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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4 22:2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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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玛丽·库比卡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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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爱上任何人

别爱上任何人试读:

夏娃

救援前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坐在早餐桌边啜饮一杯可可。我沉思着凝望后窗外的草坪,满眼的树叶挣扎在肃杀的初秋里。它们大多都已枯死,但有些还毫无生机地挂在树上。已是傍晚时分,天空阴沉沉的,温度骤降至4-10℃。我想我对这样的变化还没做好准备,时间究竟都去哪儿了?仿佛昨天我们还在迎接春天,而现在,夏天也转瞬即逝。

电话铃把我吓了一跳,我觉得肯定是推销电话,所以起初很不耐烦,压根儿不想站起来接。我正享受着一天里最后几小时的宁静时光,再过一会儿詹姆斯就会风风火火地从前门进来,闯入我的世界,让我不得安宁。此刻我不想把宝贵时间浪费在某个推销电话上,我肯定会拒绝。

烦人的噪音消停了一会儿,之后又再度响起。为了防止铃声再度响起,我只得去接。“喂?”我恼怒着。我站在厨房中央,半个屁股紧靠着岛式橱柜。“是丹尼特太太吗?”一名女子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告诉她打错电话了,或者直接跟她说我不感兴趣,不必再推销了。“我是。”“丹尼特太太,我叫艾安娜·杰克逊。”我之前听说过这个名字。虽然我从没见过她,但我知道她这一年多里常常和米娅在一起。我曾经多次听米娅提起过她的名字:我和艾安娜干吗干吗了……我和艾安娜怎么怎么了……她正在解释她是如何认识米娅的,她说她们两个都在市里一家私立高中教书。“但愿我没有打扰到您。”她说。

我喘着气说:“哦,艾安娜,我刚刚跑进门来。”我在撒谎。

还有不到一个月米娅就满二十五岁了,她的生日是十月三十一日,万圣节那天。因此我猜艾安娜是为这事打的电话。她想要策划一场派对——也许是一场惊喜派对——给我女儿庆祝生日?“丹尼特太太,米娅今天没来上班。”她说。

我没料到会听到这话,花了一会儿工夫重新组织了语言。“呃,她一定是生病了。”我回答。我首先想到的是要替女儿遮掩,她必须有个说得通的旷工理由。我的女儿的确自由散漫,但她也是个靠谱的人。“您没有她的消息吗?”“没有。”我说。但这并不反常,我们可以几天,有时候甚至几周都不说话。自从电子邮件发明后,我们的最佳沟通方式就变成了无聊的邮件转发。“我往她家里打过电话,但是没有人接。”“那你有留言吗?”“留过好几次了。”“她没有回电话?”“没有。”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另一头女子的声音,望着窗外,看着邻居家的孩子们摇着一棵弱不禁风的树,把剩下的叶子全摇落在他们身上。这些孩子是我的时钟,当他们出现在后院,我就知道现在是傍晚放学了。当他们又消失在院内,那就说明晚餐时间开始了。“打过她的手机吗?”“直接被转到语音信箱了。”“那你——”“我留过言。”“你确定她今天没来上班?”“行政处一整天都没她的消息。”

我担心米娅会遇到麻烦,我担心她会被解雇。此时她可能已遭不测的念头尚未闯入我的脑海。“但愿这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艾安娜解释说,米娅的学生第一节课并没有向任何人告发老师缺席的事,直到第二节课这消息才终于瞒不住了:丹尼特女士今天没来上课,而且也没有代课老师。校长下来维持秩序,直到有代课老师来接管。他发现了墙上的帮派涂鸦,那是用昂贵的绘画工具画的。行政处不同意出资,因此工具的费用是米娅自掏腰包。“丹尼特太太,你不觉得奇怪吗?”她问,“这不像米娅会干的事儿。”“噢,艾安娜,我觉得她肯定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比如?”她问。“我会给医院打电话的。她所在的社区有一个号码——”“我已经打过了。”“还要给她的朋友打电话。”我说,尽管我不认识她的任何朋友。我听她提过不少名字,比如艾安娜和劳伦,我还知道有个持学生签证的津巴布韦学生将被遣送回国,米娅认为这一点儿都不公平。然而我并不认识他们,也很难查到他们的姓氏或联系方式。“电话我都打过了。”“她会出现的,艾安娜。一切都只是误会,也许有成千上万个理由能解释。”“丹尼特太太……”艾安娜再次开口。这一次,不祥的预感最终击中了我:这事不对劲。这种感觉直抵我的腹部,而且涌入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怀着米娅七八个月时,她健壮的四肢对我狠狠地拳打脚踢。她那么用力,甚至能透过我的皮肤看到她小手小脚的形状。我拉过一把高脚凳,坐在岛式橱柜旁,下意识地想着:米娅快满二十五岁了,但我连送什么礼物都没想过,也没有主张举办派对,或者在市内预订一家优雅的餐厅,我们所有人——詹姆斯、格蕾丝、米娅和我,共享一顿晚餐来庆祝。“那么,你建议我们做些什么呢?”我问道。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声叹息。“我希望您告诉我,米娅和您在一块儿呢。”她说。

加布

救援前

我赶到那座房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灯光从英式都铎建筑里透出来,照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我能看到有一群人在屋内徘徊,等候着我。法官正在踱步,丹尼特太太坐在软椅边上,小口抿着玻璃杯里像是酒的东西。此外还有几位穿制服的官员和一名深肤色的女子,她正凝视着窗外的景色。我在街道上慢慢停下来,拖延着这一隆重出场的时刻。

芝加哥北岸是一片郊区住宅,沿密歇根湖分布,一直延伸到城市北部。丹尼特一家和那里的其他家庭没什么不同,他们个个都腰缠万贯。也难怪我在应该前往豪宅的时候却坐在我的汽车前座里磨蹭,说服自己我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

我想起警长在把案子派给我之前说的话:别把这事搞砸了。

我躲在自己安全又温暖的破车里打量着那座富丽堂皇的住宅。从外观上看,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它古色古香,完全是英式都铎风格:半露木结构、窄窄的窗户、陡斜的屋顶。这使我想起中世纪的城堡。

虽然我被严令要求保守秘密,而且该为警长把这个备受瞩目的案件派给我而感到荣幸。可我却没有这样的感受。

我向前门走去,径直穿过草坪走上人行道,沿路前行,踏上两级台阶,敲了敲门。天真冷,等在门外的时候,我把双手插进口袋里保暖。当我发现开门朝我打招呼的是县内最有影响的治安法官之一时,我觉得自己穿着的那套便装——下身一条卡其色的裤子,上身一件皮夹克罩着马球衫——简直寒酸得可笑。“丹尼特法官。”我说着走进了屋内。我装出一副非常权威的样子,展示出十足的自信。我必须将这种自信藏在安全的地方,为了这样的时刻拿出来撑场面。无论在体形还是权力上,丹尼特法官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要是搞砸了这件事,被解雇已是最好的结果。丹尼特太太从椅子上起身,我用我最优雅的声音告诉她:“您请坐。”另外一名女子应该是格蕾丝·丹尼特,我根据初步调查推测。这是一个更年轻些的女子,大约二十几岁或三十出头,站在门厅和客厅的交界处。“我是

