺骗,难以跟他们相处了。”他母亲说:“为什么不也去求赏?因为这样而死,又怨谁?”介之推回答道:“指责别人而又去仿效,罪就更大了。况且我口出怨言,不能再吃他的俸禄。”他的母亲说:“也让他知道一下,怎样?”介之推答道:“言语,是身体的文饰。身体将要隐居,哪里用得着文饰?这样做是求显露了。”他母亲说:“你能够这样吗?我同你一起去隐居。”就隐居而死。晋文公访求他们找不到,就把绵上作为他的封田,说:“用这来记载我的过失,并且表扬好人。”僖公二十六年

展喜犒师

齐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师,使受命于展禽。

齐侯未入竟,展喜从之,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齐侯曰:“鲁人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齐侯曰:“室如县罄,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太师职之。桓公是以纠合诸侯,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及君即位,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岂其嗣世九年,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齐侯乃还。僖公二十六年展喜犒师 齐孝公攻打鲁国北部边境。鲁僖公派展喜去犒劳齐军,让他向展禽请教外交辞命。齐孝公没有进入鲁国国境,展喜出境随从他,说:“寡君听说君侯亲劳大驾,将要屈尊来到我们这个破地方,派遣下臣我来犒劳您的左右侍从。”齐孝公问:“鲁国人害怕吗?”展喜回答道:“小人害怕了,君子则没有。”齐孝公说:“房屋中像挂起的罄一样空无一物,田野里没有青草,凭什么不害怕?”展喜回答道:“凭着先王的命令。从前周公、姜太公是周王室的肱股大臣,在左右辅佐成王。成王慰劳他们,赐给他们盟约,说:‘世世代代子孙不要互相侵犯。’这个盟约藏在盟府里,由太师掌管。桓公因此联合诸侯,解决他们间的不和谐,弥补他们的缺失,救援他们的灾难,显扬过去的职责。到君侯即位,诸侯盼望道:‘他会继承桓公的功业吧。’我国因此不敢保城聚众,说:‘难道他即位九年,就丢弃王命,废弃职责,怎么对先君交代呢?君侯一定不会这样。’凭着这个才不害怕。”齐孝公就回国了。僖公三十年

烛之武退秦师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

夜缒而出。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倍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子犯请击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僖公三十年烛之武退秦师 晋文公、秦穆公包围郑国,因为它对晋文公无礼,并且对晋国有二心,向着楚国。晋军驻扎在函陵,秦军驻扎在氾南。佚之狐对郑文公说:“国家危险了。如果派烛之武去见秦君,军队一定会退走。”郑文公听从了他的话。烛之武推辞道:“臣年轻力壮的时候,尚且不如别人;现在老了,不能做什么了。”郑文公说:“我没有能及早任用您,现在形势危急才来求您,这是寡人的过错。然而郑国灭亡了,对您也不利啊!”烛之武答应了郑文公。夜里,烛之武用绳子从城上吊下来,进见秦穆公,说:“秦国、晋国包围郑国,郑国已经知道要灭亡了。如果灭掉郑国对君侯有好处,岂敢拿这件事烦劳君侯的办事人员?越过别国把远方的土地作为边境,君侯知道这是难办的,何必用灭亡郑国来增加邻国的土地?邻国实力的加强,就是君侯实力的削弱。如果不灭郑国而把它作为东方路上的主人,使者往来,供应他们所缺少的一切,对君侯也没有害处。况且君侯曾经赐予晋国国君恩惠,晋君答应给君侯焦、瑕两地,他早晨渡过黄河回国,晚上就筑城拒秦,这是君侯所知道的。晋国哪有满足?晋国已经要东向郑国来开拓疆土,又要开拓它西边的疆土。不损害秦国,到哪里去取得土地?损害秦国来使晋国得到好处,请君侯考虑。”秦穆公很高兴,与郑国结盟,派杞子、逢孙、杨孙驻守郑国,就回去了。子犯请求攻击秦军。晋文公说:“不行。不是这个人的力量,我到不了今天。靠了人家的力量反而伤害他,这是不仁;失掉了同盟国家,这是不智;用冲突来代替和睦,这是不武。我们还是回去吧。”也离开了郑国。僖公三十二年

蹇叔哭师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僖公三十二年蹇叔哭师 杞子从郑国派人告诉秦国说:“郑国派我掌管他们北门的钥匙,如果偷偷地发兵前来,郑国可以得到。”秦穆公为此咨询蹇叔。蹇叔说:“使军队很疲劳去袭击远方,我没有听说过。军队疲劳,力量衰竭,远处的主人有了防备,恐怕不行吧?我们军队的所作所为,郑国一定知道,劳苦了军队而无所得,一定会产生悖逆之心。况且行走一千里,谁会不知道?”秦穆公拒绝了他,召见孟明、西乞、白乙,派他们从东门外出兵。蹇叔哭着送他们道:“孟子,我看到军队出去而看不到军队回来了!”秦穆公派人对他说:“你知道什么!如果你只活六七十岁,你坟上的树木已经合抱那么粗了。”蹇叔的儿子在军队里,蹇叔哭着送他道:“晋国必在崤山抵御。崤山有两座山陵,它的南陵,是夏代天子皋的坟墓;它的北陵,是周文王避过风雨的地方。你必定死在这两座山陵中间,我在那里收你的尸骨吧!”秦国军队就向东出发。

卷二

郑子家告赵宣子

王孙满对楚子

齐国佐不辱命

楚归晋知䓨

吕相绝秦

驹支不屈于晋

……

左传

文公十七年郑子家告赵宣子

晋侯合诸侯于扈,平宋也。于是晋侯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

郑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难,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十一月,克灭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于执事。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陈事。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唯执事命之。文公二年,朝于齐,四年,为齐侵蔡,亦获成于楚。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

晋巩朔行成于郑,赵穿、公婿池为质焉。文公十七年郑子家告赵宣子 晋侯在扈地会合诸侯,这是为了平定宋国内乱。当时晋侯不肯和郑伯相见,认为他和楚国有勾结。郑国的执政子家派遣执讯送给晋国的执政大夫赵宣子一封信,告诉他说:“我们国君即位的第三年,就召请蔡侯和他一起事奉贵国国君。当年九月,蔡侯进入敝邑前去贵国,敝邑由于侯宣多造成的祸难,我们国君因此而不能和蔡侯同行。十一月,消灭了侯宣多,我们就随同蔡侯朝觐执事。十二年六月,归生我辅佐我们国君的嫡子夷,到楚国请求陈侯一起朝见贵国国君。十四年七月,我们国君又到贵国朝见,以完成关于陈国的事情。十五年五月,陈侯从敝邑前去朝见贵国国君。去年正月,烛之武陪同夷前往朝见贵国国君。八月,我们国君又前去朝见。陈、蔡两国紧紧挨着楚国而不敢对贵国有二心,那就是由于敝邑的缘故。为什么即便敝邑是这样地事奉贵国国君,还不能免于祸患呢?寡君在位,一次朝见贵国先君襄公,两次朝见贵国国君。夷和我们君主的几个臣下相继来到晋都绛城,我们虽然是小国,这样做也已经无以复加了。现在大国还说:‘你们没有让我快意。’敝邑唯有等待灭亡,再不能增加一点什么了。古人有话说:‘怕头怕尾,身子还能剩下多少?’又说:‘鹿在临死前顾不上发出好听的鸣声。’小国事奉大国,大国以德相待,那就会像人一样恭顺;不是以德相待,那就会像鹿一样。铤而走险,急迫的时候哪里还能选择?贵国的命令没有标准,我们也知道面临灭亡了,只好征发全部军队和军用物资在地等待,一切就听您手下人吩咐。文公二年六月二十日,我国到齐国朝见。四年二月某日,为齐国攻打蔡国,也和楚国取得媾和。处于齐、楚两大国之间而屈从于压力,难道是我们的罪过吗?大国如果不加谅解,我们将无法逃避你们的命令。”晋国的巩朔到郑国媾和修好,赵穿、公婿池到郑国去当人质。宣公三年王孙满对楚子

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宣公三年王孙满对楚子 楚王攻打陆浑之戎,于是到达了雒水,在周朝边境上检阅军队示威。周定王派王孙满慰劳楚王,楚王问起九鼎的大小轻重,王孙满回答说:“大小轻重在于德而不在于鼎本身。从前夏王朝正当有德的时候,远方的国家把物产画成图像进献,九州的长官进贡青铜,铸造九鼎并把图像铸在鼎上,各种东西都具备,让百姓认识神鬼恶物的形状。所以百姓进入川泽、山林,就不会碰上不顺利的事。妖魔鬼怪,都不会碰上。因而能够使上下和谐,以接受上天的福佑。夏桀的品德言行昏乱,鼎迁到商朝,前后六百年。商纣暴虐,鼎又迁到周朝。德行美善光明,鼎虽然小,也是重的;如果邪恶昏乱,鼎虽然大,也是轻的。上天赐福给有德的人,是有一定期限的。成王把九鼎安放在郏鄏,占卜预告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上天所命令的。周室的德行虽然衰减,天命并没有改变。鼎的轻重,是不能询问的。”成公二年齐国佐不辱命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击马陉。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不可,则听客之所为。”

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挠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成公二年齐国佐不辱命 晋军追赶齐军,从丘舆进入齐国,攻打马陉。齐顷公派宾媚人送上纪甗、玉磬和土地,说:“如果他们不答应媾和,就随他们怎么办吧!”宾媚人送上礼物,晋国人不答应,说:“一定要让萧同叔子做人质,而且要使齐国境内的田垄全部东向。”宾媚人回答说:“萧同叔子不是别人,是我们国君的母亲。如果从对等地位来说,也就是晋君的母亲。您在诸侯中发布重大命令,却说一定要用别人的母亲作为人质来取信,那又怎么对待周天子的命令呢?而且这是用不孝号令诸侯。《诗》说:‘孝心不尽不竭,永远给你同列。’如果用不孝号令诸侯,这恐怕不是符合道德要求的吧?先王划定天下土地疆界,因地制宜,而作有利的布置。所以《诗》说:‘我划定疆界、分别田里,南向东向开辟田亩。’现在您划定诸侯的疆界田里,却说‘田垄全部东向’而已,只考虑对您的兵车行进有利,不顾地势是否适宜,这恐怕不是先王的政令吧?违反先王就是不合道义,怎么做盟主?晋国确实有过错啊!禹、汤、文王、武王统一天下,树立德行而满足大家的欲望;五位霸主领袖诸侯,自己勤劳而安抚大家,执行天子的命令。现在您要求会合诸侯,来满足没有止境的欲望,《诗》说:‘政事推行宽大舒徐,各种福禄都将积聚。’您如果确实不能宽大,抛弃各种福禄,对诸侯有什么害处呢?如果您不答应,我们国君命令使臣我,就有另外的话,我们国君命令说:‘您带领贵国国君的军队光临敝邑,敝邑用不富厚的财物,来犒赏您的随从。由于害怕贵国国君的震怒,军队战败了。您能开恩而为齐国求福,不灭亡我们的国家,让敝邑和贵国继续过去的友好,那么先君的破旧器物、土地我们是不敢吝惜的。您如果又不肯允许,敝邑请求收集残余军队,背靠城墙借机再图一战。敝邑有幸战胜,也会服从贵国的;何况不幸而再战败,岂敢不唯命是听?’”成公三年楚归晋知

晋人归楚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以求知。于是荀首佐中军矣,故楚人许之。

王送知,曰:“子其怨我乎?”对曰:“二国治戎,臣不才,不胜其任,以为俘馘。执事不以衅鼓,使归即戮,君之惠也。臣实不才,又谁敢怨?”王曰:“然则德我乎?”对曰:“二国图其社稷,而求纾其民,各惩其忿,以相宥也,两释累囚,以成其好。二国有好,臣不与及,其谁敢德?”王曰:“子归,何以报我?”对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王曰:“虽然,必告不穀。”对曰:“以君之灵,累臣得归骨于晋,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首其请于寡君,而以戮于宗,亦死且不朽。若不获命,而使嗣宗职,次及于事,而帅偏师以修封疆,虽遇执事,其弗敢违。其竭力致死,无有二心,以尽臣礼,所以报也。”王曰:“晋未可与争。”重为之礼而归之。成公三年楚归晋知晋国人把楚国公子谷臣连同连尹襄老的尸体归还给楚国,以此要求交换知。当时荀首已经是中军副帅,所以楚国人答应了。楚共王送别知,说:“您大概怨恨我吧?”知回答说:“两国兴兵,下臣缺乏才能,不能胜任,所以被俘。君王的官员没有杀掉我来衅鼓,让我回国接受诛戮,这是君王的恩惠。下臣实在没有才能,又敢怨恨谁?”楚共王说:“既然这样,那么你感激我吗?”知回答说:“两国为自己的国家打算,希望让百姓解脱,各自克制忿怒来互相谅解,两国都释放被俘的囚徒来缔结友好。两国友好,下臣不曾参与其事,又敢感激谁?”楚共王说:“您回去,用什么报答我?”回答说:“下臣不应当有怨恨,君王也不应当受感激,没有怨恨没有感激,不知道该报答什么。”楚共王说:“尽管如此,还是一定要告诉我。”回答说:“托君王的福,被囚的下臣能把骨头带回晋国去,我们国君如果诛戮我,我就是死而不朽了。如果蒙您的恩惠而赦免下臣,把下臣赐给君王的外臣荀首;荀首向我们国君请求,把下臣在宗庙中加以诛戮,也是死而不朽。如果没有得到诛戮的命令,让下臣继承宗族的世职,轮到下臣承担晋国的军事要职,并率领军队加强边境的防御,即使遇上您手下人,也不敢逃避。只有竭尽全力至死,也没有别的念头,用这来尽作为臣下的礼节,这就是用来报答君王的。”楚共王说:“晋国是不能和它抗争的。”隆重地为知举行了礼仪,放他回去了。成公十三年吕相绝秦

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献公即世,穆公不忘旧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德矣。郑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文公恐惧,绥靖诸侯,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崤地,奸绝我好,伐我保城,殄灭我费滑,散离我兄弟,扰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是以有崤之师。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成王陨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剪我公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蟊贼,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犹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剪我羁马,我是以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也。“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吾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陲,我是以有辅氏之聚。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吾与女同好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雠,而我之昏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使。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不穀恶其无成德,是用宣之,以惩不一。’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帅以听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岂敢徼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成公十三年吕相绝秦 晋厉公派吕相去秦国宣布绝交,说:“过去自从我们献公和穆公互相友好,合力同心,用盟誓申明它,又用婚姻巩固它。上天降祸晋国,文公到了齐国,惠公到了秦国。不幸,献公去世,穆公不忘记过去的恩德,使我们惠公能够在晋国主持祭祀,但又没有能完成这一重大功业,反而发动了韩原之战。穆公心里后悔,因此扶助我们文公回国做了国君。这是穆公帮助成全的。“文公亲自披甲胄,跋涉山川,逾越艰难险阻,征讨东方的诸侯,让虞、夏、商、周的后裔都来朝见秦国,这也就已经报答过去的恩德了。郑国人侵犯君主的边境,我们文公率领诸侯和秦国一起包围郑国。秦国的大夫没有征询我们国君的意见,擅自和郑国订立盟约,诸侯为此愤恨,准备和秦国拼命。文公忧惧,安抚诸侯,秦军得以回国而没有受到损害,这么说来我们对西方是有极大贡献的。“不幸,文公去世,穆公并不友善,蔑视我们死去的国君。欺凌我们襄公,侵犯我们的崤地,断绝我们的友好关系,攻打我们的城池,灭亡我们的滑国,离间我们的兄弟之邦,扰乱我们的同盟之国,颠覆我们的社稷家园。我们襄公没有忘记君主过去的功劳,而又害怕国家的倾覆,所以才有崤之战。但我们还是希望穆公能赦免晋国的罪过。穆公不答应,反而靠拢楚国合谋对付我们。上天有眼,楚成王丧命,穆公侵犯我国的意图因此不能得逞。“穆公、襄公去世,康公、灵公即位。康公,是我国穆姬所生,却又想损害我们公室,颠覆我们社稷,领着我国的奸贼,前来动摇我们的边疆,于是我国才有令狐这次战役。康公还是不肯悔改,进入我国的河曲,攻打我国的涑川,侵占我国的王官,切断我国的羁马,于是我国才有河曲这次战役。东边道路的不通,就是由于康公跟我们断绝友好的缘故。“等到您继位以后,我们的国君景公伸着脖子遥望西边说:‘大概应该安抚我们了吧!’然而您不肯加恩结盟,反而乘我有狄人骚扰之难的机会,进入我国的河县,焚烧我国的箕地、郜地,抢割我国的庄稼,杀戮我国的边民,我国因此而有辅氏的战役。您也后悔灾祸蔓延,而想求福于先君献公和穆公,派遣伯车来命令我们景公说:‘我跟你共同友好,抛弃怨恨,重新修治以往的恩惠,以追念前人的勋劳。’盟誓还没有完成,景公就去世了,我们国君因此而有令狐的会见。您又不怀善意,背弃了盟誓。白狄跟您同在雍州,是您的仇人,却是我们的姻亲。您派人来命令说:‘我跟你去攻打狄人。’我们国君不敢顾惜婚姻关系,害怕您的威严,就接受来使辞命。您又勾结狄人,说:‘晋国将要攻打你们。’狄人口头上答应,而心里憎恶你们,因此告诉了我们秦君挑拨狄晋关系。楚国人讨厌您的反复无常,也来告诉我们说:‘秦国背弃令狐的盟约,却来向我国请求结盟。明告皇天上帝、秦国的三位先公、楚国的三位先王说:“我虽然和晋国有来往,我不过是图谋利益而已。”我讨厌他缺乏固有的道德,因此把真相公布出来,用来惩戒言行不一。’诸侯全都听到了这些话,因此痛心疾首,来亲近我们。我们率领诸侯来听取您的命令,只是为了请求友好。您如果顾念诸侯、怜悯寡人,而赐给我们盟约,那就是我们的愿望,就会让诸侯安定而退走,哪里还敢希求战乱?您如果不施大恩,我们没有本事,就不能率领诸侯退走了。冒昧地把详情全部报告给您,请您认真考虑一下秦国的利益。”襄公十四年驹支不屈于晋

会于向。将执戎子驹支。

范宣子亲数诸朝,曰:“来!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乃祖吾离被苫盖、蒙荆棘以来归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与女剖分而食之。今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盖言语漏泄,则职女之由。诘朝之事,尔无与焉。与,将执女。”

对曰:“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惠公蠲其大德,谓我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毋是剪弃。赐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诸戎除剪其荆棘,驱其狐狸豺狼,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贰。昔文公与秦伐郑,秦人窃与郑盟,而舍戍焉,于是乎有崤之师。晋御其上,戎亢其下,秦师不复,我诸戎实然,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与晋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来,晋之百役,与我诸戎相继于时,以从执政,犹崤志也,岂敢离逷?今官之师旅无乃实有所阙,以携诸侯,而罪我诸戎。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不与于会,亦无瞢焉。”赋《青蝇》而退。

宣子辞焉,使即事于会,成恺悌也。襄公十四年驹支不屈于晋 诸侯在向地会见。晋国人打算拘捕戎子驹支。范宣子亲自在朝堂上责备他,说:“过来,姜戎氏!从前秦国人在瓜州驱赶你的祖父吾离,你的祖父吾离身披蓑衣、头戴草帽来归附我国先君。我国先君惠公拥有并不丰厚的田地,还和你们平分而靠它吃饭。现在诸侯事奉我国国君所以不如以前,是因为说话泄漏机密,应当是你的缘故。明天早晨的诸侯会见,你不要参加了。如果参加,就要拘捕你。”戎子回答说:“从前秦国人仗着他们人多,贪求土地,驱逐我们各部戎人。惠公显示了他重大的恩德,说我们各部戎人都是四岳的后代,不能去除丢弃。赐给我们南部边境的田地,狐狸在这里居住,豺狼在这里嗥叫。我们各部戎人砍伐这里的荆棘,驱除这里的狐狸豺狼,作为不侵犯不背叛先君的臣下,直到如今没有二心。从前文公和秦国攻打郑国,秦国人私下和郑国结盟而在那里安排了戍守的军队,因此就有了崤地的战役。晋国在上边抵御,戎人在下边对抗,秦国的军队回不去,实在是我们各部戎人使他们这样的。譬如捕鹿,晋国人抓住角,各部戎人拖住腿,和晋国人合力把它扑倒。戎人为什么还不能免于罪责?从那时以来,晋国的多次战役,我们各部戎人都及时紧跟而上,追随执事,如同崤地战役的态度一样,哪里敢有违背?现在你们的执政者恐怕是有过失,因而使诸侯有了二心,反倒加罪于我们各部戎人!我们各部戎人饮食衣服和中原不同,财礼不相往来,言语不通,能够做什么坏事呢?不参加会见,也没有什么可烦闷的。”赋了《青蝇》这首诗然后退下。范宣子表示歉意,让他参加会见的事务,显示了平易而不听谗言的美德。襄公二十一年祁奚请免叔向

栾盈出奔楚。宣子杀羊舌虎,囚叔向。

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

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觉者也。”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

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驲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襄公二十一年祁奚请免叔向 栾盈逃亡到楚国。范宣子杀了羊舌虎,囚禁了叔向。有人对叔向说:“您遭受罪罚,恐怕是由于不明智吧?”叔向说:“比起死和逃亡来怎么样?《诗》说:‘自在啊逍遥啊,姑且以此度过岁月。’这正是明智啊。”乐王鲋去见叔向,说:“我为您去求情。”叔向没有回答。乐王鲋退出,叔向又不拜送。叔向的手下人都责怪他。叔向说:“一定要祁大夫才能办成。”家臣首领听到了,说:“乐王鲋对国君说的话没有不被采纳照办的,他想去请求赦免您,您不同意。祁大夫所做不到的,而您说一定要由他去办,这是为什么?”叔向说:“乐王鲋,是顺从国君的人,哪里能办得到?祁大夫举拔宗族外的人不摒弃仇人,举拔宗族内的人不遗落亲人,难道会独独留下我吗?《诗》说:‘有正直的德行,四方的国家向他归顺。’他老先生就是正直的人。”晋侯向乐王鲋询问叔向的罪过。乐王鲋回答说:“不背弃他的亲人,他可能参加了策划叛乱。”当时祁奚已经告老退休了,听到这个情况,坐上驲车去拜见范宣子,说:“《诗》说:‘赐给我们的恩惠没有边际,子子孙孙永远保持。’《书》说:‘智慧的人有谋略之功,应当相信保护。’谋划而少有过错,教育别人而不知疲倦,叔向是具备的。他是国家的柱石,即使十代子孙有了过错还要赦免,用来勉励有能力的人。现在一次获罪就连本身都不能赦免,抛弃国家的栋梁,这不也使人困惑吗?鲧被流放而禹被起用;伊尹放逐太甲而又做他的宰相,太甲始终没有怨恨的样子;管叔、蔡叔被诛戮,周公辅佐成王。为什么为了羊舌虎就抛弃社稷之臣呢?您做了好事,谁敢不努力?多杀人干什么?”宣子听了很高兴,和他共乘一辆车子,向晋侯劝说而赦免了叔向。祁奚不去见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向祁奚报告得到赦免而直接去朝见晋平公。襄公二十四年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

