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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4 14: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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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宙樯, 著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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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帝国

东晋帝国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东晋帝国/何宙樯著.--北京:华夏出版社,2016.6

ISBN 978-7-5080-8806-8

Ⅰ.①东… Ⅱ.①何… Ⅲ.①长篇历史小说—中国—当代 Ⅳ.①I247.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6)第096468号

东晋帝国

作  者 何宙樯

责任编辑 高苏

出版发行 华夏出版社

经  销 新华书店

印  刷 三河市万龙印装有限公司

装  订 三河市万龙印装有限公司

版  次 2016年6月北京第1版

    2016年6月北京第1次印刷

开  本 720×1030 1/16

印  张 16.75

字  数 319千字

定  价 35.00元

华夏出版社 网址:www.hxph.com.cn 地址:北京市东直门外香河园北里4号 邮编:100028

若发现本版图书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我社营销中心联系调换。电话:(010)64663331(转)十年栉风沐雨,书写一个时代(代序)刘宸写

当我得知老友宙樯居然花数年时间,钻进故纸堆,如抽丝剥茧一般,细细整理出一段段不为大多数人了解的历史,然后,以小说的形式将它呈现出来时,说实话,我是有点震惊的。“白话说史”的讲坛文化风靡一时,历史“嗖”的一声飞出尘埃落定的岁月,变得不再端庄厚重。一夜之间,研究历史的专家学者将呕哑嘲哳的文言文转化为风趣浅易的大白话,无形中降低了学习历史的成本和门槛。需求的降低导致这条生产线从研发到生产的各个环节,变得不再那么高大上,似乎只要有点文化,又会互联网基本运用,都可以成为“历史研究者”。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至少,我从宙樯和他写的这本历史小说《东晋帝国》身上,读出了另一种味道。

就我有限的历史知识来看,东晋这个朝代,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激流;表面上流于清谈,实则云波诡谲。论百花齐放,它不如春秋战国;论波澜壮阔,它不如秦汉;论杀伐争雄,它不如三国;论雍容华丽,它不如盛唐;论传奇精妙,它不如两宋;论人事纷争,它不如明清。普遍印象中,这是一段阴柔的、惨淡的,甚至有些醉生梦死的岁月,中华的主流文明被压缩在长江以南,自斟自饮。

东晋芸芸众生,生活在一个四不像的时代,多少风流人物挫骨扬灰,空留故纸堆中毫无温度的名姓……关于这段历史,我们很难在浩瀚的阅读材料中找到一本佳作。幸好,宙樯以他的才情和笔力,及时填补了这个空白。

关于宙樯,有必要多说两句。

我依稀记得十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彼时我还在山城跑文化。在一次奥运冠军的活动间隙,邂逅了时为青年体育记者的宙樯。行话讲,文体不分家,我二人就此结缘。

逐渐,我发现这个略小的兄弟虽看上去文弱,内心却无比强大。他有一个最大的,在我看来也是最优秀的特质,就是坚持。

大概在2005年,一帮志趣相投的江湖文骚墨客组建了“重庆森林”QQ群,并推举我为群主。每次组局,我总不忘打电话邀宙樯出来一叙。可十次有八次,他总在说“忙,哥子你们慢慢喝”。剩余两次,不是说“我在写稿子”,便是悄悄告诉我:“我在写小说。”

媒体圈里有才情的人多如牛毛,想要靠写字混出个名堂,真的要看运气。我从未上心,想过宙樯终有一天会初心不改,成就自己。

人事音书,辗转浮沉。就这样一晃近十年,我兜了一圈儿之后回到原点,从事文化娱乐研究和影视制作的工作。至于宙樯,也从媒体江湖悄然退隐,成为一个美其名曰的自由职业者,安静而沉默地耕种着自己不为人知的三分田地。

十年,“重庆森林”的主要联络阵地早已从QQ群转移到微信群。今年年初,为庆祝“重庆森林”成立十周年,一帮昔日弟兄齐聚畅饮。在大家的再三“拷问”下,游离多年的宙樯自爆“我的小说处女作快出版了”。一时,众皆惊愕,特别是当他告诉我们所书首部小说是冷门的历史小说时,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又一想,十年磨一剑,这不正符合宙樯一贯的为事风格吗?陶渊明曰:“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他多像从他写的那个东晋年代缓步走来的一位心怀天地的人物。

歌德说:“历史给我们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它所激起的热情。”希望宙樯的这本不算长的《东晋帝国》能够打开你我内心的一扇门,兴趣盎然地推开它,披星戴月,走入那个去日已久、星汉灿烂的时代。也希望宙樯继续坚持他的文学理想,让心头那撮微小却又疯狂的火苗,扑哧扑哧,烧个不停。刘宸写(资深娱乐策划人、电影制片人)第一卷 建康风云一 南渡南渡!风云际会大业兴“急报!急报!”东都洛阳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一骑快马突然从南边宣阳门疾驰而入。

晋永兴之年(304),入秋的第一场雨刚刚收住,地上的水花又一次被溅开来。道旁正在拾掇铺子的小贩一脸麻木。对他们来说,午夜前后御街上突然跑过传送军情的驿卒或甲士早已不稀罕——皇帝成了摆设,朝臣忙于清谈,野心家们纷纷亮相,他们挥舞刀剑,瞄准了昔日的手足,为了权力,大肆杀戮,差不多每年都要死掉几位亲王。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宣皇帝司马懿、文皇帝司马昭的五位兄弟及子孙已送掉了性命。

杀归杀,闹归闹,这些亲王基本的规矩还是要讲,尽管宝座上那位皇帝,脑袋不是太灵光。

这位全身铠甲的武士径直来到司空府上。身为司空的司马越好像一直在等这个人,迫不及待迎了上去:“邺城可有消息?”“皇太弟近日愈发放肆,时有僭越之举,车驾仪从已超过天子。”“好,好得很!只一条就可定他的死罪。”司马越双掌相击,“我明日就上奏天子,定他个谋逆之罪。”“可皇太弟坐镇邺城,就是为了避刀剑而遥控京师,他肯束手就擒?”送信人有一丝犹疑。“我奉天子之命以问罪诸侯,顺应天理,他岂敢违抗?”司马越摸着颌下浓密的胡须,有些得意。

司马越,本是宣皇帝之弟司马馗之孙,高密王司马泰之子,授爵东海王,加司空,又因擒拿长沙王司马有功被封为尚书令。皇太弟,即成都王司马颖,武帝司马炎第十六子,在赵王司马伦之乱中施行仁义,不居功,颇得朝野推崇,实力日渐雄厚,日子一长,逐渐目无朝廷,有了野心,引起各路亲王的不安。司马越对这个依着辈分来说还得管自己叫“叔”的年轻人一直很忌惮,故在其驻地邺城安插了眼线。

次日早朝,司马越第一个上奏,向当朝皇帝司马衷大谈了一通“放皇太弟外镇,无异于养虎喂狼,若等其羽翼丰满,则难以剿除,不如先发制人,以‘僭越天子当问罪’为名讨之”。司马衷双目无神,一脸无辜,未置可否。