加布

·霍夫曼侦探。”我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没有微笑,也没有要握手。女孩说了她自己的名字,她正是格蕾丝。我从之前的调查中得知,她是道尔顿&迈耶斯律师事务所的一名高级律师。但光凭直觉我就不喜欢她。她全身都散发出一种优越感,瞧不起我普通工人的穿着,语调里的轻蔑也让我焦虑不安。

丹尼特太太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仍然带有浓重的英伦腔,尽管我之前查到的情报告诉我,她从十八岁起就一直待在美国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她似乎非常焦虑。她的声音很尖锐,手指烦躁地玩弄着一切手边的东西。“我的女儿失踪了,侦探先生。”她急切地说,“她的朋友们全都没见过她,也没有跟她通过话。我一直在打她的手机,给她留言。”她的话哽在了喉咙里,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来。“我去过她的公寓,想看看她是否在家。”她说完停顿了一下,“我一路开到那里,但房东不让我进门。”

丹尼特太太是个让人心动的女人,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盯着她金色的长发,随着发丝一起笨拙地掠过她衬衣里露出的乳沟,她的衬衣解开了第一颗纽扣,真是显而易见的诱惑。之前我曾见过丹尼特太太的照片,照片里她和丈夫一起站在法院的台阶上。但照片中的美人根本比不上亲眼所见的

夏娃

·丹尼特。“你最后一次跟她说话是什么时候?”我问。“上周。”法官说。“不是上周,詹姆斯。”夏娃说。她停顿了一下,察觉到她丈夫脸上因被插话而出现的恼怒,继续道:“是上上周,甚至可能是再上上周。我们跟米娅的关系就是这样——有时候我们会几周都不说话。”“那么这种情况并不反常?”我问,“有一阵没有她的消息很正常?”“没错。”丹尼特太太承认。“那么你呢,格蕾丝?”“我们上周说过话,但只是一通很短的电话。我想是周三,也许是周四。啊是的,是周四,因为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要走进法院听讯一个证据禁止动议。”她补充了一句,好让我知道她是一名律师,就像她的条纹上衣和脚边的皮箱还没有把她的身份暴露似的。“有任何反常的地方吗?”“就是米娅的那副‘米娅做派’呗。”“这个意思是?”“加布。”法官打断道。“请叫我霍夫曼侦探。”我以权威的口气坚持道。如果我必须叫他法官先生,那么他当然也可以叫我侦探先生。“米娅非常独立,这么说吧,她向来自行其是。”“这么推测的话,你们女儿是从周四开始失踪的?”“有朋友昨天跟她说过话,见到她在工作。”“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大约下午三点。”

我瞥了一眼手表:“那么,她现在已经失踪二十七小时了?”“在她失去联系满四十八小时前,她不会被认为是失踪人口,这是真的吗?”丹尼特太太问道。“当然不会,夏娃。”她的丈夫用一种轻视的口气回答。“不会的,太太。”我说。我尽量使自己变得更亲切些,我不喜欢她丈夫贬低她的态度。“实际上,最初的四十八小时通常是失踪案件中最关键的时期。”

法官马上接口:“我的女儿没有失踪,她只是去错了地方。她在做一些轻率大意、不负责任的事情,但她并不是失踪了。”“那么,法官大人,谁是最后一位见到您女儿的人呢?在她——”我自作聪明地说,“——去错地方之前?”

答话的是丹尼特太太。“是一位叫艾安娜·杰克逊的女士,她是米娅的同事。”“您有她的联系电话吗?”“有,在一张纸上,在厨房里。”

我冲一名警员点点头,他径直去厨房拿纸。“米娅之前做过这样的事吗?”“没有,绝对没有。”

不过法官和格蕾丝·丹尼特的肢体语言却透露了别样的含义。“这不是真话,妈妈。”格蕾丝责备她。我期待地看着她。律师就爱听自己唠叨。“米娅曾在五六种不同的情况下从家里消失,天晓得她去做什么,和谁过夜。”

没错,我心中暗想,格蕾丝·丹尼特就是个荡妇。格蕾丝的发色跟她父亲一样深。她继承了母亲的身高和父亲的身材,这并不算一个好组合。有些人也许会称这身段曼妙丰满,如果我喜欢她,我可能也会这么说。但相反,我只能说是又圆又胖。“这完全是两回事。她当时在上高中,有点天真和淘气,但是……”“夏娃,不要过度发挥想象。”丹尼特法官说。“米娅喝酒吗?”我问。“喝得不多。”丹尼特太太说。“你怎么知道米娅在做些什么,夏娃?你们两个又不太说话。”

她将手举到脸侧,擦了擦鼻涕。她手指上的钻戒大得令我吃惊,以至于我都没听到詹姆斯·丹尼特闲聊起他妻子在他回家前同艾迪打电话的情形——请注意,法官不仅同我的领导关系不错,甚至还亲密到了互称昵称的地步,这令我非常震惊。丹尼特法官似乎很确信他女儿只是出去寻欢作乐了,这事并不需要任何官方的介入。“您认为这不需要警方调查?”我问。“完全不需要。这是家庭内部可以解决的问题。”“米娅的职业道德如何?”“你说什么?”法官蹙额反驳,并怒气冲冲地用手抚平了额头的皱纹。“她的职业道德。她是否拥有良好的工作记录?她以前有过旷工吗?她是否曾装病不去上班?”“我不知道。她有工作,有收入。她自己养得活自己。我不多过问。”“丹尼特太太认为呢?”“她对工作很热忱,很爱她的工作。教书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

米娅是名艺术老师,教高中。我在笔记里记下了这条提示信息。

法官问我是否觉得这很重要。“也许是的。”我回答。“为什么这么觉得?”“法官大人,我只是在试图了解您的女儿,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仅此而已。”

丹尼特太太现在快哭出来了。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一双蓝眼睛又红又肿。“你觉得米娅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心想:这难道不是你找我到这儿来的原因吗?是你自己觉得米娅出事了吧。不过我嘴上说的是:“我想我们还是马上行动才好,当发现一切都是个误会以后再来感谢上帝吧。我确定她好好的,真的,但我讨厌在什么都没调查之前不把这整件事情当回事儿。”要是——要是事情最终结果并不好,我会后悔死说这话的。“米娅独自生活有多久了?”我问。“再过三十天就满七年了。”丹尼特太太果断回答。

我很惊讶。“您一直都在数日子吗?精确到每一天?”“那是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那时她迫不及待地要从这儿搬出去。”“我无意刺探您的家庭隐私。”我说道。但事实是,我没这个必要。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她现在住在哪里?”