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之‘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宣子说,乃轻币。襄公二十四年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范宣子执政,诸侯朝见晋国时的贡品很重,郑国人对此感到苦恼。二月,郑伯去到晋国。子产捎信给子西,让他告诉范宣子说:“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听说美德而听说要很重的贡品,侨对这种情况感到迷惑。侨听说君子领导国家和家族,不是担心没有财物,而是害怕没有好名声。诸侯的财货聚集在国君家里,那么诸侯就会离异;如果您从中取利,那么晋国的内部就不团结。诸侯怀有二心,那么晋国就受到损害;晋国内部不一致,那么您的家就受到损害。为什么那么糊涂呢?哪里还用得着财货?好名声,是装载德行远远传播的车子;德行,是国家的根基。有了基础才不至于毁坏,不应当致力于此吗?有了德行就快乐,有了快乐就能长久。《诗》说:‘快乐啊君子,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这是因为有美德吧!‘天帝在你的上方,你不要三心二意’,这是因为有好名声吧!用宽厚体谅来发扬德行,那么好名声就像车子一样装载着美德四处传播,因此远方的人归附,近处的人安心。您是宁可让人对您说‘您确实养活了我’,还是对您说‘您榨取我来养活自己’呢?象有了象牙而毁了自己,是由于它值钱的缘故。”范宣子很高兴,就减轻了贡品。襄公二十五年晏子不死君难

崔武子见棠姜而美之,遂取之。庄公通焉,崔子弑之。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襄公二十五年晏子不死君难 崔武子见到棠姜觉得她很美,于是就娶了她。齐庄公和她私通,崔武子杀了齐庄公。晏子站在崔氏的门外,他的手下人说:“准备为他而死吗?”晏子说:“他仅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要为他而死?”手下人说:“准备逃亡吗?”晏子说:“是我的罪过吗,我要逃亡?”说:“准备回去吗?”晏子说:“国君死了,回哪里去?作为百姓的君主,难道是要让他的地位凌驾于百姓之上吗?应当是要他主持国政。作为君主的臣下,难道是为了得到他的俸禄吗?应当是要他保护国家。所以君主为国家而死,那么臣下也就为他而死;君主为国家而逃亡,那么臣下也就为他而逃亡。如果君主是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逃亡,不是他私人宠爱的人,谁敢承担责任?而且人家受君主宠爱反而杀死了他,我哪里能为他死?哪里能为他逃亡?但是又能回到哪里去呢?”门开了,晏子进去,把庄公的尸体放在自己腿上而号哭。哭完站起来跳了三下以后才出去。有人对崔武子说:“一定要杀了他!”崔武子说:“他是百姓拥戴的人,放了他,可以得民心。”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观周乐

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

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

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见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观周乐 吴国的公子札前来鲁国聘问,请求观赏周天子的音乐舞蹈。让乐工为他演唱《周南》、《召南》,他说:“美好啊!开始奠定基础了,还没有完成,然而百姓勤劳而没有怨恨了。”为他演唱《邶风》、《鄘风》、《卫风》,他说:“美好啊,深厚啊!哀愁而不窘迫。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像这样。这恐怕就是《卫风》吧!”为他演唱《王风》,他说:“美好啊!忧虑而不恐惧,恐怕是周室东迁以后的音乐吧!”为他演唱《郑风》,他说:“美好啊!但它琐碎得太过分了,百姓不能忍受。它恐怕是要先灭亡的吧!”为他演唱《齐风》,他说:“美好啊,宏大啊!这是大国的音乐啊!作为东海一带诸侯的表率,恐怕是太公的国家吧!国家不可限量啊!”为他演唱《豳风》,他说:“美好啊!坦荡啊!欢乐而不过度,大概是周公东征的音乐吧!”为他演唱《秦风》,他说:“这就叫做‘夏声’。能发夏声就是宏大,宏大到极点了,大概是周朝旧地的音乐吧!”为他演唱《魏风》,他说:“美好啊,抑扬婉转呵!粗犷而婉约,急促而易于行腔。如果用德行加以辅助,就是贤明的君主了。”为他演唱《唐风》,他说:“思虑深远啊!大概有陶唐氏的遗民吧!要不是这样,为什么忧思如此深远呢?不是盛德之人的后裔,谁能像这样?”为他演唱《陈风》,他说:“国家没有主人,难道能长久吗?”从《郐风》以下就没有评论了。为他演唱《小雅》,他说:“美好啊!忧愁而没有二心,怨恨而不形于言语。大概是周朝德行衰微时的音乐吧?还是有先王的遗民啊。”为他演唱《大雅》,他说:“宽广啊,和美融洽啊!抑扬曲折而本体刚劲,恐怕是文王的德行吧?”为他演唱《颂》,公子札说:“到达顶点了!正直而不放肆,委婉而不卑下,紧密而不局促,悠远而不散漫,变化而不过分,反复而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过度,用取而不匮乏,宽广而不显露,施予而不损耗,吸收而不贪婪,静止而不停滞,行进而不流荡。五声协调,八风和谐,节拍有一定的尺度,乐器有一定的次序,这是有盛德的人共同具有的。”看到跳《象箾》、《南籥》舞,公子札说:“美好啊!但还有些遗憾。”看到跳《大武》舞,说:“美好啊!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吧!”看到跳《韶濩》舞,说:“像圣人那样的伟大,尚且还有缺点,当圣人不容易啊!”看到跳《大夏》舞,说:“美好啊!勤劳而不自居有德,不是禹,谁能够办到?”看到跳《韶箾》舞,说:“功德到达极点了,伟大啊,像苍天无不覆盖,像大地无不承载。这样盛大的德行,不能再比它有所增加了。观赏就到这里吧!如果还有其他音乐舞蹈,我不敢再请求了。”襄公三十一年子产坏晋馆垣

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请命。”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隶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菑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而天厉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

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乃筑诸侯之馆。

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襄公三十一年子产坏晋馆垣 子产陪同郑简公去晋国,晋平公由于我们鲁国有丧事的缘故,没有会见郑简公。子产派人全部拆毁晋国宾馆的围墙让车马进入。士文伯责备他说:“敝邑由于政事刑罚不能修明,盗贼到处都是,无奈诸侯的臣属屈尊问候寡君,怎么办?所以命令官吏修缮宾客的馆舍,加高它的大门,加厚它的围墙,以便不让宾客使者担忧。现在您拆毁了它,虽然您的随从能够做好警卫,但别国的宾客怎么办呢?由于敝邑是盟主,才修缮馆舍围墙,来接待宾客。如果都把它毁了,那又用什么来满足宾客的要求呢?寡君派遣匄前来请教。”子产回答说:“由于敝邑窄小,处在大国之间,大国索求贡品又没有一定时间,因此不敢安居,搜罗敝邑的全部财富,带着它前来参加朝会。碰上执事不得空闲,没有能够进见,又得不到命令,不知道进见的日期。我们不敢奉献财币,也不敢日晒夜露。如果奉献,这些就是君主府库中的财物,不经过陈列聘享礼物的正式仪式,那是不敢奉献的。如果日晒夜露,又恐怕一时干燥一时潮湿而导致朽坏,加重敝邑的罪过。侨听说贵国文公做盟主的时候,宫室低小,没有游乐的台榭,却把接待诸侯的宾馆造得又高又大。那时的宾馆如同今天贵国君主的寝宫一样,仓库马房加以修缮,司空按时修整道路,泥瓦工按时粉刷宾馆;诸侯宾客到达,甸人在庭院中点起火炬,仆人巡视宾馆,车马有一定的处所,随从有人替代,巾车为车辖加油,隶人和牧人、圉人各自照料分内的事情;官员们各自展示他们的礼品。文公不让宾客耽误时间,可是也没有简省礼仪,和宾客同忧共乐,遇上意外就安抚慰问;宾客不知道的就加以教导,缺少的就加以周济。宾客到了这里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非但没有灾害,不怕抢劫偷盗,而且也不怕干燥潮湿。现在铜鞮山的宫室绵延几里,诸侯却住在下等人的屋子里,大门进不去车,而又不能翻墙进去;盗贼公然横行,而瘟疫又无法防止。宾客进见没有一定时间,接见的命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布。如果不拆毁围墙,就没有地方收藏财礼而加重罪过了。冒昧地请问执事:准备对我们有什么指示?尽管君主遇到鲁国的丧事,这也是敝邑的忧戚。如果得以奉献财礼,修好围墙然后回去,这是君主的恩惠,我们难道敢害怕辛苦勤劳!”士匄回去报告执行命令的情况,赵文子说:“是这样。我们确实德行有亏,用收容下等人的房子去接待诸侯,这是我们的罪过啊。”派士匄去谢罪承认自己不明事理。晋平公接见郑简公,提高礼仪规格,宴会更加隆重,赠送更加丰厚,才让他回国。于是就修筑接待诸侯的宾馆。叔向说:“辞令的不能废弃就像这样吧!子产善于辞令,诸侯因此得利,像这样怎么能说废弃辞令呢?《诗》说:‘辞令融洽,百姓就团结了;辞令动听,百姓就安定了。’他懂得这个道理啊。”襄公三十一年子产论尹何为邑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侨将厌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襄公三十一年子产论尹何为邑 子皮想要让尹何治理他的封邑。子产说:“他还年轻,不知道行不行。”子皮说:“他老实谨慎,我喜欢他,他不会背叛我的。让他到了那里再学习,他也会更加懂得为政了。”子产说:“不行。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总是谋求对他有好处。现在您喜欢一个人却把政事交给他,如同不会用刀子而让他去切割,那样他受到的损伤就会很多。您喜欢一个人,不过是使他受到损伤,还有谁敢讨您的喜欢?您在郑国,是栋梁。栋梁折断椽子崩散,侨就会压在底下,岂敢不把话全部说出来?您有了漂亮的锦缎,是不会让人用来学习裁制的。高级的职位和重要的城邑,是自身的庇护,反而让初学的人去治理,它们比起漂亮的锦缎来,不是更贵重吗?侨听说学习以后才去办理政事,没有听说把办理政事作为学习的。如果真这样做,必定有所损害。譬如打猎,熟习了射箭驾车,就能够获得猎物;如果从没有登上车射过箭驾过车,那么就净害怕车翻了压着人,哪里有工夫去想获取猎物?”子皮说:“好啊,我真是不聪明。我听说君子致力于了解大的、远的,小人致力于了解小的、近的。我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了解而且爱惜它;高级的职位和重要的城邑是用来庇护自身的,我反而疏远而且轻视它。要是没有您的这番话,我是不会明白的。从前我说:‘您治理郑国,我治理我的家族以庇护自己,那就可以了。’现在才知道这样还不够。从现在起,我请求即使是我家族里的事务,也听凭您办理。”子产说:“人心的不一样就好像他们的面孔,我哪里敢说您的面孔像我的面孔呢?不过是心里觉得危险,就把它告诉您。”子皮认为子产忠诚,就把政事全部交付给他,子产因此能够治理郑国。昭公元年子产却楚逆女以兵

楚公子围聘于郑,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将入馆,郑人恶之,使行人子羽与之言,乃馆于外。

既聘,将以众逆,子产患之,使子羽辞,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听命。”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对曰:“君辱贶寡大夫围,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老,其蔑以复矣。唯大夫图之。”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小国失恃,而惩诸侯,使莫不憾者,距违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

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櫜而入。许之。昭公元年子产却楚逆女以兵 楚国的公子围到郑国聘问,同时迎娶公孙段家的女子。伍举任副使。他们准备入城而住宾馆,郑国人讨厌公子围,派行人子羽同他交谈,公子围就住在了城外。聘问礼完成后,公子围准备带领士兵迎亲。子产为此担心,派子羽去拒绝他,说:“由于敝邑窄小,无法容纳全部随从,请求在郊外开辟场,以听取命令。”公子围命令太宰伯州犁回答说:“承蒙君主恩赐我们大夫围,对围说:‘将要把丰氏的女儿嫁给你让你成家。’围敬备筵席,祭告楚庄王、共王的神庙然后前来。如果在野外恩赐于我,这是把君主的恩赐丢弃在杂草丛中,也是让我们大夫不能处在卿的行列里了。不仅如此,又让围蒙骗他的先君,这样就不能再做寡君的大臣,恐怕也没有脸面回去了。请大夫斟酌一下。”子羽说:“小国没有罪过,一味依仗大国倒确实是罪过。准备依仗大国安定自己,可是大国也许包藏祸心在打小国的主意吧?我们怕的是小国失去依靠,而使诸侯得以警戒,使他们没有一个不怨恨,抵触抗拒大国的命令,使大国的命令雍塞不能执行。如果不是这样,敝邑就等于宾馆一样,岂敢爱惜丰氏的祖庙?”伍举知道郑国有了防备,请求倒垂弓袋进入。郑国同意了。昭公十二年子革对灵王

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溪,以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执鞭以出。仆析父从。

右尹子革夕,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柲,敢请命。”王入视之。

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

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昭公十二年子革对灵王 楚灵王在州来狩猎阅兵,驻扎在颍尾,派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领兵包围徐国以威胁吴国。楚灵王驻扎在乾溪,作为他们的后援。下雪了,楚灵王头戴皮冠,身穿秦国的羽衣,外披翠羽披肩,脚蹬豹皮鞋,手拿鞭子走出来。仆析父随侍在侧。右尹子革傍晚前来进见。楚灵王接见他,脱掉帽子、披肩,扔掉鞭子,同他说话,说:“从前我们的先王熊绎,和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一起事奉康王,那四个国家都得到颁赐,唯独我国没有。现在我派人到周国,请求把鼎作为颁赐,天子会给我吗?”子革回答说:“会给君王的啊!从前我们先王熊绎住在边远的荆山,乘柴车,穿破衣,住在杂草丛中,跋山涉水,事奉天子,只能用桃木弓枣木箭进贡天子。齐国,是天子的舅父,晋国和鲁国、卫国,是天子的同胞兄弟。楚国因此没有得到颁赐,但他们可都得到了。现在周和四个国家都顺服事奉君王,将会完全听从您的命令,难道还敢吝惜鼎吗?”楚灵王说:“从前我们远祖伯父昆吾,居住在许国的旧地。现在郑国人贪图那里的田地,不给我们。我们如果要求归还,会给我们吗?”子革回答说:“会给君王的啊!成周不吝惜鼎,郑国哪敢吝惜田地?”楚灵王说:“从前诸侯疏远我国却害怕晋国,现在我们大修陈、蔡和东、西不羹的城墙,每地都有战车千辆,您也是有功劳的,诸侯会害怕我们吗?”子革回答说:“会害怕君王的啊。这四个城邑,已经够使人害怕的了。又加上楚国全国的力量,诸侯哪敢不怕君王啊!”工尹路请示说:“君王命令破开圭来装饰斧柄,谨请指示。”楚灵王进去察看。析父对子革说:“您是楚国中大家仰望的人。现在和君王应对好像他的回声,国家还怎么办?”析父说:“我磨快刀刃等着,君王出来,我的刀子就要砍下去了。”楚灵王出来,继续谈话。左史倚相低头快步走过,楚灵王说:“这是个好史官,您要好好看待他!这个人能够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子革回答说:“下臣曾经问过他,从前周穆王想要放纵他的欲望,走遍天下,要求到处都有他的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作了《祈招》这首诗来遏止穆王的欲望,穆王因此得以在祗宫善终。下臣问他这首诗他却不知道。如果问更远的,他哪里能够知道?”楚灵王说:“您能知道吗?”子革回答说:“能。这首诗说:‘祈招安详和悦,表明了有德者的声音。想起我君王的气度,好像玉,好像金。度量百姓的力量,自己没有醉饱之心。’”楚灵王向子革作揖然后走了进去,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有好几天。但终究不能克制自己,因而遇上了祸难。孔子说:“古时候有记载说:‘克制自己回复到礼,这是仁。’真是说得好啊!楚灵王如果能够这样,难道会在乾溪蒙受耻辱吗?”昭公二十年子产论政宽猛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

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昭公二十年子产论政宽猛 郑国的子产病了,对子太叔说:“我死以后,您必然执政。只有有德的人能用宽大来使百姓服从,其次就没有比严厉更合适的了。火猛烈,百姓看着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于火;水软弱,百姓轻慢而忽视它,所以很多人就死在水里,所以宽大并不容易。”病了几个月以后子产死了。太叔执政,不忍心严厉而实行宽大政策。结果郑国盗贼很多,聚集在萑苻泽里。太叔后悔了,说:“我早点听从他老人家的话,就不会到这一步的。”发动步兵攻打萑苻泽的盗贼,把他们全部杀掉,盗贼稍有收敛。孔子说:“好啊!政策宽大百姓就怠慢,怠慢就要用严厉来纠正。严厉就会使百姓受到伤害,受到伤害就再实施宽大。用宽大调剂严厉,用严厉调剂宽大,政事因此而和谐。《诗》说:‘百姓已经辛劳,可以让他们稍稍安康;赐恩给中原各国,用以安定四方。’这是实施宽大。‘不要放纵假装附和的人,以约束不良之徒;应当制止侵夺残暴,他们从来不怕法度。’这是用严厉来纠正。‘安抚边远,柔服近地,来安定我王’,这是用和谐来使国家平静。又说:‘不急不缓,不刚不柔,施政从容不迫,百种福禄临头。’这是和谐的最高境界。”等到子产死去,孔子听到消息,流着眼泪说:“他具有古人仁爱的遗风啊。”哀公元年吴许越成

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槜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使大夫种因吴太宰嚭以行成。吴子将许之。

伍员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灭夏后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今吴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不亦难乎!勾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雠,后虽悔之,不可食已。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蛮夷,而长寇雠,以是求伯,必不行矣。”

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哀公元年吴许越成 吴王夫差在夫椒打败越军,这是报复槜李战役,并乘势进入越国。越王带着披甲持盾的士兵五千人守住会稽,派大夫文种通过吴国太宰嚭去求和。吴王打算答应。伍员说:“不行。下臣听说:‘建树德行没有比不断培植更重要的,去除毒害没有比扫灭干净更重要的。’从前过国的浇杀了斟灌而攻打斟,灭亡夏后相,夏后相的妻子后缗正怀着孕,从城墙小洞里逃出,回到娘家有仍,生了少康。少康后来做了有仍的牧正,对浇满怀仇恨而能警惕戒备。浇派椒寻找少康,少康逃奔到有虞,做了那里的庖正,因此逃避祸害。虞思因此把两个女儿嫁给他,封他在纶邑,拥有十里见方的田地和五百个步卒。少康能广施恩德,开始实行复国的计划,收集夏朝的余部,安抚他们的官员,派女艾到浇那里去刺探情报,派季杼去引诱豷。这样就灭亡了过国、戈国,恢复了禹的功绩,奉祀夏朝的祖先同时祭祀天帝,没有丢掉原有的天下。现在吴国不如过国,而越国大于少康,如果使越国壮大,不也是我们的灾难吗?越王勾践能够亲近人民而致力于施舍,施行恩惠自然不会失掉人心,亲近人民自然不会抺杀别人的功劳,越国和我国同处一块土地,而世世代代又是仇敌。在这种情况下攻下了而不取归己有,又打算让它存在下去,违背上天而壮大仇敌,以后虽然懊悔,也吃不消了。姬姓的衰微,指日可待。我国介于蛮夷之间而让仇敌壮大,用这样的办法求取霸业,必然是行不通的。”吴王不听从他的意见。伍员退下后告诉别人说:“越国用十年繁衍人口积聚力量,用十年教育训练人民,二十年以后,吴国的宫殿恐怕要成为池沼了!”卷三

祭公谏征犬戎

召公谏厉王止谤

襄王不许请隧

单子知陈必亡

展禽论祀爰居

里革断罟匡君

……国语周语上祭公谏征犬戎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翟之间,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夫犬戎树惇,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

