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情感写真(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5 01: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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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枫,竭宝峰,李慧

出版社:辽海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情感写真

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情感写真试读:

前言

我们中小学生必须要加强阅读量,以便提高自己的语文素养和写作能力,以便广开视野和见识,促进身心素质不断地健康成长。

但是,现在各种各样的读物卷帙浩繁,而广大中小学生时间又十分有限,因此,找到适合自己阅读的读物,才能够轻松快速地达到阅读的效果。

为此,我们根据中小学生新课标的要求和教学大纲的规定,以及中小学生身心发展的特点,采取套餐的方式推出了这套《校园文学必读丛书》,主要包括哲理美文、励志故事、微型小说、短篇小说和名著导读五大类。

哲理美文所选文章打破了纯文学界限,不仅精选了中外著名作家的有关名篇,也精选了哲学家、成功家、思想家、政治家以及科学家等著名人士的哲理美文,这些文章都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丰富的人生体验,那闪光的语言,精辟睿智,鞭辟入里,简直是句句经典,字字珠玑,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和精神的力量,具有很强的哲理性和启迪性。

本辑包括《人生感悟》、《生活品味》、《青春思绪》、《情感旋律》、《心灵独白》、《往事追忆》六册。

励志故事短小精悍,意蕴隽永,充满了睿智的哲理,使广大中小学生最容易阅读,也最能打动心灵。文章没有冗长的说教,而是用富于启发性的小故事传达智慧和哲理的力量,以便产生共鸣和启迪,以便中小学生用做话题作文的素材,是广大中小学生难得的阅读材料和写作辅导。本辑包括《成功有约》、《励志强音》、《财富大道》、《幸福之门》、《奋斗起点》、《智慧明灯》六册。

微型小说和短篇小说所选文章都具有很强的故事性和可读性,体现了经典的构思、丰富的想像和创作的魅力,显得温馨生动,真挚感人,非常适合阅读。微型小说包括《人生剪影》、《生活素描》、《青春彩照》、《情感写真》、《校园聚焦》、《时代回音》六册。短篇小说包括《人物经典》、《命运描绘》、《家庭实录》、《爱情精选》、《青春风云》、《真情始末》六册。

名著导读主要根据语文新课标指定的中小学生阅读书目,在参考和借鉴许多译本优点的基础上,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作者简介、背景介绍、内容概述和欣赏与评析等全面性指导阅读,可谓是高度浓缩,既保持了原著的梗概和精华,又便于我们全面而轻松地阅读把握。本辑包括《中国古代名著导读》、《中国现代名著导读》、《世界古代名著导读》、《亚非现代名著导读》、《美洲现代名著导读》、《俄苏现代名著导读》、《西欧现代名著导读》、《东欧现代名著导读》八册。

本套读物把阅读文学与掌握知识结合起来,扩大了中小学生的阅读深度和范围,这正是配套设计此套校园读物的最大特色。因此,本套校园读物有着极强的广泛性、知识性、阅读性和趣味性,是广大中小学生阅读和收藏的最佳版本,也非常适合各级图书馆装备陈列。

爱底痛苦

□许地山

在绿荫月影底下,朗日和风之中,或急雨飘雪底时候,牛先生必要说他底真言,“啊,拉夫斯偏!”他在三百六十日中,少有不说这话底时候。

暮雨要来,带着愁容底云片,急急飞避;不识不知的蜻蜓还在庭园间遨游着。爱诵真言底牛先生闷坐在屋里,从西窗望见隔院底女友田和正抱着小弟弟玩。

姊姊把孩子底手臂咬得吃紧;擘他底两颊;摇他底身体;又掌他底小腿。孩子急得哭了。姊姊才忙忙地拥抱住他,推着笑说:“乖乖,乖乖,好孩子,好弟弟,不要哭。我疼爱你,我疼爱你!不要哭。”不一会孩子底哭声果然停了,可是弟弟刚现出笑容,姊姊又该咬他、擘他、摇他、掌他咧。

檐前底雨好像珠帘,把牛先生眼中底对象隔住。但方才那种印象,却萦回在他眼中。他把窗户关上,自己一人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他点点头,笑了一声,“哈,哈!这也是拉夫斯偏!”

他走近书桌子,坐下,提起笔来,像要写什么似地。想了半天,才写上一句七言诗。他念了几遍,就摇头,自己说:“不好,不好。我不会做诗,还是随便记些起来好。”

牛先生将那句诗涂掉以后,就把他底日记拿出来写。那天他要记底事情格外多。日记里应用底空格,他在午饭后,早已填满了。他裁了一张纸,写着:黄昏,大雨。田在西院弄她底弟弟,动起我一个感想,就是:人都喜欢见他们所爱者底愁苦;要想方法教所爱者难受。所爱者越难受,爱者越喜欢,越加爱。一切被爱底男子,在他们底女人当中,直如小弟弟在田底膝上一样。他们也是被爱者玩弄底。女人底爱最难给,最容易收回去。当她把爱收回去底时候,未必不是一种游戏的冲动;可是苦了别人哪。唉,爱玩弄人底女人,你何苦来这一下!愚男子,你底苦恼,又活该呢!

牛先生写完,复看一遍,又把后面那几句涂去,说:“写得太好了,太好了!”他把那张纸付贴在日记上,正要起身,老妈子把哭着底孩子抱出来,一面说:“姊姊不好,爱欺负人。不要哭,咱们找牛先生去。”“姊姊打我!”这是孩子所能对牛先生说底话。

牛先生装作可怜的声音,忧郁的容貌,回答说:“是么?姊姊打你么?来,我看看打到哪步田地?”

孩子受他底抚慰,也就忘了痛苦,安静过来了。现在吵闹底,只剩下外间急雨底声音。

莲花落

□穆时英

飘泊着,秋天钠黄叶子似地,一重山又一重山,一道水又一道水——我们是两个人。

和一副檀板,一把胡琴,一同地,从这座城到那座城,在草屋子的柴门前,在嵌在宫墙中间的黑漆大门前,在街上,在考场里,我们唱着莲花落,向人家化一个铜子,化一杯羹,化一碗冷饭——我们是两个人。

是的,我们是两个人,可是她在昨天死了。

是二十年前,那时我的头发还和我的眼珠子那么黑,大兵把我的家轰了。一家人死的死了,跑的跑了,全不知那去啦,我独自个儿往南跑,跑到傍晚时真跑累了,就跑到前面那只凉亭那儿去。就在那儿我碰到了她。她在里边,坐在地上哭,哭得抽抽咽咽的。我那时候儿还怕羞,离远些坐了下来。她偷偷儿地瞧了瞧我,哭声低了些。我心里想:劝劝她吧!这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别哭了,姑娘!哭什么呢!”我坐在老远的跟她说。

她不作声还是哭,索性哭得更高声点儿。这事情不是糟了吗?我不敢再说话。我往凉亭外面望,不敢望她。天是暗了,有一只弯月照着那些田。近的远的,我找不到一点火。一只狗子站在亭外面冲着我望,我记得还是只黑狗。我们家里也有只黑狗,我们的牛是黄的,还有一只黑鸡,毛长得好看,想杀它三年了没忍心杀它。我们还有只花猫,妹妹顶爱那只猫,爹顶恨说它爱偷嘴,可是妈妈是爱妹妹的,爹是爱我的。那只花猫偷吃了东西,爸要砍它脑袋,妹妹抱住了不放,爹就打她,妈听见她哭就打我,我一闹,爹和妈就斗起嘴来了。可是爹哪去了?妈和妹妹哪去了?还有那只黑狗,那只黄牛,那只花猫呢?它们哪去了?

我想着想着也想哭了,她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的,不哭啦。我把脑袋回过去瞧了瞧,她也赶忙把脑袋回过去,怕难为情,不让我瞧她的脸,我便从后边儿瞧着她。她在那儿不知道在吃什么,吃得够香甜的,咽的,我咽了口儿粘涎子,深夜里听起来,象打了个雷似的。她回过脑袋来瞧,我不知怎么的咽的又咽了口儿粘涎子,她噗哧的笑出来啦,我好难为情!她拿出个馍馍来,老远的伸着胳膊拿着。我也顾不得难为情,红着脸跑过去就吃,也不敢说话。吃完了便看着她吃,她还有五个。她一抬脑袋,我连忙把眼光歪到一边。她却又拿了一个给我,我脸上真红热的了不得。“多谢你!”我说。

吃完了,她又给了我两个。“真多谢你!”我说。“还要不要?”

我怎么能说还不够呢?我说够了。“不饿吗,那么个男儿汉吃这么一些。”“不饿,你怎么会独自个儿在这儿的呢?”“一家子全死完咧!”她眼皮儿一红,又想哭啦。我赶忙不做声,过了回儿,等她好了,我才说道:“怎么呢?”“他们打仗,把我们一家子全打完咧。”“你到哪儿去呢?”“我能到哪儿去呢?”“你打算逃哪儿去?”“我没打算往哪儿逃,带了几个馍馍,一跑就跑到这儿来啦,你呢?”“我连粮食也没带,没叫大兵给打死,还是大运气,那能打算往哪儿跑?跑到哪儿算哪儿罢咧。”

那时候儿我和她越坐越近了,我手一摆,碰了她的手,我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挪了挪身子。“你还是坐远点儿吧?”

我便挪开些,老远的对坐着说话儿。

时候可真不早了,天上的星密得厉害,你挤我,我挤你,想把谁挤下来似的。凉亭外面的草全在露水里湿着,远处几棵倒生的树向月亮伸着枝干。一阵阵风吹过来,我也觉得有点儿冷。亭子外边儿一只夜鸟叫了一声儿,那声气够怪的,象鬼哭,叫人心寒,接着就是一阵风。她把脖子一缩,哆嗦了一下。我瞧了她一眼。“你还是坐过来些吧?”她说。“你冷吗?”“我害怕。”

我挪过去贴着她坐下了,我刚贴着她的身子,她便一缩道:“你不会?”瞧着我。

我摇了摇头。

她便靠在我身上道:“我累了!”

就闭上了眼。

我瞧着她,把我的疲乏,把我的寂寞全丢了。我想,我不是独自个儿活在世上咧,我是和她一同地在这亭子里——我们是两个人。

第二天起来,她有了焦红的腮帮儿,散了的眉毛,她眼珠子里的处女味昨儿晚上给贼偷了。她望了望天,望了望太阳,又望了望我,猛的掩着脸哭了起来。我不敢做声,我知道自家做错了事。她哭了好一回,才抬起脑袋来,拿手指指着我的鼻子道:“都是你!”

我低下了脑袋。“你说不会的。”“我想不到。”

她又哭,哭了一回儿道:“叫我怎么呢?”“我们一块儿走吧!”

我们就一同往南走。也不知跑哪儿走,路上她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走到一家镇上,她说:“我真饿了。”我就跑到一家大饼铺子那儿,跟那个掌柜的求着道:“先生,可怜见我,饿坏了。全家给大兵打了,跪了一天一晚,没东西吃。”那掌柜的就象没听见。我只得走了开来,她站在那儿拐弯角儿上,用埋怨的脸色等着我,我没法儿,走到一家绸缎铺子前面,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莲花落,便低了脑袋:嗳呀嗳子喂!花开梅花落呀,一开一朵梅花!腊梅花!