法官回答:“在市内的一间公寓,靠近克拉克街和艾迪生街。”

我是芝加哥小熊队的球迷,所以这话一下让我兴奋起来。光是提到“克拉克”或是“艾迪生”的字眼,我的耳朵就会像饥饿的小狗一样竖起来。“瑞格利维尔,那是个不错的社区,很安全。”“我会把地址给你的。”丹尼特太太提出。“我想去那里调查一下,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去查查是否有窗子被打破,或者有其他人强行闯入的迹象。”

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觉得是有人闯入了米娅的公寓?”

我试图让她放心:“我只是想去检查一下。丹尼特太太,那座大楼有看门人吗?”“没有。”“那么安防系统呢?摄像头呢?”“这些我们怎么会知道?!”法官咆哮道。“您难道不去拜访吗?”我刹不住嘴,问出了口。我等待着回答,但无人理睬。夏娃救援后

我替她拉起外套的拉链,戴上兜帽,然后我们一起走进芝加哥的凛风里。“现在我们得快点儿了。”我说。她点点头,但是并没有问原因。我们朝着詹姆斯的SUV走去,一路上狂风几乎要把我们吹倒了。他的车停在两米远的地方,当我去抓她手肘的时候,唯一确信的是,一旦我们中有一人跌跤,那么两个人都会摔倒在地。那是圣诞过后的第四天,停车场被一大片冰层覆盖。我努力替她遮挡凛冽的寒风,把她拉向我,用胳膊环住她的腰以保暖,尽管我的身体甚至比她还娇小,这种事让我做必然会可悲地失败。“我们下周就回去。”当米娅爬进后座时,我对她说。为了盖过咔嗒的摔门声和系安全带声,我的嗓音有点大。收音机朝我们大吼大叫,汽车引擎在这种严寒天气里垂死挣扎。米娅畏缩了一下,我请求詹姆斯把收音机关了。米娅在后座里很安静,她凝视着窗外,看着车辆。其中的三辆车像饥饿的鲨鱼一样包围着我们,车上的司机八卦又贪心。有一个人把相机举到眼前,闪光灯令人目眩。“真见鬼,在需要的时候警察都跑哪儿去了?”詹姆斯自言自语道。然后他摁响了喇叭,直到米娅抬起双手捂住耳朵,不愿听到那可怕的声音。照相机又开始闪起快门。那些车辆在停车场里闲晃,引擎发动着,排气管外烟雾弥漫,消散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米娅抬头见我正看着她。“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米娅?”我语气和蔼地问她。她摇摇头。我几乎都能听到她脑海里充斥着的那个讨厌声音:克洛伊,我的名字叫克洛伊。她的蓝眸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眼眶泛红,强忍泪水。米娅回来之后我就常常这个样子,尽管詹姆斯总在那儿提醒我保持冷静。我努力试图理清这一切,把微笑挂在脸上——有点强颜欢笑,但完全发自内心。我心中默念着一句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回家了。我小心地限制着米娅的行为,不确定她需要多少私人空间,但绝不愿给予她过度的自由。我能从她的每个手势、表情和站姿里看出病态,她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充满自信的米娅。我明白,她经历过很可怕的事情。

不过我很想知道,她是否能理解我也在遭受着些什么呢?

米娅别开了眼。“下周我们要回去见罗兹医生。”我说。她点头回应。“是周四。”“几点?”詹姆斯问。“一点。”

他单手查了一下智能手机,然后告诉我,我得一个人带米娅去赴约,他有一个审讯必须出席。另外他还说,他相信我能独自解决这事。我告诉他我当然可以处理,但是我靠过去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她现在需要你。你是她的父亲。”我提醒他,这是我们商定好的事情,他当时做过保证。他说他会尽力而为,但我对此非常怀疑。他认为他应该严格遵守工作日程,无法为这种家庭危机抽出时间。我能看出这一点。

我们沿94号州际公路一路飞驰着开离城市,米娅坐在汽车后座里凝视窗外掠过的景象。现在大约是星期五下午三点半,新年的周末路况非常糟糕,我们不得不停下等候。在高速公路上,汽车以龟速缓慢向前挪动,每小时不超过五十公里。詹姆斯对此毫无耐心。他紧盯着后视镜,等着狗仔队的再度出现。“这么看来,米娅,”为了打发时间,詹姆斯开口道,“那个研究神经病的说你得了失忆症?”“噢,詹姆斯,”我恳求道,“拜托了,现在不要说这些。”

我的丈夫并不愿等,他想要弄清真相。米娅回家才刚一周,跟我和詹姆斯住在一起,因为她还不适合独自生活。我想起了圣诞节那天,疲惫不堪的栗色汽车慢吞吞地载着米娅开进车道时的情形。我记得当时那个一贯冷漠而持重的詹姆斯一反常态地冲出前门,第一个去迎接她回家。在落满积雪的车道上,他伸出胳膊搂住那个憔悴的女子,仿佛在这些漫漫长日中哀痛不已的并非是我,而是他自己。

但自此以后,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烟消云散,失忆的米娅渐渐变得令詹姆斯厌倦,仿佛她只是他越堆越高的案头里的又一个案件,而不是我们的女儿。“现在不说,那什么时候说?”“晚点再说吧,求你了。而且那位女士很专业,詹姆斯。”我强调,“她是一名心理医生,才不是什么研究神经病的。”“好吧。米娅,心理医生说你得了失忆症。”他重复道,但米娅并没有回答。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用目光将她囚禁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曾努力抬眼注视回去,但稍后视线就落向了自己的双手,全神贯注地盯着上面的一小块疤痕。“对此你有什么想谈谈的吗?”他问。“她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说。我记得医生的话,在那间令人不快的办公室里,医生坐在我和詹姆斯对面(米娅被带去等候室里翻阅过期的时尚杂志),逐字逐句地向我们解释教材中对“急性应激障碍”的定义,这个词唯一能令我想到的只有那些可怜的越南老兵。

他叹了一口气。我能感觉到詹姆斯认为此事难以置信:她的记忆居然会消失不见?“那么,这是怎么办到的呢?你记得我是你父亲,也记得她是你母亲,但你却认为自己的名字叫克洛伊。你知道自己的年龄和住址,还知道你有个姐妹,但你却完全不知道

科林

·撒切尔是谁。你真的不知道你过去三个月去了哪里吗?”

