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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03:3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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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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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课标经典名著 学生版 复活

新课标经典名著 学生版 复活试读:

新课标经典名著:学生版复活(俄罗斯)托尔斯泰 著南京大学出版社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复活/(俄罗斯)托尔斯泰著;杨玲娇改写.--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1(新课标经典名著:学生版)ISBN 978-7-305-14282-6Ⅰ.①复… Ⅱ.①托… ②吴… Ⅲ.①长篇小说-俄罗斯-近代 Ⅳ.①I512.44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4)第265588号出版发行 南京大学出版社社  址 南京市汉口路22号邮  编 210093出版人 金鑫荣丛书名 新课标经典名著·学生版书  名 复 活著  者 (俄罗斯)列夫·托尔斯泰改  写 杨玲娇责任编辑 胡晓爽 蔡冬青照  排 江苏南大印刷厂印  刷 北京北方印刷厂开  本 880×1230 1/32 印张 15.125 字数 271千版  次 2015年1月第1版 2015年1月第1次印刷ISBN 978-7-305-14282-6网  址:http://www.njupco.com官方微博:http://weibo.com/njupco官方微信号:njupress销售咨询热线:(025)83594756*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凡购买南大版图书,如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所购图书销售部门联系调换主要人物简介聂赫留朵夫他出身贵族,是一个“忏悔的贵族”形象,不仅忏悔自身,更为整个阶级的罪恶而忏悔,但他无法真正地投身到人民的行列中。玛斯洛娃她原本天真无邪、善良淳朴,被聂赫留朵夫欺骗和抛弃后,沦落为妓女,被侮辱被伤害却仍保持清醒头脑的下层妇女形象。西蒙松玛斯洛娃的丈夫,一个头脑清晰的革命家。他聪明机智,单纯腼腆,发自内心地爱着玛斯洛娃。谢季尼娜她出身将军家庭,聪明、善良、乐于助人、厌恶贵族生活,热爱并积极投身到广大的人民当中。目录

主要人物简介

第一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第二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第三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名师导读第一部一

数十万人聚集在一起千方百计地破坏着他们所居住的那块不大的地方,虽然他们砸进地里的石头使得任何植物都无法生长,虽然他们将刚刚探出脑袋的小草们消灭殆尽,虽然煤炭和石油的燃烧使得到处烟雾弥漫,虽然这里滥砍滥伐、鸟兽被赶尽杀绝,但就是这样的地方——城市——春天仍然如约而至。

太阳照耀着大地,小草在一切可能的地方生长,不仅从林荫道上伸出头来,甚至是在石板的夹缝当中也顽强地向外生长着,到处绿意盎然。大自然的一切都散发着勃勃生机,桦树、杨树……都长出了绿绿的叶子,椴树上还冒出了朵朵花苞。寒鸦、麻雀、白鸽仍然像往年春天那样在欢乐地建造着家园,被阳光温暖的苍蝇沿着墙边嗡嗡地飞舞。植物、鸟兽、昆虫、孩子们都兴高采烈的。

只有人,成年的大人们,始终都在无休止地欺骗别人和自己,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在他们的意识里,神圣的既不是这个春天的清晨,也不是上帝为造福苍生而恩赐的这个世界的美好,那种让人平和、协调、友爱的美好。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臆造出来的得以统治别人的种种方法。

正因为如此,省立监狱办公室里的那些人认为,神圣而重要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的春天的温暖和欢乐。在他们的意识里,重要的是前一天收到的那些编了号、盖了章、写明了案由的公文。公文上面要求今天,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之前,务必将在押的已受过侦讯的三个犯人,一男两女,送到法院受审。两个女犯当中,有一名主犯必须单独押解。现在,四月二十八日上午八点,看守长依据这道命令,走进了女监昏暗发臭的走廊,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脸色憔悴、鬓发花白的女人,她穿着镶有金边的制服,腰上系着一条蓝边的腰带。显然,她是女看守。“您是来提玛斯洛娃的吧?”她问道,跟值班看守一起走到一个牢门前。

值班看守哐当一声打开了铁锁,推开牢门,一股比走廊里更加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吆喝道:“玛斯洛娃,出来!”说完又关上牢门,站在一边等待。

过了大约两分钟,一个身材不高,胸部很丰满的年轻女人,迈着矫健的步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白上衣和白裙子,外面套着一件灰色的囚服,脚上穿着麻布袜子,袜子外面套着一双囚犯穿的棉鞋。她的头上还扎着一块白头巾,故意将几绺乌黑的鬓发从头巾里显露出来。她的脸色透露出长期被关押的人常有的苍白,像是地窖里储藏的马铃薯的嫩芽一样。她那双宽宽的手掌和从囚衣领口露出来的丰满的脖子也是这种苍白的颜色。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乌黑明亮,虽然有些浮肿,但显得非常精神,其中一只眼睛稍微有点斜视。

她走到长廊上,抬起头直视着看守长的眼睛,跟着看守长来到办公室,里面已经站着两名持枪的押送兵了,文书坐在那里将一份被烟熏黄了的公文交给其中的一个士兵,指着女犯说道:“把她带走!”

两名士兵押着女犯走下楼梯,向监狱的正门走去。

正门上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两名士兵押着女犯走过小门,来到院子里,再走出院墙,之后沿着马路中央穿过闹市。

女犯感到有众多的目光投向她,她没有转过头去,而是悄悄地斜着眼睛瞟一下那些看她的人,大家对她的注目使她感到心情很愉悦。这里的空气比牢房里的要新鲜多了,这同样使她心情愉快。女犯微微一笑,然后想起自己的处境,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二

女犯玛斯洛娃的身世很平常,她母亲是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农民。在乡下跟饲养牲口的外祖母生活在一起,她们替两个地主老姑娘干活。

玛斯洛娃的母亲是个没有结过婚的女人,却几乎每年都生一个孩子,并且按照乡下的习惯给孩子行洗礼。洗礼之后,做母亲的便不再给这个违背她心愿来到世间的孩子喂奶,因为会影响她干活。

就这样饿死了五个孩子。每一个都接受了洗礼,每一个都因为没有奶吃饿死了。第六个孩子是跟一个过路的吉卜赛人生的,是个女孩。她的命运本来也会跟前面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可是那两个地主老姑娘中有一个凑巧来到牲口棚,斥责做的奶油有牛骚气。当时产妇和她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正躺在牲口棚里。那老姑娘因为奶油做得不好吃,又因为她们把产妇放进牲口棚里,便大骂了一通。正要走时,突然看见那个孩子,觉得很惹人怜爱,就自愿做她的教母。她给女孩举行了洗礼,又因为怜悯这个教女,经常会给她们送点牛奶和钱。这个女孩就这样活了下来。

在女孩三岁时,她的母亲生病去世了。饲养牲口的外祖母嫌外孙女拖累了她,两个老姑娘动了恻隐之心,便将这个女孩领回家里抚养。这个黑眼睛的女孩子长得非常活泼可爱,给两个老姑娘带来了不少的乐趣。