这时,官拜太宰的河间王司马颙走上前来:“东海王所言极是,皇太弟数月来的所作所为的确有负圣恩,发兵问罪势在必行。”“且慢!”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司马越一看,是太常郭璞。此人极善占卜,颇有名头。“据臣所知,皇太弟在邺城深得人心,且兵精粮足,京师驻军劳损经年,贸然出兵只怕胜算不大,恐徒伤士气。另,臣这些天还无意听到了一首童谣‘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心内忐忑,只怕要应在皇室宗亲身上。”“哼,太常此语莫非是要助长叛逆之心?陛下以万金之躯亲临前敌,又有司空东海王统军,皇太弟不过一乳臭未干小儿,必束手就擒。”司马颙斜眼看了看郭璞,“陛下,太常郭璞质疑圣聪,听信市井妖言,分明是叛逆一党,请降旨问罪。”“嗯,太宰所言不虚,那……”皇帝冷不丁冒了句正常的话,倒让满朝大臣深感意外,台阙下的司马越早年曾入宫服侍过司马衷,知道他是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没个准儿,若不乘着他明白的时候把话说完,之后就真的是对牛弹琴了。他赶紧奏道:“陛下,郭太常之言虽不中听,但念其忠心为国,累日主掌祭祀有功,权且记下此过。”

话一出口,司马越便后悔了,他知道司马衷简单地回答“好”或“不好”没问题,若让他判断是非则太难了。果然,傻皇帝呆在了那儿,咧着嘴,瞧瞧司马越,又看看司马颙。

司马颙发话了:“陛下有好生之德,既如此,将郭璞削职为民,即日离京。讨伐皇太弟一事,由司空东海王全权处理,陛下将御驾亲征。”

司马越恨得牙根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马颙居然擅自专断让皇帝御驾出征,分明是想坐收渔利,可他身为太宰,可统管家族事务,当初力主封成都王为皇太弟的是他,如今要问罪的也是他,翻雨覆云可见一斑。

三日后,讨逆大军开拔,司马越任大都督,司徒王戎、吴王司马晏、豫章王司马炽、襄阳王司马范、右仆射荀籓、右卫将军陈眕等护卫着傻皇帝,领军十五万杀奔邺城。

出兵当晚扎营,司马越请来尚书仆射王衍、散骑常侍琅琊王司马睿等亲信饮酒。几杯酒下肚,司马越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夷甫(王衍)、景文(司马睿),有一件事我老是放不下,你们来替我想想。郭璞数日前曾在朝堂上说有童谣唱‘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将应在皇室宗亲身上,这作何解释?”

二十九岁的司马睿是宣皇帝第五子琅琊王司马伷的嫡长孙,是世袭的王爵,尊贵程度盖过司马越,然而由于其父司马觐早亡,琅琊王这一支显得默默无闻,自十五岁继承王位以来,司马睿鲜于露脸,再加上自身恭谨谦卑,喜怒不形于色,很得宗室赞许。因琅琊国和东海国邻近,司马越也格外重视这个侄子,但凡有饮宴总爱拉司马睿来作陪。当然,司马越也有自己的心思,他是远亲,要想在洛阳谋得一席之地,必须得有皇帝的嫡亲为他撑腰,其他近亲,眼角都挑得高高的,不拿正眼瞧他,唯独这个司马睿,见到他很是亲热,这让司马越心里逐渐有了底。不过,在司马越面前,司马睿毕竟是晚辈,不好直接作答,他很乖巧地看了一眼王衍,这也是司马越很欣赏他的地方。

王衍一向以清流自居,好讲玄理,人称“口中雌黄”,又仗着资历,颇为自得,他微呷了一口酒:“殿下,虽是小儿胡话,却也有些道理,‘五马’不正应在此次出征的诸王身上?加您一共五位。‘渡江’者,奔建邺也,化为‘龙’,乃称霸之道。您可要三思啊!”说着,他向着司马越微微一欠身。“臣还听说,太康年间,江南有童谣‘宫门柱,且当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还说‘鸡鸣不拊翼,吴复不用力’,这一切统统指向江南会有变数啊!”“哦?”也许是王衍说出了自己内心想说但不便说的话,司马越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愣在那里。一旁的司马睿也觉得头皮一紧,埋下头不作声。“皇族宗亲甚多,怎知就一定应在我身上?景文倒是更合适啊!”司马越半开玩笑地说。“哎呀,王叔吓煞小侄了,我只求旦夕苟活,焉有非分之想?”司马睿冷汗直流,伏地便拜。司马越见状大笑,赶紧扶起司马睿:“一句玩笑,景文何必如此?”“殿下,世间之事,天命固不可违,更兼人为。今您领兵讨伐皇太弟,正是建功之际,何不伺机而动?既有童谣相传,南方之事不妨早作打算,或先遣一二心腹渡江做准备。依臣看,不仅皇太弟,太宰河间王也是暗藏杀机,中原干戈一两年内不会停息;北方匈奴刘渊亦非久居人下之辈,一向虎视中原。居建邺则可依大江天险,不失为孙仲谋霸王之业。”

别看王衍平时尽说些玄之又玄的义理,今日对大势的一番纵论却让司马越频频点头,他压低了声音:“若我为孙仲谋,卿当是鲁子敬。”

邺城,皇太弟的府上早乱成了一锅粥,司马颖瞧了瞧身边的谋士武将,连连摇头:“唉!是我失于计较了,以为远在邺城就可控制我那个白痴哥哥,没想到平日里两个浑浑噩噩的老头子(司马颙和司马越)竟要起兵伐我,邺城怕是保不住了!”“殿下,就算我们再有理,如今是天子亲征,刀兵相向乃是大逆不道,只有缟素出迎,请求天子从轻发落才是正理。”说这话的是正在邺城守母丧的东安王司马繇,论辈分,他是正在司马越军中的司马睿的亲叔叔。“从轻发落?我那皇兄若清醒,我自是无碍,就怕他糊涂!况且有人正要害我,怎会让他清醒?听说你侄子也随军而来,该不是你也有二心了吧?”司马颖猛然想起这一档子事,正好把气撒到司马繇身上。

司马繇回邺城已近两年,这半年来与皇太弟时常接触,发现此人平素还算正常,深得河北民望,但犯起浑来九牛难拽。深知皇太弟秉性的他连声言道:“不敢,不敢。”赶紧退下。

司马颖麾下多是热血之士,主战的占多数,他便安排奋武将军石超统兵出战。

永兴元年(304)七月,两军相遇在荡阴(今河南汤阴),司马越统率的王师中了埋伏,一败涂地。

战前,司马睿想立些军功,主动请缨上阵,司马越思索再三,安排他与豫章王司马炽一道担任救应。怎奈前军溃散,司马睿不能禁止,只好拉着司马炽一道收拾残兵往下败。这位豫章王是先帝第二十五子,自幼懦弱胆小,自打一上了疆场,脚脖子就直打战。一听要后撤,第一个掉转了马头。他们正在打听各路败兵的逃向,右侧一阵大乱,一彪人马杀到,看旗号,是石超手下的精锐,个个矫健。司马炽正愁没个借口溜掉,赶紧一甩鞭子:“要命啊,琅琊王兄,我先走了。”说罢,一打马屁股,蹿出老远。

司马睿表面平静,心里也有些发憷,司马炽跑得比兔子还快,他现在成了这支接应部队的唯一统帅,要是他也逃了,司马家族的脸面何存?司马睿平日也习过骑射,甚至和手下较量过剑术,但那都是走走过场,何况手下还让着自己,而今天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甲兵,手里都端着明晃晃的钢刀长枪,他的手顿时有些不听使唤,想拔出佩剑,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有个甲兵瞧准了司马睿,见他的动作僵硬,认定是个嫩角,一声狞笑,长枪径直刺了过来。拔剑迎敌来不及了,司马睿急中生智,双腿狠命一夹马的腹部,那马感觉下腹部一阵酸痛,迈开四蹄,竟“突突突”地朝着对方撞了过去。