我插嘴维护米娅说:“这叫作选择性失忆症,詹姆斯。”“你是说她会有选择地记住她想记住的事情?”“不是米娅要这么做,而是她的潜意识或无意识——诸如此类,替她这样做了,把痛苦的想法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这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事情,而是她的身体要帮助她去应付。”“应付什么?”“整件事,詹姆斯。发生的一切事。”

他想知道我们要如何解决米娅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我建议道:“给她些时间,我想。还有治疗、药物和催眠。”

他对催眠和失忆症这种事当真嗤之以鼻。“什么药物?”“抗抑郁药,詹姆斯。”我回答。我转身拍拍米娅的手,说道:“也许她的记忆永远不会恢复,但那样也不要紧。”我看了一会儿她的模样,她就像是镜子里的我自己,但是更高挑更年轻。她和我不同,光洁美丽的肌肤远离皱纹侵蚀,浓密暗金的长发尚未染上银霜。“抗抑郁药要怎么帮她想起来?”“它们会让她感觉好点儿。”

詹姆斯的缺点之一就是他永远那么直言不讳。“真该死,

夏娃

,如果她不能记起来,那么还有什么可难过的?”他问。我们望向窗外,视线游离在往来车辆中。我想谈话结束了。

加布

救援前

米娅·丹尼特任教的高中位于芝加哥西北部一个叫北中心的社区。这是一个相对不错的社区,靠近她家,大多数居民都是白种人,平均月租金超过一千美元。一切都预示着她不会出什么意外。如果她在恩格尔伍德工作的话,我就不会这么确信了。她的学校是为高中辍学者提供教育的地方,小范围地开设职业培训、电脑培训、生活技能培训等课程。米娅·丹尼特作为艺术老师加入了这里。传统的高中需要花大量时间在数学和科学课程上,令一些对此满不在乎的十六岁少年无法适应,觉得无聊透顶。米娅想要打破沉闷的传统,为学校注入全新活力。

艾安娜·杰克逊在办公室里见了我。当时她的课正上到一半,于是我不得不等了她足足十五分钟。我窝进一把学生座椅里等,坐着一点儿也不舒服。我早已不复当年六块腹肌的健美身材,尽管我常安慰自己,我跟多余的体重也能和谐共处。在等候的时间里,秘书的视线始终锁定着我,好像我是一个被叫来和校长谈话的学生。可悲的是,这样的场景我曾习以为常,在我高中时代的许多日子里都出现过如此窘况。“你在努力寻找米娅的下落。”当我向她介绍我是加布·霍夫曼侦探的时候,她这么说。已经将近四天没有人见过她或同她说过话,因此她被正式认定为失踪,这令丹尼特法官大感失望。这条消息现在已经登了报,上了电视新闻。每天早上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今天将是我找到米娅·丹尼特的日子,我会成为一个英雄。“你最后一次见到米娅是什么时候?”“星期二。”“在哪里?”“在这里。”

我们走进了教室。破旧的课桌上满是涂鸦,与那些塑料座椅相连,艾安娜(她请求我不要管她叫杰克逊女士)邀请我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你认识米娅多久了?”

她坐在讲台边的舒适皮革椅中,这令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孩子,尽管在现实中我比她高了足足三十厘米。她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黑裙的开衩口露出大腿肌肤。“三年了,米娅一来这儿当老师我就认识她了。”“米娅和大家相处得好吗?和学生、同事?”

她严肃地回答:“米娅和任何人都能愉快相处。”

艾安娜继续跟我说了一些米娅的事情,说她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种自然的优雅;说她和学生很有共鸣,表现得就像她自己也是在芝加哥街坊长大似的;说她组织募捐者来学校为贫困学生出资……“你完全看不出她是丹尼特家的孩子。”

据杰克逊女士说,大多数新老师都不会在这类教学环境中待很久。在当今的求职市场上,有时候私立学校是唯一在招聘的学校,因此大学毕业生在更好的机会出现前暂时接受了这里的职位。可米娅不是这类人。“这儿就是她想来的地方。”“让我给你看些东西吧。”她从桌上的信盒里抽出一大叠纸,走近我,在我身边的一把学生课桌椅上坐下。她把一大摞纸堆在我面前,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潦草的笔迹,那字甚至写得比我的还丑。“这是今天早上学生写的周记。”她解释道。我仔细读着这些作业,发现其中丹尼特女士的名字多得我都数不过来。“我们每周写一次日记。这周的作业是——,”她解释道,“谈谈高中毕业后想做什么。”我琢磨了一会儿,看到几乎每张纸上都有“丹尼特女士”的字眼。“可是99%的学生想到的只有米娅。”她总结说。我能从她沮丧的声音里听出,她自己也几乎只能想到米娅。“米娅和学生有过纠纷吗?”为保险起见,我问了这个问题,但在她摇头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答案。“那么男朋友呢?”我问。“我猜她有,”她说,“如果这可以算是男朋友的话。他叫杰森什么的,我不记得他的姓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只约会了几个星期,也许顶多有一个月。”我记下了这一点。丹尼特一家没有提到她的男朋友,可能他们还不知道?这当然有可能。我开始明白,在丹尼特一家身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你知道怎么联系他吗?”“他是一个建筑师。”她说,“在离沃巴什河不远的一家事务所工作。基本上每周五晚上她都会去酒吧见他,共度欢乐时光。酒吧名字叫沃巴什和什么来着……我不知道,也许是瓦克,反正就是在沿河的某个地方。”这种事情听起来像是白费力气,但我还是准备去调查一番。我在黄色便签本上记下了这条信息。

米娅有个捉摸不透的男朋友,这对我来说是个重大消息。在这类案件里,男朋友永远是个关键人物。我很肯定找到杰森就能找到米娅,或者找到有关米娅的痕迹。由于她已经失踪了四天,我开始感到事情的结果也许并不太好。杰森在芝加哥河边工作,真糟糕。天知道那条河里每年捞出过多少尸体。他是个建筑师,这说明他很聪明,擅长处理问题,比如如何不引人注意地丢弃一具一百多斤重的尸体。“如果米娅和杰森正在约会,”我问,“他没尝试去找她不是很奇怪吗?”“你觉得这件事可能和杰森有关?”

我耸耸肩。“要是我有个女朋友,而且四天没和她说过话了,我也许会有点儿担心。”“我想是的。”她赞同道。她从课桌椅上站起来,开始擦黑板,黑裙子上沾了点粉笔灰。“他没有给丹尼特家打电话?”“丹尼特先生和太太完全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对他们来说,米娅还是单身。”“米娅和她的父母并不亲近。他们……在思想上有点分歧。”“这我知道。”“我不觉得她会告诉他们这种事情。”

话题扯远了,我试图把艾安娜拉回正题:“不过,你和米娅倒很亲近。”她说她们的确关系很好。“米娅和你无话不谈?”“我想是的。”“那她是怎么跟你说杰森的?”

艾安娜坐了下来,这一次她坐在课桌的边缘,凝视着墙上的挂钟,拍了拍手上的灰,考虑着我的问题。“她的恋爱持续不了多久。”她告诉我,试图找到合适的词来解释,“米娅通常不会陷得太深,从不对任何事情太过当真。她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给出承诺。她非常独立,也许就是太过独立了。”“那么杰森……很黏人吗?很穷吗?”