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周语上祭公谏征犬戎 周穆王打算征伐犬戎,祭公谋父进谏道:“不可以!我们先王重视德化,不轻易使用武力。武力平时应该收敛,在需要时才能动用;一旦动用,就要显示威力;随便使用武力,就会显得轻率;一旦滥用武力,就不再具有威慑力。所以周文公所作的《颂》诗说:‘收起干戈,藏起弓箭。追求美德,让美德在中华大地施行,我王一定能永久保持!’先王对于百姓,总是勉励他们端正自己的品行,重视培养他们美好的品德;努力增加他们的财富,让他们有好的器物用具;使他们明白利害所在,再用礼法道德教导他们,使他们能够做到趋利避害,心怀感恩而畏惧威严,所以先王能够使王位世代相传并且更加强大。“过去我们祖先世代担任农官,事奉虞、夏两朝。到夏朝衰微时,废除了农官之职。我们的先祖不窋因此失掉官职,逃到西戎、北狄等少数民族之间的地方。他不敢懈怠废弃农事,常常传布先人的美好品德,研习祖先流传下来的教诲和典章制度,从早到晚,勤勤恳恳,谨慎敦厚,忠诚信实。世世代代奉行,没有辱没祖先。武王又发扬前代品德,再加上他慈爱谦和,事奉神灵,养育百姓,没有一个不高兴的。而商纣王受到人民的极端憎恨,百姓忍受不了他的酷政,于是拥戴武王,在牧野和纣王作战并打败了他。这并非武王崇尚武力,而是他体恤百姓的苦难,为百姓除掉祸害。“先王的制度是:王畿之内叫甸服,出了王畿叫侯服,侯服之外到边疆之间叫宾服,蛮夷所居之地叫要服,戎狄所居之地叫荒服。甸服的诸侯提供周王对父亲、祖父的祭品,侯服的诸侯提供周王对高祖、曾祖的祭品,宾服的诸侯则提供周王始祖的祭品,要服的蛮夷之主进献周王对远祖以及天地之神的祭物,戎狄之君则一生朝见一次。祭祀祖父、父亲的祭品每天供应一次,祭祀高祖、曾祖的祭品每月一次,始祖祭物每季一次,远祖和天地神祭物每年一次,朝觐终身一次,这是先王的规定。如果发生不提供日祭祭品的,周王就检查自己的心意是否诚恳;如有不进献月祭之物的,周王就检查自己的号令是否失误;如果有不按季度来进献祭物的,周王就要加强文治;如有不来提供岁贡的,周王就要完善尊卑名号;如有终身不来朝贡的,周王就要加强德行修养。这一切都做到了,但还有不遵行的,就采取相应的处罚措施:处罚不日祭的,攻打不月祭的,征伐不季享的,责备不岁贡的,劝告不来朝觐的。有了这样的处罚条例,有攻伐的武力,有征战的准备,有斥责的政令,有劝告的文书。公布了政令,阐明了道理,仍然有不来的,国君就要进一步增进自己的德行,而不是让人民去远征。国君这样做,近的诸侯没有不听从的,远方的部落没有不归附的。“现在自从大毕、伯仕两位犬戎君主去世之后,犬戎都按规定来朝见。您说:‘我要用不纳贡的罪名来征讨他,而且向他们展示武力。’这样做岂不是违反祖先的训导而使王师顿坏吗?我听说犬戎树立了纯朴的德行,能够遵循先代的德行,并且始终如一,他们就有理由抵御我们了。”周穆王没有听从劝谏,仍然去征伐犬戎,只得到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荒服者不再来朝贡了。周语上召公谏厉王止谤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周语上召公谏厉王止谤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都百姓纷纷埋怨指责他。召公告诉厉王说:“百姓已经忍受不了你的政令了!”厉王听了很生气,便找来卫国的一个巫师,命他去监视指责他的人。巫师一向厉王报告指责他的人,他就将这人抓起杀掉。从此国都的人都不敢说话,路上碰见只用眼神示意。厉王很高兴,对召公说:“我能够阻止百姓的指责了,他们不敢开口说话了。”召公说:“这样做只是用暴力堵住了人民的嘴巴,堵塞百姓嘴巴比堵塞流水的祸患更大。江河流水被堵塞,一旦决口,必定会伤害很多人。堵塞百姓嘴巴也一样。所以治理河道的人,要疏浚河道使水畅通无阻;治理百姓的人,要开导百姓,使他们畅所欲言。所以天子处理政事,让公卿大臣直到列士献上规谏的诗歌,乐官献上乐典,史官献上古代文献,少师进箴言,瞍者朗诵,矇者吟咏,百工都来直言规劝,百姓把意见辗转向上传达,左右近臣尽力规劝,宗室姻亲弥补缺失,乐官和太史施以教诲,元老重臣劝诫天子,然后由天子来斟酌裁决。这样,政事才能推行下去而不违背情理。百姓有口,就像大地上有山有水一样,财物器用从这里产生;就好像土地有平原、洼地,高低良田,吃的穿的都是从这里得到的。百姓议论政事,政事的好坏才能反映出来。实行好的,防范坏的,这是增加财物、器用、衣食的方法。人民在心里考虑,用嘴巴讲,只要思考成熟便会流传开来,怎么可能堵塞呢?如果堵塞百姓的嘴巴,那么会有多少人赞同呢?”厉王不听召公的劝告,从此,都城的人都不敢议论政事。过了三年,厉王就被流放到彘那个地方去了。周语中襄王不许请隧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

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外官不过九品,足以供给神祇而已,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今天降祸灾于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而缩取备物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何辞之有与?若犹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将自至,余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

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周语中襄王不许请隧 晋文公帮助周襄王在郏地恢复王位,襄王用田地作酬劳。晋文公推辞不接受,请求在自己死后享受灵柩穿隧而葬的天子葬仪。襄王不答应,说:“过去我祖先得到天下,划出方圆一千里的地方作为甸服,用此地的产出来祭祀上帝以及山川诸神,满足百官和百姓的日常需要,以及应付不来进贡的和各种意外事件。其余的土地则平均分配给公、侯、伯、子、男,使他们都有安乐的居所,以顺应天地之道,免遭灾害。先王哪里贪图什么私利?天子宫内不过九等姬妾,宫外不过九等人员,足以用来供奉天地神明的祭祀罢了,哪里敢完全放纵耳目心腹之欲来扰乱法度?也只有在这丧葬的衣服器物的花纹和颜色等方面有所不同,用此来统治百官,区别尊卑贵贱。除此之外,作为天子,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呢?“现在上天给周王朝降下灾祸,我只是守着先王的府库,加以自己无能,以致烦劳了叔父,如果分赐先王的大礼给您,用来报答您的恩惠,恐怕叔父您接受了我的赏赐之后,也会不满,甚至责备我。我自己又怎么敢吝啬呢?从前有句话说:‘改换佩玉,就要相应改换步伐。’叔父假若能发扬光大您的美德,改变姓氏和服色,创建并掌管天下,显示出自己的功绩,而接受天子的完备礼仪,来统治和安抚百姓,那么我将逃到边远荒凉之处,对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如果还是周室姬姓天下,叔父您就还是公侯,来履行先王制定的职责,那么大礼便不可轻易改变了。叔父您如果勉力发扬美德,您要求的隧葬礼仪就会自然到来,我哪敢因酬谢个人的受惠而改变先王重大制度来玷辱天下?这样做又怎么向先王和百姓交代?以后怎么颁布政令呢?如果我的话不对,叔父您有自己的晋国,在您自己的土地上实行隧葬,我又怎么知道呢?”晋文公于是不敢再提隧葬的要求,接受了周襄王的酬谢土地回国去了。周语中单子知陈必亡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火朝觌矣,道茀不可行也。候不在疆,司空不视涂,泽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积,场功未毕,道无列树,垦田若蓺;膳宰不致饩,司里不授馆,国无寄寓,县无旅舍;民将筑台于夏氏。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宾弗见。

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王曰:“何故?”对曰:“夫辰角见而雨毕,天根见而水涸,本见而草木节解,驷见而陨霜,火见而清风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儆曰:‘收而场功,偫而畚挶,营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见,期于司里。’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是废先王之教也。“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有郊牧,畺有寓望,薮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灾也。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野无奥草,不夺农时,不蔑民功。有优无匮,有逸无罢,国有班事,县有序民。’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周之《秩官》有之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行理以节逆之,候人为导,卿出郊劳,门尹除门,宗祝执祀,司里授馆,司徒具徒,司空视涂,司寇诘奸,虞人入材,甸人积薪,火师监燎,水师监濯,膳宰致飧,廪人献饩,司马陈刍,工人展车,百官各以物至,宾入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使,则皆官正莅事,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无从匪彝,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弃其伉俪妃嫔,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渎姓矣乎?陈,我大姬之后也,弃衮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简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昔先王之教,茂帅其德也,犹恐陨越,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单子如楚。八年,陈侯杀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陈。周语中单子知陈必亡 周定王派单襄公去访问宋国,就向陈国借道,以便访问楚国。这时候,商星已在东方升起,时令已是立冬前后了,道路上杂草丛生,难以通行。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不在边境上,司空不曾巡视道路,湖泊没有修筑堤坝,江河没有架设桥梁;田野上露天堆积着谷物,打麦场上的农活还没有干完,道路两旁没有成列的树木,田野里荒秽多草;膳宰不供应食物,司里也不招待宾客住宿,国都、小城里没有旅店;老百姓正在夏徵舒家修筑楼台。到了陈国国都,陈灵公和大夫孔宁、仪行父戴着南方楚国的帽子去了夏徵舒家,丢下客人不接见。单襄公返回后,对周定王说:“陈侯即使没有大祸,国家也必定灭亡。”定王问:“为什么?”单襄公回答说:“如果早上角星出现,雨季就要结束;天根星出现,河湖就会慢慢干涸;氐宿出现,草木将凋零;天驷出现,开始降霜;心宿出现,凉风将起,就到了准备过冬御寒的时候了。所以先王的教训中说:‘雨季结束就要修治道路,河湖干涸就要架设桥梁,草木凋落就要储备收藏,寒霜降下就要准备过冬的皮衣,凉风刮起就要修治城郭房屋。’所以《夏令》说:‘九月修整道路,十月修筑桥梁。’这时又告诫:‘结束你们场院的农活,将你们的簸箕、筐之类的准备好,当定星出现在天空中,土建工作就要开始;心宿出现,人们就到司里集合修房造屋。’这正是先王不浪费财物却遍布恩惠于人民的缘故。现在陈国心宿已在早上出现,但道路还被野草堵塞,田野、禾场仿佛被遗弃一样没人过问,湖泊不筑堤坝,江河没有桥梁,这是废弃了先王的教诲啊。“周朝的制度有这样的规定:‘种植成列的树木以标示道路,野外沿途设立房舍饮食以供应往来过路人。国都近郊有放牧场,边疆上有投宿之处和守护者,沼泽地里有茂盛的草,苑囿里有树木和池塘,这些都是准备防御灾害的。其余都是用来栽种五谷的土地,百姓农具不闲挂着,野外没有荒草。不耽误百姓播种和收获,不浪费人民的劳动成果。使人民富裕而不匮乏,安逸而不疲劳。都城里的事情井井有条,地方上有秩序地轮番服役。’现在的陈国,道路分不清楚,田野里杂草丛生,庄稼成熟也无人收割,百姓因为国君寻欢作乐而精疲力竭,这是废弃先王定下的法度啊。“周朝的《秩官》有这样的规定:‘同等地位国家的宾客来访,守关的官员就要上报国君,负责接待的官员要手持符节迎接,候人引导,朝廷的高级官员出城慰劳,把守城门的官员清理城门,负责祈祷的官员主持祭祀典礼,司里安排住处,司徒为客人分派仆役,司空巡视道路,司寇盘查奸人,虞人备好木材,甸人准备柴火,火师监管火烛,水师监督用水和洗涤事务,膳宰送上食物,廪人献上谷米,司马备好草料,工人检修车辆,百官各自送来有关物品,客人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因此大小官吏无不感激喜悦。如果是尊贵国家的宾客到来,就按次序把礼遇增加一等,更加恭敬。倘若是天子的使臣到来,就要安排各部门的长官亲自接待,由上卿监督他们。若是天子本人巡行,就由国君亲自监督接待事务。’我单朝虽没有才能,也是王族的一员,奉王命借路经过陈国,陈国有关官员却没有一人出面接待,这样做是极端轻视先王的官员。“先王的教令有这样的话:‘天道奖赏善良,惩罚淫恶,因此,凡是我朝封立的诸侯国,不能做违背礼法的事情,不要沾染懈怠淫邪的恶习,各自遵守法规,从而接受上天的恩赐。’现在陈侯不考虑传续宗嗣的伦常,抛下自己的正妻妃嫔,率领下属到夏家淫乐,这不是亵渎同姓吗?陈国,是我们大姬的后代子孙啊,现在却掉丢周朝的礼服戴着楚国的帽子外出,这不是轻视礼法吗?这也是违犯先王的教令啊。“从前先王教诲,即使勉力遵循美好的品德行事,还是担心品德败坏。假若废止先王教导、丢掉先王政令,轻视先王的官制、违反先王训令,还凭什么来保住国家呢?陈国夹在大国之间,却没有这四样东西,难道能长久吗?”周定王六年,单襄公去楚国。周定王八年,陈侯被夏徵舒所杀。周定王九年,楚庄王攻入陈国。鲁语上展禽论祀爰居

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二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展禽曰:“越哉,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也,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植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秽,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帅颛顼者也,有虞氏报焉;杼,能帅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高圉、太王,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明质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今海鸟至,己不知而祀之,以为国典,难以为仁且知矣。夫仁者讲功,而知者处物,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问,非知也。今兹海其有灾乎?夫广川之鸟兽,恒知而避其灾也。”

是岁也,海多大风,冬暖。文仲闻柳下季之言,曰:“信吾过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策。鲁语上展禽论祀爰居 有种海鸟名叫爰居,停在鲁国都城东门外两天,臧文仲命令都城居民祭祀它。展禽说:“臧孙治理国家违背礼法了啊!祭祀是国家的重要礼仪制度,而仪式制度是国家政治赖以成功的基础。所以要慎重制定祭祀的礼节作为国家大典。现在无缘无故增加典礼,不是处理政事的合适举措。“圣王制定的祭祀礼节是:制定对人民有益法规的人,就祭祀他;为国家辛勤做事而死的,就祭祀他;劳苦功高安定国家的人,就祭祀他;能够为国抵抗大灾难的,就祭祀他;能够抵御大祸患的,就祭祀他。不属于这几类的,不在祭祀的典礼之列。从前神农主宰天下,他有个儿子叫做柱,能种植多种谷物和蔬菜。夏朝兴起的时候,周弃继承了柱的事业,把柱作为谷神祭祀。共工氏称霸九州的时候,他儿子叫后土,能治理天下四方的土地,所以把他当做土神祭祀。黄帝能给各种物品命名,使百姓明白地为国家供应财物;颛顼能够光大黄帝的功业。帝喾能依据日、月、星的运行规律,让百姓安居乐业。尧能够尽力公平地施行刑法,使百姓向善;舜勤于治理民事,以致身死郊野;鲧筑堤堵挡洪水失败被杀;禹能用高尚的德行完成鲧的治水功业;契担任司徒,使百姓和睦;冥辛辛苦苦履行水官的职责而死于水中;汤为政宽厚,除掉了暴君夏桀;稷尽心于农事,死于山中;文王以文德著称;武王消灭了百姓痛恨的殷纣王。所以有虞氏用禘礼祭黄帝、祖礼祭颛顼、郊礼祭尧、宗礼祭舜;夏代用禘礼祭黄帝、祖礼祭颛顼,郊礼祭鲧、宗礼祭禹;商代用禘礼祭舜、祖礼祭契,郊礼祭冥、宗礼祭汤;周代用禘礼祭喾、郊礼祭稷、祖礼祭文王、宗礼祭武王。幕能遵循颛顼的德政,有虞氏对他进行报祭;杼能承继禹的功业,夏后氏对他进行报祭;上甲微能承继契的功业,商朝人便对他进行报祭;高圉和太王能承继契的功业,周人对他们进行报祭。禘、郊、祖、宗、报这五种祭礼,是国家祭祀大典。“再加上社稷山川的神灵,都是对百姓有功绩的;以及前代圣哲,是被人民所信赖的;天上的日、月、星,是人民所仰视的;地上的水、火、木、金、土,是生养万物的;九州、名山、河流、湖泊,是出产财物、器用的。除此之外,不在国家的祭祀大典礼之中。“现在,一只海鸟飞来,自己不知道它的来历却祭祀它,还作为国家大典,很难说这是仁德和有智慧的。仁爱的人讲究功效,明智的人能够正确处理各种事务。对国家毫无功劳却去祭它,不是仁德;不懂又不问,不是聪明。今年海上恐怕要发生灾难了!海上的鸟兽,常常懂得预先避灾。”这一年,海上大风多,冬天又比往常暖和。臧文仲听了展禽的一席话,说:“这实在是我的过失,展先生的话不能不作为准则啊!”叫人把展禽的话刻成三份简册。鲁语上里革断罟匡君

宣公夏滥于泗渊,里革断其罟而弃之,曰:“古者大寒降,土蛰发,水虞于是乎讲罛罶,取名鱼,登川禽,而尝之寝庙,行诸国人,助宣气也。鸟兽孕,水虫成,兽虞于是乎禁罝罗,矠鱼鳖以为夏槁,助生阜也。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乎禁罜,设阱鄂,以实庙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泽不伐夭,鱼禁鲲鲕,兽长麑,鸟翼卵,虫舍蚳蝝,蕃庶物也,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师存侍,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鲁语上里革断罟匡君 鲁宣公夏天在泗水深处撒下渔网捕鱼,里革割断了他的渔网扔掉了,说:“从前,大寒过去之后,蛰伏的动物逐渐苏醒,负责捕鱼的官员在这个时候安排大网竹笼去捕捉大鱼,捞起甲鱼、蛤蜊之类,拿去在宗庙祭祀,然后再让百姓去捕捞食用,这有助于宣扬春天的阳气。春季鸟兽孕育,水中动物长成之时,负责打猎的官员就禁止张网捕兽捕鸟,只许刺取鱼鳖做成鱼干夏天吃,这是帮助鸟兽的生长。到鸟兽长成,水中生物进入孕育季节,负责捕鱼的官员就禁止细眼渔网入水,只设陷阱捕捉走兽,以充实祖庙的祭品和庖厨的美味,这是保护水产资源可供日后取用。至于山中不砍伐新生的枝条,水边不割取幼嫩的植物,不捕小鱼,不捉小鹿以及走兽幼子,捕鸟时要留下雏鸟和鸟卵,捕虫时要放开幼虫,以让万物繁衍,这是古人的教导。现在鱼类正是孕育的时候,不让鱼儿长大,还要设网捕捉,实在是贪得无厌!”宣公听到这番话后说:“我错了,里革纠正我,不是很好吗?这个破了的渔网真好,它为我得到了很好的教训。让有关部门把它保存好,使我不会忘记这一番规劝。”乐师存侍立在宣公之旁,说:“保存渔网,不如将里革放在您身旁,那就更不会忘记了。”鲁语下敬姜论劳逸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干季孙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

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居,吾语女。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日入监九御,使洁奉禘、郊之粢盛,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慆淫,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王后亲织玄,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赋事,烝而献功,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祀也。”

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鲁语下敬姜论劳逸 公父文伯退朝后回家,拜望他的母亲,他母亲正在纺麻。文伯说:“以我这样的家庭,您还纺麻,我担心季孙发火,可能认为我不能好好事奉母亲!”他的母亲叹着气说:“鲁国大概要灭亡了吧!使幼稚无知的人占据官位,却不告知为官之道吗?坐下,我告诉你。从前圣明的君主管理人民,选择贫瘠土地让他们去居住,使他们在那里辛勤劳作然后加以任用,所以能够长久地统治天下。百姓勤劳,才去思考,思考才会产生善良之心;安逸就会放纵,放纵就会忘记善良,忘记善良就会产生邪恶之心。居住在肥沃土地上的百姓不成材,就是因为太安逸;贫瘠土地的百姓没有人不趋向道义,是由于勤劳。因此天子每年春分穿着五彩礼服祭祀太阳,与三公、九卿了解、熟悉大地上五谷生长情况;到了日中的时候,考察国家政事与百官中的政事、师尹和旅、牧、相等一起全部安排百姓事务,每年秋分又穿三彩礼服祭祀月亮,和太史、司载恭敬地观看天上变化所显示的征兆;到了黄昏时分,监督宫内女官,使她们把祭祖先、天地的祭品料理干净,然后才去安睡。诸侯早晨办理天子交代的事情和命令,白天考察本国政事,黄昏检查施行法令的情况,晚上告诫百官,使他们不懈怠不放荡,然后才去安歇。卿大夫早晨考察完成分内职责,白天研究处理政事,黄昏将经办的各项事务安排就绪,晚间料理家族事务,然后才能安寝。士人早晨接受学业,白天研习功课,黄昏复习,晚间反省是否有过错,没有过失,然后才能休息。从庶人以下的各类人,天亮劳动,天黑休息,无一日懈怠。王后亲自编织天子冠冕上用来悬玉的黑色丝带,公侯的夫人们编织的,还要加上冠冕上的纮带和覆在冕上的布,卿的正妻编织大带,大夫的妻子缝制祭服,士的妻子还要加制朝服,庶士到一般百姓的妻子各自为自己的丈夫缝制衣服。春分祭祀时安排农事,冬天烝祭时献上谷物布帛,无论男女,都要作出贡献,有过失就要惩罚,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君子以心力操劳,小人以体力操劳,这是先王的训导。自上而下,谁敢放荡不去用力呢?“现在我是个寡妇,你职位又不高,从早到晚勤恳做事,还怕忘掉祖宗的业绩。何况又懈怠、懒惰,将怎么避免惩处呢?我希望你时常勉励我说:‘一定不要丢弃祖上的功绩!’你今天却说:‘为什么不自图安逸?’用这种怠惰的心思接受国君安排你做的官职,我害怕你父亲会绝后了。”仲尼听到这件事,说:“弟子们记下来,季氏家的这个妇女的确是不贪图安逸啊!”晋语八叔向贺贫

叔向见韩宣子,宣子忧贫,叔向贺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其宫不备其宗器,宣其德行,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以免于难。及桓子,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假货居贿,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以亡于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惟无德也。“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晋语八叔向贺贫 叔向去见韩宣子,宣子正为自己贫困而忧虑,叔向却向他表示祝贺。宣子说:“我有卿的虚名。却没有相应的财富,无法与同事来往应酬,我正为此发愁,你却祝贺我,这是为什么?”叔向回答说:“过去栾武子没有一百顷田地,家里连祭祀宗庙的礼器也不齐全,但他显示他的德行,遵守法制,声名远播于诸侯。诸侯们亲近他,戎、狄归附他,使晋国一切走向正轨。他执行刑法,问心无愧,就依靠这个避免了祸患。他儿子桓子骄傲奢侈,贪得无厌,违法乱纪,为所欲为,放债取利,这种人本该遭祸,却依靠武子德行的余荫,竟得以善终。到了怀子,改变桓子的行为,恢复武子的德行,本该免祸,但由于他父亲的罪恶,结果流亡到楚国。另外,郤昭子家,财富抵得上半个晋国,家中佣人抵得上三军的一半。却凭他财势,就在国内非常奢侈。最后他的尸首在朝堂示众,宗族也在绛都被灭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郤家先后有八人担任要职,其中有五位大夫、三位卿相,他们的尊宠也是够大的了。一旦灭亡,却没一人同情,就因为没有德行。“现在您有栾武子的清贫,我以为你也能有他的德行,所以向你祝贺。倘若你不去忧虑无法树立德行,却担心财物不够,我替你忧虑都来不及,又有什么祝贺可言呢?”宣子跪下来拜谢,说:“我韩起几乎要灭亡了,全靠您保全了我。这不是我一个人敢单独承受的,恐怕我的祖宗桓叔以下的世世代代,都要感激您的恩赐!”楚语下王孙圉论楚宝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

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焉?“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楚语下王孙圉论楚宝 王孙圉访问晋国,晋定公设宴招待他。赵简子身上的佩玉叮当作响,站在一旁担任赞礼官。他问王孙圉说:“楚国的白珩还在吗?”王孙圉回答说:“在。”简子说:“它被你们当做宝贝有多久了?”王孙圉回答说:“楚国从不将它看作宝贝。楚国所视为宝物的,叫观射父,他擅长辞令,到诸侯各国去办事,能使人家没法拿我们的国君做话柄。还有一个左史倚相,善于引经据典,论述各种事物,又早晚将前人善恶、成败的情况向我国君陈说,使他不致忘记祖宗功业;他还善于取悦天地神明,顺应他们的好恶,使神明对楚国没有怨恨。还有一片沼泽叫云梦,它连接着徒州,这里盛产金属、木材、竹材、箭竹,还有龟甲、珍珠、兽角、象牙、虎豹皮、犀兕革、鸟羽、牦牛尾,用来提供军用物资,以防范意外事件;这类产物,可以作为礼物,供招待和馈赠诸侯之用。假若诸侯喜欢这些礼物,就辅以优美的文辞,又有对付意外事件的准备,加上神明保佑,我国国君恐怕就能免于得罪诸侯,因此国家和人民得以保全。这些才是楚国的宝贝,至于白珩,只是以前君王的玩物,怎么会把它作为宝贝呢?“我听说国家之宝,只有六种而已:圣明之人能够评判各种事务,依靠他辅弼治理国家,就把他当做宝贝。玉器金属保护谷物,不致有水灾旱灾,就把它当做宝贝。龟甲可以判定是非,就把它当做宝贝。铜铁金属足以抵御火灾,就把它当做宝贝。金足以抵抗兵乱,就把它当做宝贝。山林湖泽足以提供财物器用,就把它当做宝贝。至于那些叮当作响的美玉,楚国虽然是蛮夷之国,也不会把它当做宝物。”吴语诸稽郢行成于吴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越王勾践起师逆之江。