我觉得脸在红起来,旁边有许多人在围着看我;我真想钻到地下去。这时候儿我猛的听见还有一个人在跟着我唱,一瞧,却是她,不知那儿弄来的两块破竹片,拿在手里,的的得得地拍着。我气壮了起来,马上挺起了胸子,抬起脑袋来,高声儿的唱着莲花落——我们是两个人在唱着。

就从那天起,漂泊着,秋叶似地,从这座城到那座城。后来我们又弄到了一把破胡琴,便和一把胡琴,一副檀板,一同地,一重山又一重山,一道水又一道水,在草屋子的柴门前面,在黑漆的大门前面,我们唱着莲花落。

昨天晚上,我们坐在一条小胡同里。她有点寒热,偎在我的身旁,看了我的头发道:“你的头发也有点儿灰了。”“可不是吗,四十多了,那能叫头发不白。”“我们从凉亭里跑出来,到现在有二十多年,快三十年咧。光阴过得真快呀!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们在河南,三天没讨到东西吃,你那当儿火气大极了,不知怎么一来就打了我,把我腰那儿打得一大块青!你还记得吗?”“你不是还把我的脸抓破了吗?”“在凉亭里那晚上不也很象今儿吗?”

我抬起脑袋来:在屋檐那儿,是一只弯月亮,把黑瓦全照成银色的。“可是我真倦了!”她把脑袋靠在我肩上,好重。

我也没理会,只管看月亮,可是她就那么地死去咧。

和一副檀板,一把胡琴,一同地,一道水又一道水,一重山又一重山,在草屋子的柴门前面,在黑漆大门前面,在街上,在麦场里,我们一同地唱着莲花落。我们在一块儿笑一块儿哭,一块儿叹息,一块儿抹眼泪:世界上有个我,还有个她——我们是两个人。

是的,我们是两个人,可是她在昨天晚上死了。

骆驼·尼采主义与女人

□穆时英一

灵魂是会变成骆驼的。

许多沉重的东西在那儿等着灵魂,等着那个驮着重担的,顽强而可敬的灵魂,因为沉重的和顶沉重的东西能够增进它的力量。“沉重算得什么呢?”驮着重担的灵魂那么地问着;于是跪了下来,一只骆驼似的,预备再给放些担子上去。“什么是顶沉重的东西呵,英雄们?”驮着重担的灵魂问。“让我驮上那些东西,为自己的力量而喜悦着吧。”

……那一切沉重的东西,驮着重担的灵魂全拿来驮在自己的背上,象驮了重担就会向漠野中驰去的骆驼似的,灵魂也那么地往它的漠野中驰去了。

灵魂是会变成骆驼的,所以:

他从右边的袋子里掏出一包皱缩的吉士牌来,拿手指在里边溜了一下,把空纸包放到嘴旁吹了一口气,拍的打扁了,从左边的袋子里掏出一包臃肿的骆驼牌。

点上了火,沙色的骆驼便驮着他的沉重的灵魂在空中行起来了。“没有驼铃的骆驼呵!”

牙齿咬着烟卷的蒂,慢慢地咀嚼着苦涩的烟草,手插在口袋里边,面对着古铜色的金字塔的麻木的味觉,嘘嘘地吹着静默的烟。

在染了急性腥红热的回力球场里边,嘘嘘地吹着沙色的骆驼。

在铺着蔚蓝色的梦的舞场里边,嘘嘘地吹着沙色的骆驼。

在赌场的急行列车似的大轮盘旁边,嘘嘘地吹着沙色的骆驼。

在生满郁金香的郊外,嘘嘘地吹着沙色的骆驼。

在酒排的绿色的薄荷酒的长脖子玻璃杯上面,嘘嘘地吹着沙色的骆驼。

在饱和了Beaute exotigue的花铺前面,也嘘嘘地吹着沙色的骆驼。

甚至在有着黄色的墙的Cafe Napoli里边,也嘘嘘地吹着沙色的骆驼。二

是紫暗暗的晚霞直扑到地沥青铺道上的下午六点钟,从街端吹来的四月的风把蔚蓝色的静谧吹上两溜褐色的街树,辽远的白鸽的翅上散布着静穆的天主教寺的晚祷钟,而南国风的Cafe Napoli便把黄色的墙在铺道上投出了莲紫色的影子。

商店有着咖啡座的焦香,扬在天空的年红灯也温柔得象诗。树荫下满是渲亮的初夏流行色,飘荡的裙角,闲暇的微尘,和恋人们脸上葡萄的芳息。

就在这么雅致的,沉淀了商业味的街上,他穿了灰色的衣服,嘘嘘地吹着沉重的骆驼。

走过Cafr Napoli的时候,在那块大玻璃后面,透过那重朦胧的黄沙筛,绿桌布上的白磁杯里面,茫然地冒着叹息似的雾气,和一些隽永的谈笑,一些欢然的脸。桌子底下,在桌脚的错杂中寂然地摆列着温文的绅士的脚,梦幻的少女的脚,常青树似的,穿了深棕色的鞋的独身汉的脚,风情的少妇的脚……可是在那边角上,在一条嫩黄的裙子下交叉着一双在墨绿的鞋上织着纤丽的丝的梦的脚,以为人生就是一条朱古律砌成的,平坦的大道似的摆在那儿。“又来了!今天是她第五天咧。”

嘘嘘地吹着沉重的骆驼,拍拍地走了进去,在黄纱帏后面伸出了驮着重担在漠野中奔驰的,有着往后弯曲的关节的异样的脚,在茫然地冒着的咖啡的雾气旁边摆着蜡人样的脸色。

坐在他前面桌上的正是那个有着在墨绿的鞋上织着纤丽的丝的梦的脚的,那个异教徒。

她绘着嘉宝型的眉,有着天鹅绒那么温柔的黑眼珠子,和红腻的嘴唇,穿了白绸的衬衫,嫩黄的裙。正是和她的脚一样的人!

她在白磁杯里放下了五块方糖,大口地,喝着甜酒似的喝着咖啡,在她,咖啡正是蜜味的,滋润的饮料。不知道咖啡有苦涩的味的人怕不会有吧,而她是在咖啡的苦味里边溶解了多量的糖,欺骗了自己的舌蕾,当做蔻力梭喝着的。

可是她的抽烟的姿态比她的错误的喝咖啡方法还要错误!光洁的指尖中间夹着有殷红的烟蒂的朱唇牌,从嘴里慢慢地滤出莲紫色的烟来,吹成一个个的圈,在自己眼前弥漫着,一面微笑地望着那些烟的圈,一面玩味着那纯醇的,淡淡的郁味,就象抽烟不是一件痛苦的事似的。“人生不是把朱唇牌夹在指尖中间,吹着莲紫色的烟的圈,是把骆驼牌咬在牙齿中间咀嚼着,让口腔内的分泌物给烟草滤成苦涩的汁,慢慢地从喉咙里渗下去。”那么地想着,对于她抽烟的姿态象要呕吐似的,厌恶起来。

便把白磁杯挪到桌子的那一边。背对着她坐了,嘘嘘地吹着沉重的骆驼。

从后边直蒸腾过来,那纯醇的朱唇牌的郁味,穿越了古铜色的骆驼味,刺着他的鼻管,连喉咙也痒了起来。“异教徒!”那么地在肚子里骂了一声,只得又搬了过去。

在莲紫色的烟圈后面的她的脸鲜艳地笑了起来。

他猛的站了起来,走到她前面道:“我实在忍不住了,小姐,我要告诉你,你喝咖啡的方法和抽烟的姿态完全是一种不可容恕的错误。”

她茫然地喷着烟笑道:“先生,我觉得你实在是很有趣味的人。请坐下来谈谈吧,我的朋友怕不会来了,我正觉得一个人坐着没意思。”

他在她对面坐下了:“小姐,人生不是莲紫色的烟圈,而是那燃烧着的烟草。”绷着严肃的扑克脸那么地教训着她。“我不懂你的话。”“人生是骆驼牌,骆驼是静默,忍耐,顽强的动物,你永远看不见骆驼掉眼泪,骆驼永远不会疲倦,骆驼永远不叹一口气,骆驼永远迈着稳定的步趾……”“先生,我没法子懂你的话。”“不懂吗?我告诉你,我们要做人,我们就抽骆驼牌,因为沙色的骆驼的苦汁能使灵魂强健,使脏腑残忍,使器官麻木。”

她耸了肩膀:“我完全不明白你的话。”

他苦苦地抽了一口烟,望着她道:“你知道灵魂会变成骆驼的吗?”

她摇了摇脑袋道:“我只知道你是个很有趣的人,也生得很强壮,想同你在一起吃一顿饭,看你割牛排的样子……”

他不由笑了起来:“多么有趣的人哟!”三

吃晚饭的时候,她教了他三百七十三种烟的牌子,二十八种咖啡的名目,五千种混合酒的成分配列方式。“请试一试这一种酒吧!”

他皱着眉尖喝了一口,便仰着脖子把一杯酒喝完了。“这种混合酒是有着特殊的香味的。”“这种葡萄酒是用一种秘制的方法酿造的,你闻一下这烂熟的葡萄味!”“这种威司忌是亨利第八的御酒,你也尝一下吧?”“这种白兰地是拿破仑进彼得堡时,法国民众送得去劳军的。”

吃完了饭,喝那杯饭后酒的时候,他把领带拉了出来,把沙色的骆驼喷着她,觉得每个人都有着古怪的脸。

坐到街车上面,他瞧着她,觉得她绸衫薄了起来,脱离了她的身子,透明体似的凝冻在空中。一阵原始的热情从下部涌上来,他扔了沙色的骆驼,扑了过去,一面朦朦胧胧想:“也许尼采是阳萎症患者吧!”

伤害是一个安静的动词

□猪女人你欠我的二十二分钟零四十七秒

记忆中初夏从没有比海玉强过。这似乎已经成为真理,打从初中起,初夏在人群中晃过时就会有人私下议论:这就是与海玉一起的女孩子。

海玉,海玉成了初夏心底走不出的阴影,海玉美丽妖娆,可初夏亦不差于人后,但老天爷似乎独怜海玉,万千宠爱于其一身,未了这得宠人儿还娇嘀一句:何以要顾朗生先遇初夏。

顾朗生,除去顾朗生,初夏想不出还有哪一点她能稍领风骚,然而这位哥哥来了,他一来,使得初夏生命霎时姹紫嫣红。

彼时,海玉初夏临近毕业,双双进一家合资公司实习。负责指导的是部门经理——顾朗生。传说此人从不早退请假迟到旷工业绩年年稳拿公司之首放弃三次调往总部机会扔掉两次升职可能——是谓公司一大奇人。

然而刚进公司第一天,部门例会,初夏迟到,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顾朗生。

全体起立,从主管到员工眼神中一个个写满惊奇,坐在主管旁边的海玉目瞪口呆:从没人见过顾朗生迟到,也没人见过他衣衫不整汗流浃背,然而最让人跌破眼镜的是顾朗生竟然在公司里公然拉着一个实习生的手,一放都不放。

初夏顿时满脸通红,甩开顾朗生的手,坐到海玉身边。

会议开始。一切恢复到从前,顾朗生分发资料单肘托腮分析近期公司运作,众人举目聆听,先前所有仿若不曾发生,初夏捏一下自己手臂,分明会痛,可是为什么一小时前那一幕仿若梦般。

是清晨的34路公车上,初夏与一个年轻男子一同解救了一个被小贼盯上的老人,壮举完成初夏刚深呼一口气的时候,这男子突然上前,紧紧捏她肩,说这一站,我们必须下车。

初夏不知所以,但当她侧身看到小贼面孔时,顿时出一身的冷汗,她不自觉地握住了男子的手臂,在车门开启的瞬间,她被他飞快地拉下来,在车水马龙的大街奔跑着,仿若电视剧中私奔的镜头,初夏握着他的手,不禁恍惚。

几分钟后,他慢下脚步,没事了。

初夏心一惊,左右瞻望,难道他们有跟着下车?

哈哈,如果不是,我们为什么要逃呢?这男子笑得极开怀,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味道,只是可惜了这一件上衣……

初夏侧脸一看,整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上衣的背后有道半米长的口子。

匕首?他们竟然?你有没有受伤?初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陌生人掉眼泪。

尹初夏,你真的很笨哎。哪里有匕首,这是你下车时紧紧拽着我衣服才扯开的……

尹初夏?你……

你的顶头上司,顾朗生。你的资料我早看过,不过现在我们有麻烦了,顾朗生抬头看看钟楼,我们迟到了二十二分钟零四十七秒……

初夏正走神,被海玉推来的纸条打乱思绪,她揉揉眼:这顾朗生比易晚如何?