两个老姑娘是一对姐妹,妹妹索菲娅·伊万诺夫娜心地比较善良,是她给小姑娘行了洗礼;姐姐玛丽娅·伊万诺夫娜则是一个比较严厉的人。索菲娅·伊万诺夫娜想将女孩打扮起来,教她念书,并打算把她收为养女。玛丽娅·伊万诺夫娜却认为,应该把她训练成为一个尽职的侍女,所以对她很是严厉,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责罚女孩,甚至打她。就这样,女孩在这两种教育方式的影响之下,长大后就成了半是侍女,半是养女的身份。她的名字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既不是卑微的卡吉卡,也不是尊贵的卡倩卡,而是卡秋莎。她做针线活,打扫房间,擦拭圣像,烧菜做饭,磨咖啡豆,煮咖啡,清洗零碎的东西,偶尔也会坐下来陪两个老姑娘,给她们读读书、念念报。

有人来向她提亲,可是她谁也不肯嫁。她觉得跟那些向她提亲的劳动者生活在一起,日子肯定会很清苦,她已经过惯了地主家的舒适生活了。

她就这样一直生活到了十六岁。满十六岁那年,两个老姑娘的侄子,一位正在念大学的家境富裕的公爵来到了这个家里。卡秋莎偷偷地爱上了他,但却不敢跟他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一点。后来过了两年,这个侄子在奔赴战场的途中顺便到姑妈们的家里来住了四天。在临走前的一夜,他诱奸了卡秋莎。第二天,他随手塞给她一张一百卢布的钞票就走了。在老姑娘的侄子走了五个月之后,卡秋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从那时候起,她时常感到心慌意乱,一心想着怎么样才能摆脱即将到来的耻辱。惶惶不安的她根本无法安心地服侍两个老姑娘,甚至莫名其妙地对她们发起脾气来。她顶撞了两个老姑娘,并说了很多无礼的话,事后,她感到非常懊悔,就提出了辞职。

两个老姑娘对她非常不满意,就让她离开了。从两个老姑娘家里出来后,她来到了一个警察局长的家里当侍女,可是只在那里干了三个月。因为那个警察局长虽然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了,但却经常纠缠调戏她,有一回老头逼她逼得特别厉害,她发起火来,骂了他混蛋和老鬼,并狠狠地把他推开,谁知竟然将他推倒在地。她因此失去了这份工作。

因为快要分娩了,她已经不能再找工作了。于是,她寄居到乡下一个给人接生同时也贩卖私酒的寡妇家里。她很顺利地产下了一个男婴,但是因为接生婆刚给一个有病的乡下女人接生过,导致她被传染上了产褥热。这使她无法亲自抚养孩子,只能将孩子送到育婴堂,但是孩子被送到那里不久就去世了。

卡秋莎借住到接生婆家里的时候,身上总共带有一百二十七卢布,二十七卢布是她自己挣的,一百卢布是诱奸她的公爵少爷留下的。但是,当她从接生婆家里离开的时候,手里只有六个卢布了。她不懂得勤俭节约,花钱大手大脚,对人又很热心,总是有求必应。接生婆向她要了四十卢布作为伙食费,又要了二十五卢布作为把孩子送到育婴堂的费用。除此之外,接生婆还问她借了四十卢布用来买牛。剩下的二十几个卢布,卡秋莎自己买衣服、送礼,零散地花掉了。

当卡秋莎身体康复时,她已经身无分文,不得不重新寻找工作。她先是到林务官家干活。林务官虽然有老婆,但也跟警察局长一样,从第一天起就缠住卡秋莎不放。卡秋莎讨厌他,努力回避他,但他比卡秋莎狡猾老练,又因为他是东家,可以任意支使她。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占有了卡秋莎。林务官的妻子有一次看到丈夫同卡秋莎单独待在房间里,就扑过去打她。卡秋莎不甘示弱,两人厮打起来。最终卡秋莎被撵了出来,连一分钱工资都没有拿到。后来,卡秋莎来到城里姨妈家。姨父是个装订工,原先日子过得不错,后来主顾越来越少,他就借酒浇愁,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几乎把家里的东西都变卖换成酒喝掉了。

姨妈开了一家小洗衣店,用来养活儿女和潦倒的丈夫。姨妈让玛斯洛娃进她的洗衣店帮工。但玛斯洛娃看到洗衣店里女工的辛苦劳动,很是犹豫不决,就到用人介绍所去找女仆的工作。她在一户只有太太和两个读中学的儿子的人家找到一份工作。她只做了一个星期,那个嘴上开始长胡子的大儿子便丢下功课纠缠起玛斯洛娃,使她不得安生。那位太太根本不去追究自己儿子的过错,把过错全推给她,辞退了她。后来,她还遇到了一位作家和一个店员,同居了一段时间,但他们最终都抛弃了她。兜兜转转,玛斯洛娃再一次孤身一人。

就在玛斯洛娃无依无靠,生活无着落的时候,一个为妓院物色姑娘的牙婆找到了她。

玛斯洛娃很早就学会了抽烟,在她同店员同居的后期和被他抛弃以后,又渐渐地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她变得越来越离不开酒瓶,不仅因为酒的味道醇美,更因为酒能使她忘掉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可以得到暂时的解脱,找回失去的自尊心。这些虚幻的感觉必须依靠酒精才能得到。她在清醒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一种羞耻感,这让她意志消沉,总感觉抬不起头来。

牙婆请姨妈吃饭,借机将玛斯洛娃灌醉了,诱哄她到城里一家高级妓院去做生意,又向她列举了在这家妓院做事的种种好处。玛斯洛娃面临着一场艰难的选择:或者是低声下气地做女仆,但这样就逃避不了男人的纠缠,也少不了同人秘密通奸;或者干脆获得一个有保障的、生活安定的合法地位,就是在法律的容许下公开地进行卖淫,这样还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她选择了后者。此外,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报复诱奸她的年轻公爵、店员和一切欺侮过她的人。促使她下定决心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牙婆告诉她,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衣服,丝绒的、罗缎的、绸缎的,或者是袒胸露背的舞衫都可以。当玛斯洛娃想象着自己穿上一件袒露胸背、黑丝绒滚边的鹅黄色绸缎连衣裙时的情景,就再也经不住诱惑交出了身份证。当天晚上,牙婆就雇来了一辆马车,把她带到著名的基塔耶娃妓院里去了。

从那以后,玛斯洛娃就开始了漫长的、违背上帝戒律的和人类道德的“犯罪”生活。有千百万的妇女过着这样的生活。这种生活不仅得到了关心公民福利的政府的许可,并且受到政府的保护。这些妇女当中,十之八九最后都会染上痛苦的疾病,未老先衰,过早地去世。

夜晚纵酒狂欢,白天昏睡不醒,下午两三点钟,她们才无精打采地从肮脏的床上爬起来,喝矿泉水或者是咖啡来醒酒,身上穿着宽松的罩衫、短上衣或者长睡袍,在不同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偶尔隔着窗帘望望窗外,有气无力地同别人对骂几句。接下来便是梳洗打扮,擦油,往身上和头发上洒香水,试衣服,为衣服同老鸨吵几句嘴。然后,她们反复地照镜子,涂脂抹粉,画眉毛,吃油腻的甜点心,最后穿上袒胸露背的鲜艳的丝绸衣服,来到灯火辉煌的华丽大厅里。客人们陆续地到来,接着便是奏乐、跳舞、吃糖、喝酒、吸烟、通奸。