那甲兵没料到司马睿会直冲过来“送死”,马到跟前,他慌了神,身子下意识地一让,闪开一条道,司马睿连人带马冲了过去,直奔邺城。

甲兵回过神来,见司马睿居然跑向邺城,大喜过望,招呼同伴紧追不舍。司马睿在前头跑了一阵发觉方向不对,一打马想奔向另一条道。那马前蹄站住,后蹄撒开,就地转了大半圈,待再要迈步,蹄子一软,整个身子扑在了地上,司马睿也被扔了下来。

追兵就在不远处,司马睿顾不得疼痛,猛地起身,拖着伤腿往前奔,一瞬间,力气和胆量都上来了,他拔出佩剑,半转身横在身前自卫。“琅琊王,赶快上马!”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司马睿抬起惊恐的眼睛四望,发现左侧一片茂密的松林边上有一骑马奔了过来,速度极快。“这人怎么认得我?”司马睿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人转眼到了眼前,甩镫下马,递过马鞭,“请王爷赶快骑上我的马!”这声音里居然带有一丝不在乎。“那你……”司马睿有些迟疑,他注意到来人面色白润,头戴卷梁冠。“您就别管我了,我这是‘踏雪飞燕’,日行八百里的宝马。”追兵迫近,司马睿不再推托,从那人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甩手一鞭,那匹马如流星一般划过原野。

跑了好一阵,司马睿觉得身后没有了马蹄声,才让座下马放慢了节奏,他只觉得随着马的节奏,身子不断摇晃,眼前直冒金星,赶紧跳下马。站定后,头倚在马鞍桥上,长出了一口气。

司马睿这才注意到,这匹马除了四蹄末端各有一撮白毛,两肋下各一处条纹状的花斑,其余地方都是乌黑一片。“难怪叫‘踏雪飞燕’,妙哉!奇哉!”司马睿也是爱马之人,但凡见到一匹良驹便不忘夸赞品玩一番。突然,他又想起那位借马之人:“跑得匆忙,忘记问那人姓名,只怕已是凶多吉少。”司马睿不免有些伤感。

前面不远处已是洛阳军队的营垒,司马睿见到了司徒王戎、吴王司马晏、豫章王司马炽几位,一问才知道,傻皇帝被石超虏进了邺城,东海王司马越等人也不知去向。

几位亲王正在为傻皇帝的生死而焦虑,有邺城甲士带来了皇帝的诏书,大意是让双方停止交战,都进邺城回话。大家心里明白:这是皇太弟的主意。不过诏书上有玉玺,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回想起半个月前出洛阳时那股志在必得的劲儿,现在谁也提不起精神了。

进入邺城,皇太弟根本没接见诸位宗室,只是安排他们集中住在驿馆。在驿馆,司马睿意外地见到了借给他马的那位先生,他还是一副沉稳的样子,面带微笑,手里梳理着细长的胡须。司马睿几步上前纳头便拜:“若不是先生,司马睿这条命就算搭上了,请受我一拜!”“琅琊王快快请起,举手之劳耳。”“敢问先生大名,怎的认得小王?在借马给我后又如何逃离虎口?”司马睿这时的内心,一半是受宠若惊,一半是如坠云雾。他觉得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居然可以在两军阵前潇洒来去,简直是神人一般,所以很好奇,追问个不停。“在下王导王茂弘,官拜东海王参军。”“哦?莫不是被誉为‘将相之器’的琅琊王阿龙?”“‘琅琊王阿龙’正是,‘将相之器’岂敢!”王导连连摆手。“久闻先生贤名,景文早想一见,不料今日在这般情形下两度相见,实乃上天眷宠。”司马睿口称表字,以示对王导的尊敬,按理他应该先说自己的爵位。

王导大受感动,深施一礼:“茂弘何人,敢劳琅琊王如此抬爱。说起来,臣与殿下还是同乡呢!”

王导这一不寻常的幽默,逗乐了司马睿。一论年庚,二人同岁,越发亲密。按说司马睿贵为一藩之主,应该不会对郡内贤士陌生。只因他与其他藩王不同,每日想的不是广结高士,招兵买马,只是一味地恪守儒家仁义,克己复礼,交游寥寥,故而并无多少亲信幕僚。王导早年成名,遵循家族大业,认定入仕这条路,司马家族这帮子弟在王导心中一如酒囊饭袋,却唯独看好同在琅琊的司马睿,此番义借良驹助其脱险,正是他的巧妙安排。至于皇太弟,素知琅琊王家的大名,是断然不敢为难王导的。

荡阴一战,王师惨败,皇帝做了俘虏,皇太弟乐上了天。回过头来他又嫉恨起曾劝他投降的东安王司马繇,竟暗里处死了他,还打算问罪司马睿。

司马睿有点缺心眼,王导可不是糊涂蛋,他断定皇太弟没安好心,劝说司马睿连夜逃回了自己的封地琅琊国。

回过头再说司马越,荡阴之败并未打击到他的有生力量。半年后,他卷土重来,抓住皇太弟与河间王的内耗,各个击破,并毒杀了傻皇帝司马衷,立豫章王司马炽为帝,一时权倾朝野。

这时,已官拜太尉的王衍,又一次向司马越提及“渡江”一事:“固然您已官居丞相,都督六州军事,关东、中原名士争相来投,但中原之势已败,若想成霸业,实是困难。某之前劝说王爷移驻建邺,仅是一策,不如东连滨海青州,西连江汉荆州,与建邺成掎角之势,可控大江。”王衍挥动着一根麈尾慢条斯理地说。“话虽如此,我若轻动,只怕中原要乱啊,而且你也知当今天子对我很是忌惮。”司马越皱起了眉头,“以我之见,莫如派遣一人南渡大江代我兴事,只是仓促之间,我在哪里找这个人啊?”“人倒是有的。”王衍的小眼珠转了一下,“我弟王澄,族弟王敦足可领任荆州、青州。”剩下半句王衍没说,司马越听出他这是要自荐前往建邺,心里不禁暗骂:“你想狡兔三窟,都安插上你们王家的人?休想!”不过脸上还是很平静,“夷甫果然高见,容我再想想。”

王衍吃了个闭门羹,心头不悦,回到住处喝闷酒,叫王澄、王敦来作陪,几杯酒下肚,王衍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说了。王敦是个精明的人,当时满口应承,立誓“定不负太尉”,他转回头就去找与自己关系最好的族弟王导商量。“这事咱们得好好计划一下,太尉的意思让我去青州,我总觉得此地孤悬于外,刘渊、王弥等辈无不觊觎,还是下扬州的好。”

王敦比王导大十岁,在家族同辈人中颇有见识,但他对更年轻的王导格外欣赏,有什么事总爱找他商量。

王导看了一眼族兄:“看来你我弟兄不谋而合,扬州以建邺为根本,在建邺站住脚,依仗江南富庶之地,招贤纳士,又有天堑,足可成就一番事业。太尉推举你去青州,是他自己眼红建邺罢了。”“哎哟,这么说好处都让他占了?”“无妨,依丞相的个性,断然不会立刻答应,这正是你我兄弟的机会,不过……”

话音未落,有人推门而入:“好哇,你们居然在这里图谋不轨,待我去向丞相、太尉自首去。”

二王吓了一跳,王敦立时拔剑在手,借着灯光才看清是堂弟王旷。“贤弟吓死我了,这种话怎能喧哗出来?”王导赶紧关上了门。“哈哈,既做大事,何必胆怯?”王旷笑道,“反正这事我是知道了,算我一份如何?”