易晚?易晚是谁?初夏抖尽记忆,呵呵,易晚是恋初夏三年的同系著名才子,不过现今已皈依海玉门下,做其朝五晚九的护花大使。

宁海玉你要收心,易晚亦是不易,这顾朗生是小人物,消受不起你。初夏迅速回话,谁又能说这话没个私心。

会议结束。初夏收拾东西,海玉踢腿先行一步,留顾朗生与她两人对视着笑,尹初夏,下班一起吃饭。你欠我二十二分钟零四十七秒。

为何是欠?

为了你。如若不是保护你,我不会迟到。补充一点,晚饭你请。顾朗生夹包走人,留初夏一人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干瞪眼。

顾朗生,你亦欠我二十二分钟零四十七秒,那老人幸运保住了财物,而我尹初夏,却不幸丢了心。

复与谁寻。同一时刻中,你去亲吻了谁?

一席晚宴十一点才算告罄,与顾朗生在一起,初夏无疑是欣喜的。不必费心讨好,不必苦寻话题,一桌有些暧昧味道的晚宴硬是让两人吃出了家宴的感觉。

初夏起身结账,服务生捧上一束水仙,说帐早结过,花是这位先生预定好的。

接过花,烛光中看顾朗清脸,初夏眼神恍惚,何年何月也曾有人这样赠欢喜予她,然而这一欢让她死死地痛在心窝里去,顾朗清,请你拿出态度,是真是假,尹初夏想早些看穿。

他送她回家,只送到门口,说明早不准再迟到。

初夏把脸深埋进花束里,如果我路遇小贼,不幸遇难呢?是不是要算旷工?

顾朗生整个嘴角弯成月牙形状,不是旷工,是英雄。我将代表全体员工铭记你。

那么你自己呢?顾朗生。你如何铭记我?

顾朗生看她的眼神忽地深沉,走廊里的灯光渐渐暗下来,她感觉他气息的逼近,他手轻环她腰际,鼻尖相抵时,顾朗生手机骤然响起。

顾朗生尴尬一笑,让出手拿手机,背过身去接,初夏的心一下冷下去,从这一刻她就知道顾朗生是她消受不起的。

如若他不顾手机,径自吻她,又如果说他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去接,她都还是会将她放入真命天子行列中去,可是他松开了他的手,他拿起了手机,他转过了身,那么,他们只能做朋友,抑或情人,又或者是,天长地久的游戏伴侣。

可偏偏,初夏自己最不愿信的假想在第二天一早便变为真理命题,被海玉拿到办公室桌面上来作答。

海玉说朗生他真的是个有趣的男人,在十二点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想见面,初夏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让我一下子变成一个男人的支柱一般,哎,初夏你有没有试过当你刚与一个男人约会便被亲吻……

初夏手上正作表格的铅笔生生折断,海玉,你是说顾朗生他,吻了你?

呵呵,初夏你先忙吧,下班再说。海玉腰姿轻摆,长发飘散如一杆胜利的旗,掩不住得得意。

初夏突然间心如乱麻,她抬头看顾朗生的办公间,见他正手握一杯清咖与谁作势干杯,回头,隔间的海玉亦是同样架势,初夏愣一下,随即慢慢低头下去。

顾朗生啊顾朗生,你何必把事情做到这份绝地。你在不到一个小时的间断中,你到底想去亲吻谁?哭泣的夜晚

初夏放弃了。办公室是个风水灾地,巴掌大的地方任何流言琐语都可以收罗起来做成一个巨大的拍子来压死人。

智者当逃。对于海玉,初夏从来没有比她强过,从来没有,这一次败北,没有任何意外。可是顾朗生,初夏想到他,喉咙仿若千根鱼刺卡住般涩痒,一言也发不出。

于是婉言拒绝掉几次公司聚会,几回商家邀请,理由统一为工作劳顿需要休息,独独面对顾朗生,他刚开口说晚上一起吃饭,初夏的不字就已经做出了嘴形。她眼睁睁地看他目光中一次次的火花在她口形中熄灭掉,心中尽无快感,对着他落寞的背影声声叹,既选玉,何复缠夏?

看来要学收心养性的,专心侍情的,又何止宁海玉一人啊。

只是苦了易晚。差一点没有人记得的易晚,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他,沉着一张脸,声音幽幽,初夏,告诉我,海玉是否爱上别人?

易晚,初夏伸手拍拍他的头,要我怎么说,怎么说。易晚你知道,海玉她这女子,有八面玲珑心,每一面皆可装下中意男人,易晚你可知,你占哪一面。

初夏,为何,为何你当日推开我,要我去找海玉?

易晚,于你,我有太多亏欠,然而海玉曾说若她是我,定当好好对你,易晚我只希望你好……

初夏,你太善良,太喜成全,你懂得所有人欲得之事,可是于你自己,你要什么,你可知?

易晚的身影消逝在路灯下,初夏的眼泪终于掉下,似乎积蓄太久,却又不能始终不能爆发,易晚你说的对,我喜成全,是独独对海玉,我深深记得那一年体育课,我不敢跳木马,叫到我名字时海玉代我去跳,只是那么一跳,海玉失误了,小腿上留下了手掌大的伤疤,她躺在床上摸着包满纱布的腿一遍遍地问我,初夏,我是不是再也不能穿裙子,初夏是不是再好不了,初夏……

所以海玉,只要是她要的,尹初夏定当一件件送上……我是你最后的爱人

初夏递了辞呈后被顾朗生堵在门上,给我理由,实习没还结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合适,所以不想留下。这样够不够?

初夏到底为什么?如果因为那天我冒昧吻你,你才这么疏离我,那我道歉。

道歉?如果道歉可以弥补海玉!顾朗生你真混蛋。初夏扬起手掌在他脸上重重扇一耳光,摔门走人。

如果道歉还有用,如果道歉就可以让一切都不发生,可以不让海玉怀上他的孩子,不去堕胎……

初夏忍着眼泪,每一次看到脸色苍白的海玉,她都不敢哭,她知道,她是她现在唯一的力量。她匆匆赶回家,努力扮出一张笑脸,海玉,吃饭了……

初夏推开门,却看到满地腥红的液体正自海玉的手臂中缓缓流出,刀口似一朵绽放的花,初夏身子一软,海玉,海玉啊……

送海玉到医院后,初夏回来整理东西,看到茶几上的诊断说明,只看了一眼,初夏就差险昏厥过去,她将那张撕得粉碎,拨顾朗生电话,努力又努力地将语气放平静,你来,我有话说。

顾朗生声音变得欣喜,说好的好的,初夏,只要你肯原谅我。

初夏拿出早年的烈酒,盛满了两个杯子,递给顾朗生,你错太多,朗生,今夜要你以酒罚过。眼眶布满泪水。

顾朗生不明所以,却也一饮而尽,初夏你又何苦,你让我等得太久……初夏上前掩了他的口,朗生,再饮一杯……

十几杯酒下肚,初夏将自己扔到顾朗生怀里,吻他,先是小啜,后如暴雨般疯狂,在顾朗生有回应的时候又停了动作,你走吧,朗生,我们再不会见。

初夏,你这是做什么?初夏,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的二十二分钟零四十七秒,还记不记得我被你扯破的衣衫,初夏,你到底在怕什么……

朗生你走,一切都只是游戏,现在结束了。是,我从未爱你,现在更不会爱……

顾朗生深深看初夏,最终推开她,走掉。

听到楼下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初夏开始大笑,报应,顾朗生,海玉为你失去了做女人的权利,她终生不可以生育了呀,你如何能偿?

初夏大笑着,可眼泪却重重地布满脸颊,她依着沙发慢慢蹲下去,尹初夏,你今生还会爱上谁吗?除去顾朗生,还会有谁吗……

突然沙发里有手机铃声响起,是顾朗生的手机,他忘记带走,初夏接起电话,就听到了那个她最最熟悉的声音:朗生,对不起,一切都是我做的,从一开始都是我,我骗初夏说你爱上我,骗她说我怀了你的孩子,竟然还去伪造了一张病历,终生不可以生育,我对不起初夏,可是我爱易晚,我不能容忍易晚口口声声里都是初夏,我怀了他的孩子,他逼我堕胎,我竟然连最后的尊严都没有,我竟然什么都比不过初夏……

朗生,朗生……初夏霎那间一身的冷汗,她扔下电话往外跑,朗生,求你不要有事,朗生是我误会你……初夏过两条马路,终于在一个路口看到了顾朗生的车。车身已经变形,与路边的树紧紧撞在一起,很多很多的警察站在那里,初夏跑过去,死命的摇一个警察的身子,说车主呢,车主怎么样?

你认识车主?他醉后驾车,当场死亡。

是,我认识他,我是他最后的爱人……尾声

秋天的时候,海玉和易晚去看初夏。

她安静的坐在医院的草坪上,对谁都只会呵呵地笑,海玉看着她,别过脸去轻声的哭,易晚上前拉着初夏的手,说你有没有好一些?有没有认出我?

初夏盯着他看了好久,嘴唇慢慢启开,朗生,酒杯的旁边那么多安眠药的空瓶子,你看得见,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喝下那些酒……

经纪人的罗曼蒂克

□欧·亨利

时间是早上,人物是证券经纪人哈维·麦克斯韦尔和他的女速记员莱斯利小姐。他们急匆匆走进事务所,麦克斯韦尔对机要秘书皮彻匆匆地说了声“早上好”,便冲向办公桌上那一堆等着他处理的信件和电报。

皮彻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因为他注意到今天女速记员的举止有些异样。她的眼睛充满了神采,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她今天没有与往常一样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而是踌躇在麦克斯韦尔的办公桌前,仿佛要对他讲一些悄悄话。

经纪人麦克斯韦尔此时已变成一部全速运转的机器。他有点不耐烦地扫了女速记员一眼,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怎么不去工作?到这里干什么?”“没事。”速记员回答,微笑着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像往日那样开始工作。

今天是哈维·麦克斯韦尔最忙的日子。飓风、山崩、暴风雪、冰川移动和火山爆发,自然界的剧变正在他的事务所里小规模地重演。股票行情自动收录器痉挛地吐出一卷卷纸条,电话铃声接连不断,电报、信件更是堆成小山,麦克斯韦尔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皮彻引来另一位年轻姑娘,对麦克斯韦尔说,她是速记员介绍所派来应聘的。“应聘?谁让来的?”经纪人感到不解。“昨天你吩咐的,要再雇一个速记员。”“笑话,不可能,莱斯利小姐完全胜任她的工作,任何人不能替代她。”

皮彻领着应聘的姑娘离去了。皮彻感到老板近来越发心不在焉。

繁忙的工作仍在继续,麦克斯韦尔开足马力,紧张而精确地运转。在这个小小的金融世界里,没有一丝空隙来容纳人和自然。

午餐的时间到了,繁忙的工作暂时停止了,麦克斯韦尔站在办公桌边,手里满是电报和备忘便条,右耳上夹着的自来水笔随时准备为他效劳。窗子是打开的,忙碌的经纪人忽然感到了春天的优雅气息。他想休息一下。金融的世界骤然缩成一个遥远的小黑点,莱斯利小姐栩栩如生地显现在他的眼前。“啊!上帝,”麦克斯韦尔脱口而出,“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说完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见了新烤出炉的面包一样,扑向速记员的办公桌。“莱斯利小姐,明白告诉我,你愿意做我妻子吗?”经纪人匆匆说道,“我实在没有时间跟你谈情说爱,但我确实爱你。”“喔,你说什么?”年轻、漂亮的女速记员不解地嚷道。“我要你跟我结婚,我早想对你说我爱你。——电话又在叫我了,你答应我,莱斯利小姐!”