客人中间有青年、中年、半大的孩子、龙钟的老头,有单身的、成家的,有商人、店员,有亚美尼亚人、犹太人、鞑靼人,有富裕的、贫穷的,有强壮的、病弱的,有喝醉的、清醒的,有粗野的、温柔的,有军人、文官、大学生、中学生……林林总总,各种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男人,应有尽有。喧闹调笑,吸烟喝酒,音乐声从黄昏一直到天明都没有停歇。直到清晨,她们才得以脱身和睡觉。天天如此,周周如此。每到周末,她们需要乘车到政府机关——警察分局,在那里,她们被男性官员和医师检查身体,然后发给她们许可证,使她们可以像过去的一周那样继续合法地“犯罪”。下一周还是这样。天天如此,不分季节,没有假期。

玛斯洛娃就这样过了七年。在此期间,她换过两家妓院,住过一次医院。在她进妓院的第七个年头,也就是她初次失身后的第八年,那时她才二十六岁,发生了一件让她进监狱的事情。她已经在牢里同杀人犯和盗窃犯们一起生活了六个月,今天她要被押解到法院去受审。三

玛斯洛娃在两个士兵的押解下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当她筋疲力尽地来到地区法院大楼时,她养母的那个侄子,也就是当年诱奸了她的那位公爵——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聂赫留朵夫还躺在一张高大的、铺着羽绒褥垫的弹簧床上,被单被揉得皱巴巴的。他那前襟褶痕被熨得很平整的干净的荷兰睡衣领口开着。他吸着香烟,目光凝视着前方,脑海里思索着昨天发生过的事情和现在需要做的事情。

昨天晚上,他是在门第显赫的富豪柯察金家度过的。大家都在揣测他会跟这家的小姐结婚。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走到卧室隔壁的盥洗室。整个盥洗室都弥漫着甘香酒剂、花露水、发蜡、香水等的人工香气。他在那里用特制的牙粉刷洗他那镶补过许多次的牙齿,用带香味的漱口水漱口,接着用香皂洗手,小心地拿小刷子刷干净长指甲盖,在大理石洗脸池里洗干净他的脸和粗壮的脖子,最后,走进卧室旁边的第三个房间,那里已经为他准备好淋浴了。在那里,他用凉水冲洗他那肌肉发达、脂肪丰满的身体,用柔软的毛巾擦干,然后穿上干净的、熨好的衬衣衬裤和一双擦拭得像镜子一样光亮的皮鞋。穿好之后,他在梳妆台前坐下,用两把梳子梳理卷曲的小黑胡子和头顶部分已经渐渐稀疏的鬈发。

他所使用的一切物品,化妆用品、衬衣、外套、皮鞋、领带、别针、袖扣,都是最高级、最昂贵的,而且典雅、大方、坚固、耐用。

餐厅里的镶木地板昨天已经由三个农民擦拭得光可鉴人,地板上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橡木餐柜和一张同样大的活动餐桌,桌腿雕刻成狮爪的形状,大模大样地向四周张开,看起来很是气派。桌上铺着浆得笔挺的、绣有巨大的由字母组成的家徽的薄桌布。桌布上摆放着装满喷香的咖啡的银咖啡壶、银糖罐、盛着煮过的奶油的银壶,和装着新鲜白面包、面包干、饼干的篮子。旁边放着新收到的信件、报纸和(1)最新一期的《两世界杂志》。聂赫留朵夫正准备拆开信件,直通走廊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女人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丧服,头上扎着花边发饰,用以掩盖她那逐渐变宽的头发缝。她是不久前刚刚在这所房子里去世的聂赫留朵夫母亲的女仆阿格拉芬娜·彼得罗芙娜,如今她是这个家里的管家。

阿格拉芬娜·彼得罗芙娜跟着聂赫留朵夫的母亲在国外住了十年,很有贵妇的体面和风度。她从小就住在聂赫留朵夫的家里,在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聂赫留朵夫还叫米坚卡(聂赫留朵夫的小名)的时候就跟他很熟悉了。“您早,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您好,阿格拉芬娜·彼得罗芙娜,有什么新闻吗?”聂赫留朵夫打趣地问道。“这里有一封信,也不知道是公爵夫人还是公爵小姐写的。”

聂赫留朵夫拆开阿格拉芬娜·彼得罗芙娜递给他的那封香气馥郁的信,抽出一张灰色的厚信纸读了起来:我既然承担了帮您记住一切事情的责任,那么我不得不

负责任地提醒您:今天,四月二十八日,您需要出庭去做陪

审员……

信纸的背面还附着几句话:妈妈要我转告您,为您准备的晚餐将会一直为您准备

着,不见不散,请务必赴约。玛·柯

聂赫留朵夫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封信函是柯察金公爵小姐近两个月来对他不断进攻的一种巧妙手段的延续,目的在于用一根无形的线将彼此紧紧联系起来。其实,但凡年纪不大又没有热恋着的男人,对于婚姻问题往往是犹豫不决的。此外,聂赫留朵夫还有另外一个即使他下了决心,也不能马上去求婚的重要原因。这倒不是因为他曾经诱奸了卡秋莎又抛弃了她,而是,他直到最近都还和一个有夫之妇有着私通的关系。虽然他觉得,从自己这方面来说已经断绝关系了,可是那个有夫之妇并没有承认这一点。

那个有夫之妇是某县一位首席贵族的妻子,聂赫留朵夫参加选举的时候经常到那个县里去,于是他被那位妇女给勾引了。聂赫留朵夫一方面被迷得神魂颠倒,可另一方面又从心底憎恶这种关系。开始聂赫留朵夫抵挡不住她的诱惑,后来又感到愧疚,所以得不到她的同意就不能断绝这种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即使有心,也没有权利向柯察金小姐求婚。

桌上放着的信件中恰好有这个女人的丈夫写来的一封信件。

另外一封信是管理他的田产的总管写来的。总管在信中让聂赫留朵夫必须亲自去一趟,以便依法获得继承权。此外还要解决田产继续经营的问题,是按照已故公爵夫人的方法经营,还是按照总管所提出的办法经营,即增购农具,把租给农民的土地收回来自己耕种。总管写道,他所提出的这个经营方法要有利得多;同时总管道歉说,原定月初应该汇来的三千卢布得稍微晚一点,这些钱将会随着下一班邮车汇到聂赫留朵夫手里。迟的原因是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凑齐这笔钱,农民们赖着不肯交租,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政府,强迫他们交租。这封信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即将继承大量的家(2)产,忧的是他年轻时就是赫伯特·斯宾塞的忠实追随者,虽然他身(3)为大地主,但却十分信奉斯宾塞在《社会静力学》一书中所提出的“正义不容许土地私有”的论点。他出于青年人的耿直和果敢,不仅口头上拥护土地不能成为私人财产的观点,还在大学里写过这方面的文章,而且在行动上也真的把一小块土地(这块土地不属于他母亲,是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分给了无地的农民,这些都因为他不愿意违背自己的信念去占有土地。现在他继承了母亲的大量田产成了大地主,就必须在这两者当中作出选择:要么像之前处理父亲留给他的两百俄亩土地那样,放弃自己的财产;要么就否定自己过去的信念。