王导尚在犹豫,王敦“砰”的一声将拳头砸在几案上,半跪下,压低声音说:“如果你尚念及同宗情谊,告诉我,你听到了多少?”

王旷没接王敦的话,转过头反问王导:“茂弘兄,下建邺一事,非得请出司马家的人不可呀?”

王导知道王旷曾做过丹阳太守,熟知江南人情,便叹了口气,双手握在一处:“看来,贤弟已明白我的想法,但不知是哪个?”“琅琊王司马睿!”王旷话一出口,王导“哎呀”一声左手扯住王旷,右手拉出王敦,“我王家的富贵生死,在此一举!”

数日后的一个上午,洛阳的丞相府上来了一匹“踏雪飞燕”马。这时节,丞相上朝去了,来的人找谁呢?

里间,年轻的丞相夫人、东海王妃裴氏正抚弄着一只白色的小猫,客席上一人探身而坐,正说着什么。“景文啊,难得你一片孝心,王爷也常念叨你,只是你知道妇孺概不议论国政,我贸然向王爷举荐你前往建邺,似有不妥。”“哦,这里还有四只鲜卑的大参,前些日子托了并州刘琨购得,景文不敢独享,知丞相为着国事昼夜操劳,夫人也跟着操心,一并送来孝敬丞相和夫人。”“这如何使得,景文太客气啦。”裴妃嘴上推托,还是接过了礼盒,“这事不能直接说,你也知丞相是个直脾气,待我找个别的机会与你试试。”司马睿连忙起身行礼。

丞相府门外,司马睿擦了擦汗,这才发现里衣已湿透,这种事儿他是第一次做,尽管面对的是王妃,还是紧张得不行。他从袖子里掏出那枚几乎把玩了一天的龟壳,这是五日前王导托人带到下邳(琅琊国治所)给他的,他琢磨了半晌,才悟出“归来”的含义。

第二天,他就赶往洛阳,与王导兄弟见面,定下了裴妃这条门路。

也亏得平日里司马睿奉行孝道,裴妃对他印象不错,再加上几分厚礼,几阵枕旁风。三日过后,诏书下,以皇帝的名义,加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王敦受封扬州刺史,一同前往建邺(扬州的治所),募集江南勇士,伺机北上勤王。

清晨,瓜洲渡口,几条大船正停泊在此,司马睿和幕僚谢裒立在船头,欣赏着初秋的晨晖。“唉!你我如今就像这奔流入海的大江,怕是今生再难回中原。”司马睿一阵感慨。“殿下何故如此悲伤?想这次渡江南下,定是丞相的重托,我等当立住脚跟,厉兵秣马,积草屯粮,日后北上勤王,大功一件哪!”谢裒不解。“你哪里知道,丞相是让我先为他在建邺打前站,日后中原若事有不济,他则做孙仲谋。对于江南,我一无所知,若不是王茂弘兄弟诸人……唉!茂弘还在洛阳呢!”司马睿一阵失落。

正在这时,江面划来一只小舟,上面有一人正挥手致意:“琅琊王,等一等,王导来也!”

司马睿没想到远在洛阳的王导会突然出现在江上,喜出望外,赶紧让人将船迎上去。

王导上得大船,二话不说,先掏出一纸绢帛:“殿下,丞相有密诏,让您到建邺后,先联络豪门大族,征集钱粮,专供洛阳之用,征兵一事可暂缓。”“这……江南高门,素昧平生,想我不过一镇藩王,张口就向人家要钱要粮,只怕不妥。”

王导从容地收好诏书:“殿下,丞相此番让您南渡,真可谓困龙入海,莫若就此以建邺为家,另立一方基业。”“万万使不得,当今天子尚在洛阳……”“哎呀,时机已到,这正是上天赐江南于您,王导兄弟愿终生相随,请王爷开船!”王导往后一招手,仿佛一个手势,王敦船上顿时旌旗挥舞。王敦站在船头,拱手行礼:“殿下,处仲为扬州刺史,手下兵马听任差遣!”说罢,各船将士齐齐跪下。

司马睿不再言语,他系上谢裒递过的披风,向前抬了抬手,恰好刮过一阵风,船上大旗猎猎而起。

不久,自称汉王的匈奴贵族刘渊正式称帝,派遣大将石勒、皇子刘聪兵进山西,掀开了永嘉之乱的序幕。一些有先见之明的中原大族纷纷举家南迁,这便是有名的“永嘉南渡”。

还是在瓜洲渡口,一条大船上,汝南周、颍川庾琛、谯国桓彝,他们齐齐望着南方的天际,脑海中涌起无限遐思。二 乌衣阳谋,一马化为龙

当最后一丝暑气褪尽,雨水畅快地撒向大地,又一季的秋来到了江南。

司马睿安顿好家眷,熟悉了建邺的环境后,已是中秋后一个月了,看着江南士人趁着秋高气爽往来拜访,他有些羡慕。但是自己府上却门可罗雀,少人问津。回想起中秋赏月那日,城内有头脸的人,如顾荣、纪瞻、贺循等倒是来过一次,留下名帖,此后却再也不曾见。司马睿只好每日呆坐内室饮酒,他的酒量本不错,再加上参军谢裒近日寻得几瓮本地佳酿,他便越发地杯不离手。

这一日,王导上门探访,司马睿已是面色微酡,伏在条案上,双目微闭,甚是满足。“殿下又饮酒了?”王导的口气有点责备的意思。“唔,是阿龙啊,来来来。”司马睿懒洋洋地起身,打算给王导腾出位置。他想用手支撑起身子挪动一下,各个部位却不听使唤,像发出的命令被全数打回一样,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又坐了回去,缩成一堆。

王导见状,几步向前,将司马睿搀扶着坐好。“琅琊王可清楚这次到建邺为着何来?”“为何?不是替……替丞相在江南各郡征集钱粮,以备皇室之需?”司马睿还没有醉到思维混乱。“唉!”王导叹了口气,“看来茂弘那日在江上说的那番话,您并没有放在心上啊。”

这话像一面锣,“咣”的一声击醒了司马睿的醉梦。“这话从何说起?我对茂弘可是言听计从啊!你从皇太弟那里把我解救出来,又告知丞相欲渡江的消息,还帮我打通裴氏王妃的关节,今天我能安坐安东将军府,都是你的功劳啊!”“殿下过誉了。”王导直起身来,“茂弘不过一参军,先有丞相垂爱,后蒙琅琊王青眼,但求天下安宁,百姓安居,安敢强迫王爷?只是,我实在不忍见殿下消沉至此,以至贻误良机,终生后悔。”说到这里,王导情绪有点激动,“丞相为人好猜疑,再加上渡江的首选之人并非殿下,我族兄王衍必定不满,在丞相耳旁煽风点火,若丞相亲下江南,兵临城下,您只有拱手让出安乐窝,前景委实堪忧啊!”