大夫种乃献谋曰:“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王其无庸战。夫申胥、华登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而未尝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胜未可成。夫谋必素见成事焉,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既罢弊其民,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乃无有命矣。”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曰:“寡君勾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敢私告于下执事曰:‘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天王亲趋玉趾,以心孤勾践,而又宥赦之。君王之于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今勾践申祸无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陲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执事?勾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于边。今君王不察,盛怒属兵,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而辱军士使寇令焉。勾践请盟:一介嫡女,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随诸御;春秋贡献,不解于王府。天王岂辱裁之?亦征诸侯之礼也。’“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搰之,是以无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国,以明闻于天下,而又刈亡之,是天王之无成劳也。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义焉!”吴语诸稽郢行成于吴 吴王夫差起兵攻打越国,越王勾践发兵迎战。越国大夫文种献计说:“吴国和越国,都听命于天,大王您可以不用作战。伍子胥、华登选拔和训练的士卒,在战争中,还从来没有失败过。一人擅长射箭,一百人就会效法追随,我们没把握取胜。凡是计谋一定要事先料到它会成功,才去执行,不可轻易送命。大王不如作好战斗准备,但低声下气去求和,使吴国百姓高兴,使吴王的骄傲心理膨胀起来。我们拿这件事向天占卜吉凶,上天如果抛弃吴国,吴国一定会同意我们的求和,而认为我国不足提防,吴国必然会产生称霸中原的野心。吴国百姓为之筋疲力尽之后,老天再去抢夺他们的粮食,我们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接收这一残局,吴国也就不再受到上天的眷顾了。”越王同意了他的意见,便派诸稽郢向吴王求和,说:“敝国国君勾践派遣小臣诸稽郢前来,不敢公然陈列礼品举行朝见礼,只敢私下里向您的办事官吏禀告说:‘从前越国遭遇祸患,得罪了天王,天王亲自前来讨伐,本已归罪勾践,后来又赦免了他。君王对于越国的恩惠,等于使死人复活,使白骨生出新肉。勾践不敢忘记上天降下的灾难,又怎敢忘掉天王的恩赐?今天勾践重遭祸殃,无德无行,草野边鄙的人,难道敢忘记天王的大恩大德,去计较边疆的小冲突,以致又得罪您手下的办事人员?勾践因此率领他的几名大臣,亲自承担犯下的重罪,在边疆上磕头请罪。现在君王没有详细了解情况,大发雷霆,聚集军队,打算讨伐越国。越国本来是向您纳贡称臣的一块地方,君王不用鞭子驱使它,却屈尊使您的将士执行御敌的命令。勾践请求缔结和约:让一个亲生女儿,拿着簸箕扫帚入宫做您的婢女;让一个亲生儿子,捧着水盆盛具跟随近侍伺候您;春秋两季进贡于王府,不会懈怠。天王难道还要屈尊讨伐我们?这也是天子征讨诸侯所实行的礼制呀。’“俗语说:‘狐狸埋了又刨出,所以不见有成效。’现在天王您既然已经扶植了越国,美德已经天下传扬,您却又要灭亡它,这会使天王的努力没有成果。即使四方的诸侯国,将按照什么标准来事奉吴国呢?恕我冒昧说完了心中想说的话,只请您权衡利弊,考虑道义!”吴语申胥谏许越成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

申胥谏曰:“不可许也。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及吾犹可以战也,为虺弗摧,为蛇将若何?”

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为大虞乎?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乃许之成。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足以结信矣。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吴语申胥谏许越成 吴王夫差于是召告大夫们说:“我打算向齐国采取重大军事行动,因此想同意越国的求和,你们不要反对。假若越国已经悔改,我还求什么?假若它不悔改,等我从齐国回来,我再兴兵去攻打它。”伍子胥劝阻说:“不能答应越国的讲和。越国不是真心实意要和吴国友好,也不是惧怕吴国武力的强大。越国大夫文种勇敢有谋略,他将会把吴国玩弄于股掌之间,以实现他的阴谋。他本知道您崇尚武力,又争强好胜,所以言辞谦卑,来使君王放纵心志,使君王您到中原诸国去纵情妄为,使我们自己受伤害。让我们武器损耗士兵疲惫,人民流离失所,国家一天天衰落下去,然后他稳稳当当地收拾我们的残局。越王在国内讲信用,爱百姓,四方百姓都归附他,五谷丰登,国力将一天天兴盛强大起来。趁我们还可以战胜它时攻打它,如果蛇小不打,等它长成大蛇了,怎么对付?”吴王说:“你为什么这样抬举越国?越国竟然也值得成为心腹大患吗?若没有越国,我们在春秋二季怎么能炫耀我们的兵力?”于是答应越国的求和要求。即将订立盟约的时候,越王又派诸稽郢推辞说:“您认为盟誓有效吗?上次盟誓涂在嘴唇上的血还没干,足够取得信义了。您认为盟誓没有效果吗?您就放弃武力的威胁,亲自来役使我们好了,为什么您重视鬼神的力量却轻视自己的力量呢?”吴王同意了越王的提议,只是达成和约,没有举行盟誓的仪式。公羊传隐公元年春王正月

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隐而立之,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隐公元年春王正月 “元年”是什么意思?是君主即位的第一年。“春”是什么意思?是一年的开始。“王”是说谁?说的是周文王。为什么先说“王”然后说“正月”呢?因为这是周王所颁历法的正月。为什么要说“王正月”?是为了强调天下一统。隐公为什么不说“即位”?这是成全隐公的意愿。为什么是成全隐公的意愿?因为隐公准备治理好国家,然后把国家权力交还给桓公。为什么要把国家权力交还给桓公?因为桓公虽然年幼却地位尊贵,隐公虽然年长却地位卑下,这种尊卑的区别很小,国人都不知道。隐公年长又贤良,诸大夫拥戴隐公,立他为国君,隐公如果在这个时候辞让君位,那么他也不知道桓公日后是否一定能够被立为国君。况且如果桓公立为国君,又怕诸大夫不能辅佐年幼的君主。因此总的来说,隐公做国君,是为了日后桓公能立为国君。隐公年长又贤良,为什么不适合立为国君?因为立正妻之子为君,只凭年长而不凭贤良。立偏房的儿子为君,只按尊贵,而不按年长。桓公为什么尊贵?因为他的母亲地位尊贵。母亲尊贵,儿子为什么也尊贵?儿子因为母亲尊贵而尊贵,母亲又因儿子尊贵而尊贵。宣公十五年宋人及楚人平

外平不书,此何以书?大其平乎己也。何大其平乎己?庄王围宋,军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而窥宋城,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司马子反曰:“子之国何如?”华元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司马子反曰:“嘻!甚矣惫!虽然,吾闻之也:围者柑马而秣之,使肥者应客。是何子之情也?”华元曰:“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吾见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司马子反曰:“诺。勉之矣。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揖而去之。

反于庄王。庄王曰:“何如?”司马子反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庄王曰:“嘻!甚矣惫!虽然,吾今取此,然后而归尔。”司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军有七日之粮尔。”庄王怒曰:“吾使子往视之,子曷为告之?”司马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是以告之也。”庄王曰:“诺。舍而止。虽然,吾犹取此,然后归尔。”司马子反曰:“然则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庄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于此?吾亦从子而归尔。”引师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此皆大夫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平者在下也。宣公十五年宋人及楚人平 鲁国以外的国家停战讲和,《春秋》是不加记载的,这件事为什么要记载?是为了赞扬这次媾和是由两国大夫自己促成的。为什么要赞扬他们私自讲和的行为?楚庄王围困宋国都城,军中的粮食只够吃七天,吃完这些粮食还不能取胜,楚国就要退兵回国。楚庄王于是派司马子反登上土堆,窥探宋国都城中的动静。宋国的华元也登上城里的土堆,并出来见他。司马子反问:“你的都城中情况怎么样?”华元说:“困顿不堪了。”司马子反问:“到了什么程度?”华元回答说:“城里的人彼此交换孩子来吃,劈开尸骨当柴烧。”司马子反说:“唉!确实困顿到极点了!虽然如此,但是我听说,被围困的人把木棍塞在马嘴里,不让它们吃东西,然后假装喂马,而把肥壮的马牵出来欺骗对方。这次你为什么把真情和盘托出呢?”华元说:“我也听说过,君子见到别人困厄而产生怜悯,小人见到别人困厄而幸灾乐祸。我见你是个君子,所以告诉你真情。”司马子反说:“我知道了。你们努力守城吧。我们的军队也只有七日口粮了,吃完这些粮食而不能取胜,将要撤兵回国了。”两人拱手作揖而别。司马子反回来后向楚庄王复命。楚庄王问:“情况怎么样?”司马子反说:“已经困顿不堪了。”楚庄王问:“到了什么程度?”司马子反回答道:“彼此交换孩子来吃,劈开尸骨当柴烧。”楚庄王说:“唉!他们真是困顿到极点了!虽然如此,我现在还是要攻取这座城邑,然后回国去。”司马子反说:“不行。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我们军中只有七天的口粮了。”庄王气愤地说:“我派你去探测敌情,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司马子反说:“以区区宋国,尚且有不欺骗别人的臣子,我们楚国难道可以没有吗?所以我就跟他说了。”楚庄王说:“好吧。我要筑营驻扎下来。尽管宋国已经知道我军粮食短缺,我还是要攻取这座城邑,然后回国去。”司马子反说:“既然如此,那么您请留在这里,请求您准许我先回国。”楚庄王说:“你离开我回去,我和谁一起留在这里?我也跟着你回去吧。”于是率军离开了宋国。所以君子赞扬司马子反和华元促成停战媾和。他们二位都是大夫,而《春秋》为什么却称他们为“楚人”、“宋人”?原来《春秋》是为了贬低他们。为什么要贬低他们?因为这次媾和的是处于下位的臣子。襄公二十九年吴子使札来聘

吴无君、无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贤季子也。何贤乎季子?让国也。其让国奈何?谒也,馀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故谒也死,馀祭也立;馀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

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长庶也,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阖庐曰:“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而致国乎季子。季子不受曰:“尔弑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故君子以其不受为义,以其不杀为仁。

贤季子,则吴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为臣,则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吴季子之名也。春秋贤者不名,此何以名?许夷、狄者,不壹而足也。季子者,所贤也,曷为不足乎季子?许人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襄公二十九年吴子使札来聘 《春秋》不承认吴国有国君、大夫,这里为什么又有国君、大夫的称谓呢?这是认为季子贤良的缘故。为什么认为季子贤良呢?因为他辞让不当国君。他是如何辞让的呢?谒、馀祭、夷昧和季子,是同母所生的四个兄弟。季子年纪最小而最有才能,哥哥们都很喜欢他,共同要立他为国君。谒说:“现在如果这样仓促地把王位传给季子,季子还是不会接受的。我希望我们不要传位于子而传位于弟,兄弟轮流做国君,从而把王位交给季子。”大家都说:“好的。”所以这几个人做国君时都舍生忘死,十分勇敢,饮食时必定要祈祷说:“上天如果保佑吴国,希望赶快把灾难降到我身上。”所以谒死之后,馀祭继位;馀祭死后,夷昧继位;夷昧死后,国家就应该传到季子手里了。季子出使在外,避而不归。僚是夷昧庶子中年长者,即位为君。季子出使归来,到了吴国也把僚当国君对待。阖庐说:“我们先君之所以不把王位传给儿子而传给弟弟,都是为了最后要把王位传给季子的缘故。如果遵从先君的遗命,那么王位应该传给季子。如果不遵从先君的遗命,那么我是应该立为国君的人,僚凭什么当国君?”阖庐于是派专诸刺杀僚,而把王位交给季子。季子不接受,说:“你杀了我的国君,我接受你交来的王位,这是我和你一起在篡位。你杀了我的兄长,我又杀你,这是父子兄弟相互残杀,一辈子也没个完啊。”于是季子离开吴都到了他的封邑延陵,一直到死也没有再进吴国国都。所以君子认为他不接受君位是道义,不杀阖庐是仁。认为季子贤良,那吴国怎么就有了国君、大夫呢?因为既然认为季子有资格作为臣子,那就应该有国君了。“札”是什么?是吴国季子的名字。《春秋》对于贤能的人不称呼名字,这里为什么称名?这是因为赞许夷、狄之人,不能因为他们做了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就认为他们已很完美了。季子是《春秋》认为的贤良的人,为什么还认为他不够完美呢?因为赞美人臣一定要使他与人臣的地位相适应,赞美人子一定要使他与人子的地位相适应。穀梁传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

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为弟也?杀世子、母弟目君,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贬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

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 “克”是什么意思?就是能够。能够干什么呢?能够杀人。为什么不直接说杀呢?表明共叔段有军队。共叔段是郑伯的弟弟。怎么知道他是弟弟呢?杀掉太子和同母弟的,只称国君。因为这里把郑伯称作国君,就知道共叔段是弟弟。共叔段是弟弟而不称他作弟弟,是公子而不称他作公子,是贬低他的意思,因为共叔段失去了做公子和做弟弟的道义呀。贬斥共叔段,更加贬斥郑伯。为什么更贬斥郑伯呢?是贬斥郑伯处心积虑,达到了杀共叔段的目的。“于鄢”,是说郑伯追击很远。郑伯追杀共叔段就好像是从母亲怀里抢过婴儿杀掉那样。所以更加贬斥他呀!然而作为郑伯这样应该怎么办呢?慢慢去追赶那逃亡的贼子,这才是对亲人亲善友爱的正确做法。僖公三年虞师晋师灭夏阳

非国而曰灭,重夏阳也。虞无师,其曰师,何也?以其先晋,不可以不言师也。其先晋何也?为主乎灭夏阳也。夏阳者,虞、虢之塞邑也,灭夏阳而虞、虢举矣。

虞之为主乎灭夏阳,何也?晋献公欲伐虢,荀息曰:“君何不以屈产之乘、垂棘之璧,而借道乎虞也?”公曰:“此晋国之宝也。如受吾币,而不借吾道,则如之何?”荀息曰:“此小国之所以事大国也。彼不借吾道,必不敢受吾币。如受吾币,而借吾道,则是我取之中府而藏之外府,取之中厩而置之外厩也。”公曰:“宫之奇存焉,必不使受之也。”荀息曰:“宫之奇之为人也,达心而懦,又少长于君,达心则其言略,懦则不能强谏,少长于君,则君轻之。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国之后,此中知以上乃能虑之。臣料虞君,中知以下也。”公遂借道而伐虢。

宫之奇谏曰:“晋国之使者,其辞卑而币重,必不便于虞。”虞公弗听,遂受其币而借之道。宫之奇又谏曰:“语曰:‘唇亡则齿寒。’其斯之谓与?”挈其妻子以奔曹。

献公亡虢,五年,而后举虞。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僖公三年虞师晋师灭夏阳 不是国家而说“灭”,这是重视夏阳。虞国没有出兵,《春秋》却说虞国军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在晋国出兵前,虞国就已经把夏阳推入了死地,所以不能不说是军队。为什么说它在晋国出兵前就把夏阳推入死地了呢?是因为它是灭亡夏阳的主谋。夏阳是虞国和虢国边界上的城邑,灭掉了夏阳,虞国和虢国也就可以攻下来了。说虞国是灭掉夏阳的主谋,这是为什么呢?晋献公打算攻打虢国,荀息说:“国君为什么不用屈地出产的骏马和垂棘出产的美玉,向虞国借道呢?”晋献公说:“这些都是晋国的宝物啊。如果虞国接受了我的礼物,却又不借路给我,那该怎么办呢?”荀息说:“这就是小国用来事奉大国的礼数。它不借路给我们,就一定不敢接受我们的礼物。如果接受了我们的礼物,又借路给我们,那么,我们只不过是把美玉从宫中的库房里取出来藏在宫外的库房里,把良马从宫中的马厩里牵出来放在宫外的马厩而已。”晋献公说:“宫之奇还在虞国任职呢,他一定不会让国君接受这礼物的。”荀息说:“宫之奇的为人,虽然内心通达但性情懦弱,又是从小和国君一起长大的,心里明白,说话就简略;性情懦弱,就不会坚决劝谏;从小和国君一起长大,国君就不会重视他。况且珍宝就在面前,而亡国之灾却在另一个国家灭亡之后,这是中等智力以上的人才能想到的。我料定虞国国君是个中等智力以下的人。”于是,晋献公就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向虞国国君进谏道:“晋国的使者言辞谦卑,礼物十分贵重,肯定会对虞国不利。”虞国国君不听,接受了晋国送来的礼物,借路给了晋国。宫之奇又进谏道:“古语说‘唇亡则齿寒’,这大概就是说虢国和虞国的关系吧?”宫之奇带上他的妻子儿女一起逃到曹国去了。晋献公灭掉了虢国,鲁僖公五年,又占领了虞国。荀息牵着良马、捧着美玉来到晋献公跟前说:“美玉还是老样子,马却变老了。”檀弓檀弓上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谓之曰:“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

使人辞于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为恭世子也。檀弓上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晋献公打算杀掉他的世子申生。公子重耳对申生说:“你为何不对君王表明心意呢?”申生说:“不行。国君喜欢骊姬,要是我去申辩,那太伤君王的心了。”重耳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逃走呢?”申生说:“不行。国君说我企图弑君,天下难道有无父之国吗?我往哪儿逃呢?”申生派人去向狐突诀别,说:“申生有罪,没有听从您的话,以致死到临头。申生不敢吝惜性命。尽管如此,国君年事已高,儿子还年幼,国家将多有危难。您不出面为国君谋划国事便罢,您若肯出面为国君谋划,申生我虽死,也蒙受您的恩惠。”申生拜了两拜,然后自杀。所以他被谥为恭世子。檀弓上曾子易箦

曾子寝疾,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曾元、曾申坐于足,童子隅坐而执烛。

童子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檀弓上曾子易箦 曾子卧病在床,病情危急。他的弟子乐正子春坐在床下,曾元、曾申坐在曾子脚旁,童子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灯烛。童子说:“又精美又光洁,这是大夫用的竹席吧?”乐正子春说:“住口!”曾子听到吃惊地说:“喔?”童子说:“又精美又光洁,这是大夫用的竹席吧?”曾子说:“是的。这是季孙送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换下来。元,你扶我起来,把席子换掉。”曾元说:“您老人家病情危急,不宜挪动身子。请等到天亮,再给您老人家换掉。”曾子说:“你对我的爱不如那个童子。君子爱人就成全他的德行,小人爱人就迁就他的过失。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只要能死得合乎正礼,就行了。”大家抬起曾子,换下竹席。他回到席子上,还没躺安稳就死了。檀弓上有子之言似夫子

有子问于曾子曰:“问丧于夫子乎?”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鲁司寇,将之荆,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贫也。”檀弓上有子之言似夫子 有子问曾子说:“你从夫子那儿听说过如何对待失去职位的话吗?”曾子说:“我听到过。‘失去职位要快点穷,死了要快点腐烂。’”有子说:“这不像君子说的话。”曾子说:“我这是从夫子那里听来的。”有子又说:“这不是君子说的话。”曾子说:“我是和子游一起听到夫子这样说的。”有子说:“既然如此,夫子是有所指才这样说的。”曾子把有子的话告诉了子游。子游说:“有子的话真像是夫子说的。从前,夫子在宋国居住时,看到桓司马为自己造石椁,三年过去了还没有造好。夫子就说:‘如此奢侈,死了还不如快点腐烂的好。’死了要快点腐烂,这是针对桓司马说的话。南宫敬叔失去职位以后回国,车上总是载着珠宝去朝拜国君。夫子说:‘像这样行贿,失了官之后还不如很快变穷更好。’失去职位要快点穷,是针对南宫敬叔说的。”曾子把子游的话告诉有子,有子说:“是这样。我本来就说那不是夫子的话。”曾子说:“您是怎么知道的呢?”有子说:“夫子任中都宰的时候,制定了棺厚四寸、椁厚五寸的制度,我因此知道夫子不希望人死之后很快就腐烂。从前,夫子失去了鲁国司寇的职位,将要到楚国去任职。他先派了子夏去说明意图,然后又派冉有去了解情况,所以我知道夫子不希望失去职位以后很快就贫穷。”檀弓下公子重耳对秦客

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闻之:‘亡国恒于斯,得国恒于斯。’虽吾子俨然在忧服之中,丧亦不可久也,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以告舅犯。舅犯曰:“孺子其辞焉。丧人无宝,仁亲以为宝。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而天下其孰能说之?孺子其辞焉。”

公子重耳对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身丧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以为君忧。父死之谓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义?”稽颡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

子显以致命于穆公,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颡而不拜,则未为后也,故不成拜。哭而起,则爱父也。起而不私,则远利也。”檀弓下公子重耳对秦客 晋献公去世后,秦穆公派人去向公子重耳表示哀悼,并且说:“寡人听到过这样的话:‘失去国家常常是在这种时候,得到国家也常常是在这种时候。’虽然您严肃庄重,正处在忧伤的服丧期间,但流亡在外不可太久,得到国家的时机不可轻易错过,希望您考虑一下。”重耳把这些话告诉了舅父子犯。子犯说:“您辞谢他的好意吧。流亡在外的人没有什么可宝贵的东西,只有仁爱思亲才是最宝贵的。父亲的死是何等重大悲痛的事情啊?如果想乘机谋取利益,那么天下之人有谁能拥护你呢?您还是辞谢他的好意吧。”公子重耳对秦穆公的使者说:“蒙贵国君主恩惠,来慰问亡命之臣重耳。我自己逃亡在外,父亲死了,却无法参加丧礼哭泣哀悼,劳动贵国国君忧虑担心。父亲死是一件哀痛的事,我怎敢别有用心,而有辱贵国君主对我的情义呢?”说罢,跪下叩头,却不行拜谢礼;哭着站起来,也不再与使者私下交谈。子显把这些情况向秦穆公做了汇报,秦穆公说:“公子重耳真是仁人啊。他叩头却不拜谢宾客,是认为自己不是晋国君主,所以不行拜礼。哭着站起来,是表示哀悼其父。起来后不与宾客私下交谈,是表示不愿谋求个人私利。”檀弓下杜蒉扬觯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鼓钟。杜蒉自外来,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杜蒉入寝,历阶而升。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降,趋而出。