他无法作出第一种选择,因为他除了土地就没有任何别的生活来源。他不愿意从政,但他已经养成了奢侈的生活习惯,而且他觉得无法离开这种生活,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他早已没有了青年时代的那种信念和决心,以及一鸣惊人的愿望。第二种选择,就是否定他曾经从(4)斯宾塞的《社会静力学》里吸收的,后来又从亨利·乔治的著作里找到关于土地私有不合理的光辉论据,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这就是总管的来信让他烦恼的原因。(1) 《两世界杂志》:自1829年起在巴黎印制发行的有关文艺和政论的法语杂志,在俄国的贵族知识分子阶层广泛流行。(2) 赫伯特·斯宾塞(1820—1903):英国资产阶级社会学家和实证论者。他在《社会学原理》一书中为阶级的不平等和资产阶级社会关系的矛盾进行辩护,把人类社会比作动物的机体,认为阶级划分是生物规律和自然结果,就像不同的器官执行不同生物学职能。同时他站在抽象的“正义”立场上主张无政府主义、人人摆脱政府的自由,主张人人有权不加限制地享用一切天然的福利。(3) 《社会静力学》:斯宾塞最著名的作品之一(1850年出版),该书论证了土地私有制的不公正,认为不应该使某些人有权占有土地而使另外的人无权占有。后来斯宾塞放弃了这个观点。(4) 亨利·乔治(1839—1897):美国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和社会活动家。他在《土地问题》《伟大的社会形态》《进步与贫困》等一系列著作中,发展了斯宾塞在《社会静力学》中所陈述的关于土地私有制的观点,阐述了土地收归国有的理论,提出由国家征收统一的土地税。托尔斯泰是亨利·乔治的平均使用土地学说的拥护者,对这个学说进行了广泛的宣传,认为它为解决俄国土地问题开辟了新道路。四

聂赫留朵夫喝完咖啡走进工作室,他需要查看下通知,看是几点出庭,并且给公爵小姐写回信。

聂赫留朵夫马上在大写字台标有“紧急”字样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张通知单,上面写明需要在十一点出庭。他坐下来给公爵小姐写回信,对她的邀请表示感谢,并承诺尽可能地去赴宴。但他写完后又撕掉了那封信。他按了一下墙上的门铃,一个上了年纪、脸色阴郁的仆人走了进来,他留着络腮胡子,上唇和下巴刮得干干净净,身上系着一条灰色的细棉布围裙。“麻烦去叫一辆四轮马车来。”“是的,老爷。”“还有,你去告诉柯察金家来的人说,我很感谢他们的邀请,并会尽量赶到。”

到底该不该同柯察金小姐结婚呢?这个问题像他近来遇到的许许多多问题一样,始终得不到解决。

应该结婚的理由,大体说来无非是:第一,结了婚,除了可以给他家庭的温暖和快乐,脱离不正当的性生活,还可以过一种合乎道德的生活;第二,也是重要的一点,聂赫留朵夫希望家庭和孩子可以使他空虚的生活充实起来。至于不应该结婚的理由,不外乎有两点:第一,害怕失去自由,这是所有不年轻的单身汉都有的顾虑;第二,对女人这种神秘的生物有着不由自主的恐惧心理。

他之所以要跟米西(柯察金家的小姐叫玛丽娅,但跟这个阶层的所有家庭一样,她也有个小名)结婚,还有一些特殊的原因:第一,她是贵族出身,从穿戴到谈吐、步态、笑容等处处都彰显着一种“上流社会的气质”,他无法找到别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品质,他非常看重这种品质;第二,她把他看得高人一等,因此,他认为她是了解他的。这种了解,在聂赫留朵夫看来是对他的高尚品格的认可。同时,聂赫留朵夫觉得,这也体现了她的聪明才智和慧眼独具。不想跟米西结婚的特殊理由是:第一,他可能会找到比米西优点更多、跟他更相配的姑娘;第二,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她之前大概恋爱过,想到这一点,聂赫留朵夫心里就感到不舒服。

所以,结婚和不结婚的理由几乎是势均力敌,这让聂赫留朵夫难以选择。“这件事还是以后再好好考虑考虑吧。”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时候,他的四轮马车已经悄悄来到了法院门前的柏油马路上了。“现在,我应该认真地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我一向如此,也认为这是应该做的,更是有意义的。”他暗暗地思考着,从看门人身边经过,走进了法院的前厅。五

聂赫留朵夫到达法院的时候,法院的走廊里已经非常热闹了。

宪兵有的快步疾走,有的甚至在小跑,脚不离地,鞋底将地板摩擦得沙沙作响,他们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办理上级下达的任务和各种公文。民事执行吏、律师、法院职员,不时地走来走去;原告或者没有在押的被告有的垂头丧气地在墙边走动,有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区法庭在哪里?”聂赫留朵夫询问一名宪兵。“您要找哪个法庭呢?有民事庭,有高等法庭。”“我是陪审员。”“那应该是刑事法庭,您应该说清楚。从这儿向右走,再往左拐,第二道门就是。”

聂赫留朵夫按照宪兵所指的路线走去。

在宪兵所说的门口有两个人站在那里等着:一个是又高又胖的商人,外表温和,看起来吃饱喝足了,情绪也很好;另一个是犹太店员。他们正在那里谈论毛料的价格。聂赫留朵夫走过去向他们打听,这里是不是陪审员的议事室。“是的,先生,是这里。您也跟我们一样是陪审员吗?”那位温和的商人快活地挤着眼睛说道。“哦,那我们就要在一起办事了,”他得到聂赫留朵夫的肯定答(1)复后继续说,“您好,我是二等商人巴克拉肖夫。”他伸出一双又软又宽厚的手,说道,“我们要忙一阵子了,您贵姓?”

聂赫留朵夫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之后,便走进了陪审员议事室。

不大的议事室里已经有十来个各行各业的人了,大家看起来都刚到的样子,有的坐着,有的走来走去,相互寒暄,互相认识。有一个退伍军人穿着军装,其他的人都穿着礼服或是西装,只有一个穿着一件紧腰的长外衣。聂赫留朵夫认得其中一个叫彼得·格拉西莫维奇的人,于是走过去打了一个招呼。

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是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工作来做陪审工作的,嘴上说着陪审工作是一件很拖累人的工作,但他们一个个都流露出满意的神情,认为他们在做一件很有社会意义的事情。

聂赫留朵夫抵达法院的时候虽然迟到了,但也需要等待,因为一位法官直到现在还没有来,所以,开庭的时间被推迟了。(1) 俄国的大商人同业公会中,商人按照资本的大小分为一等、二等和三等。小商人无权参加公会。六

米哈依尔·彼得罗维奇庭长很早就到了法院,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留着一脸逐渐变得花白的络腮胡子的人。他已经结婚了,但他的私生活极其放荡,他的妻子也是这样,他们两个彼此互不干涉。