眼泪从女速记员惊讶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她泪花晶莹地笑了,胳膊温柔地勾住经纪人的脖子。“啊!亲爱的!你忙糊涂了,我们昨晚不是已在教堂里举行过婚礼了吗?你吓死我啦!”

余波中的鬼魂

□欧·亨利

在纽约西区南部的红砖房那一带,绝大多数住客都动荡不定、迁移不停、来去匆匆,犹如时光一样。正因为无家可归,他们也可以说有上百个家。他们不时从这间客房搬到另一间客房,永远都是那么变幻无常——在居家上如此,在情感和理智上也如此。他们用爵士乐曲调唱着流行曲;全部家当用硬纸盒一拎就走;缠缘于阔边帽上的装饰就是他们的葡萄藤;拐杖就是他们的无花果树。

在这一带,这种住客成百上千,可以述说的故事自然也是成百上千。当然,它们大多干瘪乏味;不过,在这么多漂泊过客掀起的余波中完全可以找出一两个鬼魂,否则,那才是件怪事呢!

有一天傍晚,天已黑了,有个青年男子正在这些崩塌失修的红砖房中间转悠寻觅,挨门挨户按铃。在第十二家门前,他把空当当的手提行李放在台阶上,然后揩去帽沿和额头上的灰尘。门铃声很弱,好像传至遥远、空旷的房屋深处。

这是他按响的第十二家门铃。铃声响过,女房东应声出来开门。她的模样使人想起一只讨厌的、吃得过多的蛆虫;它已经把果仁吃得只剩空壳,现在正想寻找可以充饥的房客来填充空间。

年轻人问有没有房间出租。“进来吧,”房东说,“三楼还有个后间,刚空一个星期。想看看吗?”

她的声音嘎声嘎气,好像喉咙上绷了层毛皮。

年轻人跟她上了楼。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一线微光缓和了过道上的阴影。他们不声不响地走着。脚下的地毯已经破烂不堪,东一块西一块,一直到楼梯上,可能连造出它的织布机都要诅咒说这不是自己的产物。它踩在脚下像有机物一样,粘糊糊的,好像已经植物化了,显然已经在这恶臭、阴暗的空气中退化成茂盛滋润的地衣或满地蔓延的苔藓。楼梯转角处的墙上都有空着的壁龛。它们里面也许曾放过花花草草;若果真如此的话,那污浊肮脏的空气便是扼杀花草的凶手。壁龛里面也许曾放过圣像,但是不难想像,黑暗之中大大小小的魔鬼早就把圣人拖出来,一直拖到下面某间客房那邪恶的深渊之中去了。“就是这间,”房东仍用那副毛皮嗓子说,“房间很不错,难得有空的时候。今年夏天这儿还住过一些特别讲究的人哩——从不找麻烦,提前付房租。自来水在过道尽头。斯普罗尔斯和穆尼住了三个月,她们演过轻松喜剧。也许你听说过布雷塔·斯普罗尔斯小姐——喔,那只是艺名儿——就在那张梳妆台上边,原来还挂着她的结婚证书哩,镶了框的。煤气开关在这儿,瞧这壁橱也很宽敞。房客对这间房非常满意,从来没长时间空过。”“你这儿住过很多演戏的?”年轻人问。“当然,我的房客中有很多人在演艺界干事。对了,先生,这一带剧院集中,演戏的人从不在一个地方长住。到这儿来住过的也不少。不过,他们这个来,那个去。”

他租下了房间,预付了一个星期的租金。他说他很累,想马上住下来。她说房间早就准备妥当,毛巾和水都是现成的。房东转身离开之际,年青人终于把挂在舌尖的问题提了出来。“有个姑娘——瓦西纳小姐——埃卢瓦丝·瓦西纳小姐——你记得房客中有过这样一个人吗?她多半是在台上唱歌的。她皮肤白嫩,个子中等,身材苗条,金红色头发,左眼眉毛边长了颗黑痣。”“不,我记不得这个名字。那些搞演出的,换名字跟换房间一样快,来来去去,谁也说不准。不,我想不起这个名字了。”女房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之色,转身下楼了。

不,总是不。已经五个月了,不间断地打听询问,然而获得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否定回答。白天去找剧院经理、代理人、剧校和合唱团打听;晚上则夹在观众之中去寻找,名角儿会演的剧院去找过,下流污秽的音乐厅也去找过,甚至还害怕在那类地方找到他最想找的人。他对她倾心相爱,一心要找到她。他确信,自她从家里失踪以来,这座水流环绕的大城市一定把她蒙在了某个角落。然而这座城市就像一大团没有基础的流沙,沙粒的位置变化不定,今天还浮在上层的细粒到了明天就被淤泥和粘土覆盖在下面了。

老客房们假惺惺地迎接新至的客人,像个暗娼脸上堆起的假笑,红中透病、形容枯槁、马马虎虎。客房里所有的一切——破旧的家具、破烂绸套的沙发、两把椅子、窗户间一码宽的廉价穿衣镜、一两个烫金像框、角落里的铜床架——都折射出一种似是而非的舒适之感。

房客懒洋洋地半躺在一把椅子上。客房如巴比伦通天塔的一个套间,尽管稀里糊涂扯不清楚,仍然竭尽全力把曾在这里留宿过的房客分门别类地向他细细展示。

地上铺了一张杂色地毯,像一个艳花盛开的长方形热带小岛,四周是肮脏的垫子形成的波涛翻滚的大海。用灰白纸裱过的墙上,贴着紧随无家可归者四处漂流的图片——“胡格诺情人”,“第一次争吵”,“婚礼早餐”,“泉边美女”。壁炉炉额的样式典雅而庄重,外面却歪歪斜斜扯起条,像舞剧里亚马逊女人用的腰带的布帘。炉额上残留着一些零碎物品,都是些困居客房的人在幸运的风帆把他们载到新码头时抛弃不要的东西——一两个廉价花瓶,女演员的画片,药瓶儿,残缺不全的扑克纸牌。

渐渐地,犹如密码般的笔形变得清晰可辨,前前后后在这间客房的人留下的细小痕迹所具有的意义也变得完整有形。

梳妆台前那片地毯已经磨得只剩麻纱,很显然成群的漂亮女人曾在上面迈步。墙上的小指纹表明小囚犯曾在此努力摸索通向阳光和空气之路。一团溅开的污迹,形如炸弹爆炸后的影子,是杯子或瓶子连同所盛之物一起被砸在墙上的见证。穿衣镜镜面上用玻璃钻刀歪歪扭扭地刻着“玛丽”。看来,也许是受到客房那俗艳的冷漠之驱使吧,客房留宿人曾先先后后在狂怒中辗转反侧,并把一腔愤懑倾泄在这个房间上。家具有凿痕和磨损;长沙发因凸起的弹簧而变形,看上去像一头被宰杀的可怖怪物,在痛苦中扭曲、痉挛;另外,大理石壁炉额也少了一大块,很明显是在某次威力更大的动荡中被砍去的。地板的每一块拼木各自构成一个斜面,并且好像由于互不相连、各自独有的哀怨而发出尖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些曾一度把这个房间称之为家的人,竟然把这一切的恶意和伤害施加到它的身上;然而,也许正是这屡遭欺骗、仍然盲目保持的恋家本性以及对虚假的护家神的愤恨,点燃了他们胸中的冲天怒火。我以为,一间茅草房——只要属于我们自己——我们都会打扫、装点和珍惜。

椅子上的年轻人任这些思绪缭绕心间,与此同时,楼中飘来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声音和气味。他听见一个房间传来吃吃的窃笑和淫荡放纵的大笑;别的房间传来独自咒骂声,骰子的格格声,催眠曲和呜呜抽泣;楼上有人在兴致勃勃地弹班卓琴。不知什么地方的门砰砰嘭嘭地关上;架空电车不时隆隆驶过;后面篱墙上有只猫在哀叫。此外,他还呼吸到这间房独有的气息,这不是什么气味儿,而是一种潮味儿,如同从地窖里的油布和朽木混在一起蒸发出的霉臭。

年青人就这样似睡非睡地歇在那儿。突然,木犀草那浓烈的芬芳充满了整间客房。它乘风而至,鲜明无误,香馥沁人,栩栩如生,活脱脱几乎如来访的佳宾。似乎有人在喊年青人,他忍不住大叫:“什么?亲爱的?”他一跃而起,四下张望。浓香扑鼻而来,把他包裹其中。他伸出手臂拥抱香气。刹那间,他的全部感觉都给搅混在一起。可是,香味怎么可能唤起人呢?唤起他的肯定是声音。难道这就是曾抚摸、安慰过他的声音?“她肯定在这个房间住过。”他大声说,然后开始四处寻找,硬想搜出什么,因为他确信能辨认出属于她的或是她触摸过的任何微小的东西。这沁人肺腑的木犀花香,她所喜爱、惟她独有的芬芳,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房间只马马虎虎收拾过。薄薄的梳妆台覆着桌布,上面散落着五六个发夹——都是些女性朋友用的那类东西,悄声无息;具有女性特征,但不标明任何心境或时间。他没去仔细琢磨,因为这些东西显然缺乏个性。他把梳妆台抽屉搜了个底朝天,发现一条丢弃的破旧小手绢。他把它蒙在脸上,一股股怪味钻进鼻腔,他顺手把手绢甩在地上。在另一个抽屉,他发现几颗零星纽扣,一张剧目表,一张当铺老板的名片,两颗吃剩的果汁软糖,一本释梦书。最后一个抽屉里有一个女人用的黑缎蝴蝶发结。他猛然一楞,犹如悬在冰与火之间,处于兴奋与失望之间。但是黑缎蝴蝶发结也只是女性庄重端雅的普通装饰,不具任何个性特征,不能提供任何线索。随后,他像一条猎狗,东嗅西闻,扫视四壁,趴在地上仔细查看拱起的地毡角落,翻遍壁炉炉额和桌子、窗帘和门帘、角落里摇摇欲坠的酒柜,试图找到一个存在的、但他还未发现的迹象,以证明她就在房间里面,就在他旁边、周围、对面、心中、上面,紧紧地牵着他、追求他,并通过精微超常的感觉向他发出如此哀婉的呼唤,以至于连他愚钝的感觉都能领悟出这呼唤之声。他再次大声回答:“我在这儿,亲爱的!”然后细细觉察,因为他在木犀花香中还察觉不出形式、色彩、爱情和张开的双臂。呵,上帝啊,那芳香是从哪儿来的?从什么时候起香味开始具有呼唤之力的呢?