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予,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曰:“子卯不乐。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旷也,太师也,不以诏,是以饮之也。”“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为一饮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饮之也。”“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与知防,是以饮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杜蒉洗而扬觯。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毋废斯爵也。”

至于今,既毕献,斯扬觯,谓之“杜举”。檀弓下杜蒉扬觯 知悼子去世,还没有安葬,晋平公就喝起酒来,师旷和李调在一旁侍候,并敲钟作乐。杜蒉从外面进来,听到钟声,就问:“在哪儿敲钟?”有人回答说:“在寝宫。”杜蒉走进寝宫,一步一级地走上台阶。他斟了一杯酒,说:“师旷,喝了这杯。”又斟了一杯,说:“李调,喝了这杯。”然后又斟了一杯,在殿堂之上,面朝北面跪坐而饮。喝完之后走下台阶,快步走出寝宫。晋平公喊他进去,说:“杜蒉!刚才你心里也许要开导我,所以我没有主动跟你说话。你罚师旷喝酒,是为什么?”杜蒉回答说:“在甲子、乙卯忌日,君主不得饮酒作乐。如今知悼子的灵柩还停在堂上,这是比甲子、乙卯忌日更重要的事。师旷身为太师,却不提醒您,因此罚他一杯。”平公又问:“你罚李调喝酒,又为什么呢?”杜蒉回答说:“李调是国君您亲近的臣子,却因贪于饮食而忘记君主应忌讳的事情,因此罚他一杯。”平公又问:“你罚自己一杯,又为什么呢?”杜蒉回答说:“我是个厨师,不好好给您侍候饮食用具,却敢越职进谏,因此也罚自己一杯。”平公说:“我也有错,斟上酒罚我一杯吧。”杜蒉洗净觯,斟上酒,举到平公面前,平公对侍者说:“如果我死了,一定不要丢弃这只觯。”直到现在,每逢主人敬完酒,就举起手中的觯,人们把这个动作称为杜举。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

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

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 晋国大夫赵武的新居落成,晋国的大夫们前往庆贺送礼。张老说:“多么美啊,这样高大;多么美啊,这样富丽堂皇。既可以在这里奏乐祭祀,又可以在这里举行葬礼,还可以在这里宴请国宾,聚会宗族。”赵武说:“我赵武能够在这里歌舞祭祀,在这里举行丧礼,在这里宴请国宾、聚会宗族,这样我就可以保全我的身首,从而跟随我的先祖先父一起葬于九原了。”说完,就面向北叩头拜谢。当时的君子称赞他们二人一个善于祝颂,一个善于祷告。卷四

苏秦以连横说秦

司马错论伐蜀

范雎说秦王

邹忌讽齐王纳谏

颜斶说齐王

冯煖客孟尝君

……战国策苏秦以连横说秦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崤、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霸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敝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霸,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沉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负书担囊,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愧色。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说,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镒,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于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镒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历天下,庭说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伉。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以忽乎哉!”苏秦以连横说秦苏秦最初用连横的策略去游说秦惠王说:“大王的国家,西面有巴、蜀、汉中的富饶,北面有胡地的貉皮、代地的良马可以利用,南面有巫山、黔中作为屏障,东面有崤山、函谷关这样坚固的门户。土地肥美,人民富足,战车万辆,战士百万,沃野千里,财富丰足,地理形势便利,这正是人们所说的天府,天下的强国啊。若凭着大王的贤明、兵士百姓的众多、车马的效用、兵法的教习,足以兼并诸侯,吞灭天下,称帝王而统治诸侯。请大王稍加注意,让我陈述统一天下的功效。”秦惠王却说:“我听说,鸟雀羽毛不丰满便不能飞得很高;法令条文不完备便不能用来实施刑罚;道德行为不高尚便不能役使百姓;政令教化不和顺便不能差遣大臣。现在,先生不远千里,郑重地登廷赐教于我,还是改日再说吧。”苏秦说:“我本来就猜想到大王是不会采用我的主张的。从前,神农讨伐补遂,黄帝讨伐涿鹿因而擒杀蚩尤;唐尧讨伐兜,虞舜讨伐三苗,夏禹讨伐共工,商汤讨伐夏桀,周文王讨伐崇侯虎,周武王讨伐殷纣王,齐桓公运用武力称霸天下。由此可见,哪有不曾运用武力而统一天下的呢?古时候,各国使臣的车驾往来频繁,车毂相击。他们以言语说动对方缔结盟约,使天下成为一体;后来实行合纵连横的策略,战争就不停息了;文士都巧饰辞令,各国诸侯疑惑而无所适从;各种事端层出不穷,却无法进行料理;法令条文完备,人民却多作伪;文书政令多而混乱,百姓却愈加贫困;君臣上下都在发愁,民众无所依从;话语讲得明白清楚,道理讲得冠冕堂皇,战争却更为频繁;发言雄辩身着盛装,但争战攻伐仍未停息;旁征博引,讲华丽的言辞,天下因此不得治理;发言者说烂了舌头,听讲者听聋了耳朵,也并未产生什么效果;提倡道义,约以诚信,但天下仍不能和睦相处。于是,各国便废弃文治,采用武力,以丰厚的待遇豢养勇猛敢死之士,制好铠甲,磨砺兵器,在战场上角逐胜负。无所事事而获得利益,安然而坐而开拓疆土,即使古代的五帝、三王、五霸以及那些明主贤君也常想实现这一愿望,在这种情势下也是无法办到的,所以他们还是用战争去继续求取。两军对垒,距离远的就摆开阵势对打,距离近的便短兵相接,只有这样做才能建树大功业。因此,只有军队取胜于外,对内声扬道义才强劲有力;只有国君在上面把威望树立起来,百姓才会在下面服从。现在要想兼并天下,凌驾于大国之上,使敌国屈服,控制海内,抚育百姓,臣服诸侯,非用武力不可!现今在位的君主,忽视用兵这一根本道理,在教化民众上糊涂,在治理国家上混乱,迷惑于花言巧语,沉溺于诡辩文辞。由此看来,大王是一定不能实行我的主张了。”苏秦游说秦惠王的奏章上了十次,但他的主张最终未被采纳。黑貂皮袍穿破了,一百斤黄金花光了,费用没有了,他只好离开秦国回家去。他绑着裹腿,穿着草鞋,背着书箱挑着行囊,面容憔悴,脸色黝黑,面有愧色。回到家中,妻子不走下织机迎接他,嫂子不给他做饭吃,父母不和他讲话。苏秦长叹道:“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子不把我当小叔子,父母不把我当儿子,这都是我苏秦的罪过啊。”于是苏秦连夜找书,摆开了几十只书箱,找到了姜太公的《阴符》一书,便埋头诵读,并反复推敲,钻研体会书中精要。读书困乏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便拿锥子刺自己的大腿,以致鲜血一直流到脚后跟。他说:“哪有游说君主而不能掏出他的金玉锦绣,取得卿相高位的呢?”坚持了一年,终于研究成功,他自己说:“这下我确信能够说服当今的国君了!”于是,苏秦便以燕乌集阙般的说辞,在华丽的宫殿中拜见并劝说赵王。他侃侃而谈,常常击掌有声。赵王听了,十分高兴,封苏秦为武安君,授给他相印,又给他兵车百辆、锦绣千匹、白璧百对,黄金万镒,让他带着去与各国相约合纵,拆散连横,以便抑制强大的秦国。所以苏秦在赵国为相期间,函谷关的交通便断绝了。在这时候,尽管天下广大,百姓众多,王侯威严,谋臣权变,但都要取决于苏秦的决策。于是,不费一斗粮食,不劳一个兵卒,没有一个战士参加打仗,没断过一根弓弦,没折过一支箭,就使六国诸侯相互亲睦胜过兄弟。大凡贤人在位就能使天下人信服;一位贤人用事就能使天下人服从。所以说:要在政治上而不是武力上用力气;要在朝廷决策上而不是周边争战上用力气。当苏秦尊显的时候,黄金万镒任凭他使用,随从的车骑络绎不绝,走在路上风光显耀;崤山以东的国家,有如风吹草动般地听从苏秦的指挥,从而使赵国的威望也大大增强。况且苏秦只不过是个居于穷巷陋室里的读书人罢了,但他却能手扶车前横木,控制着马缰绳,走遍天下,在朝堂上游说各国诸侯,使诸侯周围的亲信无话可说,普天之下没有谁能和他抗衡。后来,苏秦打算去游说楚王,经过洛阳。他的父母听到这一消息,便收拾房舍,清扫街道,设置乐队,摆设酒席,在郊外三十里处迎接他。他的妻子不敢正眼瞧他,侧耳听他说话;他的嫂子趴在地上像蛇一样爬行而来,朝他拜了四拜,跪着自己认错。苏秦问道:“嫂子,为什么你过去那样趾高气扬,而现在又这么低声下气呢?”他的嫂子回答:“因为现在你地位尊贵而且很有钱。”苏秦叹道:“唉!一个人贫困失意,连父母都不把他当儿子看待,有钱有势了连亲人也害怕他。可见,人生在世,对于权势地位荣华富贵,怎么可以忽视啊!”司马错论伐蜀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狄之长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韩,周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惠王曰:“善!寡人听子。”

秦惠王说:“很好!我听您的。”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司马错论伐蜀司马错与张仪在秦惠王面前进行了争论。司马错主张攻打蜀国,张仪说:“不如攻打韩国。”秦惠王说:“请让我听听你的见解。”张仪回答说:“秦国应先与魏国和楚国交好,然后出兵三川,堵住辕、缑氏的出口,挡住屯留险道;再让魏国断绝通往南阳之路,楚国进军南郑,秦国攻打新城和宜阳,兵临东西二周的都城近郊,声讨两周君主的罪行,再去侵占楚国和魏国的领土。两周自知难以挽救局势,必然会交出九鼎宝器。秦国据有九鼎,掌握了那里的地图户籍之后,挟制周天子号令天下,天下没有谁敢不听从的,这才是帝王的大业。而如今的蜀国,只是一个西部的偏僻小国,戎狄的头目而已。为此而劳师动众,不足以成就威名;得到该国的土地,也没有多大好处。我听说:‘争名就要争于朝廷,争利就要争于集市。’现在三川和周室,就是当今天下朝堂和集市,大王不去争夺,反而要与戎狄去争夺,这离帝王大业相差太远了。”司马错说:“不对。我听说,要使国家富足,就必须开拓疆域;要使兵力强盛,就必须让百姓富足;要成帝王之业,就必须广施恩德。这三个条件具备,王业便随之建立了。现在大王的国土狭小,百姓贫穷,所以我打算从容易做的事情着手。蜀国,的确只是个西部的偏僻小国,戎狄诸国的头儿,眼下还发生了像夏桀、殷纣时那样的内乱。用秦国的军队去攻打它,就像让豺狼去追逐羊群一般容易。夺取蜀国的土地,足以扩大秦国的疆域;获得蜀国的财富,足以使秦国百姓富足。只要打上一仗,不需要损伤民众,而蜀国便已经屈服了。因此,秦国虽然攻取了一个国家,但天下却并不认为残暴;虽然尽得西方的财利,诸侯却并不认为贪婪。这样我国是一次用兵,名利双收,而且还有禁止暴戾、平定祸乱的美名。如果现在去进攻韩国、胁持天子,而胁持天子本来就是很坏的名声,又未必能由此得到好处,反而落个不义的恶名。而且,去攻打天下所不愿攻打的国家,是很危险的!请让我说说其中的道理:周朝,是天下诸侯的宗室;韩国,是周朝的友邦。周一旦知道自己将会因秦国进攻而失去九鼎,韩一旦知道自己将会因秦国进攻而失去三川,那么周、韩二国必然会齐心协力,依靠齐国、赵国的力量,向楚国、魏国求救。周把九鼎给楚国,韩把土地给魏国,这是大王您无法制止的。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前景,不如攻打蜀国那么妥善啊。”秦惠王说:“很好!我听您的。”秦国最终发兵攻打了蜀国,并用了十个月时间夺取了它,接着平定了蜀国。蜀国君主的称号被降改为侯,还派陈庄去做了蜀相。蜀国附属秦国后,秦国更加富强,也更轻视诸侯各国了。范雎说秦王

范雎至,秦王庭迎范雎,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进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臣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霸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蔆水,无以糊其口,膝行蒲伏,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蹷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暗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秦王跪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范雎说秦王范雎来到秦国,秦昭王在宫廷前迎接他,对他恭敬地采用了宾主礼节,范雎也客气地推辞谦让。就在当天秦昭王以宾主之礼接见了范雎,看到当时情景的人没有不惊讶失色的。秦昭王屏退身边的人,殿中除了他和范雎空无一人。秦昭王跪着请求说:“先生用什么来指教我呢?”范雎只是应了一声“嗯嗯”。过了一会儿,秦昭王再次请教,范雎仍然只应了一声“嗯嗯”。如此反复三次。秦昭王长跪着说:“先生不愿意指教我吗?”范雎向秦王谢罪说:“我不敢这样呀。我听说,当初吕尚遇到周文王的时候,只是垂钓于渭水北岸的一个老渔翁而已。像这种情况,说明他们的交往是疏浅的。随后他通过一次交谈就被立为太师,与周文王同车而归,这是由于他们言谈深切的缘故。因此,周文王也果然在吕尚的辅佐下取得了成功,终于据有天下成为帝王。假如当初周文王疏远吕尚而不同他深谈,这样周室还不具备做天子的德行,而文王、武王也就没有帮助他们成就帝业的人了。如今的我,不过是客居他乡之臣,我和大王的交往很疏浅,而我要陈述的却都是匡正君臣关系的大事,又夹在您的至亲骨肉之间。我本愿意表达对您的浅陋忠诚,可是我不知道大王内心的想法,大王再三问我我都没回答,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啊。“我不是因为有所畏惧而不敢讲话。即使明知今天把话讲出来,明天就会被处死,但我也不敢因此而畏惧。倘使大王果真能够实行我的主张,死亡不足以成为我的顾虑,流亡不足以成为我的担忧,浑身涂漆遍体生癞、披头散发成为狂人,也不足以成为我的耻辱。五帝那样的圣人死了,三王那样的仁人死了,五霸那样的贤人死了,乌获那样的力士死了,孟奔、夏育那样的勇士死了。死,是人最终不能避免的。处于这样一种必然趋势之中,如果我的死能够对秦国稍有补益,这便是我的最大心愿了,我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呢?“伍子胥藏身口袋之中逃出昭关,白天潜伏,黑夜赶路,来到蔆水地方,没有吃的,就跪着爬行,到吴市上讨饭,却最终使吴国兴盛,使阖闾成为霸主。假如我能像伍子胥那样进献谋略,即使把我囚禁起来终生不能再见到大王,只要我的主张得到施行,我又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箕子、接舆用身涂漆,遍体生癞,披头散发成为狂人,但对殷朝和楚国毫无益处。假使我与箕子、接舆有同样遭遇可对我认为贤明的君主有所帮助,这便是我最大的荣耀了,我又怎么会感到耻辱呢?“我所担心的,只是在我死以后,天下人看到我尽忠而被杀,因此便闭口不言,裹足不前,不肯再到秦国来了。大王您对上畏惧太后的威严,对下被奸臣的媚态所迷惑;住在深宫之中,不能摆脱权臣的制约,始终遭受蒙蔽,没人帮助您洞察奸邪,这样下去,大则会使国家灭亡,小则会使您身陷孤立危险境地,这才是我所担心的问题啊!至于个人穷困受辱的事情,死亡流放的祸患,我是不敢害怕的。我死了秦国却能治理好,这便胜过我活着了。”秦王于是跪着说:“先生这是什么话呢!秦国地处偏僻荒远之地,我又愚昧无能,幸蒙先生光临此地,这是上天让我来烦扰先生,好使先王的宗庙得以留存啊。我能得到先生的教诲,这是上天眷顾先王,而不肯遗弃他后人的缘故啊。先生怎么能这样说呢!不论事情大小,上到太后,下到大臣,希望先生悉数教导我,不要怀疑我的诚意。”范雎向秦王拜了两拜,秦王也向范雎拜了两拜。邹忌讽齐王纳谏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熟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议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邹忌讽齐王纳谏邹忌身高八尺有余,外表清朗俊美。早晨,邹忌穿戴完毕,朝镜子里端详,对他妻子说:“我与城北的徐公哪个更美?”他的妻子答道:“您美极了,徐公怎么比得上您呀!”城北的徐公,是齐国的美男子。邹忌有点不自信,因而又问他的侍女说:“我跟徐公,哪个更美?”侍女回答说:“徐公哪里比得过您呢?”第二天,有客人从外面来,和邹忌坐着闲谈,邹忌问客人说:“我和徐公,哪个更美?”客人答道:“徐公不如您这么美啊!”过了一天,徐公来访,邹忌仔细端详他,自以为不如徐公美。而后又照镜子端详自己,更觉得自己比徐公差得远。晚上,躺在床上思量,说:“我的妻子说我美,这是她偏爱我;侍女说我美,这是她惧怕我;客人说我美,这是他想有求于我啊。”于是,邹忌上朝拜见齐威王,说道:“臣下确实知道自己不如徐公美,由于臣下的妻子偏爱臣下,臣下的侍女畏惧臣下,臣下的客人有求于臣下,所以他们都说臣下比徐公美。如今,齐国方圆千里,有城池一百二十座,宫中嫔妃及左右侍从没有一个不偏爱大王您,朝廷的官吏没有一个不敬畏大王您,国境之内,没有一个人不想求助于您的。由此看来,大王您所受的蒙蔽太严重了!”威王道:“说得好!”于是颁布命令:“不论朝臣、官吏和普通百姓,凡是能够敢于当面指摘我的过失的,给予上等奖赏;通过上书劝谏我的,给予中等奖赏;能够在公共场所批评我而传入我耳中的,给予下等奖赏。”命令一发出,群臣纷纷上朝谏言,王宫就像集市一样热闹。几个月后,来进谏的人已经断断续续。一年以后,虽然有人还想进谏,可是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后来,燕、赵、韩、魏四国听说这件事后,都来齐国朝见。这就是所谓的不动用武力,在朝廷之上就可以战胜诸侯。颜斶说齐王

齐宣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说。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则再拜而辞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颜斶说齐王齐宣王召见颜斶说:“颜斶过来!”颜斶也说:“大王过来!”宣王听后不高兴了。左右大臣责备颜斶说:“大王,那是为人君主;颜斶,是为人臣子的。大王说‘颜斶过来’,你也说‘大王过来’,这像话吗?”颜斶答道:“我主动上前,这是趋附权势,大王主动过来,这是礼贤下士,与其让我趋附权势,不如让大王礼贤下士。”宣王勃然变色道:“是做王的尊贵,还是做士人的尊贵?”颜斶答道:“士人尊贵,王不尊贵。”宣王又问:“有什么说法吗?”颜斶答道:“有。过去,秦国攻打齐国,下令说:‘如有人敢到柳下季墓地五十步之内砍柴的,定杀不饶。’还有一道命令说:‘如有人斩获齐王头颅,就封爵万户侯,赏金千镒。’由此来看,活着的君王的头颅,还不如已死去士人的坟墓啊。”宣王说道:“是啊!君子岂可侮辱?我这是自取其辱啊!请求您收我做学生吧。颜先生与我交游,吃的肯定是美味佳肴,出门必定有车马迎送,妻子儿女穿戴华丽。”颜斶谢绝告辞说:“玉石生于山中,经过琢磨就破损了,不是说经过琢磨的玉就不珍贵,而是璞玉已失去它最本质的东西。士人生于边远荒野,经人推举做了官,不能说不尊贵,而是士人的精神品质不全了。我愿意回归山林,饿了再吃东西,就像吃肉一样有滋味,安闲踱步,就像乘车一样舒适,不会获罪可以算是富贵,内心纯洁行为正直,可以自娱自乐。”说罢,颜斶向宣王拜了两拜,告辞而去。君子说:“颜斶可以说是懂得知足了,归于自然,返于纯朴,就终身不会受辱了。”冯煖客孟尝君

齐人有冯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冯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是,愦于忧,而性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终日。孟尝君顾谓冯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梁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煖之计也。冯煖客孟尝君齐国有个叫冯煖的人,家境贫寒无法养活自己,便让人去致意孟尝君,希望能到他门下做食客。孟尝君问来人:“此人爱好什么?”答道:“这人没有什么爱好。”孟尝君又问:“此人能做什么?”答道:“这人没有什么能耐。”孟尝君笑着同意收留他,说:“好吧。”孟尝君的随从们因为主人看不起冯煖,就给他吃些粗劣的食物。住了没多久,冯煖靠着柱子弹着他的佩剑,唱道:“长剑啊,我们回去吧!没有鱼吃啊!”随从们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吃鱼,像我的一般门客一样对待他。”住了没多久,冯煖又弹起佩剑,唱道:“长剑啊,我们回去吧!出门没有车坐呀!”随从们都耻笑他,把这事去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车马,比照门下能坐车的宾客的标准。”于是,冯煖乘着他的车,举着他的剑,去拜访他的朋友,说:“孟尝君把我当上客看待。”这以后又过了没多久,冯煖又弹起他的佩剑,唱道:“长剑啊,我们回去吧!没有可以养家的东西啊!”随从们都讨厌他了,觉得他贪得无厌。孟尝君问道:“冯公有父母吗?”回答道:“有个老母亲。”孟尝君派人供给他母亲吃的用的,不让她缺乏。于是冯煖不再唱歌了。后来,孟尝君出了个告示,问门下的众宾客:“谁熟悉会计,能替我到薛地去收债呢?”冯煖签上名,说:“我能。”孟尝君有些奇怪,问:“这是谁呀?”随从们回答道:“就是唱‘长剑啊,我们回去吧’的那个人。”孟尝君笑道:“这个门客果然有本事,我辜负了他,还没和他见过面呢!”孟尝君把冯煖请来见面,向他道歉说:“我被小事弄得疲惫不堪,被忧虑的事情弄得很心乱,再加上天性懦弱愚笨,整天忙于处理国家事务,以致得罪了先生。先生不以为羞耻,竟然愿意为我到薛地去收债吗?”冯煖回答:“我愿意。”于是,准备车辆,收拾行装,装上债券契据准备出发,向孟尝君告别时问道:“收完了债,用它买些什么东西回来?”孟尝君说:“看我家里缺什么就买什么。”冯煖驱车到了薛地,派小吏把应该还债的老百姓全部招来核对债券。等债券都核对完,冯煖站起身,假托孟尝君的命令,把债款都赏赐给了众百姓,于是烧掉了那些债券。百姓们欢呼万岁。冯煖马不停蹄地驱车回到了齐国,大清早就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对他这么快就回来感到奇怪,穿戴整齐去接见他,问道:“债都收完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冯煖回答:“收完了。”“用它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冯煖回答:“您说‘看我家缺什么就买什么’,臣下私自认为,您的宫里堆满了奇珍异宝,猎狗骏马挤满了外面的牲口棚,堂下站满了美女佳丽。您家里缺少的只是‘义’啊。我私下为您买回了‘义’。”孟尝君问:“买回了‘义’是怎么回事呢?”冯煖说:“现在您拥有这小小的薛地,不把老百姓当自己的子女一样爱抚,所以才用商人的方法从他们身上牟利。我私自假托您的命令,把债款都赏赐给了老百姓,又烧掉了债券,老百姓们都欢呼万岁。这就是我为您买‘义’的方式呀!”孟尝君不高兴了,说:“好了,先生算了吧。”过了一年,齐王对孟尝君说:“我不敢把先王的大臣作为自己的臣下。”孟尝君只好前往他的封邑薛地。距离薛地还有一百多里地,老百姓们便扶着老人,带着孩子,在路上迎接孟尝君,整天都是这样。孟尝君回头对冯煖说:“先生为我买回的‘义’,今天我终于见到了。”冯煖说:“狡猾的兔子有三个藏身的洞穴,才仅能免其一死。现在您有了一个洞穴,还不能够高枕无忧,请让我为您再凿两个洞穴吧。”孟尝君给他车五十乘,黄金五百斤,向西去大梁游说。冯煖对魏王说:“齐王把他的大臣孟尝君放逐给诸侯国了,首先迎请他的诸侯将会国富兵强。”于是,魏王空出相位,让以前的相做上将军,派使者带着黄金一千斤、车一百乘去请孟尝君。冯煖先驱车回来告诫孟尝君说:“黄金一千斤,是很贵重的聘礼;车一百乘,是很显赫的使者。齐王应该听说这一消息了吧。”大梁的使者往返了好几趟,孟尝君坚决推辞不去。齐王听说了这个消息,君臣上下都很害怕,派太傅带了黄金一千斤、两辆四匹马拉的彩饰车驾、齐王自佩的宝剑一把,并写信向孟尝君道歉说:“寡人不好,遇到了祖宗降下的灾祸,又被那些阿谀谄媚的臣子所迷惑,得罪了您。我是不值得您帮助的了,但希望您看在先王宗庙的份上,暂且回齐国来治理百姓吧!”冯煖又提醒孟尝君说:“希望您向齐王请求先王传下来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庙。”宗庙建成了,冯煖回来向孟尝君报告说:“三个洞窟已经都建成了,您就高枕无忧,放心享乐去吧!”孟尝君做了几十年宰相,没遭受一点灾祸,全靠冯煖的谋划。赵威后问齐使

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使者不说,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有民?苟无民,何有君?故有问舍本而问末者耶?”