他走进办公室,“咔哒”一声把门反锁了,接着从文件柜下面的格子里取出两个哑铃,向上、向下、向前、向两边各举了二十次,再将哑铃举过头顶,轻轻地向下深蹲三次。

这时,房门被人推动了,庭长连忙把哑铃放回原处,打开了门。“很抱歉!”他说道。

一名个子不高的法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耸着肩膀愁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又是那个马特维·尼基季奇没有来。”法官不满地说道。“还没有来?”庭长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他总是迟到。”“真奇怪,他怎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呢?”法官说道,他生气地坐了下来,取出一支烟。

书记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卷宗。“非常感谢,”庭长说,点着一支烟问,“先审哪个案子?”“我看,先审那个毒死人的案件吧!”庭长接着说道,他估计这个案子四点钟之前可以审完,审完之后,他们就可以走了。“马特维·尼基季奇还没有到吗?”“是的,还没有。”“那么勃列威在吗?”“在。”书记官回答道。“如果您看见他,就告诉他我们要先审毒死人命案。”

勃列威是这次庭审中负责提出公诉的副检察官。

书记官刚走到走廊上就遇见了勃列威。勃列威高高地耸起肩膀,制服敞开着,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沿着走廊几乎像是跑步一样快步走来。他的鞋后跟和地板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那只空着的手前后甩来甩去,动作幅度很大。“米哈依尔·彼得罗维奇要我问一下,您准备好了吗?”书记官向他询问道。“当然,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副检察官说道,“要先审哪个案子?”“毒死人命案。”七

马特维·尼基季奇终于来了。于是那个身材消瘦、脖子很长、步子歪斜、下嘴唇也往一边歪着的民事执行吏,趔趄着走进陪审员议事室。

这个民事执行吏是个实在人,他受过大学教育,但遗憾的是,他无论在哪里都无法保住自己的职位,因为他常常发酒狂症。三个月前,他妻子的保护人,一位伯爵夫人,为他谋到了这个职位,他一直做到现在,为此,他很是高兴。“诸位先生们,怎么样,人都到齐了吗?”他戴上夹鼻眼镜后,从镜片上方望着大家说道。“好像都到齐了!”商人欢快地说道。“我们来核对一下吧!”民事执行吏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开始点名,叫到一个名字,他就从眼镜上方望望点到名字的人。

除了两个人以外,其他人都到了。“现在,各位先生们,请准备出庭吧!”民事执行吏打着欢快的手势,指着门口说道。

大家纷纷站起来,在门口互相谦让,进入走廊,再从走廊走到法庭里去。

陪审员们刚刚坐好,民事执行吏就趔趄着走到法庭中央,好像是要故意吓唬在场的人一样,高声喊道:“开庭!全体起立!”

法官们纷纷登上高台,第一个是身体强壮、留着络腮胡子的庭长,然后是戴着金边眼镜的阴郁的法官,最后走上高台的是第三个法官,就是那位经常迟到的马特维·尼基季奇。

庭长和法官们穿着衣领上镶有金丝条的制服站在高台上,十分威严。他们自己显然对此也深有体会,因此三个人好像由于自己的威严而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谦虚地垂下了眼睛,走到铺着绿呢子布的桌子后面的雕花椅子上坐下。

副检察官也跟着法官们一起进来,坐在窗边自己的位子上,他功名心很重,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所以他认定,凡是他提出公诉的案件都必须判罪不可。这个毒死人命案的要点,他只知道个大概,但却已经拟好了发言提纲,不过他还需要一些材料。眼下,他正在匆忙地从卷宗里摘录下所需要的材料。

书记官坐在法官对面的一张小桌子后面,他已经准备好可能需要他宣读的文件了。八

庭长看完文件,向民事执行吏和书记官提了几个问题,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要求将被告带上法庭。栏杆后面的门开了,两个头戴军帽,手拿出鞘佩刀的宪兵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红棕色头发、脸上有雀斑的男人和两个女人。那男人穿着又长又大的囚服,他绕过长凳,规规矩矩地坐在边上,留下位子给其他人,然后眼睛瞅着庭长,颊上的肌肉抖动着,仿佛在嘟囔着什么。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身上也穿着囚服,头上扎着囚犯用的三角头巾,脸色灰白,眼睛发红,没有眉毛和睫毛。这个女人显得十分镇定,走到自己的位子时,衣服被什么东西钩住了,但她不慌不忙、小心地把它摘开,坐了下来。

第三个被告是玛斯洛娃。

她一进来,法庭里男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他们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那白嫩的脸庞、水汪汪的黑眼睛和囚服下高耸的胸部。就连那两个宪兵,当她经过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庭长等玛斯洛娃坐下来后,就转过脸去对书记官说话。

例行的审讯程序之后,庭长请一个司祭带着陪审员们宣誓。

司祭是个小老头,一张白中带黄的、臃肿的脸,身穿棕色法衣,胸前挂着一个金色十字架,法衣的一侧还别着一枚小小的勋章。他慢吞吞地挪动着法衣里的两条臃肿的腿,走到圣像下面的读经台前。

陪审员们都站了起来,向读经台挤去。“请过来!”司祭说道,用臃肿的手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等着陪审员们走过去。

当所有的陪审员都沿着台阶登上高台的时候,司祭侧着那光秃秃的花白脑袋,套上油腻的圣带,然后梳理了下稀疏的头发,向陪审员们转过脸来。“举起你们的右手,手指要像这样并拢,”他用苍老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现在大家跟着我念,”他说着就领头宣誓,“凭万能的上帝,当着他神圣的福音书和赋予生命的十字架,我承诺并宣誓,在审理本案时……”他每说一句,就会停顿一下。“手这样举好,不要放下,”他对一个放下手来的年轻人说,“在审理本案时……”

留着络腮胡子的相貌堂堂的男人、上校、商人和另外几个人,他们都按照司祭的要求举起右手,手指并拢,并且举得很高很有精神,看上去非常乐意的样子,但是其他人就有些勉强了,不是很乐意的样子。有的人念誓词声音特别响,有的人只是动动嘴巴,几乎没有声音。大家都有些别扭,只有司祭满怀信心,自以为在干一件有益的大事。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丝毫没有耽搁,而且气氛十分庄严。这种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的仪式使参加者都很满意,更加坚信他们是在从事一项严肃而重大的社会工作。这一点聂赫留朵夫也感觉到了。九

庭长讲完话之后,就向几个被告转过身去。“西蒙·卡尔京金,站起来!”他说。

穿囚服的男人紧张地跳了起来,双颊的肌肉抖动得更厉害了。“你叫什么名字?”“西蒙·彼得罗夫·卡尔京金。”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显然事先已准备好了。“你的身份是什么?”“农民。”“哪个省哪个县的人!”“土拉省,克拉皮文县,库比杨乡,包尔基村人。”“多大年纪?”“三十三岁,生于一八……”“信奉什么教?”“东正教。”“结婚了吗?”“没有,老爷。”“做什么工作?”“在毛里塔尼亚旅馆当茶房。”“以前吃过官司吗?”“从来没有吃过官司,因为我以前过日子……”“以前真的没有吃过官司吗?”“上帝保佑,从来没有吃过。”“起诉书副本收到了吗?”“收到了。”“请坐下。叶菲米雅·伊万诺娃·包奇科娃。”庭长面向下一个被告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庭长不胜疲倦地叹了口气,问第二个被告。眼睛没有瞧她,只顾查阅着面前的文件。对于庭长来说,审理案件已是家常便饭,为了加速案件的审理进程,他完全可以一心二用同时做两件事。