接下来,他仍不停地四下摸索。他把墙缝和墙角掏了一遍,找到一些瓶塞和烟蒂。对这些东西他不屑一顾。他还在一折地毡里发现一支抽了半截的纸雪茄,并铁青着脸使劲咒了一声,然后用脚后跟把它踩得稀烂。他把整个房间从一端到另一端细细地搜寻了一遍,发现许许多多房客留下的无聊、可耻的记载。但是,有关可能曾住过这儿的、其幽灵好像仍然徘徊在这里的、他正在寻求的她,却丝毫痕迹也未发现。

这时他记起了女房东。

他从幽灵萦绕的房间跑下楼,来到透出一缝光线的门前。

年青人竭尽全力克制住激动之情,敲门叫房东。房东应声开门出来。“请告诉我,夫人,”他哀求道,“我来之前谁住过那个房间?”“好的,先生。我可以再说一遍。以前住的是斯普罗尔斯和穆尼夫妇,我已经说过。布雷塔·斯普罗尔斯小姐,演戏的,后来成了穆尼夫人。我的房子从来声誉就好。他们的结婚证都是挂起的,还镶了框,挂在钉子上——”“斯普罗尔斯小姐是哪种女人——我是说,她长相如何?”“喔,先生,黑头发,矮个,肥胖,脸蛋儿笑嘻嘻的。他们一个星期前搬走,上星期二。”“在他们以前谁住过?”“嗨,有个单身男人,搞运输的。他还欠我一个星期的房租没付就走了。在他以前是克劳德夫人和她两个孩子,住了四个月;再以前是多伊尔老先生,房租是他儿子付的。他住了六个月。都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再往前我就记不得了。”

他谢了她,慢腾腾地爬上楼,走进房间。曾为房间注入生机的香气已经消失,木犀花香已经离去,代之而来的是死气沉沉,发霉家具老朽、陈腐、凝滞的臭气。

希望犹如肥皂泡一样破灭,他顿觉信心殆尽。他坐在那儿,看着咝咝作响的煤气灯的黄光。他就这样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到床边,把床单撕成长条,然后用刀刃把布条塞进门窗周围的每一条缝隙。所有的缝隙都被密封严实以后,他关掉煤气灯,却把煤气开足,然后感激不尽地躺在床上。

按照惯例,每晚麦克库尔夫人都要拿罐子去打啤酒。她取酒回来,和珀迪夫人在一个地下幽会场所坐了下来。这是房东们聚会、蛆虫猖厥的地方。“今晚我把三楼后间租了出去,”珀迪夫人说,杯中的酒泡圆圆的。“房客是个年轻人。两个钟头以前他就上床了。”“嗬,真有你的,珀迪夫人,”麦克库尔夫人羡慕地说,“那种房子你都租得出去,可真是奇迹。那你给他说那件事没有呢?”她说这话时悄声细语,嘎声哑气,充满神秘。“房间里安起家具,就是为了租出去嘛。”珀迪夫人说,她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我没给他说那事儿,麦克库尔夫人。”“可不是嘛,我们就是靠出租房子过活。你这样做一点错也没有,夫人。如果知道这个房间里有人自杀,死在床上,谁还来租这个房间呢。”“当然嘛,我们总得活下去啊!”珀迪夫人说。“这话不假,夫人。我帮你把三楼后间收拾规距才一个星期吧。那姑娘竟然用煤气把自己弄死——她那小脸蛋儿多甜啊,珀迪夫人。”“可不是嘛,都说她长得俏。”珀迪夫人说,既表示同意又显得很挑剔。“惟一的缺点,就是她左眼眉毛边上长颗痣。再来一杯,麦克库尔夫人。”

在邮局里

□契诃夫

几天前,我们的老邮政局长的年轻妻子去世了,我和同事们一块儿去为她送殡。那个美人下葬以后,按照祖辈和父辈的风俗,我们还要回到邮局里去“追悼”。

薄饼端上来了,那个老鳏夫便开始悲伤地哭泣,说道:“这些薄饼跟去世的人一样的红艳艳,一样的漂亮!一模一样哟!”“是的,”追悼的人同意他的说法,“您的那位太太的的确确是美人儿……头一号的美人!”“就是啊……大家一瞧见她都为她的美貌感到吃惊……可是,诸位先生,我爱她,但长得漂亮、性子温和并不是我爱她的全部原因,因为这两点都是女人天生的东西,在下层社会里也常常容易碰到。我爱她是因为她有另外一种精神品质,的确是这样的,仁慈的主啊!让我的亡妻升入天堂吧!我爱她是因为她尽管生性活泼、轻浮,可是对自己的丈夫却忠心不二,虽然我快要满六十了,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了四十岁,可她对我却忠心得很!她对我这个老头子真的很忠心!”

我们和教堂的执事坐在一块品尝着薄饼。听到老局长的哭诉,教堂执事把他的怀疑用响亮的哼哼声和咳嗽声表现出来了。“您的态度表示您不相信我的话,是吧?”鳏夫对他说。“我怎么会不相信呢,”教堂执事慌了,“是这样的……如今年轻的女人可能是非常那个的……什么幽会啦、用橄榄油加鸡蛋拌点辣作料啦……”

您疑心,那我就把她的忠心证明给你看!我是使用种种方法来维系她的忠心的,那就是说,我使用了战略性的手段,使用了跟堡垒一类的东西来证明。“我历来很精明,她也常常被我摆布,所以我妻子对我不可能不忠心。我们婚姻的床是我用精明的手段保住的。我知道一种像咒语似的话,只要一念这种话——得,她的忠心根本不容置疑,于是我便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了。”“这是什么话呢?”“这很简单。我在城里散布不好的谣言。你们大概也知道这些谣言。我见了人就说:‘我妻子阿辽娜跟警察局长伊凡·阿历克塞伊奇·沙里赫瓦特斯基姘上了。’有了这些谣言,谁还敢与阿辽娜勾搭呢?谁愿意得罪警察局长呢?所以看见她的人都赶紧撒腿就跑,免得沙里赫瓦特斯基生气。嘻嘻嘻。谁都知道,跟那个一脸大胡子的蠢材一打上交道,倒霉的事会一件接一件,他会向上司打五份报告,说你家的卫生状况不行。比方说,要是他看见你家的猫跑到街上,他就打报告上去,把那只猫说得像撒了缰的牛一样疯狂。”“这样说起来,您的太太没有跟伊凡·阿历克塞伊奇同居过?”我们惊奇地拖着长音问。“当然没有,那都是我编的谎言,嘻嘻嘻……小伙子,我挺巧妙地诓了你们吧?事情就是这样的。”

听了这个老头的一席话,大家都沉默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我们坐着,一声不响。我们想到这个胖胖的红鼻子老头儿那么狡猾地骗了我们,觉着受了侮辱,很惭愧。

大约过了三分钟,教堂执事打破了寂静,嚷道:“嗯,求上帝保佑您再结一回婚吧!”

看不见的眼泪

□契诃夫

在一个黑暗的八月的夜晚,军事长官列布罗捷索夫正和一伙人从俱乐部里走出来。他是个又高又瘦的人,像根电线杆子,职务是陆军中校。“这会儿,先生们,要是能吃顿晚餐就好了。”他说,“和别的城市相比,我们的城市是最差的。就拿萨拉托夫来说吧,那里的俱乐部总是随时备有晚餐,不像我们这个臭气熏天的切尔维扬斯克,除了伏特加酒和带苍蝇的茶水以外,别的什么也弄不到。再也没有比喝过酒后却什么也吃不上更糟糕的了!”“是呀,要是这会儿能吃点什么就好了……”宗教学校学监伊方·伊万诺维奇·德沃耶托奇耶夫颇有同感地呼应道。为了挡风,他把自己紧紧裹在棕红色大衣里。“现在已是深夜两点钟,所有的饭馆都关门了,你们知道吗,要是能弄条鲜鱼……或者蘑菇……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吃吃,就好了……”

学监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美味佳肴的形状,脸上现出一饱口福的神情,弄得那些正望着他的人都舔了舔嘴唇。于是这伙人都停下脚步,开始想像起来。他们想呀想呀,但任何想像的东西都不能兑现,到头来也只是画饼充饥,都只会增加饥饿感罢了。“我曾在戈洛别索夫家吃过一只顶呱呱的熏火鸡!”县警察局长助理普鲁日纳·普鲁仁斯基叹了口气说,“顺便问一句……先生们,你们曾去过华沙吗?那里的人煎鱼时都采用这种方法……他们把几条普普通通的、活生生的、欢蹦乱跳的鲫鱼事先浸泡在牛奶里……这些鬼东西在牛奶里浸泡上一整天,还会游动呢,然后抹上一层酸奶油,把它们放在咝咝发响的煎锅里一炸,嘿,老兄,那味道就别提有多美了,凤梨?还是放到一旁去吧!真的……尤其是,要是你能再喝上一两杯酒,那就更好了。你一边吃着鱼,一边感到自己……仿佛处于半睡眠状态……那种香味真能把人香死!”“要是能再吃上几根腌黄瓜就会更好……”列布罗捷索夫以衷心同情的口吻补充道,“我们在波兰驻扎时,常常吃饺子,一次能吃它二百个,吃饱了还硬往肚子里填……你盛上满满一盘饺子,再往上面撒点胡椒粉和香芹菜,嘿……那种美味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军事长官突然停止了说话,陷入沉思。他回忆起一八五六年他曾在三圣一体大寺院喝过一次鲢鱼汤。一想起那种美味的鱼汤,列布罗捷索夫就感到一股鱼香扑鼻而来,不由地咀嚼起来,竟未留心一脚踩在水洼里,胶皮套靴里灌满了脏水。“不,不行!”这位军事长官说,“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我要马上回到自己家中饱餐一顿。这样吧,先生们,咱们走吧,你们都到我家去吧!真的!咱们再喝上一杯,随便吃点什么,拌黄瓜也罢,香肠也罢……咱们把茶炉生上……喂,怎么样?咱们一边吃,一边谈论谈论正在流行的霍乱,回忆回忆久远的往事……我妻子正在睡觉,不过咱们可以……悄悄地不去惊动她……好啦,咱们走吧!”

大家都愉快地接受了这一邀请,这里也就不必再多描写他们那种兴高采烈的劲头了。我只想说一句,列布罗捷索夫像今天晚上这样充满善意、殷勤好客还是第一次,以前从未有过。

当列布罗捷索夫领着客人走进昏暗的前厅时,大声地对勤务兵说:“我真想把你的耳朵揪下来,我对你说过一千次了,你这个混蛋,你在前厅里睡觉时要是想抽烟,就用带香味的纸去卷!混账东西,快去把茶炉生上,并告诉伊林娜,让她……让她到地窖里去拿点黄瓜和萝卜来……再拿条鲱鱼来,把它弄干净……煎鱼时要在上面撒点鲜绿的大葱和茴香,就这样撒……知道吗?再把土豆切成大小匀称的方块……甜菜也这样切……然后用醋和香油一拌,知道吗,再撒上点芥末……胡椒粉……总之一句话,这是做配菜……明白吗?”

军事长官伸出手指头,做了个混合在一起的动作,并用面部表情把他未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意思表达出来……客人们脱下胶皮套靴,走进昏暗的大厅。主人划着一根火柴,随着一股硫磺的气味,墙壁被照亮了,墙壁上挂着《田地》杂志的增刊画,威尼斯的风景画以及作家拉热奇尼科夫和一位将军的画像,画像上的那位将军瞪着一双惊诧不已的大眼睛。“咱们马上就……”主人一边低声说,一边轻轻地把折叠桌的两侧支起来,“一摆上菜,咱们就可以坐下来吃饭啦……我妻子玛莎今天有点不舒服,请诸位不要见怪……女人嘛,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古辛大夫说,这都是因为总是吃素食的缘故……很可能是这样!我对她说:‘亲爱的,问题并不在于吃什么食物!不在于往嘴里送进去的是什么,而在于从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你总是吃素食,可你照样容易发火动怒……这样下去你会把身体弄坏的,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别发火动怒,少说几句气话为好……’可她就是不听!她说:‘我从小就有这个习惯。’”

勤务兵走进来,伸长脖子,趴在主人耳根上低声说了句什么。列布罗捷索夫耸动了一下眉毛……“嗯……”他小声含糊地说,“嗯……原来是这样……不过,这问题不大。我马上就去,去去就回来……要知道,我的玛莎怕仆人偷吃东西,把地窖和橱柜都锁了起来,而钥匙她自己随身带着。我得去向她要钥匙……”