司马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心分辩两句,却见王导两眼正盯着自己,心里也有些惭愧。“今日之事,殿下当主动交好吴地世族大家,使其为您所用,就算日后不能称霸天下,也可偏安一方。”王导斩钉截铁地说。

一听此话,司马睿哈哈大笑,大叫一声:“上酒!”他硬拉着王导一同坐下:“来,茂弘,今日我们一醉方休!”说罢,端过杯来一饮而尽。王导一语不发,也陪他干了一杯。

约莫喝了十来杯,一瓮酒就见了底,司马睿面庞红赤,他笑着看着王导。王导面无表情,左手摇着麈尾,右手将手放在案上。

司马睿猛然起身,“哗”地一下推开条案,将桌上的酒杯、酒壶尽数撒于地:“景文从此不再饮酒!”说着,对王导一揖到底。

顾荣,吴郡吴县人,孙吴名臣顾雍之孙,本地门生故吏众多,他的府门前一向车如流水,求他办事的、邀请赴宴的、没事套近乎的人快踏破了门槛。然而这天,司马睿到得门前,却被门吏拦下:“什么琅琊王?我得问一下我们家主有闲会客否。”说着,“砰”的一声关上了府门。不大一会儿,这个干瘦的门吏探出头来:“抱歉,家主今日偶感风寒,实不能待客,您带来的东西,还请带回吧。”他不等司马睿回答,又“砰”地关上了门。司马睿张口结舌,傻在那里。

贺府在长干里,家主贺循是会稽人,孙吴名臣贺邵之后。荡阴之战前曾在洛阳为官,后退归林下,每日只好与友人饮酒作文。司马睿要拜访的第二个对象就选择了他。“呵呵,我已不问政事久矣,只图下半辈子清净,也给子孙留份安稳基业。”“景文初到建邺,久闻宝地风物俊朗,很是倾慕,急于一见,非为政事,贺公不要误会。”司马睿觉察出贺循有点不欢迎自己,赶紧赔笑。“哎,琅琊王贵为帝胄,又是宣皇帝的直系子孙,应当为社稷苍生为念,怎能一味追逐些玩乐之事呢?”贺循反客为主,“将”了司马睿一军,让他哑口无言。

出得贺府,司马睿一声长叹,正准备上车,忽听身后的幕僚谢裒大喝道:“什么人,敢在这里觊觎?”

司马睿赶紧回身,却见贺府大门右侧一条里弄里跑出去一个身着玄色衣襟的人,谢裒正准备追上去。“那是什么人啊?”司马睿叫住了谢裒。“我方才出来招呼车马,却见那人半藏着身子躲在大门右侧石坊后,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府门,见我走出,慌了神转身便跑,我疑心有奸人欲害殿下。”“哦?”司马睿疑惑地抬眼望去,玄色衣襟的人已跑出里弄,穿入长干里的腹地,追是追不上了。

暮色西沉,司马睿回到府上。恰好去薛兼、闵鸿等人府上下书的人都回来了,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告知司马睿,几位被邀请之人都回绝了过府赴宴之事。司马睿面无表情,一边解去外衣,一边问谢裒:“王阿龙出的好主意,这帮人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客客气气地听你把话说完,客客气气地赶你出门,我这安东将军就这么不值价?”

谢裒皱起了眉头,小心地说:“我倒觉得江南大族必有心事,在他们背后,一定有什么力量阻止着他们与殿下往来。”“哦?有谁呢,莫非是我的仇家?”司马睿有些糊涂。“不知您还记得陈敏这个人吗?数年前以军功起家,后以‘疏通南方漕运’为由任广陵相,丞相一度用为右将军。”谢裒回答。“你这一说,我倒有些印象,不知陈敏与江南大族有何关联?”“如果我没记错,他现在就扎住在历阳,离建邺不远,您可知丞相封其为右将军的用意?”“或许是见他有些才干,有心提拔。”“非也,陈敏的角色与您一样!”谢裒微笑着摇着手指。“你是说他也是过江来替丞相征兵集粮、广结人气?”“不如此,丞相怎愿赏识一寒族?陈敏勇略过人,的确不凡。但是他也有野心,率重兵到江南后不直接入建邺,而是驻扎在咽喉要道历阳,虎视建邺,一旦时机成熟,他便可以顺江而下,不战而霸,怎不让江南大族战战兢兢?”“既如此,我当如何应付?此地士人均不接纳我,我又无根基,到时怕只有束手就擒。”司马睿颓然道。“殿下不必担心,杀陈敏易如反掌,我保管您坐稳江南半壁!”说话间,王导推门而入,司马睿一个冷战,忙站了起来:“茂弘,你都听到了?如何处之,愿听高见。”司马睿诚惶诚恐。“我本是为着另一事来与殿下商量的,方才无意中听到谢公与您的对话,此事正好将计就计,一举两得。”“茂弘成竹在胸,何不说与小王听听?”司马睿半信半疑。

王导故作神秘地掩上门窗,压低声音对司马睿和谢裒说了几句。“哎呀呀……以前常听父辈谈及诸葛武侯有治国安邦之才,今日茂弘一番话,足可匹敌孔明呀!”司马睿兴奋地握住了王导的手。

乌衣巷纪瞻府门外,王导走了出来。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东张西望,这一次,他终于发现大门左侧下马牌坊的阴影里半蹲着一人,四目一打照面,那人起身想溜,却发现身后早已站着两条大汉,四只手伸过来摁住了他的肩膀。王导满意地点点头,小声吩咐:“带走!”

历阳。陈敏的府邸,一个身着玄色外衣的人正长跪于地,双肩不停地颤抖。“王导真是这样说的?”陈敏紧握剑柄的手松了下去。“小人不敢说谎,家主说渡江之前丞相有安排,让琅琊王到建邺后与您见面,广积钱粮,时机一到,他便渡江南下,另立一方江山。”“那司马睿为何先不来找我,反而背着我主动结交高门大族?”“王导说那是司马睿怕人多心杂,先去摸摸各家的底细。”“哼,这个呆子,他怎知我屯兵历阳的用意?”陈敏一脸的不屑。“王导还说,数月之内必有动作,到时必先告知将军。”“王茂弘还算明白事理!”陈敏充满戒备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这天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按照江南的规矩,无论士族还是庶民皆将做“修禊”——在水边祭祀祈福,消灾避祸。一大早,以顾荣、纪瞻、贺循、薛兼、闵鸿等为首的江南名士,三三两两来到石头城外的大江边,行着祖先传承至今、年复一年的仪式。

陈敏是两天前从历阳出发的,昨日夜间到得建邺城外的白鹭洲。他接到了王导的密信,让他三月初三到建邺赴“修禊”,司马睿将要当面请教他。“请教”这个词用得恰到好处,让陈敏很是受用,脸上洋溢着春色,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飞登天的身影。

从白鹭洲赶到石头城,已是巳时,陈敏骑在马上放眼望去,这一带江边的官道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占据。此刻正值春暖花开,是踏青的好时节,整个建邺城的人似乎都涌到了这里。陈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他突然有些后悔轻信了王导的话。

在江岸的一处凉亭上,有几位衣着雅致的老者,因时辰未到,闲来无事,正围着一张桌子饮酒赏玩。“顾公今日为何不携琴而来,借这春光春水弹奏一曲?”