包奇科娃已经四十三岁了,科洛明纳城小市民出身,也在毛里塔尼亚旅馆做茶房。以前没有吃过官司,没有受过法庭调查,也收到了起诉书副本。包奇科娃回答问题时非常泼辣,那种语气仿佛回答每句话时都在说:“对,我叫叶菲米雅,也就是包奇科娃,起诉书副本收到了,我觉得挺有面子的,谁也不许嘲笑我。”等庭长一问完,包奇科娃不等庭长让她坐,就自己坐下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好色的庭长对第三个被告特别亲切地问道。“你得站起来。”他看到玛斯洛娃坐着不动,于是和颜悦色地补充了一句。

玛斯洛娃很快地站了起来,一副温顺的样子,挺起高耸的胸部。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那双笑吟吟而略微斜睨的黑眼睛直直地盯着庭长的脸。“你叫什么名字?”“柳波芙。”她迅速地回答道。

聂赫留朵夫这时已戴上夹鼻眼镜,眼睛随着庭长的审问,一次次从被告的脸上扫过。“这不可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被告的脸,“她怎么会叫柳波芙呢?”听到她的回答后,他这样想道。

庭长还想审问下去,但这时那位戴眼镜的法官拦住他,生气地小声说了句什么,庭长点点头表示同意,转身对被告说道:“你怎么叫柳波芙呢?你登记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被告没有作声。“我问你,你的真名叫什么。”“你的教名叫什么?”那个生气的法官补充问道。“以前我叫叶卡捷琳娜。”“这不可能,”聂赫留朵夫心里继续这样想道。其实,他已经毫不怀疑地相信这就是那个姑娘,姑妈的养女兼侍女,他曾经一度爱上过她,真正地爱过她,后来在情欲冲动下诱奸了她,最后又抛弃了她。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想过她,因为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会使他过于痛苦。这件事明显暴露了他的真面目,他这个以正人君子自称的人不仅不正派,而且在对待这个女人的行为上,简直可以说是下流无耻。

是的,没错,就是她。这会儿他看出了她那种独一无二的神秘特质。这种特质使这张脸自成一格,与其他人不同。她与众不同的可爱特质,表现在脸上、嘴唇上,表现在略微斜睨的眼睛里,尤其是表现在她那天真烂漫、笑吟吟的目光中,表现在脸上和全身流露出来的唯命是从的神态上。“你早就该这么说了,”庭长又特别和颜悦色地说道,“你的父名叫什么呢?”“我是个私生女。”玛斯洛娃说。“那么按照教父的名字该怎么称呼你呢?”“米哈依洛娃。”“她会做什么坏事呢?”聂赫留朵夫心里仍在琢磨,他的呼吸有点急促了。“你姓什么,通常人家叫你什么?”庭长继续问。“通常用母亲的姓玛斯洛娃。”“身份呢?”“小市民。”“信东正教吗?”“信。”“职业呢?你做什么工作?”

玛斯洛娃沉默了。“你做什么工作?”庭长又问。“在院里。”她说。“什么院?”戴眼镜的法官严厉地问道。“什么院您自己知道。”玛斯洛娃说道,她莞尔一笑,接着迅速地向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又盯住庭长。

她的脸上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神情,她的那句话、那种微笑和她迅速扫视法庭的目光是那么的可怕和可怜,弄得庭长不禁垂下了头。庭上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接着,这种寂静被一个旁听者的笑声打破了,有人向他发出嘘声。庭长抬起头,继续问她:“你以前受过审判或侦审吗?”“没有。”玛斯洛娃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起诉书副本收到了吗?”“收到了。”“你坐下吧。”庭长说。

玛斯洛娃就像盛装的贵妇人提起拖地长裙那样提了提裙子,然后坐下来,一双白净的不大的手拢在囚服的袖子里,眼睛一直盯着庭长。

接着传证人,然后又把证人带下去。再接着是推定法医,请他出庭。最后是书记官站起来,宣读起诉书。

聂赫留朵夫坐在第一排第二座的高背椅上,他摘下夹鼻眼镜,望着玛斯洛娃,内心展开了一场复杂而痛苦的活动。十

起诉书内容如下: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毛里塔尼亚旅馆里有一名旅客

猝然死亡,经查明,这名旅客是乃库尔干二等商人费拉邦特

·叶梅里扬诺维奇·斯梅里科夫。经第四警察分局法医验明,斯梅里科夫的死亡原因为饮

酒过量、心力衰竭。他的尸体当即入土掩埋。案发数日之后,斯梅里科夫的同乡好友、商人季莫兴从

彼得堡归来,获悉了斯梅里科夫猝死一事,怀疑有人谋财害

命。关于这项怀疑,经预审查明,有以下事实:(一)斯梅

里科夫猝死前不久刚从银行提取了三千八百卢布的现金,而

在死者封存的遗物清单中只有三百一十二卢布十六戈比。(二)斯梅里科夫临死前一日曾在妓院和毛里塔尼亚旅馆同

妓女柳波芙(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相处了一天一夜。叶

卡捷琳娜·玛斯洛娃曾受斯梅里科夫之托,自妓院赶赴毛里

塔尼亚旅馆取钱。玛斯洛娃会同毛里塔尼亚旅馆茶房叶菲米

雅·包奇科娃和西蒙·卡尔京金,使用斯梅里科夫交给她的钥

匙,打开皮箱,取出现款。玛斯洛娃开箱时,包奇科娃和卡

尔京金均在场亲眼目睹箱内装有百元面值的卢布钞票若干

叠。(三)斯梅里科夫偕同妓女玛斯洛娃从妓院回到毛里塔

尼亚旅馆后,玛斯洛娃受茶房卡尔京金的指使,将卡尔京金

交给她的白色药粉掺入一杯白兰地中,并让斯梅里科夫喝

下。(四)次日早晨,妓女玛斯洛娃将斯梅里科夫的一枚钻

石戒指卖给了妓女当班,声称戒指是斯梅里科夫送给她的。(五)斯梅里科夫死后的第二日,毛里塔尼亚旅馆女茶房叶

菲米雅·包奇科娃就到本地商业银行,在本人活期存款账户

中存入一千八百卢布。经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并化验内脏,证实死者体内确有

毒药,据此足以断定被害人是中毒身亡。被告玛斯洛娃、包奇科娃与卡尔京金在接受审讯时均不

承认自己犯有罪行。玛斯洛娃供称:她受斯梅里科夫委托,

的确从她工作(按照她的说法)的妓院到毛里塔尼亚旅馆去

为他取过钱。她是用斯梅里科夫交给她的钥匙打开皮箱的,

并按照他的吩咐取出四十卢布,并没有多取一分钱,包奇科

娃与卡尔京金均可为她作证,因为她取钱的时候,他们一直

都在旁边。她还供称:当她第二次到商人斯梅里科夫的房间

时,的确曾受卡尔京金的指使,把放有药粉的白兰地让商人

喝掉,她当时以为那是安眠药,是为了让商人更早地睡觉,

以便自己可以及早脱身。戒指则是商人打了她,她哭着要离

开他时,商人送给她的。叶菲米雅·包奇科娃供称:丢钱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并

说她从未进过商人的房间,那里的事情都是由柳波芙一人处

理的。如果商人真的丢了钱的话,也是柳波芙所为,因为是

她拿着钥匙去取钱的。

玛斯洛娃听到这里的时候,全身打了个哆嗦,张开嘴巴,回身看了包奇科娃一眼。书记官积极读了下去。当警察向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出示她的一千八百卢布的