列布罗捷索夫站起来,踮着脚尖,轻轻地推开门,到他妻子那儿去了……他妻子正在睡觉。“亲爱的玛莎!”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床边说,“你醒醒,亲爱的玛莎,我只打扰你几秒钟!”“谁呀?是你吗?你要干什么?”“是我,亲爱的玛莎,是这么回事……我的天使,请把钥匙交给我,你不必起床为我们张罗……你就睡你的觉好啦……我自己去张罗,招待他们……我给他们每人弄根黄瓜吃吃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需要花费……不然就让上帝惩罚我。要知道,只有德沃耶托奇耶夫、普鲁日纳·普鲁仁斯基和别的几个人……他们都是一些非常好的人,……很受大家的尊敬……普鲁仁斯基还得过一枚四级弗拉基米尔勋章哩……他非常尊敬你……”“你又在哪儿喝醉了?”“瞧,你又生气了吧……你这个人呀,也真是的……我只给他们每人弄根黄瓜吃吃就算完事……就打发他们走……一切由我自己去安排,你不必担心……你好好躺着睡吧,亲爱的……喂,你身体怎么样?我不在家时,古辛医生来过吗?瞧,我现在就要吻你的小手了……所有的客人都非常尊敬你……德沃耶托奇耶夫是个信教的人,你知道吗……普鲁日纳是个管财务的。他们对你都很……他们说:‘玛丽娅·彼得罗夫娜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个令人难以理解的无价之宝……她是我们县上的一颗明星。’”“别胡编乱造了!你躺下睡吧!在俱乐部里和你那些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喝足了酒,这会儿又彻夜大声喧闹!你也不感到害臊?你可是个有孩子的人呀!”“我……我是有孩子,不过你也别发火动怒呀,亲爱的玛莎……你不要伤心……我尊重你,爱你……至于孩子嘛,上帝保佑,我会把他们安排好的。明天,我就把米佳送到学校去……况且,我又不能把他们赶走……那样做也不合适……他们会跟在我身后苦苦哀求:‘爸爸,给我们弄点东西吃吧!’……德沃耶托奇耶夫,普鲁日纳·普鲁仁斯基……都是一些非常可爱的人……他们都很同情你,尊重你。我只让他们吃根黄瓜,喝杯酒,就……就让他们各自回家……我会安排好一切的……”“这简直是对我的惩罚!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还接待什么客人?这些不修边幅的家伙,半夜三更打搅别人,他们也不感到害臊!哪里见过深更半夜还要到别人家去做客的人?……难道这里是为他们开设的饭店旅馆不成?我要是给你钥匙,我才是个傻瓜呢!要是让他们吃饱喝足,醒过酒劲儿来,他们明天还会来的!”“嗯……你既然说出了这种话……那我也就不在你面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了……看来,你并不是我生活中的伴侣,因为你根本不能使自己的丈夫得到快慰,就像《圣经》上所说的,而是……用句难听的话来说……你简直是一条毒蛇,一条毒蛇……”“天呀,你这个坏蛋,你居然敢张口骂人。”

夫人欠起身来,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耳光……军事长官揉揉自己的脸,接着说道:“谢谢啦……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它说得真对:‘妻子——并不是人间的天使,妻子在家里——是个恶魔。’……这句话简直是真理……你纯粹是个恶魔,一个恶魔……”“我揪你的头发!”“你揪吧,揪吧,把你惟一的丈夫打死好了!……好吧,我给你下跪……我求求你啦……亲爱的玛莎!……你就原谅我吧!……请把钥匙交给我!亲爱的玛莎!我的天使!你这个残暴的女人,你可千万别让我在大伙面前丢脸呀!你这个野蛮女人,你要把我折磨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够呀!你就揪吧……谢谢啦……我最后再求你一次!”

夫妻二人就以这种方式交谈了很久……列布罗捷索夫跪在那里,哭了两次,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揉擦自己的面颊……待到最后,夫人从床上欠起身来,啐了一口,说道:“看来,我这一辈子是非得受罪不可了!把椅上的衣服递给我,我的真主呀!”

列布罗捷索夫小心翼翼地把衣服递给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便到客人那里去了。客人们正站在将军画像前,望着他那双惊诧不已的眼睛,争论一个问题:在将军和作家拉热奇尼科夫两个人当中,谁的职位更高?德沃耶托奇耶夫坚持说是拉热奇尼科夫,主要强调他作品的不朽,而鲁普仁斯基却说:“毫无疑问,他的确是一位很好的作家,是的……他的作品既滑稽可笑,又能引起人们的怜悯同情。不过,倘若派他去领兵打仗,他恐怕连一个连队也指挥不了。可是将军却能指挥整整一个军团,因此谁也……”“我的玛莎马上就来……”走进来的军事长官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说,“马上就来了……”“我们打扰您了,真的……费奥多尔·阿基莫维奇,您的脸怎么搞的?我的天哪,您眼睛下面还有一块青!您这是在哪儿碰的呀?”“我的脸?我的脸在哪儿?”主人不好意思起来,“唉呀,可不是吗!是这么回事……刚才我悄悄地走到卧室,想吓唬她一下,可是屋里太黑了,一不小心碰在床上了!哈——哈……瞧,玛莎来了……哎呀呀,亲爱的,你的头发太乱了!看上去就跟路易莎·米歇尔一模一样!”

玛丽娅·彼得罗夫娜走了进来,她头发蓬乱,睡眼惺松,但却神采奕奕,喜笑颜开。“你们都很乐意到我家来,这真是太好了!”她开口说道,“多亏我丈夫殷勤好客,纵使你们白天不来,晚上也硬把你们拽来。刚才我正在睡觉,听见有人说话……这可能是谁呢?我就这么想……费佳让我躺着,别出来,嘿,可是我却忍不住……”

夫妻二人跑进厨房,晚餐开始了……“做个结了婚的人真好啊!”一个钟头以后,一伙人从军事长官家里出来,普鲁日纳·普鲁仁斯基感慨颇深地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你心里知道,有个女人在爱着你呢……她还会在钢琴上弹奏美妙的曲子给你听……列布罗捷索夫真是太幸福啦!”

学监德沃耶托奇耶夫一声不响,他在想心事。回到家以后,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大声地叹了一口长气,于是妻子被弄醒了。“你别把皮靴跺得咯咯响,笨蛋!”她粗声粗气地说,“你妨碍我睡觉了!在俱乐部里喝醉了酒,回到家还这么大声嚷嚷,瞧你那个丑八怪模样!”“你就知道骂人,”学监叹息道,“你去看看人家列布罗捷索夫吧,瞧瞧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我的天哪!人家日子过得真幸福啊!看着别人那种幸福的生活,我真想痛哭一场。只有我一个人才这么不幸,你都快变成一个泼妇了。快挪开点地方!”

学监蒙上被子,一边在心里抱怨自己的不幸,一边就睡着了。

劳动、死亡和疾病

□托尔斯泰

如果说哪一个古代传说值得人们去相信,那么有必要先考虑一下南美洲印第安人的传说。

他们说,上帝最初造人是使他们没有必要劳动的,他们既用不着房屋,也无需衣食。他们都能活到100岁而不知道疾病为何物。

一段时间后,上帝去瞧他这些新生的“婴儿”。这时候他发现人们生活得并不幸福,倒是互相吵架,各顾自己,各自之间没有一点爱护与关心,埋怨与诅咒弥漫着整个天空。

这时候上帝告诫自己:“这是他们各自分开生活的结果。”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上帝就把事情安排成这样:为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人们一定要好好劳动与工作。为了免去受冻挨饿之苦,他们就不能不建造住处,挖掘土地,栽种果树和谷物了。“有了劳动协作一切才会真正变好。”上帝心想,“要是他们都是孤身一人,他们就造不了工具,伐不了树,运不来木材也盖不了房子,种不了地也收不了庄稼,纺不了纱、织不了布也做不了衣服。慢慢地他们就会明白,只有团结起来一起劳动,工作才会做得更好,他们的收获就会越多,生活就会越好。这样就会使他们更加坚定信心,彼此协作,共同做好事情。”上帝按照想法作了安排。

又过了一段时间,上帝又来看人们的生活情形,看看他的孩子现在是否幸福了。

而这一次令上帝更加沮丧,因为他发现人们生活得比以前更糟。他们劳动在一起(那是不得已的),但也不是大家都在一起,团体之间为了彼此的目的,你抢我夺。不停的斗争让他们变得更加无情与凶残,而且生活并未因此而转好。

上帝很快又有了新主意,他决定把事情安排得让人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死期,而随时又都有可能死,并郑重其事地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他的儿女们。“如果人们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亡,”上帝心想,“人们就会将自己有限的生命用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上帝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次又失败了,因为当他又来察看人间的情形时,他看到孩子们的生活竟然丝毫没有起色。

由于知道人随时会死这个事实,一部分人便抓紧时间征服了另一些人,成为了所谓的强者。而后杀掉其中一些人,又用死去威胁另外一些人。结果是最强的人和他们的儿孙后代都不劳动,闲散得百无聊赖,而那些弱者却必须拼死命地干活儿,长年不得休息。仇恨已然演变成了质的对立,不快乐的生活伴随着人们度过一天又一天。

看到这些,上帝决定使出最后一招来补救了:他把各式各样的病魔派到了人间。上帝认为,病魔袭来或将要来临的时候,他们就会懂得,那些身体强健的人应该怜悯并且帮助那些患病的人,只有这样,同样的爱心会在同样的情况下来光顾你自己。

上帝又走了,但是当他回来看看人们有了得病危险以后的生活情形时,他已彻底失望了。上帝的本意原是要让疾病使人们联合起来,现在呢,事实恰恰相反。那些强健得足以迫使别人劳动的人,得病时就强迫不如他们的人来侍候自己,但是别人得病时,他们并不会释放一丝一毫的关心与帮助。那些被迫替别人劳动、在别人生病时又被迫去侍候他们的人,工作是如此地劳累,甚至当他们成为病魔的寄生体时,都无法腾出时间去对抗它。为了使患病的病人不致妨碍身体强健的人行乐,人们就把病人和健康的人的房子远远分开。实际上只要有一点点的怜爱与关怀,哪怕是一丝一毫也可以相应地减轻病者的痛楚,而现在这些病人只有在他们的房子里受苦,死在雇来看护他们的那些人的怀里了。这些雇来的人不仅没有热情,甚至还带着厌恶的心情。病菌的传染使人们不得不做出更多的隔离措施,而这一切使人与人的间隙越来越大。

此时,上帝真的生气了:“如果这一招还不能使人们懂得他们的幸福所在,那么就让苦难来教训他们吧。”上帝放弃了人们,同时也放弃了手中的苦难,将它撒向人间。

被撇下的人们显得很孤独,他们开始反省,并逐渐开始明白,他们大家是应该,而且也是可以过得幸福的。只是到了最近,才有少数几个人懂得,劳动应该是快乐的而且要积极主动。它应该是使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的共同的乐事。他们开始懂得,面对死亡,大家惟一合乎理性的事,就是在团结和友爱中度过我们有生之年的每分每秒。他们开始懂得,病魔来临时,团结友爱比彼此隔开要有效百倍。

在桥头

□伯尔

那些人治好了我的双腿,并给了我一份能坐着干的差使:数一数有多少人走过这座新桥。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用数字拼凑起一些毫无意义的玩意儿。我整日不停地数数,不停地累计,希望晚上的工作结果令他们满意。每当我报上每班的统计结果时,他们都非常高兴。数字越大,他们笑得越可爱。他们完全有理由高兴,因为每天走过新桥的有好几千人……

但是,他们并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数字。尽管我从外表上看,容易留下一个忠诚老实的印象,可我还是骗了他们。

有的时候,我故意漏掉几个人;但有时,出于对他们的同情,我会加上几个数字。对此,我很是自豪,因为他们的心情完全由我操纵,要是我不顺心,或是不舒服了,我就只给他们报个平均数,甚至小于平均数;遇上我高兴时,我就用一个五位数来抒发我的慷慨之情,那他们就幸福多了。每天,他们从我手中郑重其事地把记录结果一把夺去,满意地对我大加称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其中搞了鬼。然后,他们开始乘乘、除除、算算百分比,如此等等。他们计算出今天每分钟过桥的有多少人,再推算几年后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他们酷爱“第二将来时”。“第二将来时”是他们的拿手把戏——但遗憾的是,这些都会因为我而变得不准确……