被称作顾公的人正是顾荣,他笑着一挥手:“思远(纪瞻),春色固然美好,老夫却无这个心情。”“顾公何出此言?”这次说话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人,看岁数比其他几位年轻。“季鹰(名士张翰表字)啊,我等祖居江南,自王浚楼船破吴后,故土升平日久,我辈辞官不做也要从洛阳返回,无不是念着家乡的一杯浊酒、一尾鲈鱼。”顾荣有些动情,“只怕从今日起,祸事至矣。”

此话一出,在座诸人都默不作声。少顷,那位被称作“季鹰”的中年人开始引吭高歌:“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众人合着拍子跟着一起唱,场面很是动人。

就在这时,通往建邺城方向的大道上一片喧哗,亭上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队人马缓慢行来。为首有八名身着软衣软甲的卫士开道,紧接着是一队华丽的皇家仪仗。自孙吴亡国后,江南士子有近三十年没见到过皇室威仪,这一下大开眼界,人群里“哗”地爆发出一片赞叹之声。接下来,是八位青衣软帽的仆人抬着一乘肩舆,上面端坐一人,面色白皙、容颜俊朗、气度不凡,正是琅琊王司马睿。远处骑在马上的陈敏是第一次见到司马睿,也不由得暗自称赞。

再往后看,陈敏目瞪口呆,他发现跟在肩舆后面有十数位衣冠华丽、举止潇洒的士人,他们两两比肩,并辔缓缰,紧随司马睿。为首一人,陈敏还记得数年前在洛阳东海王府里见过,正是王导!

不单陈敏,此刻顾荣、张翰、纪瞻等人也是异常震惊,他们发现除了王导,王敦、周、庾琛、桓彝、刁协等南渡诸人均在队列中。特别是王敦,八尺的身躯骑跨在他那匹玉面玲珑兽上,一脸谦恭,着实有些不可思议。“哎,我等眼拙了,这才是真龙啊!”顾荣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说着,快步走下凉亭,拨开人群,大声高呼:“祥瑞于天,维春至善。五马渡江,一马达显!”说罢,拜伏在地。

顾荣是江南头号名士,他的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感染了在场所有人,大家纷纷效仿,陈敏见状,使出吃奶的劲挤到了前排,“扑通”伏在地上。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江边大道,顿时一片肃静。

这时,坐在肩舆上的司马睿庄严地捋了捋胡子,却不急着让众人平身,他用低沉平和的腔调说道:“佳木奇花,有春乃发。龙行至此,鬼魅速下。”

此话一出,跪拜在地上的顾荣不由得周身一震。司马睿做了一个手势,一旁王导朗声言道:“陛下口谕,右将军、尚书令陈敏,不思报国,私吞钱粮,觊觎扬州,蛊惑视听,着琅琊王、镇东大将军(新近加封)司马睿依律查办,钦此!”

早有几位甲士走出,拽住了陈敏的两只胳膊,他这才明白中了计,被王导赚到了建邺,脑海里“嗡”的一声,他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而且口谕里说的几条“罪状”他都有涉及现场并无一人为他说情。直到被甲士拖出去十来米,他才如梦方醒地大叫:“琅琊王,切莫听信谗言,我还有话说。”

司马睿闭着眼睛,王导叫道:“推到燕子矶上,斩首!”

不大一会儿,陈敏人头献上。朝廷大员,瞬间身首异处,司马睿做得干净利落,震住了顾荣等人,他们始终不敢抬起头。

司马睿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肩舆,将顾荣、纪瞻、贺循、张翰等人一一扶起,他环顾四周说:“小王至此,本是为了一方安宁,陈敏包藏祸心,欲割地自立,幸被天子知晓,着小王即刻法办,今已授首,从人罪责概不追究!今日上巳节,我当与万姓同祭!”

四下里,众人齐声唱“喏”。

三日之后,镇东将军府变得门庭若市,各大望族的头面人物纷纷上门来与司马睿相叙,司马睿也广开恩惠,顾荣被任命为军司,加散骑常侍;纪瞻为军谘祭酒;贺循为吴国内史;其余人各有任命。

不到半年,在王导、王敦兄弟的努力下,原先人心惶惶的江南诸郡稳定了下来。但是跟着司马睿过江的官员,再加上各自家眷、宗族奴仆,有近三千人,全都入驻建邺,使得给养出现了困难。其余南渡士族、流民再想进入建邺,已不可能。王导献策,开辟广陵、京口、晋陵、义兴多处为北来众人的聚居地。

一日,司马睿因早间与顾荣议事,耽搁久了,便留下顾荣一同进膳。不大一会儿,奴仆端上两大盘猪肉,司马睿一看,不是自己最爱吃的大腿肉,而是猪脖子下的那一部分肉,心下不悦:“今日就吃这个吗?”

奴仆赶紧跪倒:“殿下有所不知,半月前托人从义兴购得的那头猪,已按您的吩咐与僚属分食殆尽,谢参军常说猪脖子这点肉最好吃,让小人事先割下给您预备着。”

司马睿无奈地挥挥手让奴仆退下,招呼顾荣继续吃饭。

酒过三巡,顾荣放下碗箸,躬身道:“臣有罪,没想到王府如此俭省,改日我叫人送些厨下必备之物来。”

司马睿也停止了进食:“于我而言,建邺毕竟是他乡,蒙父老垂怜接纳,我不能为父老分忧,反为一些琐事叨扰,实在有愧。”

顾荣推开桌子,郑重言道:“殿下能舍中原之繁华而择江南之凋敝,足可见胸有大志,王者当以天下为家,望能从此振作,我等誓死相随!”“顾公!”司马睿握住了顾荣的手。

一晃又是两年。这一日,司马睿正与王导、顾荣、纪瞻等人在府上议事,骑都尉桓彝匆匆走入,面色慌张。“茂伦,发生了什么事?”司马睿问道。“殿下,原丞相府典军参军、济阴太守祖逖到府门外了!”

一时,堂上诸人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司马睿心头不禁一紧:“快请!”

很快,身材魁梧,留着浅浅络腮胡的祖逖快步走上堂来。令众人吃惊的是,他竟然挂着孝!“殿下,洛阳陷落了!”祖逖一开口就是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士稚,究竟怎么回事?”“将军,陛下莫非……”“匈奴人是否已南下?”大家七嘴八舌慌了手脚。

原来,早在三个月前,汉国大将石勒在截杀了护送已故东海王司马越灵柩回乡的王衍等人后,汉主刘聪(彼时刘渊已死)觉得可乘洛阳空虚一鼓作气拿下,便派遣大将军呼延晏、始安王刘曜兵发洛阳。不出所料,皇帝司马炽等人束手就擒,被解往平阳。一路上,晋室君臣故土难忘,一路号哭,惹恼了刘聪,才到达平阳,便将司马炽杀害。“洛阳城破之时,士稚尚在东海,手下无一兵一卒,只得坐视匈奴人猖狂。又听说琅琊王在建邺,便召集宗族子弟千余人至淮阴,今携众渡江而来,请琅琊王发兵北上,为陛下血恨!”祖逖强忍悲痛。“哦!”司马睿的声音有些颤抖。最初他是看不上懦弱胆小的司马炽的,但血脉相连的情感让他为之动容,王导等人也是泣不成声。

次日,石头城外的江边,搭起了灵棚,司马睿亲自主祭,为故皇帝司马炽举哀。

望着随风摆动的招魂幡,司马睿有些发呆。皇位虚席以待,他隐约觉得机会到了,但具体怎么做,他没有一丝头绪。这时,祖逖大步上前,半跪在地:“今中原沦陷,皇室蒙难,黎民受辱,据逖所知,各地豪杰久有反击之志,殿下若能借此机会,举兵北伐,拥护者众,则国耻可雪!”