她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只是不是那个对的人。她不会在提起他的时候容光焕发,也不会像其他女孩遇到真命天子时那般喋喋不休。我常常得强迫她跟我谈谈她男朋友,然后我就跟听流水账似的:我们吃了晚餐,我们看了电影……我知道他的时间观念很差,这点常惹得米娅生气——他总是错过约会或者约会迟到。米娅很讨厌被他的时间表牵着鼻子走。在最初的一个月总有各种问题,她的恋爱从来都不长久。”“那么,米娅会不会当时正打算和他分手?”“我不知道。”“但她不太高兴?”“我没有说米娅不高兴。”艾安娜回答,“我只是觉得她不太在乎。”“你认为杰森也是这么觉得的吗?”她说她不知道。米娅谈起杰森的时候相当冷淡。这类对话毫无新意:他们两个当天都做了些什么,约会对象的详细资料——身高、体重、发型和眸色——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她没有说对方的姓氏。但米娅从不提及他们是否亲吻了,也看不出她有遇上梦中情人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艾安娜的形容。当杰森放她鸽子的时候她好像很焦虑——据艾安娜说,这事常常发生——但在他们计划芝加哥河畔的午夜约会时,她似乎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兴奋。“所以你说这是满不在乎的表现?”我问,“对杰森?对这段关系?对整件事情?”“米娅是在消磨时间,等待更好的对象出现。”“他们吵过架吗?”“据我所知没有。”“但如果他们发生了问题,米娅会告诉你的。”我启发她。“我想她会的。”女子回答,乌黑的眼睛流露出悲伤的目光。

远处传来上课铃,紧接着大厅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艾安娜·杰克逊站起身,我也识趣地打算离开。我留给她一张名片,说保持联系,如果想到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夏娃救援后

我在下了一半楼梯时看见了他们,一群新闻记者出现在我家门前的人行道上。他们激动地站着,手里拿着照相机和麦克风。当地新闻台的记者泰米·帕默身穿黄褐色风衣和及膝长靴站在我屋前的草坪上。她背对着我,一名男子正用手指倒计时:三——二——一。当他指向泰米时,只听她开始播报:现在我正站在米娅·丹尼特家前……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后来他们的人数开始减少了,一部分记者转去报道其他新闻:同性恋婚姻法和低迷的经济现状。但在米娅回来后的日子里,他们在我家门外露营扎寨,渴望见一眼这名受害女子,将任何零碎的信息拼凑出头版头条。他们开车在镇里跟踪我们,直到我们别无选择地把米娅锁在家里。

门外停着许多陌生的车辆,八卦杂志的摄影记者从车里伸出他们的长焦镜头,试图拍下米娅的照片去卖钱。我拉下了窗帘。

我发现米娅正坐在厨房桌边。我默默走下楼梯,看着女儿不被打扰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和一件紧身的深蓝色高领毛衣,我敢打赌这身打扮会衬得她的眼睛更加迷人。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正披散着晾干,波浪般的发丝长垂至腰。我疑惑地看着她脚上厚厚的羊毛袜和双手紧握的那杯咖啡。

她听见我的动静,转过身看我。没错,我心想,那件高领毛衣衬得她的眼睛的确好看。“你在喝咖啡?”我说。她脸上困惑的表情让我确信刚刚说错了话。“我不喝咖啡吗?”

我小心翼翼了一个多星期,总是试图说出正确的话——我太小心了,甚至都显得有点荒唐——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家的感觉。我紧张不安地去弥补詹姆斯的漠不关心和米娅的思想混乱。而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是,在一个看似亲切的对话中,我说漏了嘴。

米娅不喝咖啡,她完全不喝带咖啡因的饮品,这让她神经紧张。但当我看到她小口抿着咖啡,全然一副死气沉沉、慵慵懒懒的样子,我心里祈祷着,也许少量咖啡因会对她有好处。我很想知道,我面前这个沉闷疲惫的女子是谁,我认识她的脸,却毫不理解她的一举一动、语音语调和那如同气泡般包裹着她的恼人沉默。

我想要问她的事情太多太多,但我不能问。我发过誓说一切都由她去。詹姆斯已经向我们两个探问了足够多的问题了,我要把剩下的问题留给专业人士去问,比如罗兹医生和霍夫曼侦探,还有那些永远不懂得何时闭口的人,像詹姆斯。她是我的女儿,但她又不是我的女儿。她是米娅,但她又不是米娅。她长了一张米娅的脸,但她穿袜子、喝咖啡,而且会在午夜醒来哭泣。如果我叫她克洛伊,她会比我叫她本名有更快的回应。她看起来很茫然,在醒着的时候显得困倦,在该睡的时候又变得异常清醒。昨天晚上我转头处理垃圾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椅子走了近一米远,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们有好几个小时都没见到她,我问她这些时间都做了什么,她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米娅不可能静坐这么久。“看起来天气不错。”我开口。但她并不回应。天气的确很不错,阳光明媚。但一月的阳光都是骗人的,我确信地面温度不会超过零下7℃。“我想给你看些东西。”我说着把她带出厨房,领到了旁边的餐厅。十一月我相信了米娅的死讯后,在那里换上了一幅限量印刷的米娅的艺术作品。米娅的那幅油画作品描绘了托斯卡纳村庄的风景。几年前我们曾去那里旅行并拍了照,她就是临摹照片画的。她的油画很有层次感,画面上的村庄风景宜人、引人注目,将美好的时刻定格在画板上。米娅注视着这幅作品,我看着她,心想:如果所有东西都能像这样被保存起来就好了。“这是你画的。”我说。

她知道。她记得这个。她回想起了那天坐在餐厅桌边看着照片作画的情形。她恳求父亲给她买一块广告板,他同意了,尽管他确信她对艺术的新爱好只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当作品完成时,我们全都惊叹不已。之后它就被收起来了,和万圣节的旧服装还有溜冰鞋一起藏在了某处。直到侦探要求我们去收集米娅的照片时,才在东翻西找时偶然发现了它。“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去托斯卡纳旅行吗?”我问。

她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可爱的手指抚摸着画作。她站着时比我略高些,但此刻在餐厅里她只是一个孩子——像一只尚不清楚该如何独自生存的幼鸟。“当时下雨了。”米娅回答,目光仍停留在那幅画上。

我点点头。“没错,下雨了。”我说。真高兴她还记得。但雨只下了一天,其他日子全是上天恩赐的良辰美景。

我想告诉她,我把这画挂在墙上是因为我非常担心她。我当时吓坏了。那几个月里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想着:万一……万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万一她好好的,但我们却永远都找不到她呢?万一她死了可我们无从得知呢?万一我们得知了她的死讯,侦探让我们前去辨认呢?