乃进而问之曰:“齐有处士曰锺离子,无恙耶?是其为人也,有粮者亦食,无粮者亦食;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是助王养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叶阳子无恙乎?是其为人,哀鳏寡,恤孤独,振困穷,补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耶?撤其环瑱,至老不嫁,以养父母。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弗业,一女不朝,何以王齐国、子万民乎?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赵威后问齐使齐王派使臣去问候赵威后。书信还没有拆开,赵威后就问使臣:“今年的收成好吗?百姓好吗?齐王好吗?”使臣不高兴,说:“我奉了齐王之命出使到威后您这里,现在您不先问候齐王,却先问收成和老百姓,难道卑贱的居先,尊贵的反而居后吗?”赵威后说:“不对。如果没有收成,哪会有百姓?如果没有百姓,哪会有国君?所以哪里有不问根本而问末节的呢?”于是赵威后进一步问道:“齐国有个处士叫锺离子,他好吗?这个人的为人啊,有粮食的他给食物吃,没粮食的他也给食物吃;有衣服的他给衣服穿,没衣服的他也给衣服穿。这是个帮助国君养活他的百姓的人啊,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做官成就功业呢?叶阳子还好吧?这个人的为人啊,同情那些鳏夫和寡妇,帮助那些孤儿和没有子女的人,救济那些贫困潦倒的人,补给那些缺衣少食的人。这是个能够帮助国君滋生养育他的百姓的人啊,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做官成就功业呢?北宫家的女儿婴儿子还好吧?她摘掉珠玉首饰,到老不嫁,来奉养父母。她是个引导百姓尽孝心的人啊,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让她上朝给予封号呢?这样的两个贤士还没有做官,一个孝女还没上朝,靠什么统治齐国、抚育百姓呢?於陵的子仲还活着吗?这个人的为人啊,上不向君主称臣,下不搞好他的家庭,中不求结交诸侯。这是个引导百姓不为国家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杀掉他呢?”庄辛论幸臣

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俛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蝼蚁食也!

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噣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咸,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

夫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游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鳝鲤,仰啮衡,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碆卢,治其矰缴,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磻,引微缴,折清风而抎矣。故昼游乎江湖,夕调乎鼎鼐。

夫黄鹄其小者也,蔡灵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饮茹溪流,食湘波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灵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

蔡灵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封禄之粟,而载方府之金,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而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庄辛论幸臣臣下听俗话说:“见兔顾犬,不算晚;亡羊补牢,不算迟。”臣下听说,从前商汤和周武王依靠百里之地而兴盛起来,夏桀和商纣虽拥有天下却最终灭亡。现在楚国虽小,但是截长补短,还有几千里,何止百里土地呢?大王难道没有见过蜻蜓吗?它六只脚四只翅膀,在天地间飞来飞去,低头啄蚊虫和飞虻吃,仰头接甜美的露水喝,它自以为没有什么灾难,和谁也没有争夺,哪晓得那些五尺高的小孩子,正在调糖浆粘网丝,把它从两三丈高的地方粘下来,喂蝼蛄和蚂蚁啊!蜻蛉还是小的哩,黄雀也是这样。它低头啄米粒吃,仰头在枝叶繁茂的树枝上栖息,扑腾着翅膀,自以为没有什么灾难,和谁也没有争夺,哪晓得那些公子哥儿正左手拿着弹弓,右手取弹丸,准备把它从七八丈高的地方射下来,以这类小鸟作靶子。白天还在茂密的树林中游玩,晚上已经被人调上酸咸佐料做成菜肴了。顷刻之间就丧命于公子哥儿之手。黄雀还是小的哩,天鹅也是这样。它遨游在江海上,栖息在水池边,低头啄食鳝鱼鲤鱼,仰头咀嚼菱叶荇菜,展开有力的翅膀,驾着清风,在高空飞翔。它自以为没有什么灾难,和谁也没有争夺,哪晓得那射手正在修理黑弓和箭头,整理系有丝绳的箭,要在七八十丈高的空中射中它,它带着锐利的箭头,拖着箭的细丝绳,从清风之中坠地而死。所以白天还在江湖上游玩的天鹅,晚上已被放进锅里烹调了。天鹅还是小的哩,蔡灵侯的事也是这样。他南游高坡,北登巫山,喝着茹溪清泉,吃着湘水中的鱼,左抱年轻的爱妾,右搂宠爱的美女,同她们驰马游乐于上蔡之中,不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他哪晓得子发刚接受楚灵王的命令,正要用红绳子把他捆绑起来去见楚王呢。蔡灵侯的事还是小的哩,大王您的事也是这样。您身边左有州侯,右有夏侯,辇车后面跟着鄢陵君和寿陵君。吃着各封邑进奉来的粮食,载着四方府库缴纳国库的钱财,同他们驰马游乐于云梦泽,而不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您哪晓得穰侯正接受秦王的命令,已出兵占领黾塞之内,而把大王您驱逐到黾塞之外去了!触詟说赵太后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詟愿见。太后盛气而揖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鬻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之位,而封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以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触詟说赵太后赵太后刚执政,秦国就加紧进攻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表示:“一定要把长安君作为人质,才能出兵。”赵太后不肯,大臣们极力劝说。太后明确地对大臣们说:“有谁再说让长安君去做人质的,老太太我一定当他的面吐唾沫!”左师触詟求见太后,太后气冲冲地等着他。触詟进门之后蹒跚地小步快走,走到太后跟前谢罪说:“老臣我的脚有毛病,根本走不快,很久没拜见您了,我私下里以脚病原谅自己了。然而恐怕太后玉体欠安,所以希望见到您。”太后说:“我是靠着辇车行动。”触詟问道:“您每天饮食该不会减少吧?”太后说:“只靠吃粥罢了。”触詟说:“老臣我近来特别不想吃东西,就自己勉强散散步,每天走上三四里,稍稍增进了食欲,身体就舒适些了。”太后说:“我可做不到。”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左师公说:“老臣我的儿子舒祺,年纪最小,不成材。而我衰老了,私下里疼爱他。希望能让他当一名侍卫,以保卫王宫,所以我冒死来禀告太后。”太后说:“行。他年纪多大了?”答道:“十五岁了。虽然他年纪还小,但我希望趁自己还没有死的时候把他托付给您。”太后问道:“男人也疼爱他的小儿子吗?”回答说:“比妇人更疼爱。”太后说:“妇人对小儿子疼爱得特别厉害。”回答说:“老臣我私下以为您疼爱燕后胜过长安君。”太后说:“你错了,我对燕后的疼爱不如长安君那么厉害。”左师公说:“父母疼爱子女,就要替他们作长远的打算。当初您送燕后出嫁的时候,抓住她的脚后跟为她哭泣,为她嫁到远方而伤心,也真够哀怜她的。燕后走了以后,您并不是不想念她啊,每当祭祀时一定要为她祝福、祷告,说:‘一定不要让她回来。’这难道不是为她作长久打算,希望她子孙世代做燕王吗?”太后说:“是的。”左师公说:“从距今三代算起,甚至推算到赵国开始建国的时候,赵王的子孙封侯的,他们的后代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说:“没有。”左师公说:“不仅是赵国,其他诸侯的子孙封侯的,他们的后代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说:“我没有听说过。”左师公说:“这是因为封侯者近的灾祸落到自己身上,远的就落到他们的后代身上。难道国君的子孙就一定不好吗?只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却没有建立功勋,俸禄丰厚却没有劳绩,而拥有的权位太高财富太多啊。现在您使长安君地位尊贵,封给他肥沃的土地,赐给他大量的财宝,而不让他趁此机会为国立功。有朝一日太后不在了,长安君自己凭什么在赵国立足存身呢?老臣我认为您为长安君考虑得太短浅了,所以觉得您对长安君的疼爱比不上对燕后的疼爱。”太后说:“好!听凭您怎样支使他。”于是为长安君备车百辆,到齐国去做人质,齐国就出兵了。子义听到这件事,说:“国君的儿子,是国君的亲骨肉,尚且不能依靠没有功勋的尊贵地位,没有劳绩的丰厚俸禄,来守住他们的金玉重器,何况做臣子的呢!”鲁仲连义不帝秦

秦围赵之邯郸。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

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闵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以齐故。今齐闵王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

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矣?”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去。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鲁连曰:“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曰:“胜请为召而见之于先生。”

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东国有鲁连先生,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辛垣衍曰:“吾闻鲁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平原君曰:“胜已泄之矣。”辛垣衍许诺。

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辛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视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鲁连曰:“世以鲍焦无从容而死者,皆非也,今众人不知,则为一身。彼秦,弃礼义、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则肆然而为帝,过而遂正于天下,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则吾请以从矣。若乃梁,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辛垣衍曰:“秦称帝之害将奈何?”鲁仲连曰:“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

辛垣衍曰:“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邪?畏之也!”鲁仲连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邪?”辛垣衍曰:“然。”鲁仲连曰:“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说,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连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于牖里之库百日,而欲令之死。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齐闵王将之鲁,夷维子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避舍,纳筦键,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退而听朝也。’鲁人投其籥,不果纳,不得入于鲁。将之薛,假涂于邹。当是时,邹君死,闵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柩,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故不敢入于邹。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纳。今秦万乘之国,梁亦万乘之国,俱据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夺其所憎,而予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于是,辛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

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适会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秦军引而去。

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鲁仲连义不帝秦秦军围困赵国的邯郸。魏国安釐王派将军晋鄙去援救赵国。他们惧怕秦国,停在荡阴,不敢前进。魏王派客将军辛垣衍从小路潜入邯郸,通过平原君跟赵王说:“秦国之所以加紧围困赵国,是因为以前秦王和齐闵王争强称帝,不久又取消帝号,是因为齐取消帝号的缘故。现在齐国已更加衰弱,如今只有秦国称雄天下,它这次军事行动并非一定要得到邯郸,真正意图是求取帝号。赵国如能派遣使臣尊秦昭王为帝,秦王必然高兴,就会撤兵离开邯郸。”平原君犹豫,拿不定主意。这时候鲁仲连恰巧在赵国游历,正遇上秦军围困赵国,听说魏国将要让赵国尊秦王为帝,于是去见平原君,说:“事情打算怎么办呢?”平原君说:“我赵胜怎么敢对此事发表意见呢?百万大军挫败在外,如今秦军又深入国内围困邯郸而不撤兵。魏王派客将军辛垣衍来让赵王尊秦王为帝,现在此人还在这里。我怎么敢对此事发表意见?”鲁仲连说:“以前我以为您是当今天下的贤明公子,我现在才知道您不是天下的贤公子啊。魏国客人辛垣衍在哪里?请让我替您责问他,打发他回去。”平原君说:“请让我召他来见先生。”平原君就去见辛垣衍,说:“齐国有位鲁仲连先生,此人现在这里,我请求为您介绍,让他来见将军。”辛垣衍说:“我听说过鲁仲连先生是齐国的高士啊。我是魏王的臣子,使臣的事,有自己的职责。我不想去见鲁仲连先生。”平原君说:“我已经把您在这里的消息泄露给他了。”辛垣衍答应了。鲁仲连见了辛垣衍却没有说话。辛垣衍说:“我看住在这围城里面的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现在我观察先生的尊容,却不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为什么久留这被围之城而不离去呢?”鲁仲连说:“世上那些认为鲍焦是由于没有豁达胸襟而自杀的人,都错了。现在一般人不了解情况,就认为他是为了自身一人而死。那秦国是个抛弃礼义而崇尚战功的国家,玩弄权术来役使它的士兵,像对待奴隶一样驱使它的人民。如果秦王肆无忌惮地称帝,甚至竟然统治天下,那么我鲁仲连只有去跳东海而死了,我不能忍受做它的臣民!我所以来见将军,是想帮助赵国啊!”辛垣衍说:“先生怎么样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我准备让魏国和燕国帮助赵国,齐国、楚国本来就帮助它了。”辛垣衍说:“燕国嘛,我愿意让它听从您吧。至于魏国,我就是魏国人,先生怎能让魏国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这是由于魏国没有看清秦国称帝的害处啊!如果魏国看清了秦国称帝的害处,那就一定会帮助赵国了。”辛垣衍说:“秦国称帝的害处将会怎样呢?”鲁仲连说:“从前齐威王曾经施行仁义,率领天下诸侯朝拜周天子。周国贫穷微弱,诸侯没有一个去朝拜的,而只有齐国去朝拜。过了一年多,周烈王去世了,诸侯都去吊唁,齐王去晚了。周国恼怒,讣告送到齐国说:‘周天子逝世犹如天崩地裂,新继位天子移居草庐苫席守丧,东方藩臣田婴齐竟敢来晚了,要杀了他。’齐威王勃然大怒,说:‘呸!你娘不过是个奴婢!’结果成了天下笑柄。在天子活着的时候朝拜他,死了就叱骂,这实在是忍受不了天子的苛求啊。那周天子本来就是这样,他随便作威作福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辛垣衍说:“先生您难道没有看见过奴仆吗?十个奴仆听从一个主人,难道是力气胜不过、智慧不如他吗?是怕他呀!”鲁仲连说:“对。那么魏国比起秦国来,就像奴仆对主人吗?”辛垣衍说:“是的。”鲁仲连说:“既然这样,我将要让秦王烹杀魏王,把他剁成肉酱。”辛垣衍很不高兴地说:“咳!先生这话也太过分了!先生又怎能让秦王烹杀魏王把他剁成肉酱呢?”鲁仲连说:“当然能啊,等我说说其中的道理吧!从前鬼侯、鄂侯、周文王是商纣的三公。鬼侯有个女儿长得美,所以就把她进献给纣,纣认为她丑陋,就把鬼侯剁成了肉酱。鄂侯为此谏争得急切,辩护得激烈,就把鄂侯做成了肉干。周文王听到了这事,长叹一声,纣因此把周文王拘禁在牖里的监牢中一百天,还想杀了他。为什么跟人家同样称帝称王,结果反而落到被作成肉干、剁成肉酱的地步呢?“齐闵王要到鲁国去,夷维子拿着马鞭随从,对鲁国人说:‘你们准备用什么礼节来款待我们的国君?’鲁国人说:‘我们将用十太牢款待您的国君。’夷维子说:‘你们从哪里取这样的礼节款待我们的国君呢?我们国君,是天子呀!天子来视察,诸侯应离开自己居住的宫室,交出锁和钥匙,掖起衣襟,捧起几案,到堂下侍候天子用膳。等天子用餐完毕,才敢告退,回自己的朝堂听政办公。’鲁国人闭关上锁,不予接纳,齐闵王不能进入鲁国。齐闵王将到薛国去,向邹国借道。当时邹国国君刚死,齐闵王打算进去吊唁。夷维子跟邹国国君的儿子说:‘天子来吊唁,丧主一定要背对灵柩,让灵柩头朝北,设在南边,然后天子面朝南来致吊。’邹国的众臣说:‘如果一定要这样,我们将横剑自杀。’所以齐闵王不敢进入邹国。邹、鲁的臣子们,国君生时不能亲身侍候奉养,死后也得不到隆重葬礼,然而齐闵王想对邹、鲁的臣子行天子的礼节时,结果被他们拒绝。现在秦国是拥有战车万辆的大国,魏国也是拥有战车万辆的大国。同样是战车万辆的大国,彼此都有称王的名分,看见秦国打了一次胜仗,就打算就此尊它为帝,这是使三晋的大臣不如邹、鲁的奴婢了。“再说,秦国贪心不止于果真当上了皇帝的话,就会更换诸侯的大臣;它还将剥夺它认为不好的人的权力,而给予它认为好的人;剥夺它所厌恶的人的权力,而给予他所喜欢的人;它又会让它的女儿和善于搬弄是非的侍妾来做诸侯的妃子,住在魏国的宫中,魏王还能平安地了事吗?将军你又凭什么能够得到原来的尊荣地位呢?”于是辛垣衍站起身来,向鲁仲连拜了两拜,致歉说:“开始我以为先生是平凡人,现在我才知道先生是天下的高士啊!我请求离开这里,不敢再说尊秦称帝的事了。”秦国将军听说这件事后,为此退兵五十里。恰好赶上魏国公子无忌夺了晋鄙的军权来援救赵国,攻击秦军,秦军就撤退离开了。于是平原君打算封赏鲁仲连,鲁仲连再三辞让,始终不肯接受。平原君就设下酒宴,酒喝到兴头上,平原君起身上前,献上千金为鲁仲连祝寿。鲁仲连笑着说:“天下之士所以可贵,就在于能替人排忧解难,消除祸乱而无所索取。假如有什么索取,那就成了商人了,我鲁仲连可不愿这样做。”于是辞别平原君离开赵国,终身不再见面。鲁共公择言

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酒酣,请鲁君举觞。鲁君兴,避席择言曰:“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齐桓公夜半不嗛,易牙乃煎、熬、燔、炙,和调五味而进之,桓公食之而饱,至旦不觉,曰:‘后世必有以味亡其国者。’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而远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以临彷徨,其乐忘死,遂盟强台而弗登,曰:‘后世必有以高台、陂池亡其国者。’今主君之尊,仪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调也;左白台而右闾须,南威之美也;前夹林而后兰台,强台之乐也。有一于此,足以亡其国,今主君兼此四者,可无戒与?”梁王称善相属。鲁共公择言梁惠王魏婴在范台请诸侯饮酒,酒喝到兴头上,请鲁共公举杯。鲁共公站起身,离开坐席,选好恰当的话题说:“从前,夏禹的女儿让仪狄酿酒,味道很好,就把酒进献给禹,禹喝了觉得味道甜美,于是疏远了仪狄,戒了美酒,说:‘后世一定会有因为贪杯而亡国的。’齐桓公半夜里想吃东西,易牙就煎熬烧烤,调和各种美味进献给齐桓公,桓公吃得很饱,一觉睡到天亮还没睡醒,感叹说:‘后世一定会有因为贪图美味而亡国的。’晋文公得了南之威,一连三天没上朝听政,于是就推开了南之威,疏远了她,说:‘后世一定会有因为贪恋女色而亡国的。’楚王登上强台观赏崩山风景,左边是长江,右边是洞庭湖,流连徘徊,快乐至极,于是发誓不再登上强台,说:‘后世一定会有因为迷恋高台池沼山水风光而亡国的。’现在君王您的酒樽里,是仪狄酿造的那种美酒;君王您的食物,是易牙烹调的那般美味;您左边的白台、右边的闾须,都是南之威般的美女;前面有夹林后面有兰台,有着在强台一样的快乐。这四件事里有了一件,就足以使他的国家灭亡。现在君王您兼有这四件,能不警惕吗?”梁惠王听了,连声称鲁共公说得好。唐雎说信陵君

信陵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赵王自郊迎。唐雎谓信陵君曰:“臣闻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信陵君曰:“何谓也?”对曰:“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我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此大德也。今赵王自郊迎,卒然见赵王,愿君之忘之也。”信陵君曰:“无忌谨受教。”唐雎说信陵君信陵君杀了晋鄙,解了邯郸之围,打败了秦军,保住了赵国。赵王亲自到郊外迎接信陵君。唐雎对信陵君说:“我听到过这样的话:事情有不可知道的,有不可不知道的;有不可忘掉的,有不可不忘掉的。”信陵君问:“这是说的什么意思呢?”唐雎回答说:“别人怨恨我,不可以不知道;我怨恨别人,就不可以让人知道。别人对我有恩德,不可以忘掉;我对别人有恩德,不可以不忘掉。现在您杀了晋鄙,救了邯郸,打败秦军,保住了赵国,这是对赵国的莫大恩德。现在赵王亲自到郊外迎接您,当您一下子见到赵王,我希望您忘掉这件事。”信陵君说:“我一定真诚地接受您的指教。”唐雎不辱使命

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许寡人!”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虽然,受地于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秦王不说。安陵君因使唐雎使于秦。

秦王谓唐雎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听寡人,何也?且秦灭韩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为长者,故不错意也。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而君逆寡人者,轻寡人与?”唐雎对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

秦王怫然怒,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雎对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此三子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挺剑而起。