当我心爱的人过桥时——白天两次,我那跳动着的心就猛然收缩。在她拐进林荫大道,身影消失之前,我的心一直都在狂跳。这段时间往来的人我统统不计,我一概不上报,这两分钟归我所有,归我一个人所有,我绝不允许有别人与我分享。傍晚,当她再次出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路过我这里,我却在不断数数字,无法与她攀谈上一两句的时候,我的心再次狂跳起来,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倩影,我才重新开始工作。一切有幸在我这几分钟之内,在这双视而不见的眼睛面前过桥的人,都会逃脱那复杂的统计数字。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们,那些影子男人和影子女人,他们都不会被纳入到统计数字的“第二将来时”里去……

我很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但她却对此一无所知,这情形也未必就不好,她的魅力致使我背弃了自己的工作职责。她披着一头褐色长发,长着一双纤细的脚。她应当天真无邪地、清白无辜地迈进冷饮店,她应享有许多优惠。我爱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最近,他们又来监督我的工作,看我有没有偷懒。这件事,只要我瞟一眼停在那边的汽车便再清楚不过了,于是,我加倍小心,我像发了疯似地数啊、数啊,使出我全身的力气,即使是一台专门计数器,也无法与那时的我相比。统计科长亲自站在我对面的人行道上,把他一小时统计的结果同我的相比较,哦,谢天谢地,我只比他少数了一个人。我那娇小的心上人,刚巧在这段抽查的时间里过了桥,我故意没有把她算在里面,我的心上人绝不能被他们拿去乘乘、除除,化成虚无缥缈的百分比。我一想到自己刚才没有目送她过桥就痛心。但这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科长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夸奖我这个人很好、很可靠、很忠诚,“一小时内,只误差一个人,”他说,“这种误差很正常,不要在意,我将提议让您去数马车。”

这可是件美差,空前绝后的美差。白天,最多只有二十五辆马车过桥,而且总是在固定的时间来往,那数起来有什么难的。

如果真是这样,估计四点到八点之间,根本没有马车过桥,我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散散步,光顾一下冷饮店,那我就会有充分的时间去陪我思念已久的心上人了。

修女

□凯瑟林·曼斯菲尔德

早晨的天气简直好极了。在这么好的天气里,除了自己,看来没有谁会不快活,埃德娜这样断定。屋子的窗户敞开着,钢琴声从这里传出来,一双小手时而互相追逐,时而躲得远远的,是在练指法呢。花园里阳光和煦,树枝轻摇,春花怒放。男孩们在街上吹口哨,一条小狗在汪汪叫;行人步履轻快,迅捷而过,像随时要拔腿飞跑似的。而在远处,她瞧见一把粉红色的阳伞。这是她今年看到的第一把阳伞。

事实上,埃德娜看上去并不如她所感觉的那样不快活。十八岁的少女,长得花容月貌,腮帮、嘴唇和亮闪闪的眼睛都显示出十足的健康。身上还穿了一件法国式蓝罩衫,新买的春装帽子上还插着矢车菊。很显然,这种年龄,这种装束,想表现出不快活是很困难的。不错,是有一本讨厌的黑皮书夹在她的腋下,这本书可能带有一层忧郁色彩,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只是巧合而已。因为它是图书馆里那种普通的装帧。埃德娜借口上图书馆去,实际上是想出来想一想,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以决定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一件挺麻烦的事情出现了,而且来得异常突然。昨天晚上,她和吉米并排坐在戏院的花楼里。她刚吃下一颗杏仁巧克力,再把盒子递给吉米时,在没有任何预兆下,她就爱上了一位演员,并坠入了情网。

埃德娜压根儿没料到会产生这样的感情。一点儿不叫人高兴,也说不上激动人心,除非激动人心代表那种无尽的苦难、绝望、悲伤和惨痛所造成的最可怕的感觉。她毫不怀疑,如果后来吉米喊马车时,那位演员在人行道上碰见她,只要他点个头,打个手势,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吉米、父母、幸福的家庭和数不清的朋友抛在脑后,跟着他去天涯海角……

那场戏的开头还算轻松愉快。那时埃德娜还在嚼杏仁巧克力。之后,可怕的时刻来了,主人公的眼睛瞎了。她哭得非常伤心,只好借用了吉米叠得方方正正、摸上去又平又滑的手绢。哭倒并不能说明什么。一排排的观众都哭成了泪人儿,甚至有些男人们也在大声地擤鼻子。大家都不敢朝戏台上看,而是泪眼朦胧地低头瞧着节目单。谢天谢地,吉米没掉眼泪。否则,没有他的手绢她可怎么办呢?吉米捏捏她没拿手绢的那只手,低声说:“别难过,小宝贝!”当时,为了让吉米放心,她吃下最后一颗杏仁巧克力,把盒子递了过去。

接下来,那可怖的一幕出现了:夜暮时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主人公只有他自己的影子相伴。外面,一支乐队在奏乐,人们发出了阵阵欢呼声。他举步维艰——啊!多痛苦、多可怜哟!——摸索着走向窗口。终于,他走到了。他站在窗口,手拉窗帘。这时,一束光,就只那么一束光照到他仰起的、双目失明的脸上,乐声在远方渐渐消失了。

千真万确,就是从那一刻起,埃德娜明白到,生活从此对她来说再也不会是老样子了。她从吉米手中抽出手来,身子往后一靠,盖上了巧克力盒子——永远地盖上啦。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啊!

埃德娜已经和吉米订了婚。从他们宣布订婚到现在也已经有一年了。而且,一年半以前,她就盘起了头发。他们的结合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俩打从由保姆领着去植物园散步,在草地上各自拿着一块酒心饼干和一块麦芽糖吃茶点那时起,他们心里就明白,有朝一日他们将结为夫妻。上小学时,埃德娜就戴起了一枚彩色爆竹里取出的逼真的仿制订婚戒。他们彼此向来忠贞不贰。

然而,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式。埃德娜甚至难以相信,吉米会对此一无所知。她脸上带着睿智而又伤心的微笑,转身进了圣心修道院的花园,沿着上希尔街的马路走去。与其等到结婚以后才知道,还不如现在就知道!现在,吉米可能熬一熬就挺过来了。她根本没有必要自欺欺人。吉米也许会受不了,也许他的一生就这样给毁了,彻底地给毁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惟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还年轻。人们都说,时间老人会带来一些小变化,但只是一些小小的变化而已。四十年后,等他成了一个老头,想起她时也就心平气和了。时间老人能带来很大的变化。可是她呢,将来等着她的又是什么?

埃德娜走到路的尽头。那里有一棵长了新叶的树,上面挂着小束小束的白花。她在树下的一张绿凳上坐下来,望着对面修道院里的花坛。离她最近的一个花坛里种了花苗,旁边是一些蓝蓝的、贝壳形状的三色紫罗兰,角落里有一丛奶白色的小苍兰,轻柔的绿梢儿交错叉在花上。修道院的鸽子在空中高高地栽着跟斗。她听见了艾格尼丝嬷嬷教唱歌曲的声音:“啊——咪”,那是嬷嬷低沉的嗓门,“啊——咪”,应声不绝……

埃德娜头脑非常清醒,她清楚一切。假如她不跟吉米结婚,她自然也不会和别人结婚。她自己也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和她爱上的那位名演员结婚。非常奇怪,她甚至不愿意和他结婚。她的爱太炽烈了,只能默默地忍受;她只能受其煎熬。她觉得,爱,就是这样的嘛。“可是,埃德娜,”吉米高声说道,“你就铁了心啦!我就永远没有指望了吗?”“是的,吉米,我铁了心了。”这句话既伤人,又很难说出口,但却又非说不可。

埃德娜头一低,一朵小花落到了膝上。突然,艾格尼丝嬷嬷高声唱道:“啊——不。”传来应声:“啊——不。”

在这一刻,埃德娜把露出端倪的未来看得十分分明。她吃了一惊,一时憋得喘不过气来。可难道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吗?她可以进修道院,她父母一定会极力劝阻,然而只能是徒劳的。至于吉米,想想他的心情都叫人受不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一个劲儿地加重她的痛苦?这世界真残酷,太残酷了!

最后,她把自己的珠宝之类的东西送给最要好的朋友,然后神情自若地走进了修道院,朋友们都悲痛欲绝。等等,还有呢:在她进修道院之前的那天晚上,那位演员在惠灵顿做了白花,但没写名字,也没留名片。花下面只有一方白手帕,里面有一张埃德娜的近照,下面附了一行字:“世人正在忘却,已被世人遗忘。”

埃德娜坐在树下,一动也不动。她只是像捧着一本祈祷书一样紧捧着那本黑皮书。

进了修道院,她取名安琪儿嬷嬷。她的一头秀发也给剪了下来。她可以送一束给吉米吗?她想了一个办法送去了。安琪儿身着蓝色修女服,头扎白巾,从修道院走到教堂,又从教堂回到修道院。她的表情,她那忧郁的眼睛,小孩跑近时她脸上的微笑,都带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韵味。走过冷冰冰的、散发着蜡味的走廊时,她听见有人在交头接耳。上教堂的人都听见别人在谈论那位祈祷声比别人高的修女,谈她的年轻貌美,谈她的爱情悲剧,谈城里那个一生全给这位圣女毁掉的男人……

一朵小苍兰里钻进了一只毛茸茸的金色大头蜂,纤弱的小花弯下身子,不停地摇晃起来。蜜蜂飞走了,花还晃个不停,好像在哈哈大笑似的。快活的、无忧无虑的花哟!

安琪儿看着花儿,说道:“冬天来了。”一天夜里,她躺在冰凉的小房间里,听见一声小动物的叫声。花园里有一头迷了路的动物,也许是只小猫,要不就是一只羔羊,要不就是……不管是什么小动物,这位失眠的修女下了床。她一身素白,浑身瑟瑟发抖,但仍然无所畏惧地走出了屋子,把小动物抱进房间。第二天清晨,祈祷的钟声响了,教堂里少了一位高声祈祷的修女。后来别人发现她正在发高烧,辗转反侧,神志不清……她再也没有醒过来。三天后,一切都结束了。教堂里举行过仪式,她被葬在修女墓地的一角,那里插着一些简易的小木十字架。安琪儿修女,安息吧!

又是一个晚上。安琪儿墓前来了两位互相搀扶的老人,眼里透着极度的悲伤,喃喃地低语:“我们的女儿!我们的独生女儿呀!”这时,一个戴着黑帽子的人缓步走了过来。他走近墓边,脱下了黑帽。埃德娜吓坏了:白发苍苍。他是吉米!太迟了,太迟了!他失声痛哭,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太迟了,太迟了!

埃德娜紧捧着的那本黑封皮的书“啪嗒”一声掉到了花园的马路上。她一跃而起,心在扑扑直跳。我的吉米!不,还不算太迟。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一场恶梦。唉,那一头白发!她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上帝保佑!她并没有干。噢,多幸福啊!她是自由的,她还年轻,没人知道她的秘密。什么好运都还可能降临到她和吉米头上。他们设计的房子会造起来,他们也会生下来一个背着手、一本正经地看他们种长茎玫瑰的男孩。埃德娜望着花园,望着树上白色的小枝条,望着蓝天下翱翔的美丽的白鸽,望着修道院,她生平第一次——她从来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感情——尝到坠入情网的滋味,她终于坠入了情网!