银行存款,并询问这笔存款来源的时候,包奇科娃供称:这

是她和卡尔京金两人十二年的积蓄,她准备跟西蒙·卡尔京

金结婚。又据西蒙·卡尔京金第一次受审时供称:玛斯洛娃

拿着钥匙从妓院来到旅馆时,教唆他和包奇科娃共同窃取现

款,然后三人分赃。

玛斯洛娃听到这里身子又哆嗦了一下,甚至要跳起来,脸涨得通红,开口说了句什么,可是被民事执行吏所制止。书记官继续念道:最后,卡尔京金还供认,他曾经将药粉交给玛斯洛娃,

使该商人安眠,但在第二次审讯时又推翻前供,否定参与了

谋财案件,声称从未曾将药粉交给玛斯洛娃,将全部罪责推

到玛斯洛娃一个人身上。至于包奇科娃在银行存款一事,他

和包奇科娃的供词相同,声称这是他们两人十二年来在旅馆

听差所得的小费。

接着,起诉书列举被告对质记录、证人供词和法院鉴定人意见等。

起诉书结尾如下:综上所述,包尔基村农民西蒙·彼得罗夫·卡尔京金,年

三十三岁;小市民叶菲米雅·伊万诺娃·包奇科娃,年四十三

岁;小市民叶卡捷琳娜·米哈依洛娃·玛斯洛娃,年二十七岁,

被控于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经过预谋,共同窃取商人斯梅

里科夫现款和戒指一枚,共值二千五百卢布,并谋财害命,

用掺有毒药的酒灌醉斯梅里科夫,致其死亡。此项罪行触犯了刑法第一四五三条第四款和第五款。因

此,按《刑事诉讼程序条例》第二〇一条规定,农民西蒙·

卡尔京金、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和小市民叶卡捷吉琳娜·玛斯

洛娃应交由地方法院会同陪审员审理。

书记官念完长篇起诉书,收拾好文件,坐了下来,并用双手梳理了下他的长头发。大家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愉快地感觉到审讯就要开始,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正义马上就能得到伸张。只有聂赫留朵夫一个人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听到十年前他所认识的天真可爱的姑娘玛斯洛娃竟会犯下这样的罪行,不由得大惊失色。十一

当起诉书念完后,庭长同两个法官商量了一番,然后转身对卡尔京金说话,脸上的神情分明显示着:这下子,我们就会把全部案情弄个水落石出了。“农民西蒙·卡尔京金。”他身子侧向左边,开口说道。

西蒙·卡尔京金站了起来,双手贴住裤子两侧的接缝,整个身子向前倾,两个腮帮子无声地抖动个不停。“你被指控于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串通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和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盗窃商人斯梅里科夫皮箱里的现款,然后拿来砒霜,指使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放在酒里给商人斯梅里科夫喝下,致使斯梅里科夫中毒身亡。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他说完把身子侧向右边。“绝对没有这回事,因为我们的工作是伺候客人……”“这话你以后再说。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绝对没有,老爷。我只是……”“有话以后再说。你承认自己有罪吗?”庭长从容而坚决地再次问道。“我不会干这种事,因为……”

民事执行吏连忙跑到西蒙·卡尔京金身边,无可奈何地低声制止他。

庭长露出对他的审问已经完毕的神情,把拿文件那只手的臂肘挪了个地方,转过脸来对叶菲米雅·包奇科娃说道:“叶菲米雅·包奇科娃,你被控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在毛里塔尼亚旅馆串通西蒙·卡尔京金和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从商人斯梅里科夫皮箱里盗窃他的现金和一枚戒指,三人分赃,并为了掩盖你们的罪行,哄骗商人斯梅里科夫喝下毒酒,致使他毙命。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我什么罪也没有,”这个女被告强硬而果断地说,“我连那个房间都没有进去过……既然那个贱货进去过,那就是她作的案。”“这话你以后再说,”庭长仍旧温和而坚决地说道,“那么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钱不是我拿的,酒也不是我灌的,我连房门都没有踏进去。我要是在场,肯定会把她撵走。”“你不承认自己犯了罪吗?”“我从来没犯过罪。”“很好。”“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庭长转身对第三个被告说,“你被控带着商人斯梅里科夫的皮箱钥匙从妓院到毛里塔尼亚旅馆的房间里窃取箱里的现金和一枚戒指。”他像背书一般熟练地说道,同时把耳朵凑近左边的法官,那个法官对他说,查对物证清单还少一个酒瓶。“窃取箱里的现金和一枚戒指,”庭长又说了一遍,“你们分了赃,然后你又同商人斯梅里科夫一起回到毛里塔尼亚旅馆,你给斯梅里科夫喝了毒酒,致使他毙命。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我什么罪也没有,”她急急地说道,“我原先这么说,现在也这么说,我没有拿过,没有拿就是没有拿,我什么也没有拿。至于戒指是他自己给我的……”“你不承认犯有盗窃两千五百卢布现金的罪行吗?”庭长问。“我说过,除了四十卢布,我什么也没有拿。”“那么,你犯了给商人斯梅里科夫喝毒酒的罪行,你承认吗?”“这事我承认。不过他们告诉我那是安眠药,吃了没有关系的,我也就相信了。我没有想到他会死,我也没有存心要害他。我可以当着上帝的面起誓,我没有这个念头。”她说道。“这么说,你不承认犯有盗窃商人斯梅里科夫现金和戒指的罪行。”庭长说道,“可是你却承认给他喝过毒酒,是吗?”“但是我以为那是安眠药。我给他喝是为了让他睡觉。我没有想害他,我从来都没有这个念头。”“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说吧。”“事情的经过吗?”玛斯洛娃很快地说道,“我乘马车到了旅馆,他们把我领到他的房间里,当时他已经喝得烂醉了。”她在说到“他”这个字时,脸上露出异常恐惧的神色,眼睛睁得老大,“我想离开,可是他不放我走。”

她住了口,仿佛思路突然断了,或者是想到了别的事。“那么,后来呢?”“后来还有什么呢?后来在那里待了一阵子,就回去了。”“那么后来怎么样呢?”庭长又问玛斯洛娃。“我回到家里,”玛斯洛娃继续说道,比较大胆地瞧着庭长一个人,“我把钱交给掌班,就上床睡觉了。刚刚睡着,我的姐妹别尔塔就把我叫醒了。她说:‘起来吧,你的那位商人又来了。’我不愿意去,可是掌班硬叫我去。他就在旁边,”她一说到“他”字,脸上又现出恐惧的神色,“他一直给我的那些姐妹灌酒,后来他还要买酒,可是身上的钱花光了。掌班不信任他,不肯赊账。他就派我到旅馆去。他告诉我钱在哪里、取多少。我就去了。”“你就乘车去了。那么后来又怎么样呢?”他说。“我到了那里,就按照他的话,走进他的房间。不是我一个人走进房间的,我叫了西蒙·卡尔京金一起进去,还有她。”她说着指指包奇科娃。“她胡说,我压根儿没有进去过……”包奇科娃刚开口,就被制止了。“我当着他们的面拿了四张红票子。”玛斯洛娃皱皱眉头继续说道,眼睛瞧也没有瞧包奇科娃。“那么,被告取出四十卢布时,有没有注意到里面有多少钱呢?”副检察官突然间提问道。