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谕矣。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唐雎不辱使命秦王派人对安陵君说:“我想用方圆五百里的土地来换安陵,安陵君可要答应我!”安陵君说:“大王施与恩惠,以大换小,很好。尽管如此,我从先王那里继承了这块封地,希望能永远守着它,不敢用来交换。”秦王很不高兴。安陵君就派唐雎出使到秦国去。秦王对唐雎说:“我拿五百里的土地来换安陵,而安陵君不听从我,为什么呢?再说秦国灭掉了韩国、魏国,而安陵君凭着五十里的土地幸存下来,是因为我把安陵君看成长者,才没打他的主意。现在我拿十倍于安陵的地方,请求扩大安陵君的地盘,安陵君却违抗我,岂不是轻视我吗?”唐雎回答说:“不,不像您说的那样。安陵君从先王那里继承了这块土地而守着它,即使千里之地也不敢换,何况只是五百里呢?”秦王勃然大怒,对唐雎说:“你可曾听说过天子发怒的情形吗?”唐雎回答说:“我没有听说过。”秦王说:“天子一发怒,能横尸百万,流血千里。”唐雎说:“大王可曾听说过老百姓发怒的情形吗?”秦王说:“老百姓发怒,也不过甩掉帽子,赤着脚,把头往地上撞罢了。”唐雎说:“这是平庸无能的人发怒,不是志士发怒。那专诸行刺王僚时,彗星的光尾横扫月亮。聂政行刺韩傀时,白色长虹横穿太阳。要离行刺庆忌时,苍鹰搏击在宫殿之上。这三位都是布衣之士,他们胸中的怒气未暴发出来之时,上天就降下了预兆,现在加上我将成为四个人了。如果志士真要发怒,横在地上的尸首不过两具,流血不过五步,可是天下的人都得穿白色丧服,今天就是这样啊!”说完,拔出宝剑,挺身而起。秦王脸色沮丧下来,直起身子跪着向唐雎道歉说:“先生请坐!哪会到这种地步!我明白了。那韩国、魏国灭亡,而安陵却凭着五十里的地盘存留下来,只因为有先生您啊。”乐毅报燕王书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余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齐田单诈骑劫,卒败燕军,复收七十余城以复齐。

燕王悔,惧赵用乐毅乘燕之敝以伐燕。燕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振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而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质之罪,以伤先王之明,而又害于足下之义,故遁逃奔赵。自负以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辞说。今王使使者数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书以对。“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有高世之心,故假节于魏王,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而骤胜之遗事也,闲于甲兵,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赵若许约,楚、赵、宋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逃遁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蓟丘之植,植于汶篁。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顺于其志,以臣为不顿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臣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遗令诏后嗣之余义。执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顺庶孽者,施及萌隶,皆可以教于后世。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者伍子胥说听乎阖闾,故吴王远迹至于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弗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非,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乐毅报燕王书昌国君乐毅替燕昭王联合五国军队攻打齐国,攻克了七十多座城池,把它们全部设为郡县归属燕国。还有三座城没有攻下,而燕昭王去世了。燕惠王即位,因为齐人的反间计,怀疑乐毅,便派骑劫代替乐毅统兵。乐毅逃到赵国,赵王封他为望诸君。齐国田单用计欺骗骑劫,终于打败燕军,又收回七十多座城池,复兴了齐国。燕惠王后悔了,害怕赵国任用乐毅,乘燕国疲敝的时候攻打燕国。燕惠王于是派人责备乐毅,并且向他表示歉意,说:“先王把整个国家托付将军,将军为燕国攻破齐国,报了先王的仇,天下人无不受到震动,我哪有一天忘记将军的功劳呢?正赶上先王去世,我刚刚即位,左右之人贻误了我。我之所以派骑劫代替将军您,是因为将军长期风餐露宿在外,因而召回将军暂且休息一下,共议国事。将军误信流言,以致与我有了隔阂,就抛弃燕国而投奔赵国。将军为自己打算是可以的,然而又用什么来报答先王对将军的知遇之恩呢?”望诸君乐毅于是派人呈上书信回答燕王说:“臣不才,没能奉行和秉承先王的教导,来顺从您左右大臣的心意,恐怕回到燕国触犯死罪,以致有损先王的知人之明,而又害您蒙上不义的名声,所以逃奔赵国。自己甘愿承担不贤的罪名,所以不敢作解释。如今大王派使者列数我的罪过,我恐怕侍候您的人不理解先王栽培和厚爱我的道理,而且也不明白我之所以事奉先王的忠心,所以才敢写这封信作答。“我听说圣贤的君王,不拿爵禄私自授予亲信的人,而是授给功劳多的人;不拿官职随意赐予喜爱的人,而是让能够胜任的人担当。所以说,考察能力而授予官职的,是能成就功业的君王;根据品行来结交朋友的,是能树立名声的贤士。我凭所学知识进行观察,先王的举止措施,有高出世俗的理想,所以我才借为魏王出使的机会,得以亲自来燕国接受考察。先王过分抬举我,把我从宾客中提拔起来,置于群臣之上,不曾与宗室大臣们商量,就任命我为亚卿。我自以为奉行命令秉承教导,就可以幸免获罪了,所以接受任命而没推辞。“先王命令我说:‘我和齐国有积怨深仇,顾不得自己力量的轻微弱小,打算把齐作为攻伐对象。’我回答说:‘齐国,保持着霸主之国的遗留教化,而且有屡打胜仗的经验,熟悉军事,习惯征战。大王想要讨伐齐国,就必须发动各国共同去对付它。要想发动各国去对付它,没有比结盟于赵国更便捷的了。况且,齐国的淮北和宋地,是楚国和魏国都希望得到的地方。赵国如果答应了,楚国、赵国、宋国尽力,以四国之力攻齐,就可以大破齐国了。’先王说:‘好!’我于是接受先王口授的命令,准备好符节,南行出使到赵国。回来复命之后,接着就发兵攻齐。依靠上天的佑助和先王的英明,黄河以北的地方,随先王进兵全部收复,直到济水边上。济水边上的军队奉命进击齐军,大败齐军。轻装精锐之师,长驱直入齐都临淄。齐王逃到莒城,仅只身走脱。齐国的珠玉财宝、兵车甲仗以及珍贵器物,统统归于燕国。齐国的大吕巨钟陈列在燕国的元英殿,燕国原先被掠走的大鼎又回到历室宫,齐国的祭器陈列在宁台,我们蓟都郊外的树苗移栽到了齐国汶水的竹园里。从五霸以来,功业没有谁比得上先王的。先王觉得已经如愿以偿,认为臣没有贻误使命,所以分出土地封赏我,使我的地位能够相当于小国诸侯。我不才,自以为奉行命令,承受教导,就可以幸免获罪了,所以接受了分封而没推辞。“我听说贤明的君王,功业建立而不再废弛,所以被载入史册;有先见之明的贤士,成就名声而能保持,所以被后世称颂。像先王那样报仇雪恨,踏平万乘强国,收缴齐国八百年来积聚的财富,直到他离世之时,还留下告诫继位子孙的遗训。执政任事的大臣,因此能遵循法令,教导庶子,并推行于平民百姓,这些都可以教育后世。我听说,善于耕作的不一定有好收成,好的开端不一定有好的结束。从前,伍子胥的言说被吴王阖闾接受,所以阖闾能远征到楚国郢都。吴王夫差却不是这样,反而赐给伍子胥一只皮囊把他装了投入江中。夫差不懂得伍子胥的预见可以为吴国建立功业,所以把伍子胥投入江中而不后悔。伍子胥没能及早发现阖闾、夫差两位君主气量不同,所以至死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使自身免于祸患,保全破齐的功名,以证明先王知人善任的业绩,是我的上策。自身遭受诋毁和侮辱的错误处置,损害先王的英名,是我最害怕的。面临不可测的罪名,却以侥幸心理求取私利,从道义上讲,这是我绝不敢做的。“我听说古代的君子,与人断绝交情时也不恶语伤人;忠臣离开故国,也不为自己的名声辩白。我虽不才,也曾多次受教于君子。恐怕大王您听信左右的话,而不体察我这被疏远者的行为,所以斗胆用书信作答,希望您留心一阅。”李斯谏逐客书

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于秦耳,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

斯乃上书曰:“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城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魏之女不充后宫,而骏马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之无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谏逐客书秦国的宗室大臣都对秦王说:“从各诸侯国来事奉秦国的人,大都是为他们的君主游说和离间秦国罢了,请把外来人一律驱逐出境。”李斯也在计划被驱逐的人之中。李斯于是上书秦王说:“我听说官吏们在计议驱逐外来人,我私下认为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从前,秦穆公招纳贤士,从西戎聘请了由余,从东方的宛得到百里奚,从宋国迎来蹇叔,从晋国招致丕豹、公孙支。这五位先生,都不是秦国人,可穆公任用他们,兼并了二十个小国,终于称霸西戎。孝公采用商鞅的新法,移风易俗,人民因而富裕兴旺,国家因而富强,百姓乐于为国效力,诸侯都对秦国顺从听命,打败了楚国、魏国的军队,扩展土地上千里,至今国家安定强盛。秦惠王采用张仪的计策,攻占三川地区,西面吞并了巴、蜀之地,北面收取了上郡,南面夺取了汉中,吞并了九夷,控制了楚国的鄢、郢二城,东面占据了成皋的险要,割取了别国肥沃的土地,于是拆散了六国的合纵联盟,迫使他们向西事奉秦国,功业一直延续到现在。昭王得到范雎,废掉穰侯,驱逐了华阳君,加强了朝廷的权力,遏制贵族王室的势力,一步步吞并了诸侯各国,使秦国成就了帝王的基业。这四位君王,都是依靠了外来人的功劳。由此看来,外来人有什么对不起秦国的地方呢?假使当初这四位君王拒绝外来人而不接纳,疏远贤士而不任用,那就会使国家没有雄厚富裕的实力,而秦国也就没有强大的威名了。“如今陛下收罗到昆山的美玉,有随侯珠、和氏璧之类的珍宝,悬挂明月之珠,佩带太阿之剑,乘骑纤离之马,竖立翠凤旗帜,陈设灵鼍皮鼓。这几样宝物,一件也不产于秦国,而陛下您却喜爱它们,为什么呢?如果必须是秦国出产的然后才可以使用,那么夜光之璧就不会装饰在您的朝廷,犀角象牙制成的器物就不会为您所把玩赏识,郑国和卫国的美女就不会充满您的后宫,骏马就不会养在您的马棚里,江南的金锡不会用作器具,巴蜀的颜料不能用作彩饰。您所用来装饰后宫的珍宝、充实堂下的姬妾、娱乐心意的器物、愉悦耳目的音乐绘画等,如果一定要出产于秦国然后才可以使用,那么,这些镶嵌着宛珠的簪子、缀有小珠的耳环、东阿白绢做成的衣服、锦缎绣成的装饰品,就不可能进献到您面前,而且那些打扮入时、艳丽窈窕的赵国美女,就不会侍立在您身旁了。那些敲打陶罐瓦器、弹奏古筝拍着大腿,呜呜呀呀地歌唱以愉悦耳目的,才是真正的秦国音乐呢;郑、卫一带的民间音乐,《韶》、《虞》、《武》、《象》的古曲,都是异国的音乐。如今,您不听敲击陶罐瓦器的秦乐而听郑、卫二国的音乐,不听弹筝而听《韶》、《虞》,像这样做是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当前心情愉快、看起来舒适罢了。如今用人却不这样,不问可用还是不行,不分是非曲直,不属秦国的人士都离开,凡是外来人都驱逐。这样做只能说明您所重视的是女色、音乐、珠宝、美玉,而所轻视的却是人民。这可不是用来统一天下、制服诸侯的方法啊!“我听说,土地广阔粮食就充足,国家强大人民就众多,武器精良士兵就勇敢。因此,泰山不舍弃任何土壤,所以能形成它的高大;河海不排斥任何细流,所以能形成它的深广;帝王不拒绝所有百姓,所以能显示他的恩德。因此,土地不论东西南北,民众不分哪个国家,四季都富足美满,鬼神都来降福,这就是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于天下的原因。如今竟然抛弃百姓去资助敌国,排斥宾客以成就其他诸侯的功业,使天下的贤士退缩而不敢到西方来,停步不敢进入秦国,这就是所谓的‘供给敌人武器,送给强盗粮食’啊!“东西不出产于秦国,值得宝贵的很多;贤士不出生于秦国,愿意效忠的不少。如今驱逐外来人以资助敌国,损害民众以使仇敌得到好处,对内使自己虚弱,对外与诸侯结怨,想求得国家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啊!”秦王于是废除了逐客令,恢复了李斯的官职。楚辞卜居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智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嚅唲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氾氾若水中之凫乎,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卜居屈原已遭放逐,三年没能再见楚怀王。他竭尽才智,忠贞不贰,却因谗佞小人,被楚怀王疏远隔绝,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去见太卜郑詹尹,说:“我心中有些疑惑,想通过先生您的占卜决定。”郑詹尹摆正蓍草,拂净龟壳,问:“您有何见教?”屈原说:“我是应该诚恳朴实,保持忠心,还是四处周旋应酬,以免陷于困境呢?是应该锄草耕作,勤劳务农,还是去游说权贵,追求虚名呢?是应该直言不讳,不顾安危,还是顺从世俗,贪图富贵,苟且偷生呢?是应该超脱尘俗,卓尔不群,保持自己的本性,还是阿谀谄媚,强颜欢笑,去事奉楚怀王的宠姬呢?是应该廉洁正直,洁身自好,还是迎合世俗,像油脂那样光滑、像兽皮那样柔软地去趋炎附势呢?是应该像日行千里的骏马那样气概轩昂,还是像浮游不定的野鸭那样,随波逐流,苟全性命呢?是应该与良马并驾齐驱,还是追随劣马的足迹呢?是应该与天鹅比翼齐飞,还是同鸡鸭一道争食呢?所有这些,哪个是吉哪个是凶?我应该何去何从?世道混浊不清,以为蝉翼是重的,以为千钧是轻的;贵重的黄钟遭到毁弃,劣质的瓦器反而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谗佞小人飞扬跋扈,贤明之士默默无闻。唉,还是沉默不言吧,有谁知道我的廉洁忠贞呢?”郑詹尹放下蓍草向屈原推辞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事物总会有不足之处,智者也有糊涂的时刻,占卜未必事事都能预料,神明也有不能通达之处。就按您的心意,照您的意志办事吧。龟甲和蓍草确实不能预知这些事。”宋玉对楚王问

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

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藩篱之,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宋玉对楚王问楚襄王问宋玉说:“先生大概有不检点的行为吧?为什么士人百姓们对你非议得如此厉害呢?”宋玉回答说:“是的,的确如此,确实有这样的事。希望大王宽恕我的罪过,让我把话说完。“有位客人在郢都唱歌,开始唱的是《下里》、《巴人》,城中聚在一起跟着唱的有几千人;后来唱《阳阿》、《薤露》,城中聚在一起跟着唱的有几百人;等到唱《阳春》、《白雪》时,城中聚在一起跟着唱的不过几十人;当他唱歌时引用商声、刻画羽声、夹杂以流动的徵声,城中聚在一起跟着唱的不过几人而已。这就是说,所唱的曲调愈是高雅,能与之唱和的也就愈少。“所以鸟中有凤,鱼中有鲲。凤凰展翅高飞九千里,穿越云霓,背负苍天,脚踏浮云,翱翔在极高远的天空,那跳跃在篱笆间的雀怎能和它一样了解天地的高远呢!鲲鱼清晨从昆仑山脚出发,中午在碣石山上歇息,夜晚停宿在孟诸泽,那一尺来深水塘里的小鲵怎能和它一样测量江海的广阔呢!“因而不只是鸟中有凤,鱼中有鲲,士人之中也有英才。圣人有高洁的情操和美好的行为,超尘脱俗,卓尔不群,那些世俗之人又哪里能够理解我的行为呢?”卷五

五帝本纪赞

项羽本纪赞

秦楚之际月表

高祖功臣侯年表

孔子世家赞

外戚世家序

……史记五帝本纪赞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峒,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五帝本纪赞太史公说:读书人常常谈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这五帝,已经很久远了。但是《尚书》只记载唐尧以来的事,诸子百家的著述里谈到黄帝的,也常常不可确信,士大夫们很难转述它。孔子所传的《宰予问五帝德》和《帝系姓》,有的儒者并不传授学习。我曾西游崆峒,北到涿鹿,东近大海,南渡江淮。所经过的地方,当地年长的人常常谈到黄帝、尧、舜活动过的地方,各地风俗教化本不相同,但总的来说,与古文献所载相合的比较接近事实。我读《春秋》、《国语》,他们阐发《五帝德》、《帝系姓》很是明白,只不过没有深入考察,但二书所记载的事情都不虚妄。《尚书》残缺很久了,它没有记载的内容,往往可从别的著作中看到。如果不是爱好学习而深入思考,善于领会,当然就不易跟见识浅薄、孤陋寡闻的人阐述清楚。我把有关五帝的记载综合起来加以论定编次,选择最为准确可靠的那些材料,写成《五帝本纪》,作为全书的第一篇。项羽本纪赞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项羽本纪赞太史公说:我听周朝的儒生讲过“舜的眼睛可能有两个瞳人”,又听说项羽也有两个瞳人。项羽莫非是舜的后代?项羽的兴起是多么迅猛啊!秦国政治衰败,陈涉首先起义反秦,各路豪杰也蜂拥而起,相互争夺天下,参加的人数多得数不清。而项羽没有尺寸之地,趁着时势兴起于民间,不过三年,就率领齐、赵、燕、韩、魏五国诸侯的军队灭掉了秦国,然后分割天下,封王封侯,所有政令都由项羽发布,号称“霸王”。虽然项羽的王位没坐多久,但自古以来还不曾有过他这样的人物。等到项羽因怀念楚地而放弃关中、回到彭城,又放逐了当初起义时拥立的义帝而自立为王,再来抱怨各路王侯背叛自己,就太勉强了。夸耀自己的功劳,逞弄个人的聪明才智,不肯师法古代帝王的仁义之道,以为霸王的事业,仅仅通过武力征伐就能统治天下,不过五年就使国家颠覆灭亡,自己也死在东城,尚且至死不悟,还不肯引咎自责,这当然是错误的。竟然说什么“是天要灭亡我,并不是我用兵的罪过”,难道不是很荒唐的吗!秦楚之际月表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秦起襄公,章于文、穆,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

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豪杰,维万世之安。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秦楚之际月表太史公读了秦汉之际的历史记载,说:最先发难反秦的是陈涉;用武力灭掉秦朝的是项羽;清除混乱,诛灭强暴,平定天下,最终登上帝位,取得成功的是汉家。五年之内,号令变更了三次,自有人类以来,帝王接受天命从没有像这样急促过。从前,虞、夏兴起,都积累善行和功德数十年之久,恩德润泽百姓,代理执行政事,接受上天的考验,之后才正式登位。商汤、周武王称王,正是由于祖先契、后稷以来讲究仁爱,推行道义,经历十几代。没有事先邀请,在孟津会盟,与会的就有八百诸侯,但武王还认为时机未到,后来商汤才放逐了夏桀,周武王才诛杀了殷纣王。秦国兴起于襄公,强盛于文公、穆公时,献公、孝公之后,逐步侵吞关东六国,经过了一百多年,到秦始皇时才有能力兼并六国诸侯。像虞、夏、商、周那样以德行取天下,像秦朝那样以强力取天下,说明统一天下本来就是这么艰难的啊。秦始皇称帝后,担心战乱不断,是因为有诸侯并存,因此对功臣和亲族没有一尺土地的分封,并且毁坏有名的城市,销毁兵器,铲除各路豪杰,期望维持万代安宁。但是,新的帝王事业的兴起,来自民间,联合讨伐秦朝的声势,却远远超过夏、商、周三代。从前秦朝所设的各种禁令,正好帮助贤人扫除了灭秦的障碍。所以,刘邦发愤而起,称雄天下,哪里还讲什么没有封土就不能称王的呢?这恐怕就是古书所讲的大圣人了吧?难道不是天意吗?难道不是天意吗?如果不是大圣人,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承受天命而成就帝业呢?高祖功臣侯年表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

余读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异哉所闻!《书》曰“协和万国”,迁于夏、商,或数千岁。盖周封八百,幽、厉之后,见于《春秋》。《尚书》有唐、虞之侯、伯,历三代千有余载,自全以蕃卫天子,岂非笃于仁义、奉上法哉?汉兴,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后数世,民咸归乡里,户益息,萧、曹、绛、灌之属或至四万,小侯自倍,富厚如之。子孙骄溢,忘其先,淫嬖。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余皆坐法陨命亡国,耗矣。罔亦少密焉,然皆身无兢兢于当世之禁云。