我想告诉米娅,圣诞的时候我替她挂了一只圣诞袜,并给她买了礼物,包装好放在圣诞树下。我想让她知道,每天晚上我都会在门厅给她留盏灯。而且我一直心存侥幸地拨打了无数次她的手机,期待着有一回能被接听,而不是直接转到语音信箱。然而,我把电话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同样的话,同样的音调——你好,我是米娅,请留言——让自己再感受一下她的声音。我想:要是这就是女儿最后的遗言呢?要是这样该怎么办?

她眼神空洞,表情茫然。她曾经艳若桃李,肌如凝脂,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而现在,她脸上的红润似乎全然消失,苍白得如同女鬼。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从不看我,她的视线从我身上掠过,但从不会正视我。大多数时候她都低垂着头,看着脚、看着手,避免和其他人对视。

然后她就那么站在客厅里,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光线透过拉开的窗帘射进来,照亮了米娅所在的位置。只见她一下子绷紧了身体,然后肩膀下垂,手从托斯卡纳的画上滑落,按向自己的腹部。她的下巴抵着胸口,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我把手放在她背上——她太瘦了,我都能摸到她的骨头。我等着她回应,但我并没有等太久。我很心急。“米娅,亲爱的。”我喊她。不过她已经告诉我她没事了,说她很好。我敢肯定她这是咖啡引起的不适。“怎么了?”

她耸耸肩。她的手始终按在肚子上,我知道她不舒服。她退出了餐厅。“我只是累了而已,让我躺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说。我把这事记在心里,打算在她午睡醒来前把屋子里所有含咖啡因的东西都清理掉。加布救援前“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进入他的工作间后,我对他说。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小隔间,但是屋顶比小隔间高些,私密性很差。这里只有一把椅子——他坐的——因此我就站在隔间门口,歪靠着墙。“我不知道有人要找我。”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浮夸的笨蛋,很像多年前的我自己,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自以为是。他是个结实的大个子,虽然并不算高。他肯定常常健身,喝蛋白质粉,也许还打类固醇激素?我会把这些记下来的,但不是现在,我怕被他逮到我在瞎想,那我也许会挨揍的。“你认识米娅·丹尼特吗?”我问。“认不认识得看情况。”他转了转他的座椅,背对着我开始打字写邮件。“看什么情况?”“看谁想知道。”

我不太想跟他玩这种游戏,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知道。”我要把王牌留到后面。“你是?”“我是来找米娅·丹尼特的。”我回答。

我能从这家伙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尽管他只有二十四五岁,才刚从大学毕业,仍然相信全世界都围着他转。“随你怎么想。”然而我已经五十出头了,今天早上,我刚发现头上有几缕灰白的头发。我想这一定归功于丹尼特法官。

他继续写邮件。啥玩意儿,我想。他完全不在乎我站在这儿,等着跟他说话。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电脑屏幕。那是和大学足球有关的事情,收件人的用户名是dago82。我的母亲是意大利人,我继承了她深色的发色和眼睛——我相信所有女人都会被这吸引。因此我把这个贬损的名字当成对我族人的羞辱,尽管我从没去过意大利,也不会讲一句意大利语。我只是在寻找另一个讨厌这家伙的理由。“你今天一定很忙。”我评论道。他似乎对我读他邮件的事情很生气,把窗口最小化了。“你究竟是谁?”他再一次问道。

我把手伸进后兜,掏出了那块我无比喜爱的亮闪闪的徽章。“我是加布·霍夫曼侦探。”听了这话,他显然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我微笑起来,上帝啊,我真是太爱我的工作了。

他装傻说:“米娅有什么问题吗?”“啊,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他等我继续开口,我偏不,就是为了激怒他。“她做了什么?”“你最后一次见到米娅是什么时候?”“隔了有一阵了。大约一周前吧。”“那你最后一次跟她通话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上周吧。我想是周二晚上。”“你确定?”我问。他查了查他的日程表,给了肯定的答案。没错,就是周二晚上。“但你周二没有见她?”“没有,我本来要见的,但后来不得不取消了约会。你知道的,因为工作。”“那当然。”“米娅怎么了?”“那么你从周二之后就再也没跟她说过话?”“没有。”“这正常吗?你们两个将近一周都不说话?”“我给她打过电话。”他坦白,“周三的时候,也许是周四。她没有回电话。我就猜她是生气了。”“为什么呢?她有理由生气吗?”

他耸耸肩,伸手从桌上拿了一瓶水,喝了一小口。“我取消了我们周二晚上的约会。她在电话里对我有点儿冷淡,你明白吗?我能感觉出她生气了。但我必须得工作。所以我想她是心里埋怨着我,不回我电话……我不知道。”“你们原来的计划是什么呢?”“周二晚上吗?”“是的。”“我们打算在城外的酒吧见面。我打电话去的时候米娅已经到了。我跟她说我不去了。”“所以她生气了?”“她不太高兴。”“那么那天你就在这里工作吗,周二晚上?”“我一直工作到凌晨三点。”“有人可以证明吗?”“呃,有的,我老板。我们把几个设计方案放到了一起,准备周四的一个客户会议。大半个晚上我们都断断续续地联系着。我是遇到麻烦了吗?”“我们会查清楚的。”我干脆地回答,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速记法写下了我们的对话。“你完成工作以后去了哪里?”“当然是回家啊。已经是半夜了。”“你有不在场证明吗?”“不在场证明?”他变得越来越不安,在座椅里蠕动着。“我不知道,我打车回家的。”“要发票了吗?”“没有。”“你住的大楼有看门人吗?有人可以证明你安全到家吗?”“有摄像头。”他说完又问道,“真该死,米娅究竟在哪里?”

在见完艾安娜·杰克逊后,我导出了米娅的通话记录。我发现每天都有一个打给杰森·贝克的电话,我根据这个追查到了芝加哥市中心的一家建筑事务所。我前去拜访了这家伙,想看看他对女孩的失踪都知道些什么。当我说出她的名字时,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认识米娅的。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小隔间。我一下看出了他的嫉妒,他以为我是第三者。“她失踪了。”我说,试图解读他的反应。“失踪了?”“是的,不见了。周二之后没有人再见过她。”“你认为这事和我有关?”