清风流水

□北皇人德

人生于世,必然有它的道理,也必然有它的用处,这是不容置疑的。

这个哲理我是从一个老太太那儿得来的。她晚年因战祸而家破人亡,卖掉了大房子,只留下偏僻处的一间小茶室自住,好在茶室外围有个菜园子。

有一次,老太太与家人去伊豆山温泉游玩,恰逢一个叫乔治的少年投海自杀,但被警察救起。他是个美国黑人与日本人的混血儿,愤世嫉俗,末路穷途。老太太到警察局要求和青年见面。警察知道老太太的来历,于是安排了他们会面。“孩子,”她说时,乔治扭过头去,他对一切都已失去兴趣,但老太太仍用安详而柔和的语调说下去,“孩子,你可知道,你生来是要为这个世界做些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办到的事吗?”

她反复说了好几遍,少年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你说的是像我这样一个黑人?连父母都没有的孩子?”老太太不慌不忙地回答:“对!正是由于你是个没有父母的黑人孤儿,所以,你能做些了不起的好事。”

少年冷笑道:“哼,好啦!别说了,你想我会相信这一套?”“跟我来,我让你自己瞧瞧。”她说。

老太太把少年领回自己的居室,指使他去菜园干活。虽然生活清苦,她对少年却爱护备至。生活在小茶室中,处身在优美的大自然里,再加上老太太亲切周到的关怀,乔治慢慢地也心平气和了。老太太给了他一些生长迅速的萝卜种,乔治把它种了下去。十天后,萝卜发芽生叶,乔治高兴得又蹦又跳。他又用竹子自制了一枝横笛,吹奏自娱和吹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了称赞道:“你是惟一吹笛子给我听的人。乔治,你真棒!”

乔治渐渐恢复了对生活的信心,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被送去念高中。在上学阶段,他继续在茶室菜园内种菜,也帮老太太做点零活。高中毕业后,乔治白天在地下铁道工地做工,晚上在大学夜间部深造。毕业后,他任教于一所盲人学校,对那些盲人学生他充满了关怀之情。“现在我已相信,真有别人不能、只有我才能做的好事了。”乔治对老太太说。“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老太太说,“你如果不是黑皮肤,如果不是孤儿,也许就不能领悟盲童的苦处。只有真正了解别人痛苦的人,才能尽心为别人做有价值的事。当年你自杀时,你最需要的是关怀和理解,而那时你根本不具备这些,你大声呐喊,说你要的根本不可能得到,根本就不存在——可是后来,你自己却有了爱心。”

此刻,乔治才真正理解老太太当初说的话。

老太太的话给了乔治很深的启迪,老太太继续说:“尽可能爱护别人。等到你从他们脸上看到感激的光辉,那时候,甚至像我们这样行将就木的人,仍能体会到人生的价值。”

在老太太的茶室里,年轻的乔治利用假日自撰笛曲,吹奏给他的盲学生们听。他把流水、浪潮以及绿叶中的风声,都谱进了乐曲。那群盲学生用心聆听,他们听出了生活的意义、人生的价值以及理想、事业、爱情……他们给这首曲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清风流水。

找不到的理由

□森村诚一

岛木幸的婚姻很不如意,三次失败的婚姻给他增添了无穷的烦恼。

他的第一任妻子久惠是他在电车上结识的,他被她那白皙的面容和优雅的气质所吸引,进而步入结婚礼堂。

久惠的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知名教授,自己大学毕业后,在一个大型企业担任要职,应该说配岛木幸绰绰有余。久惠的个性一如她那优雅的外表,总是一派从容。对于久惠仍是处女之身,岛木幸更是感激。因为这个时代要一个已二十多岁的女子仍保留处女之身,实比登天还难。但是,蜜月以后回到新居,久惠不足的一面就逐渐暴露出来了。

两人共同生活不久后,岛木幸发现,久惠从未清洁过房间,刚开始还不明显,后来电视、衣橱、地面都落满了灰尘。起先他不好意思责怪妻子,想她可能是因为初婚的混乱还没过去,以后就会好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幻想被无情地打破了。久惠吃完饭后总是将碗筷一推,自己往后一靠,或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看丈夫一个人收拾。

久惠可以说对清洁房间、操持家务一窍不通,而且可以生活在垃圾一样的屋子里。她婚前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婚后自己成了主妇,她的独立生活能力极差的特性暴露无遗。岛木幸没有想到,婚前如此吸引他的优雅外表下竟是如此邋遢的一个女人。

虽然有些工作能力很强的女人也不怎么做家务,但那不是她们不愿意做,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久惠并不是这样的女强人,她与她们有着根本性的差别,而且她和岛木幸结婚后就一直闲居在家。

这样的生活,岛木幸忍受了一年。一年后,他向久惠提出离婚,久惠很诧异,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婚。

第一次婚姻失败后,岛木幸又独身过了两年。两年后,一个朋友又为他介绍了女朋友,女方是位二十七岁的未婚女子藤崎佐登美,相貌秀丽的她是一家老字号果子店主的千金,职业是翻译。她举止大方、干练。有一点很让岛木幸迷惑,那就是如此完美女性因何迟迟没有结婚。

交往时间不长,岛木幸就向她求婚了,因为他发现在一同用餐时她总是主动收拾餐具。于是他们结婚了。

岛木幸很为自己的这次选择高兴,新婚妻子是个勤劳持家的女人,家里清洁不说,各种物件也都摆在合适的地方,只要他开口要,她可以马上找到递给他,岛木幸感到满意极了。

不擅长操持家务的女人是笨女人。现代生活需要各种各样的用具,笨女人永远不知道如何安顿这些物件,总是要找这找那。聪明女人就不同了,她们会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会给人一种美的享受,无疑岛木幸的第二任妻子就属于这一种聪明人。

可是,从婚后第二个月开始,岛木幸发现家里的东西在不断地增加,她给岛木幸买了一件高级羊毛大衣,又给自己买了一件皮衣,岛木幸虽然高兴,但也开始担心当月的家计了。

岛木幸哪里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从那以后,佐登美就开始疯狂购物,不管是有用的、没用的,只要相中了她就买。她买的各种食品两个人根本就吃不了,腐烂后只好扔掉。“东西只要够用就行了!”岛木幸不高兴地说。“万一发生地震什么的,不多储备一点怎么能行?”佐登美振振有辞。岛木幸这才发现,佐登美对钱根本就没有概念,她从小生活在有钱的父亲的庇护下,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从来不加节制。他劝她:“我们的财力有限,你总要照我们的购买力购物。”“怕什么,没钱朝我家要。”她自豪地回答。

没想到结婚刚一年,佐登美的娘家就破产了,这其中佐登美也有责任,因为她的挥霍加快了破产的速度。

如今佐登美要满足购买欲只有靠岛木幸了,可岛木幸只是一个普通职员,他无法满足她的购买欲。无奈之下,岛木幸只好又一次提出离婚,没想到佐登美居然很干脆地同意了。也许她也觉得岛木幸的经济实力满足不了她才如此爽快吧!

与佐登美离婚以后,岛木幸又过了两年多独身生活,一直到他上司给他又介绍一个对象,岛木幸本不想去,但是由于不愿扫上司的面子,岛木幸才硬着头皮去了。

哪知刚一见面,岛本幸就被对方的美貌打动了,这位叫则子的小姐貌美如花,是一位银行职员。想必对数字很有概念,不会乱花钱吧。岛木幸猜测道。女方似乎也很中意,才第三次约会,则子就答应了岛木幸的求婚。于是岛本幸与则子携手走进结婚礼堂。

银行职员果然对花钱很有计划,则子说:“你的薪水支付家用,我的工资存起来以备将来。”尚未走出佐登美挥霍阴影的岛木幸,听了这话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他们共同生活了第三个月时,则子突然向岛木幸提出一个很令岛木幸不解的要求,那就是要求岛木幸与她同床一次,要付她一万元。“夫妻间也要付钱?”岛木幸吃惊地问。“这是为了保持双方热情呀!这些钱都可以存起来,同房越多存钱越多,而且又不损及我们夫妻间的情义,这是一个多么妙的主意!”则子说。

岛木幸想,妻子的美丽在街上经常会吸引陌生男子的目光,光一万元买妻子的一夜春宵,也够幸福的,何况钱也没有流出家庭。但则子又要求把钱划入她的私人名下,岛木幸听了心里不太高兴。因为平时的家用都是岛木幸出钱,她自己的薪水全存起来了,更不能忍受的是,就连她的社交活动和买化妆品也要岛木幸出钱。

岛木幸很清楚,结婚前则子就不是一个处女了。他想,如果她背着自己和以前的男友来往,说不定连她幽会的费用也让自己出。她和老公同床都要收费,莫非以前和男友睡觉也收钱?想着想着,岛木幸不由得心中一紧:难道则子本来就是风尘女郎?难怪她……

没多久,则子又要求提高同床费。岛木幸对和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已不存在任何奢望了。“要离婚可以,得给我一笔够我用的赡养费。”则子说。正在岛木幸孤苦无助的时候,一个朋友帮了他一个忙,这个朋友告诉他,则子和一个陌生男人从旅馆出来,岛木幸及时赶去。

配偶不忠是最好的离婚理由。岛木幸得以从第三次婚姻中全身而退。

岛木幸现在对婚姻已彻底失去信心,他坚信自己与婚姻无缘,近来日本不婚女性越来越多,不结婚的男人也增加了。相对那些一次婚也结不了的人来说,岛木幸认为自己还不错,毕竟有过三次亲身感受嘛。

丫岛美人鱼

□名木田惠子

宜纪疲惫极了,从丫岛返回十多天了,仍不想做任何事,他起身来到电视机前把电视打开,“中午新闻”节目播音员的面貌展现在眼前。

瞧着播音员那身笔挺的西服,不由人越发觉得热得难受,宜纪正要按键,打算换个频道。“在丫岛,已有人称目击过美人鱼。”播音员的声音使宜纪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这是真的?”

丫岛美人鱼的新闻使岛上哄然骚动,迄今仍不太为人知晓的丫岛现在成了旅游的热点,各地游客蜂拥而来。在这凉爽的海岛上,美人鱼成了游人们的话题。旅店的业主们也因此赚取了可观的效益。

新闻已经终了,连信号都已消失,可宜纪紧握着筷子,仍呆呆地盯着屏幕。

这么说我所见的真是美人鱼?那么自己就是第四目击者了。总不会全都是错觉吧!

宜纪不顾妈妈的惊慌,一面飞跑回自己的房间一面大声喊着:“拿背包!给我钱!我要再去一次丫岛!”

当宜纪到达丫岛时,发现丫岛较上次热闹了许多倍,这无疑是电视等各种媒体宣传的结果。

所有的旅馆里都住满了游人和采访的记者。“海滨之家”也不例外。满怀歉意的店主大叔一边鞠躬一边说:“真不好意思,九月底以前的床位都预约出去了。”

是啊,十几天前这很平静的小旅馆,现在却是一片喧哗和笑声了。“先生,你可以住我的房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爸爸,这位是老顾客,回绝了不好的。”不知在什么地方听着的百合突然出现在宜纪面前,“我搬去与母亲同住。”“谢谢百合小姐。”当宜纪高兴地向她道谢时,双颊飞红的百合小姐却低着头从走廊跑了出去。“既然这样,那就跟我来吧,先生!”

店主大叔满脸含笑将宜纪引到了百合的房间。

这是一个最小但异常整洁的好房间,墙壁上装饰着像是女子画的画,同时嗅到一股好闻的香味。说不清什么原因,宜纪总感到有些拘束。他怎么总有一种闯入了那女子心里的感觉呢?

吃饭时的话题全是美人鱼:“昨天我潜到水中时,就觉得恍然如在眼前,可细一看,原来是礁石。”“行了吧!你是不是想美人鱼想疯了?”

客人们一边热闹地闲扯,一边吃着饭。宜纪一边吃着烧鱼,一边听着大家的议论。而百合似乎对美人鱼的传闻没什么兴趣,只是在一角忙着手中的活。宜纪总想找机会和百合讲点什么,可总找不到机会。“但是,美人鱼是真有的,就在这个岛的附近,我也看到了。”有一个人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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