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要以成功为统纪,岂可绲乎?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亦当世得失之林也,何必旧闻?于是谨其终始,表见其文,颇有所不尽本末,著其明,疑者阙之。后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览焉。高祖功臣侯年表太史公说:古时候大臣的功绩分为五个等级:凭德行开创帝业、安定国家的,称作勋;凭借言论立下功绩的,称作劳;凭武力立下功绩的,称作功;使功劳等级显著的,称作伐;日积月累建立功绩的,称作阅。汉立之初封爵时的誓词说:“哪怕黄河变得像衣带一样细,泰山变得像磨刀石一样小,各个封国也永享安宁,恩泽润泽子孙后代。”当初分封时朝廷并不是不想使封国的根基牢固,但很多封国后来还是渐渐地衰落了。我阅读了高祖分封诸侯的有关史料,考察了起初被封、后来失去爵位的原因,说:分封的传闻跟实际情况不相同啊!《尚书》说“尧以前的各封国都和睦相处”,延续到夏、商时期,约有几千年。周朝时约有八百诸侯受封,经历了幽王、厉王的乱世之后,在《春秋》上还能看到关于他们的记载。《尚书》记载的唐尧、虞舜分封的侯、伯,经历了夏、商、周三代,也有一千多年,仍能自我保全、充当周王室的屏障,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能坚守仁义、遵行天子的法令吗?汉朝兴起,受到爵位封赏的功臣有一百多人。当时天下刚刚安定下来,大的城市和有名的都城里的人口大都流散逃亡去了,留下来的户口实际上只有十分之二三,所以,大侯的封邑不超过一万家,小侯的封邑只有五六百家。后来经过几代,老百姓都慢慢返回故里,户口越来越多,萧何、曹参、周勃、灌婴的封户,有的多达四万家,小侯的封户也翻倍了,其财富也随着增强。但是,封国的子孙也骄横过度,忘了祖先创业的艰难,行为邪恶放纵起来了。到了太初年间,一百年之内,现存的侯只剩下五个,其余的全都因为犯法而丧命亡国,全都完了。朝廷的法禁之网对他们也稍微严厉了些,但是,那些人失去封爵都是因为没有小心谨慎地遵守当时的法令。处在今天这个社会,记取古代的道理,引以为鉴,不必强求和古人完全相同。做帝王的,各自都有不同的礼法和政务,关键在于以成就功业为原则,怎能强求他们完全一样呢?考察这些诸侯王由得到尊宠到遭受贬黜、凌辱的原因,也正是当世政治得失的道理所在,为什么一定要依据古代的传闻呢?于是,我认真地考察了诸侯王废立的经过,并用表格来反映文字记载,许多事情难以说清本末的,就只记下那些比较可信的材料,对有疑问的地方就空着。后世君子如果有人想推究并论列他们的事迹本末的,可以参阅这里的表。孔子世家赞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孔子世家赞太史公说:《诗》中有这样的句子:“像山岳那样高尚的品德让人景仰,像大道一样光明的行为会吸引人遵从。”虽然我达不到这样的境界,内心却很向往。我读了孔子的著作,就能想象出他为人处世的风范。我到过鲁地,参观孔子的庙堂、车驾、衣服和礼器,看见众多儒生在孔子家庙里按时演习礼仪,我在那里徘徊流连,不舍得离开。天下的君王以至于各代贤人实在是太多了,但他们在世时十分荣耀,一死就埋没无闻了。孔子身为平民,学说却已经流传了十多代,读书人至今仍然尊崇他。从天子、王侯,中国谈论六艺的人,都以孔夫子的学说为标准,孔子真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了。外戚世家序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妹喜。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人能弘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哉?外戚世家序自古以来承受天命、开创基业的帝王和那些继承先帝政体,遵守先帝成法的君主,不仅是因为他自身品德高尚,还因为他得到了外戚的辅助。夏朝的兴起,因为夏禹娶了涂山氏之女;而夏桀的被放逐,是因为过于宠爱妹喜。商朝的兴起,是因有了有娀氏之女简狄;而纣王的被诛杀,因为过分宠幸妲己。周朝的兴起,和姜原、大任有关;而幽王被擒,是因过于宠幸褒姒。所以,《易》以《乾卦》、《坤卦》为基础,《诗》以《关雎》为第一篇,《尚书》赞美尧将两个女儿下嫁给舜,《春秋》讥刺不亲自迎娶。夫妇之间的关系,是人类社会中最重要的伦理。礼的实行,惟独在婚姻问题上特别慎重。要是能把音乐调理得和谐了,四时才能协调起来。阴阳的变化,是万物纲领,怎么能不慎重对待呢?虽然人能够弘扬道义,却奈何不了天命。夫妇之间的爱太重要了,君主不能从臣下那里得到这种爱,父亲也不能从儿子那里得到这种爱,更何况处于卑贱地位的人呢?夫妻合欢以后,也许不能孕育子孙,就算能够孕育子孙,也许还不能白头偕老,难道这不是天命吗?孔子极少谈论天命,大概是因为难以谈得明白吧。如果不能通晓阴阳的变化,怎能懂得人性与天命的道理呢?伯夷列传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伯夷列传有学问的人尽管阅览过广博的书籍,但还是要去六经中核实材料是否可信。《诗》、《书》虽然有残缺,但是记载虞、夏的文字还是可以看到的。尧快退位时,让帝位给虞舜,舜和后来的禹,都是由于四岳、九牧的推荐,在各自的职位上接受考验,掌管执政几十年,功效非常显著之后,才把帝位禅让给他们,这样表明帝王的权力是天下重器。帝王是天下主宰,政权的转移是如此之难啊。可是却有传言说:尧曾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肯接受,还引以为耻,于是逃到山林中隐居起来。夏朝时,又有卞随和务光这样不肯接受禅让的人。根据什么这么说呢?太史公说:我曾登上箕山,山上据说有许由的坟墓。孔子历数古代的仁人、圣人、贤人,像吴始祖太伯和伯夷这类让王位的人,都够详细的。我认为传闻中的许由、务光,他们的道德都至为高尚,为什么经书中记述他们的文辞却难以看到,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伯夷、叔齐不记旧日的仇怨,因此心中少有怨恨。”又说:“他们寻求仁而且如愿以偿,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我悲叹伯夷的意志,看到他们散落在民间的诗歌,感到诧异。有关他们的传记这样说道: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他们的父亲想让叔齐继位,等父亲死后,叔齐将王位让给伯夷。伯夷说:“这是父亲的决定。”于是就逃掉了。叔齐也不肯即位而逃走了。国人只好拥立孤竹君的第二个儿子为君。这时伯夷、叔齐听说西伯姬昌能很好地奉养老人,就说:“为什么我们不去投奔西伯呢!”到了周地,西伯已经死了,周武王用兵车载着西伯的木牌位,尊称西伯为文王,向东讨伐商纣。伯夷、叔齐拉住武王的马进谏说:“父亲死了还没安葬,就动起干戈,这能叫孝吗?以臣子的身份诛杀君王,这能叫仁德吗?”旁边的卫士想杀死他们,姜太公吕尚说:“他们可是义士啊。”便让人把他们扶走了。武王平定殷朝乱政之后,天下归附了周朝,伯夷、叔齐却引以为耻,秉守大义不肯吃周朝的粟米,跑到首阳山上隐居起来,采山上的薇菜来吃。饿到要死了的时候,他们作了一首歌,歌辞是:“登上那首阳山啊,采食那山坡上的薇菜呀。用暴戾代替暴戾啊,还不知道那是错误的呀。神农、虞舜、夏禹这样的圣君很快就消失了呀,我们能到哪里呢?唉呀,我们快死了啊,命运衰微呀!”就在首阳山饿死了。由此看来,他们是有怨恨呢?还是没有怨恨呢?有人说:“天道没有偏私,总是向着善人的。”像伯夷、叔齐这样的,可不可以称为善人呢?积累仁德、洁身自好到这样的人竟然还饿死了!并且,孔子有七十个弟子,他唯独举荐颜回最好学,但是颜回却常常一无所有,连糟糠都吃不饱,终于因此早死。上天对善人的报应,又怎么样呢?盗跖每天都杀害无罪的人,食人肝吃人肉,残暴凶狠,任意妄为,聚集同伙几千人,横行天下,竟然寿终正寝,这是遵行了什么道德呢?这些是最大的也是最显著的事例呀。至于到了近代,有些人行为不合规范,总是违法犯纪,但终生都安逸享乐,家底殷实几辈子都用不完。有些人先择好地方再迈脚,看准时机再讲话,走路只走正道,不是公正的事情不肯发愤去做,却仍然惹上灾祸的,人多得数不清呀。我为此困惑,如果说这就是所谓的天道,是那样的吗?还是不是那样呢?孔子说:“主张不同,无法在一起商量事情。”就是说各自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罢了。所以又说:“富贵如果可以求得的话,就算是给人作个执鞭的仆人,我也愿意去干,如果富贵不可以求得的话,那就按照我所喜欢的去做。”“到了一年中寒冷的时节,才知道松柏的叶子是最晚凋落的。”当全天下都浑浊黑暗的时候,清白的人才能显露出来。难道是因为他们把道德看得那么重,却把富贵看得这样轻吗?孔子又说:“君子最怕死后名声不被人们传扬。”贾谊说:“贪财的人为钱财而死,仗义的人为名声而死,喜欢炫耀的人为权势而死,一般老百姓只企求生存。”同能发光的东西才能彼此辉映,同一类的事物才能彼此吸引。“云随龙而生,风随虎而起,圣人出现了万物才被人发现。”伯夷、叔齐虽然贤良,因为得到孔子的称赞,声名才更加显扬;颜回虽然好学,因为有了孔子的提携,德行才更加突显。隐居在山岩洞穴中的贫士,其出仕或者退隐都相机进行,但这类人的名声却埋没而不被人提起,真是可悲呀!民间百姓,要想磨炼操行而树立名声的,如果不是依附孔子这种德高望重的人,怎么能使声名流传于后世呢!管晏列传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途,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管晏列传管仲,名夷吾,是颍上人。他年轻时常和鲍叔牙交游,鲍叔牙深知他的贤明。管仲家境贫困,常占鲍叔牙的便宜,鲍叔牙却始终对他不错,从不因这类事而有所怨言。后来鲍叔牙去辅佐齐公子小白,管仲去辅佐齐公子纠。等到公子小白被立为齐桓公以后,公子纠被杀害,管仲也被囚禁起来。鲍叔就向齐桓公举荐管仲。管仲被重用后,在齐国执政,齐桓公依靠他成就霸业,曾九次召集诸侯会盟,使天下纳入正轨,都是靠着管仲的谋略啊。管仲说:“我当初贫困时,曾和鲍叔一起经商,盈利分财时总是多分给自己,鲍叔不认为我贪婪,他是知道我家里贫困啊。我曾替鲍叔谋划事情,反而弄得他更加贫困,鲍叔不认为我愚蠢,他知道时机有好有不好。我曾经三次做官却三次被君主免职,鲍叔不认为我没有才能,他知道我没有遇到好的时机。我曾经三次出战三次逃跑,鲍叔不认为我胆小,他知道我有老母在堂。公子纠失败后,召忽为他而自杀身亡,我也被囚禁起来蒙受耻辱,鲍叔不认为我不知羞耻,他知道我不以小节为耻,而以功名不能显扬于天下为耻。生我的是父母,了解我的是鲍叔啊。”鲍叔把管仲荐举起来以后,甘心处于管仲之下,子子孙孙世代在齐国享受俸禄,享有封邑的就有十多代,他们常常是名望很高的大夫。天下人并不称赞管仲的贤能,却称赞鲍叔能够识别人才。管仲执政做了齐国丞相之后,凭着在东海之滨的小小齐国,流通货物,积累财富,国家强大,军事实力雄厚,与老百姓的好恶相同。所以他在《管子·牧民》里面说:“粮仓满了,老百姓才知道礼节;衣食富足了,老百姓才懂得光荣耻辱;君主遵守法度,内外亲族才能安定和睦。”“礼、义、廉、耻四大纲维得不到张扬,国家就会灭亡。”“颁布政令,要像流水的源头,让它顺从民心。”所以政论评议浅显就容易推行,老百姓想要的,就给予他们,老百姓不想要的,就废除掉。管仲处理政务,善于转祸为福,转败为胜。他重视事情的轻重缓急,谨慎地权衡利害得失。桓公实是因恼恨少姬,南下攻打蔡国,管仲却趁机进攻楚国,谴责楚国长期不向周王室进贡青茅。桓公实际上是为了救援燕国而北伐山戎,管仲却趁机责令燕国恢复向周王朝进贡的召康公善政。在柯地和鲁国会盟时,桓公想要违背与曹沫订下的盟约,不想归还齐国侵占的鲁国土地,管仲却趁机要桓公信守诺言,诸侯因此都归服齐国。所以说:“懂得给予就是索取的道理,这是治理政事的法宝啊。”管仲的财富可以与王公王室相比,他府里筑了只有诸侯才可享有的三归之台和反坫,但是齐国人并不认为这有多么奢侈。管仲死后,齐国依旧遵行他的政策,一直比其他诸侯国强盛。之后大约过了一百多年,齐国又出了个晏子。晏平仲,名婴,莱国夷维人。他服事过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凭着节约俭朴和办事尽力的作风而受到齐国人的敬重。他担任了齐国丞相之后,吃饭不吃两样肉菜,姬妾不穿绸缎衣裳。他在朝廷上时,齐君谈到的事,他就直言回答;国君没有谈到的事,他也谨慎行事。国君有道时,他就听从命令;国君无道时,他就权衡利害得失才行动。因此他接连三朝都在诸侯中名声传扬。越石父很贤能,却被拘捕了。晏子外出时,在路上遇到他,就解下马车左边的马把他赎了出来,载他一同回到家中。到家后晏子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进了内室,很久都不出来。越石父请求与他绝交。晏子听了非常惊异,便整理好衣冠出来对越石父道歉说:“我晏婴虽然没有仁德,但是我帮您脱离了困境,为什么您这么快就要求和我绝交呢?”越石父说:“话不能这么说。我听说君子会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而会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礼待。我被拘捕的时候,他们并不了解我。夫子您既然清楚我的为人把我赎了出来,那就是知己了;既是知己却对我无礼,实在不如仍被拘捕。”晏子于是邀请他进门待为贵宾。晏子在齐国做宰相时,有一回出门,他车夫的妻子从门缝中偷看自己的丈夫。她丈夫为宰相驾车,支着大车盖,鞭打着驾车的四匹马,神气十足,自鸣得意。之后车夫回到家,他的妻子就请求离开他,丈夫问她为什么?妻子说:“晏子身高还不够六尺,却做了齐国的宰相,名声在诸侯当中传扬。今天我看到他出门,思虑深远,态度还常常那么谦和。而你身高八尺,还在给人家作车夫,但你却心满意足,我因此要求离开你。”此后她丈夫就变得谦卑起来了。晏子感到奇怪,就问车夫是怎么回事,车夫如实告诉了晏子,晏子便荐举他做了大夫。太史公说:我阅读了管子的《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等篇和《晏子春秋》,这些著作中都讲得非常详尽啊。我看过他们的著作以后,就想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所以编写了他们的传记。至于他们的著作,世间到处都能找到,因此这里不加论述,只讲述他们在世间流传的事迹。管仲是世人所说的贤臣,但是孔子却小看他。难道是孔子认为周王室衰微,桓公虽然贤明,管仲却不勉励他推行王道而只辅佐他称霸吗?《孝经·事君》上说:“顺势推广君王的美德,扶正挽救君王的过错,君臣上下就能亲近了。”难道说的就是管仲吗?晏子伏在庄公尸体上哭吊他,尽了君臣之礼后才离开,这难道就是所谓“见义不为,就是没有勇气”的人吗?至于他直言进谏,冒犯国君的威严,这正是所谓“在朝时想着尽忠,在野时想着弥补过失”的人吗?假如晏子仍然健在,我就算是为他执鞭作车夫,也是我所高兴、羡慕的事。屈原列传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病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屈原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原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昧。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无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意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鸟赋》,同生死,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屈原列传屈原,又名屈平,是楚王室的同姓。任楚怀王的左徒。他见多识广,记忆力强,清楚治理国家的道理,能言善辩。屈原在内与楚怀王谋划国家大事,发号施令,对外接待别国使者,回答诸侯各国使者的问题。楚怀王很信任他。上官大夫和屈原同朝做官,想要争到怀王的宠信因而忌妒屈原的才能。怀王叫屈原制定国家法令,屈原刚写出草稿还没有修订完成,上官大夫看见了就想强迫他修改,屈原不同意,因此他就在怀王面前毁谤屈原说:“大王叫屈原制定法令,人所共知,每发布一项法令,屈原就夸耀自己的功劳,说‘没有我就做不到’。”怀王很生气,从此疏远了屈原。屈原痛恨怀王听信谗言,被毁谤和谄媚蒙敝而所见不明,邪恶的小人妨害了公正的人,端方正直的人不被容纳,所以忧愁苦闷而写了《离骚》。离骚,就是说遭到忧患。那苍天,是人类的原始;而父母,是人的根本。人的处境困顿就想回到本源,所以劳苦疲惫时,就不会不喊“天哪”;病痛哀伤时,就没有不呼爹叫娘的。屈原刚正端直,竭尽忠忱和智慧辅佐国君,邪恶的小人却来离间他们的君臣关系,可以说处境是很困窘了。诚信却被猜疑,忠诚却被诽谤,能够没有怨恨吗?屈原写作《离骚》,大概是由怨恨引起的啊。《诗·国风》虽然多写男女之情却不过分,《诗·小雅》虽然多指责政事却不宣扬作乱。至于《离骚》,可以说兼有《国风》、《小雅》的特点。它远古称颂帝喾,近世称颂齐桓公,中间讲述商汤、周武王,用以讽刺当时政事。阐明了道德的崇高、世事治乱的准则,无不完全表现出来。他文字简约,语辞深微,志趣高洁,行为廉正。所引事物微小而主旨深远广大,所列事物近在眼前而寓意深远。他志趣高洁,所以常常称引香草;行为廉正,所以至死也不苟且取容。自远于脏水和污泥,像蝉那样脱皮去污,而遨游在尘埃之外,没有染上尘世的污垢,洁白干净,出污泥而不染。推究屈原的这种志趣,就算说和日月争光也是可以的。屈原被罢了官,后来秦国想攻打齐国,齐国和楚国合纵结亲,秦惠王很担心,于是叫张仪假意离开秦国,带着丰厚的礼物去事奉楚王,说:“秦王很憎恨齐国,而齐与楚合纵结亲,楚国如果真能和齐国绝交,秦国愿意献出六百里商、於之地给楚国。”楚怀王贪求土地,信了张仪的话,于是和齐国绝交,派使者去秦国接受土地。张仪欺骗使者说:“我和你们楚王约定的是六里,没听说是六百里呀。”楚国使者生气地离开了,回到楚国报告怀王。怀王怒气冲天,征调大队兵马去攻打秦国。秦国发兵还击,在丹、淅一带大败楚国军队,斩杀楚军八万人,活捉了楚国大将军屈匄,于是侵占了楚国所属的汉中之地。楚怀王于是调发了全楚国的军队,深入秦国出击,两国军队在蓝田大战。魏国听说了,趁机袭击楚国一直打到邓地。楚军害怕后路被截断,只得从秦国撤军。而齐国终因愤怒楚国和自己绝交,没有发兵救援,楚国从此陷入困境。第二年,秦国割让汉中与楚讲和。楚王说:“我不要汉中地,但愿得到张仪才甘心。”张仪知道后,就说:“以我一个张仪去抵汉中之地,我请求放我到楚国去。”张仪到了楚国,又给掌权的大臣靳尚送了一份厚礼,让他在怀王的宠姬郑袖面前巧言诡辩。怀王竟然听信了郑袖的话,又释放了张仪。当时屈原已被怀王疏远,没有担任左徒之职,出使到齐国去了,回国后,屈原劝谏怀王说:“为什么不杀掉张仪?”怀王悔之不及,派人去追杀张仪却没追上。后来,各国诸侯联兵攻打楚国,大败楚国,杀掉了楚军大将唐昧。那时秦昭王与楚国通婚,想约请怀王会面。怀王正要出发,屈原说:“秦国,是贪婪凶狠的虎狼之国,不可轻信,还是不去为好。”怀王的小儿子子兰却劝怀王出行,他说:“为什么要断绝和秦国的良好关系?”怀王终于前往。进入武关,秦国的伏兵断绝了怀王的后路,拘留了怀王,要求楚国割让土地。怀王很愤怒,没有答应。逃亡到赵国,赵国不敢接纳。怀王又回到秦国,最终死在秦国,灵柩运回楚国下葬。怀王的长子顷襄王继位,任命他的小弟弟子兰为令尹。楚国人都抱怨子兰劝怀王去秦国而不能生还。屈原也憎恨子兰,虽然被流放了,仍然眷恋楚国,惦念怀王,没有忘记想回到都城,总抱着国君万一觉悟、政局有朝一日得到改变的期望。屈原眷念国君、希图振兴国家,想彻底改变当时的国势。《离骚》一篇中就再三表达了这种心理。但是终究不能奈何,所以未能回到都城,也终于由此看出怀王始终没有觉悟。作为国君,不论是愚昧还是聪明、贤明还是不贤明,无一不想求得忠良、贤能的大臣辅佐自己,然而国亡、家破接连地出现,而圣德之君治理国家却一代代都看不到,这是因为所谓的忠良并不忠良,贤能并不贤能啊。怀王不知道忠臣的职责,所以在内被郑袖迷惑,在外被张仪蒙骗,疏远屈平而信任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力受挫,国土被割丢掉了六郡,自己也死在秦国,被天下人所讥笑。这就是不能知人善任带来的恶果。《易经》上说:“井水已经淘干净了,却没人来喝,让人心里感到难过,因为井水是可以汲饮的嘛。君王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么天下都会得到福佑。”怀王如此糊涂,怎能享受福佑呢?令尹子兰听说屈原对他很不满后非常恼怒,终于唆使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诋毁屈原。顷襄王盛怒之下,将屈原流放到江南去。屈原到了江边,披散着头发在水边边走边吟诗,他面容憔悴,身体消瘦。一个渔翁见了问他:“您不是三闾大夫吗?怎么又到了这里?”屈原说:“全天下混浊,只有我是清白的,所有人都醉生梦死,只有我是清醒的,因此被放逐了。”渔翁说:“所谓的圣人,都不拘泥于外物而能与世俗一起变化。全天下混浊,您怎么不随大流而掀起更大的浊浪?所有人都醉生梦死,您怎么不跟着吃点酒糟喝点淡酒呢?何苦要坚守美玉般的节操,导致自己被放逐呢?”屈原说:“我听说,才洗完头的人一定要弹去帽子上的灰尘才戴,才洗完澡的人一定要抖掉衣服上的尘土才穿,谁又能以干干净净的身体,去蒙受尘世外物污垢呢!我宁肯跳进那荡荡江水,葬身鱼腹,怎能让自己清白的身体去蒙受那浊世的污染呢!”就作了《怀沙》这篇赋。于是就抱着石头投入汨罗江自沉而死。屈原死后,楚国有宋玉、唐勒、景差这些人,他们都爱好文学,以辞赋受人称道。但是他们只能模仿屈原婉转的辞令,始终不敢向君王直言进谏。此后楚国领土一天天缩减,几十年后竟然被秦国灭掉了。从屈原自沉汨罗江之后过了一百多年,汉朝出了个贾谊,被贬为长沙王的太傅,路过湘水时,写了篇《吊屈原赋》投进湘水中,以此哀悼屈原。太史公说:我阅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等作品,为屈原的志向感到悲伤。我去长沙,途中观看了屈原抱石自沉的湘水,未尝不伤感落泪,追思他的为人。等到我读了贾谊的《吊屈原赋》,又奇怪屈原凭着自己的才能,游说各国诸侯,哪国不会接纳他呢?却让自己落到这样的结局!我读到贾谊著的《鸟赋》,他将生死看作同样的事情,把在朝为官和放逐离朝等闲视之,我又不禁惘然若失了。酷吏列传序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圜,斲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酷吏列传序孔子说:“用政令来引导他们,用刑法来整顿他们,人民只能免于犯罪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道德来引导他们,用礼数来整顿他们,人民不但有廉耻之心而且顺服。”老子说:“最有道德的人不标榜自己的道德,因此才是真正有道德;无德之人标榜自己不失道德,因此并不是真的有道德。”“法令越繁多严酷,盗贼反倒越来越多。”太史公说:这话说的是啊!法令是治理的工具,却不是使天下大治、变浊为清的根本。从前天下的法令也曾严密,但是奸恶欺诈的事接连不断,最严重的时候,上下互相推诿,导致国家不能振兴。那时候,官吏治理法律事务,就像负薪救火、扬汤止沸那样于事无补,如不采取强硬残酷的办法,怎能胜任其职而心情愉快呢?一味主张以道德来治理的,容易失职。所以说:“审理诉讼案件,我跟别人一样,不同的是我尽力使诉讼案件不再发生”,“下愚之士一听到别人说起‘道’就加以讥笑”,这不是假话。汉朝初年,破除秦的苛刻律法使之宽厚圆融,铲除奸诈恶俗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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