比起米娅的安危,他更担心自己是否会受到牵连,这让我很恼怒。“没错,”我撒谎,“我认为这可能和你有关。”然而事实却是,如果他的不在场证明像他所说的那样无懈可击,那么我又得从头查起了。“我需要请律师吗?”“你认为你需要请律师吗?”“我告诉过你,当时我在工作。周二晚上我没见过米娅,你可以去问我老板。”“我会的。”我跟他保证,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恳求我别那么做。

杰森的同事们在偷听这场问题。他们在经过他隔间的时候放慢了脚步,徘徊在门外假装在谈话。我并不介意,但是他在乎。这都快把他气疯了,他很担心自己的名誉。我很喜欢看他坐在椅子里,焦虑地扭动身子的样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他问。他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好让我别再烦他了。“我需要知道你周二晚上的计划。你给米娅打电话的时候她在哪里,是什么时间。请查一下你的通话记录。我需要找你老板谈谈,确保你当时在这里,并查看一下你是何时离开的。我还要调出你公寓的摄像记录,证实一下你是否如常到家。如果你愿意提供这些,那么我们就没问题了。如果你不配合,那么我就得去拿搜查证……”“你是在威胁我吗?”“不,”我撒谎,“我这是在给你选择。”

他同意为我提供我需要的信息,包括引见他的老板。那是一个中年女子,她的办公室大得可笑,比杰森的大多了,有一扇面朝芝加哥河的落地窗。“杰森,”在老板证实了他整晚都在拼命工作之后,我声称,“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去寻找米娅。”在我离开前只看到了他脸上冷漠的表情。科林救援前

这并不费多大工夫。我贿赂了某个家伙,让他比平时多工作几小时。我跟着她进了酒吧,坐在一个可以暗中观察她的位置。我等待着她接起电话,当她知道自己被放鸽子时,我就会朝她走去。

我对她的了解并不多,只见过一张抓拍的照片。那是一张模糊的在一辆三四米开外的车上拍摄的照片,照片上她正从L线列车的站台走下来。拍照者和女孩之间隔了十来个人,因此女孩的脸被用红笔圈了出来。照片背后写着米娅·丹尼特的名字和地址。这是我一个多星期前收到的。之前我从没干过这样的事情。盗窃?有。骚扰?有。但绑架?没有。可我需要钱。

我已经跟着她好几天了。我知道她在哪里买食品杂货、在哪里干洗衣物、在哪里上班工作。我从没和她说过话,听不出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眼睛的颜色,或者她害怕时流露的眼神。但我会知道的。

我拿了杯啤酒,但是并没有喝。我可担不起喝醉的风险,至少今晚不行。但我也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我点了一杯啤酒,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空着手。当电话打到她手机上的时候她很不耐烦,她走出去接了电话,回来的时候一脸沮丧。她想要离开,但又决定回来喝完饮料。她从手提袋里找出一支钢笔,一边在酒吧的纸巾上涂鸦,一边听着台上的某个蠢货念诗。

我试图不去想她很漂亮。我提醒自己:钱。我需要钱。这件事不会太困难,几小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真不错。”我说着朝纸巾点点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话了。我压根儿不懂艺术。

我第一次靠近的时候,她的态度很冷淡,并不想跟我扯上关系。这让事情变得更容易了。她的视线几乎没从纸巾上挪开过,甚至在我夸赞她画的蜡烛时都没有抬头。她希望我离她远点。“谢谢。”她看都不看我。“这有点儿抽象。”

我显然说错话了。“你觉得它看起来像坨屎?”

换作其他人,也许他会笑着说他在开玩笑,然后讲上一堆恭维话。但这不是我,对象也不会是她。

我悄悄走进了小隔间。要是换个女孩,换个日子,我就直接走开了。要是换个日子,我一开始就不会靠近她那张桌子,那张被一个刻薄又生气的女孩占据的桌子。我会选择找其他人谈天说地、打情骂俏消磨时光。“我可没说它像坨屎。”

她拿起外套。“我要走了。”她说,一口吞下剩下的饮料,把玻璃杯放在桌上。“这个隔间都归你了。”“像莫奈。”我说,“莫奈画这种抽象的玩意儿,是吧?”

我故意说。

她看着我。我确定她是第一次看我。我微微一笑。我不敢肯定这一眼是否足以使她放下外套。她放缓了语气,意识到自己之前言行唐突了。也许她终究不是个刻薄的人,也许她只是在生气而已。“莫奈是印象派画家。”她说,“毕加索才是画抽象画的。还有康定斯基和杰克逊·波洛克。”这些名字我听也没听过。她仍旧打算离开。我并不担心。如果她决定离开,我就跟着她回家。我知道她住在哪里,而且我有大把的时间。

可不管怎样,我得试一试。

我伸手捡起被她揉成一团扔进烟灰缸的纸巾,掸掉上面的烟灰,摊平展开。“它看起来并不像坨屎。”我对她说。我把纸巾折起来,放进牛仔裤的后袋里。

这个举动足够让她留下了。她的目光在酒吧中扫视了一圈,寻找着服务员,她想再来杯饮料。“你要留着它?”她问。“是的。”

她大笑:“是以防万一我以后会出名吗?”

人们都喜欢被重视,她也是这种心理。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米娅。我说我叫欧文。在她问我名字的时候,我停顿了很久,以至于她说:“我不知道原来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告诉她,我父母住在托莱多,我是个银行职员。没有一句是真话。她并没有透露太多私人信息。我们谈的都不是什么私事:丹·瑞安高速公路上的一起车祸,货运列车脱轨事件,即将开始的世界职业棒球大赛……她建议我们谈些不那么扫兴的事情。这很难。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越多就越奔放。她承认被男朋友放了鸽子。她跟我聊起他,说他们从八月底开始约会,但他如约出现的次数她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她在寻找同情,但我不会同情她,这不是我。

在某一刻,我在隔间里飞快地朝她靠近。有时我们的脚在桌下无意地碰在一起。

我试图不去想之后的事情,不去想把她绑上车或者交给达尔马。我听她不断地说着话,但她说了些什么,我真不知道。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钱,我在想这笔钱能够用多久。和某个女子一起坐在这种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没去过的酒吧,绑架她并索要赎金——这种事并不是我的作风。但我在她看着我的时候露出微笑,并任她的手搭在我身上,因为我知道一件事:这个女孩也许会改变我的一生。夏娃救援后

我浏览着米娅的成长手册,突然看到:二年级的时候,她有个假想的朋友叫克洛伊。

这个名字出现在泛黄的相册里,是我用蓝墨水亲手写在页边空白处的,它被挤在第一次骨折和因重感冒去看急诊的记录中间。她三年级的照片把克洛伊的名字盖住了一部分,但我还是能认出来。

我盯着那张三年级的照片,上面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还有很多年才会遇上牙箍、粉刺和科林·撒切尔。照片上她抿着嘴笑,顶着一头乱蓬蓬的亚麻色头发,金灿灿的像团火焰。她当时脸上还长着小雀斑,后来随着时间已消失不见。那时候她的发色也比现在浅一些。她衬衫的衣领没有翻起,穿着一条粉红色的紧身裤,她的腿太瘦了,显得裤子很宽松。这肯定是格蕾丝穿过的旧衣服。

成长手册中有几张快照排成一行:某个圣诞节早上,当时米娅两岁、格蕾丝七岁,正玩着她们的姐妹睡衣,而一旁的詹姆斯竖着一头油腻腻的头发。此外还有第一天上学的照片、生日派对的照片……

我拿着成长手册坐到早餐桌边摊开,目光扫过那些尿布、奶瓶,希望时光能够倒流。我给罗兹医生打了一个电话,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接了。