司马睿不是没想到借助北伐这张牌,既可以收获中原人心,又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室领导者的角色,但他手下可派遣的嫡系人马不足三千,扬州的军权都掌握在王敦手里。

见司马睿未置可否,祖逖进一步说:“如果殿下不弃,祖逖愿领此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这时,一旁的王敦说话了:“士稚将军,拳拳之心可敬!当初洛阳危急时,琅琊王就有勤王之意,然而我等到江南不久,军马稀少,给养不足,实不足以供北伐大计,莫若休养生息数年,一鼓作气,可平定北方。”“王扬州此话差矣,天子屈死,中原人心惶惶,石勒、刘曜等辈如狼似虎,倘坐视不管,任其长驱直入,则长江以北必落入匈奴人之手。阁下亲朋也有在北方的,难道也坐视不救?”祖逖对王敦的一番拿腔拿调表示了不满。“江南不比洛阳,琅琊王只是受故东海王之命到此招兵买马,岂可擅自出兵?将军有报国之心,着实可钦,只是也要替琅琊王想想。”王敦的话已有些以势压人。

祖逖看不惯王敦的架势,索性不再理他,直接走到司马睿身前:“据臣所知,殿下素有天下之志,北伐当是机会,逖虽不才,数年来对中原大势却是一清二楚,愿为前驱,就算没有兵马,也要北渡,望琅琊王助我!”这几乎算是祖逖绝望的要求。

司马睿心潮澎湃。他怎么会不清楚祖逖的良苦用心,但在王敦面前,他几乎说不上话。和两年前刚到建邺时比,司马睿的威望增加了不少,可发号施令的权力逐渐被掠夺。王敦主军务,王导主政务,司马睿内心的不满日益增加。不过,他也知道离开王氏兄弟,他这个琅琊王就是孤家寡人。

如今,司马睿的确被祖逖打动,但实在说不出那个“可”字,无奈之下,他开口道:“将军情真意切,孤王岂有不知?但是王扬州所虑也极是。这样吧,孤王封将军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再给你千人粮饷、三千匹布帛以充军费,其余士卒、军器只有靠将军自行解决了。”

祖逖总算看清楚了建邺的形势,对司马睿能提供的这点儿帮助,他无话可说,只好叩谢。王敦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傲气和得意。

与王敦执掌建邺军务盛气凌人不同,王导主管政务则是和蔼诚恳。

这一日,王导从乌衣巷自家府邸出来,带着一位年轻的下属,沿着秦淮河南岸向东而行,巡查商贾贸易之事。行至南塘,负责官员走上前来向王导禀报过往三个月的入仓货量。王导接过账本,却见上月有几日的账目为空白。“这是何意?”王导指着空白处问。“这个……实在有些……”那官员吞吞吐吐有些说不出口。“但说无妨!”“是,上月初七、初八二日夜间,来了一伙蒙面之徒,将从西域转幽州至海路送过来囤在河岸库房里的珠宝和裘皮长袍抢了十数件……”“为何不早报?”“唉!大人有所不知,截货的匪徒留下名姓说是祖豫州的人,特来借几件货物充当军资,他们还说自会去您那儿说清楚。”“哦?”王导听到这里,哑然失笑,他回头看了看骑在马上的那位年轻人,“元规,你如何看此事?”

被称为“元规”的年轻人稍加思索道:“祖豫州明知越货有罪仍然动手,是在向我们示威啊,或许他在发泄不满……只是不久他就要北去,且让他戴罪立功吧。”

王导点点头,交过官员,小声地说:“此事暂且压下,也不准对人说我知晓,连左将军(指王敦,加封为左将军)也不能说。”“是、是!”官员应诺而退。

这个元规,就是颍川庾家的庾亮,年方二十四岁,他的妹妹刚被司马睿长子、东中郎将司马绍选为妃子。

转眼已是初夏,建康城(随着新皇帝司马邺在长安继位,为了避讳,建邺更名为建康)西郊的青溪之畔,正是围猎的好去处。这一日,司马睿兴致甚好,邀约王导、王敦、刁协、刘隗、周、桓彝、庾亮等人,前往游猎。

在地毯一般的草皮上,壮硕的猎犬正追捕矫健的野兔、野鹿,司马睿看中一只花色杂糅的野鹿,连射数箭都不中,未免有些泄气。身后的王敦不由得大笑,司马睿反感地瞧了他一眼,王敦毫不在乎,拱拱手说:“殿下,处仲替你一射如何?”“处仲武将之风,但射无妨。”司马睿话虽如此说,却没像当年汉献帝把御弓递给曹操那样将自己的弓箭交给王敦。王敦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环顾四周:“哪位借弓与我一用?”其实他的腰带上挂着一只弓。

此时的王敦,因先后除掉不肯顺从司马睿的江州刺史华轶、盘踞长沙的流民杜弢有功,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封汉安侯,权势蒸蒸日上,就连王导也要礼让这位堂兄三分,建邺的高门士族多不想招惹是非,今日听王敦这么一咋呼,无人应答。

正在这时,右边人群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喏,我给你弓箭。”

众人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却是与中书郎桓彝同坐马上的一个小孩在说话,这小孩眉清目秀,骨骼清朗,脸上不见丝毫胆怯之色。

王敦暗自称奇,信马由缰挪到桓彝跟前:“你是谁家小孩啊?”“此乃不肖子桓温。”桓彝生怕王敦见怪,抢着回答。小桓温没被吓住,反而望着王敦笑起来。王敦对他已有三分喜爱。“那好,既是令郎之意,想来桓中郎也不会介意我用你的弓箭吧?”“哪里哪里,大将军要用,拿去便是。”

王敦面带微笑看着桓温,接过桓彝递过的弓,张弓搭箭,只一箭就命中了那头野鹿,他身后的亲随齐声喝彩,桓温也兴奋得直拍手。“还是桓中郎的弓顺手,令郎也没看错人哪!”王敦微笑着把弓归还给了桓彝,双手却顺势从桓彝身前将桓温抱了过来,放在自己的马鞍上。“不知你可愿做我的义子?”

还没等桓彝说话,桓温突然用手扯住了王敦浓密的胡须,一个劲儿地轻轻往下捋,还大叫:“可儿好胡须,可儿好胡须!”

这个动作就像摸了老虎屁股:“大胆!”王敦身后的从人一拥而上,想拉住桓温,桓彝也赶紧跳下马来,跪倒在王敦马前:“犬子年幼无知,冒犯大将军,望恕罪。”

王敦先是一皱眉,继而大笑起来:“哎呀,看来我这‘可儿’的小名已是世人皆知了!也罢,这个义子我收定了!”

见儿子还在嬉笑,桓彝也顾不得失礼,强行将桓温从王敦的马上扯下来,摁在了地上磕头,桓温像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大声叫道:“见过义父。”

王敦已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京口外的江面上,五十多条战船扬帆并进。回望着建康的方向,头船上的祖逖叹了口气。

由于王敦的阻拦,祖逖并没有从司马睿那里要到一兵一卒,他只好率领之前与他南下的宗族部曲百余家,从京口渡江北归。尽管没有现成的兵马,但从司马睿那里得到了承诺,对祖逖也是一种安慰。

战船行至大江中间,看着眼前茫茫江水,祖逖从士卒手中拿过一只船桨,狠狠地砸向万顷波涛,顿时浪花四溅。

祖狄目光投向浩浩水天,大喝道:“此行若不恢复中原,有如大江!”他高高举起了船桨。其他战船上应和:“誓复中原!誓复中原!”