副检察官刚一开口,玛斯洛娃就全身打了个哆嗦。不知什么缘故,她总觉得他对她不怀好意。“我没有数过,只看见些一百卢布的钞票。”“被告看见了一百卢布的钞票,那么,我没有别的话要问了。”“你就把钱取来了?”庭长看看表,继续问。“取来了。”“后来呢?”庭长问。“后来他又把我带走了。”玛斯洛娃说。“那么,你是怎样把药粉放在酒里给他喝下去的呢?”庭长问道。“怎样给吗?我把药粉撒在酒里,就给他喝了。”“你为什么要给他喝呢?”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他一直不肯放我走,”她沉默了一下后又继续说,“我被他搞得筋疲力尽。我走到走廊里,对西蒙·卡尔京金说:‘但愿他能放我走。我累坏了。’西蒙·卡尔京金说:‘我们也被他烦死了。我们让他吃点安眠药吧,他一睡着,你就可以脱身了。’我说:‘好!’我以为那是安眠药,不是毒药。他就给了我一个小纸包。我走进房间,他躺在隔板后面,一看见我就要我给他倒白兰地。我拿起桌上一瓶上等白兰地,倒了两杯,一杯自己喝,一杯给他喝。我把药粉撒在他的杯子里,给他喝。我要是知道那是毒药,我是绝对不会给他喝的!”“那么,那个戒指是怎么回事呢?”庭长问。“戒指是他自己送给我的。”“他是什么时候送给你的呢?”“我跟他回到旅馆后立刻就想走,他就打我的头,把梳子都打断了。我生气了,拔脚要走。他就摘下手上的戒指送给我,叫我别走。”玛斯洛娃说。

法庭上出现了一阵沉默。“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我全都说完了。”玛斯洛娃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随后庭长在一张纸上记了些什么,接着听了左边的法官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话,就宣布审讯暂停十分钟,匆匆地站起来,走出法庭。

陪审员、律师、证人随着法官的离开,纷纷站了起来,大家高兴地感到一个重要案件已审完了一部分,于是开始活动。

聂赫留朵夫走进陪审员议事室,在窗前坐了下来。十二

是的,这个女人是卡秋莎。

聂赫留朵夫和卡秋莎的关系是这样的:

聂赫留朵夫第一次见到卡秋莎,是在他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一年的暑假,他住在姑妈家里,准备写一篇有关土地所有制的论文。往年的夏天,他都是在母亲位于莫斯科近郊的大庄园里同母亲和姐妹们一起度过。可是那一年,他的姐姐出嫁了,母亲也到国外的温泉去疗养了。聂赫留朵夫却必须写论文,于是他决定到姑妈家里去度暑假。姑妈家在远离城市的乡下,十分清静,可以让他安心地撰写论文。两个姑妈都很疼爱自己的侄子和继承人,聂赫留朵夫也爱她们,并且十分喜欢她们那种老式的、淳朴的生活。

这个夏天,聂赫留朵夫在姑妈家里过得非常舒服,心情十分舒畅。这是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没有别人的指点,自己亲身体会到生活的全部美和重要,领悟到人在生活中所做的事情的全部意义,看到了人本身和这个世界所能达到的无限完美的可能,因此不仅满怀希望,还充分自信地致力于这种完美的创造。这一年,他在大学里已经阅读了斯宾塞的《社会静力学》。他对斯宾塞关于土地所有制的观点印象深刻,特别是作为大地主的儿子。他的父亲并不是很富裕,但他母亲的陪嫁十分丰厚,差不多拥有一万俄亩的土地。这是他第一次深刻理解了土地私有制的残酷和不公平。他是一个非常看重道德的人,把为道德要求而做出的牺牲看作是最高的精神享受。他决定放弃土地所有权,于是当即将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土地送给了农民,而他的论文就是围绕这个主题来写的。

他在姑妈家里度过了一个月快乐恬静的生活,丝毫没有留意到姑妈家里那个半养女半侍女、眼睛漆黑、走路轻快的卡秋莎。

这时,聂赫留朵夫十九岁,他一直在母亲的照顾下成长,是个天真无邪的小伙子。如果他梦见女人,那女人必定是他的妻子。在他的意识里,凡是不能成为他妻子的都算不得女人,而只是普通人。可是,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在耶稣升天节那天,姑妈的邻居带着孩子们到姑妈家串门,其中有两个小姐、一个中学生和一个客居他们家的农民出身的青年画家。

喝完茶后,他们全体来到屋前修剪得非常平坦的草地上玩“捉人”的游戏。他们把卡秋莎也带了过来参加游戏。玩了几个回合后,聂赫留朵夫和卡秋莎成为了搭档。聂赫留朵夫看到卡秋莎总是感觉很愉快,但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逐渐喜欢上了这个脚步轻快的姑娘。“哦,这下子可怎么捉到他们两个呢?”那个扮“捉人”的画家快乐地说道,他那两条粗壮结实的罗圈腿跑得飞快,“除非他们自己摔倒了。”“您就是捉不到啊!”“一,二,三!”

他们拍了三次手。卡秋莎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敏捷地同聂赫留朵夫交换着位置。她用粗壮有力的小手握了握他的大手,马上向左边跑去,她那浆过的裙子发出瑟瑟的响声。

聂赫留朵夫跑得很快。他不愿意被画家捉到,就一个劲儿地向前飞跑。他回头瞧见画家在追卡秋莎,但她那两条年轻的富有弹性的腿灵活地飞跑着。为了不让画家逮住,便向左边跑去。前面是一个丁香花坛,没有谁跑到那里去过,但卡秋莎回过头来看了聂赫留朵夫一眼,示意他也到花坛后面去。聂赫留朵夫领会了她的意思,就向丁香花坛后面跑去。谁知花丛前面有一道小沟,沟里长满了荨麻,聂赫留朵夫不知道,一脚踏空,掉到沟里去了。他的双手被荨麻刺破,还沾满了傍晚的露水。他马上爬了起来,对自己的鲁莽感到好笑,整理了下衣服后跑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卡秋莎那双水灵灵的乌梅子般的眼睛满含着笑意,她飞也似的向着他跑来。他们跑到一块儿,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在这种游戏中,被追的两个人在一个地方会合后,相互握手表示胜利。)“我看,您准是刺破手了吧。”卡秋莎说道。她一边用那只空着的手梳理着松开的辫子,一边不住地喘气,笑眯眯地从脚到头打量着他。“我不知道这里有一道沟。”聂赫留朵夫也笑着说,没有放开她的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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