我把“假想的朋友”一事告诉了罗兹医生,她开始了心理分析。“有时候,丹尼特太太,孩子们会创造出假想的朋友来弥补生活中缺失朋友的孤独感。他们通常会把自己渴望的一些性格赋予这些假想的朋友,例如一个害羞的小孩会把他的朋友设定为活泼开朗的,或者一个笨拙的小孩会把他的假想朋友想成伟大的运动员。拥有假想的朋友未必是一种心理问题,孩子长大成熟后,这样的朋友就会消失。”“罗兹医生,”我回答说,“米娅给她的假想朋友取名为克洛伊。”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真有意思。”她说。我开始发愣。

我开始着迷于克洛伊这个名字。我花了一早上的时间在网上搜索,试图了解一切有关这名字的信息。这是一个希腊名,意思是盛开,或者绽放、葱茏、成长,取决于我搜的是哪个网站。但不管怎么样,这些词都是同义词。它是今年比较受欢迎的名字之一,但追溯到1990年,它在美国所有婴儿名字里排名212位,前后两个名字是亚历杭德拉和玛丽。现在美国大约有10500人叫克洛伊。有时候你会发现,这个名字里的字母e上带有变音符号(我几乎花了二十分钟试图理解元音上面那两个小点的含义,当我弄懂后,发现它们的作用只是区分名字最后那两个字母o和e的发音——我发现我在浪费时间),而有些则不带变音符号。我很好奇米娅会怎么拼写它,但我不敢去问。米娅是从哪里想到克洛伊这样的名字的呢?也许是来自米娅钟爱的某个椰菜娃娃的出生证明,由宝宝综合医院开具。我去了椰菜娃娃的网站,吃惊地发现今年这些娃娃的新肤色是摩卡、奶油和拿铁的颜色,但我没有查到名叫克洛伊的娃娃。也许她是米娅的另一个二年级同学……

我搜索了那些叫克洛伊的名人:坎娣丝·伯根和奥莉维亚·纽顿-约翰都给她们的女儿取名克洛伊。托妮·莫里森的真实姓名也是克洛伊,尽管我很怀疑米娅会在二年级时读《宠儿》。还有克洛伊·塞维尼(带变音符号)和克洛伊·韦伯(不带变音符号),但我相信对八岁的米娅来说,第一个克洛伊太小,而第二个又太老,当时都不足以吸引她的注意。

我可以走上楼敲她卧室的门去问她。如果是詹姆斯就会那么做,他会追根问底。我也想弄清真相,但我不想破坏米娅对我的信任。几年前,我会向詹姆斯寻求建议和帮助,但那是几年前。

我拿起电话拨号。向我问好的声音是友善而随意的。“夏娃。”他说。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你好,加布。”科林救援前

我把她带到了肯莫尔的一座高层公寓里。我们乘电梯去了十七楼。当我们踏着脏兮兮的地毯朝门厅尽头的那扇门走去时,另一间公寓里传来了嘈杂音乐声。我开门时她站在一边。公寓里很暗,只有火炉的微光。我穿过镶木地板,打开了沙发边的灯。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拮据的生活:《体育画报》杂志,围在壁橱门前的一排鞋,咖啡桌上纸盘里放着的吃了一半的百吉饼。我沉默地看着她,任由她打量我。房内很安静。邻居晚上做的印度菜,咖喱的香味呛到了她。“你还好吗?”她开口问,她讨厌这令人不安的沉默。她可能觉得来这儿完全是个错误,自己应该离开这里。

我朝她走去,伸手拂过她的长发,抓住她脑后的几缕发丝。我注视着她,扶住她,看她的眼睛是否流露出一丝想要留在这儿的意愿,哪怕只有一瞬间。她很久没来过这类地方了,她已经忘记了被一个人这么注视是怎样的感觉。她吻了我,将离开的念头抛诸脑后。

我的唇贴向她的,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的抚摸果断而自如。这种事我做过很多次了,这令她很放松。如果我觉得尴尬不率先采取行动,那么她就有时间反悔了。但现在,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它迅速开始,也匆匆结束。我改变了主意,推开了她。她问:“怎么了?”呼吸有点急促。“出什么事了?”她追问着,试图把我拉向她。她的双手落在我的腰带上,因醉酒而显得笨拙的手指开始解我的皮带。“这样不好。”我说着避开了她。“为什么?”她语带恳求,不顾一切地抓着我的衬衫。我抽身离开,站在她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她慢慢理解了我的拒绝。她很尴尬,双手紧贴住脸,就好像她很热。

她跌在椅子的扶手上,想要歇口气。她觉得屋子在围着她打转。我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并不习惯听到拒绝的话。她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衬衫,用汗湿的双手梳理着头发,一脸羞愧。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待了多久。“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我说。我突然一下子捡起我的鞋子,把它们都扔进了壁橱里,一次扔一双。它们“砰、砰”地撞击着后墙,在橱门后胡乱地堆成一堆。然后我关上门,把那个乱摊子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随后愤怒涌上她心头。她问:“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如果你只是为了羞辱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我想象着我们在酒吧里的情景,想象着我斜倚着建议说“让我们离开这儿吧”时,自己那双贪婪的眼睛。我告诉她我的公寓就在离街不远处,但我们几乎开了整整一路。

我注视着她。“这样不好。”我又说了一遍。她起身去拿手提袋。有人从走廊上经过,刺耳的笑声如同一千把刀。她跌跌撞撞地试图要走。“你要去哪里?”我问,我的身体堵着前门。她现在不能离开。“回家。”她说。“你喝醉了。”“那又怎样?”她质问道,伸手扶着椅子站稳身体。“你不能走。”我坚持着。不能在我马上就得手的时候走,我心想,但嘴上说的却是“不能就这么醉醺醺地走”。

她微笑着说我真体贴。她以为我在关心她,她完全被蒙在鼓里。

我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加布救援后

我到达的时候看到格蕾丝·丹尼特和米娅·丹尼特正背对着我坐在我的桌边。格蕾丝看上去很不安。她从我桌子上拿起一支钢笔,隔着衬衫袖口取下被咬过的笔帽。我一边朝她们走去,一边把佩斯利花纹的领带在衬衫上抚平。我听到格蕾丝在咕哝着诸如“外表邋遢”“不得体”和“斯巴达人的皮肤”之类的词,我猜她是在说我。然后我听到她说米娅的螺旋卷发已经有好几周没用电吹风吹了,眼袋也没有好好地去护理。说她的衣服皱巴巴的,简直像是尚未发育的初中男生穿的。米娅没有笑。“真讽刺,不是吗?”格蕾丝说,“我真希望你会狠狠抢白一顿,骂我泼妇、自恋狂,或者其他任何难听的绰号——你在遇见科林·撒切尔前给我起的绰号。”

然而米娅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早上好。”我说。格蕾丝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问候:“我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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