这声音在大江上极其雄壮,传得很远、很远……

两年后,长安再度被匈奴军队围困,城内粮尽,人以人相食,国库仅剩下了酿酒用的麦曲,十八岁的皇帝司马邺哭着写了降书,袒露上身,嘴衔玉玺,把棺材装上牛车出降。

临投降前,司马邺派特使下书江南,要司马睿统摄国政,收复旧都。

于是,在王导等人的劝说下,琅琊王司马睿于317年三月在建康称晋王,改元建武,行皇帝权力。三 危机四伏,王马共天下

这日午后,王导、王敦正在乌衣巷的宅里闲坐喝茶,奴仆前来禀报:“庐江的大爷回来了。”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只听“哗啦”一声,门槛被踢折了,紧接着见一人身形趔趄,摔了进来,直接瘫坐在地上:“茂弘、处仲,可要为我做主啊!”

下人们口中的这位大爷,乃是王敦同母兄长王含,时任庐江太守。王敦看了看这位慌里慌张的哥哥,眉头一皱,吩咐下人扶将起来,让其落座;王导看到王含的脸色,心里已有了八分明白,他知道这位族兄到庐江上任不到三个月,就一气举荐了二十多名亲信充当幕僚和郡辖下的县吏。晋王司马睿刚任命了刘隗为司直,下到各州郡巡视,此人性格刚正,一向不把以王家为代表的过江豪族以及本地望族放在眼里。“只怕我们那位族兄应付不了。”王导告诫过王敦。

言犹在耳,王含就惊慌失措地从庐江跑回了建康,可见事情并不简单。王含战战兢兢地告诉他们,刘隗以“任人唯亲、公器私用”为由,在司马睿面前弹劾了他。“晋王有旨,让我回建康问话,这不,我想了想还是先来找你们商量商量。”王含喝了一口茶,继续添油加醋地说,“这个刘隗,参了我也就罢了,还点咱王家名,说乌衣巷的门脸都是从皇帝马屁股后挣来的!”“哦?”王敦强忍怒火,脸色极为难看,王导的心里也不痛快,却异常清醒:必是王含理亏在先,被人抓住把柄,刘隗固然强硬,也不至于口出狂言。他有心责备王含几句,又看到王敦的脸已成铁板一块,只好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茂弘,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刘大连(刘隗表字)越发地狂妄,还有那个尚书令刁协,酒量甚是了得,每每在酒肆里喝开了骂咱们家。晋王用此等人,的确失之聪明。”王含阴阳怪气地说。

王导明白这是司马睿晋爵后,故意压制王家。渡江已近十年,王家的确给予了司马家族很大的帮助。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共苦不能同甘,特别是像司马睿这种多少还有些中兴气度的皇帝,他起用刘隗、刁协,正是一种制衡的策略。“兄长无须担心,这事我来处置,只是你得马上赶回庐江,将你幕僚中的亲信一一遣返。”王导平静地说。

一句话说得王含脸色通红。在这件事上,王敦也觉得王导这个办法是上策。不过他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便让王含退下,他凑上几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导:“茂弘,臣为君所疑,只怕祸事不远了。”“呵呵,大将军有话不妨明说。”王导笑吟吟地答道。

王敦没说话,只是顺手往后一划拉,将几案上的一个盛满茶水的杯子划到了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王导的心倏地紧了,他看着神色镇静的王敦,确定他不是在说笑,不免有些惊慌:“此乃国家大事,岂是我二人私下能决断的。”“我刚得到消息,皇帝被匈奴人囚禁,生死未卜,中原各州郡都把头偏向了南方,瞅着咱们建康呢,宗室之中,西阳王和南顿王也是昔日永嘉南渡诸王,论辈分还是晋王的叔叔,最近也正忙于劝进;另外,北边也来人了,青州曹嶷、司州李矩、冀州邵续的劝进表不日将送到;辽东鲜卑慕容廆还专程派人从海路送来了羊皮帛书。”王敦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出色,“晋王是人心所向,咱们若不先发制人,则受制于人哪!”

王导摸着胡须,轻轻点着头:“我也听说了,并州刘琨的特使大概此刻也正在石头城通往太初宫的路上哩。”

太初宫本是东吴孙权所建,如今已有些破旧,司马睿称晋王后暂用作王府。今天殿上热闹非凡,文武官员都知道来自并州的特使送来了劝进表,所有人都想看一看据传雄姿英发的刘越石(刘琨表字)将会派出什么样的人物到建康来。结果,看到殿上站着一个六尺挂零、面色黝黑的丑陋之人,顿时一片哗然。

司马睿心里也有些别扭,他一直盯着来人,眼神却游离在外。

那人丝毫不露怯,清了清嗓子:“温峤此次南下并非为与江南诸公清谈斗口,乃奉刘司空(长安沦陷之前,刘琨被封为司空)之命献上劝进表,执掌晋室江山的非晋王殿下莫属!”看这意思,这位温峤刚才上殿之前曾与几位高士理论了一番。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司马睿心下才有些满意,吩咐给他预备了座位。“公是刘司空麾下何人,现居何职?”司马睿很好奇。“刘司空是在下姨丈,惜无甚才学,权且充当军前司马。”

这句话掷地有声,仿佛抽了不少人一记耳光,大殿上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温峤没管这些,反问司马睿:“如今中原涂炭,胡人横行,殿下真能安坐江南半壁无忧乎?”

没等司马睿答话,他继续说:“刘司空比之诸公,可谓势单力薄,孤悬于外,尚能不忘宗庙,与石勒、刘聪决一高下。如今他虽寄人篱下(刘琨在前一年被石勒击败,放弃并州,投奔了幽州的段匹),仍不忘早年与祖士稚闻鸡起舞之旧事。他每晚都要把长剑枕着入睡,为的就是要收复中原。如今,我奉刘司空之命来到建康,也是为了替他完成一个心愿!”

温峤话不多,却义正词严,让司马睿极为震动,他又想起了祖逖在大江边未能带走一兵一卒而黯然离去的背影,不免有些惭愧。他站起身,走到温峤跟前,躬身施礼:“若能得温太真,则兴复中原有望!”

这时,军谘祭酒纪瞻突然上前一步:“圣位空虚已近两年,刘聪不过匈奴小辈,也敢僭越称帝。中兴晋室乃万姓之盼,望殿下不必再推让了!”

司马睿惊讶地望着纪瞻,正准备返回王座,却发现王座已被换成了金光灿灿的御座,司马睿想让侍卫撤走,纪瞻大叫道:“帝座上应星宿,敢动者斩!”朝臣们见状,“刷”的一声齐齐跪倒,齐声高呼:“陛下!”

王导看到这一幕,向着王敦轻轻地摇了摇头。

318年三月初十,春日的第一道暖阳冲破料峭的寒意,温柔地摩挲着建康城。南郊的祭祀坛上,司马睿身着祭天的衮冕,庄重地行过礼,立白旗白衣(晋以金德,尚白色),宣布即皇帝位,改元大兴。半月之前,被俘虏的司马邺在平阳被汉主刘聪杀害,司马睿又追赠其谥号为“愍皇帝”。

回到太初殿,朝臣们两班站定,正待行礼,司马睿却不着急落座,他径直走到王导跟前,拉着他的手一齐走向御座。王导大惊,也顾不得礼仪,扯住司马睿的袍袖,连声叫道:“陛下恕罪,臣是断断不敢坐上去的。”“茂弘,你是我晋室中兴大功臣,在寡人看来,你应受百官朝拜。”“陛下!”王导用力挣开司马睿,规规矩矩重新跪下,“如果太阳与世间万物一模一样,万姓将如何面对日光普照啊?”“这……”司马睿尚在犹豫,台阶之下诸位大臣全数叩拜于地,高呼:“陛下,请登御座!”司马睿无奈,这才回身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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