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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13:3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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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泰戈尔著 白开元译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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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精品集·传记卷

泰戈尔精品集·传记卷试读:

新版说明

安徽文艺出版社秉承“以精品打造一流”的出版理念,出版了一系列中外名家经典作品集,2011年,值印度文化巨匠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诞生150周年暨逝世70周年之际,曾出版了《泰戈尔精品集》4卷本,译者为白开元先生。泰戈尔惯以用孟加拉语进行写作,再自译成英语(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吉檀迦利》即如此),因此国内出版的泰戈尔作品大多翻译自英语。白开元先生是国内屈指可数的精通孟加拉语的专家,专注于泰戈尔作品的研究和翻译。这套精品集就是白先生依据孟加拉文翻译而成的,体现了泰戈尔令人惊叹的“字字珠玑,多一字则繁,少一字则简”的把握语言的能力,更加准确地表达出泰戈尔作品中不朽的思想内涵和艺术魅力。这套书自出版以来,得到了业界的肯定和广大读者的喜爱。故借重版之机特做修订增补,合为5卷,即在原《泰戈尔精品集·诗歌卷》《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泰戈尔精品集·小说卷》《泰戈尔精品集·传记卷》外,新增加了《泰戈尔精品集·戏剧卷》,旨在更加完整地展现泰戈尔的文学创作成果。泰戈尔的戏剧作品形式多样,题材广泛,既有话剧、诗剧,又有歌剧、歌舞剧等,涉及习俗、宗教、爱情、教育等领域。此次新增的戏剧卷从孟加拉语的《泰戈尔全集》中选译了具有代表性的19个剧本,几乎涵盖了所有戏剧种类。其中,《自由之瀑》是一部现实主义杰作,反映了20世纪20年代印度群众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歌颂了为民族独立而英勇献身的英雄形象;《邮局》表现了泰戈尔独特的教育理念,文章中传递出的先进教育思想对于今天的家长、老师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牺牲》是孟加拉戏剧的经典之作,剧情围绕杀生献祭而展开,揭露了顽固宗教陋习及宗教改革的迫切性;诗剧《贞妇》赞美了超越宗教派别的纯洁爱情,严厉谴责灭绝人性的封建婚姻制度;《甘陀利的祈求》《迦尔纳与贡蒂》和《齐德拉》均取材于史诗《摩诃婆罗多》,弘扬了坚守信义的高尚品德,赞美了忠贞不贰的爱情;《天堂闹剧》《学生的考试》《治病》《名声的烦恼》等,篇幅短小,揭露了现实社会中的种种弊端。

泰戈尔非常热爱中国,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曾于1924年来中国访问,对中国现代文学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他曾说过:“中国和印度是极老而又极亲爱的兄弟”“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到中国便像回到故乡一样”。中国读者也十分喜爱泰戈尔和他的作品。为便于大家了解泰戈尔、阅读泰戈尔的作品,特修订增补5卷本《泰戈尔精品集》。编者2016年12月

总序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861—1941)是印度现代时期出现的一位文化巨人,集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于一身。综观他的生平著述和活动,所体现的文化创造力是令人惊叹的。

作为文学家,泰戈尔的创作涉及各种体裁:诗歌、小说、散文、戏剧、文论和歌词等。而且,各种体裁的作品都有相当可观的数量,并展现独到的艺术成就,堪称世界文学史上并不多见的全才型的伟大作家。

泰戈尔的文学创作既扎根于印度母亲大地,又有宽阔的世界视野。他熟谙印度历史悠久的宗教、哲学和文学传统,又关注西方现代文明和文学的发展。他头脑清醒,目光敏锐,对于东西方文化,都善于吸收其精华,而抛弃其糟粕。他是沟通和融合东西方文化的成功实践者。他的创作贴近自然、社会和人生,浸透人道主义精神。他注重作品的内容和情感,也讲究表现形式,追求完整和谐的艺术美。因此,阅读他的作品,总会让人感受到其中蕴涵的思想和艺术魅力,可以细细咀嚼和回味。

中国和印度同为文明古国,有着2000多年的文化交流史,而泰戈尔是现代中印文化交流的伟大使者,由于中印两国在近代共同的历史命运,泰戈尔对中国人民始终怀有深切的同情和真挚的友好情意。他曾经两度访华,与中国人民结下深厚的情缘。他还有一个美好的中文名字,叫“竺震旦”。他的作品也受到中国一代又一代读者的由衷喜爱。在20世纪中国的外国文学翻译中,泰戈尔是作品获得翻译和出版数量最多的外国作家之一。

今年是泰戈尔诞生150周年。为此,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这套4卷本的《泰戈尔精品集》。我要在这里特别提请读者注意的是,这套精品集的译者是白开元先生。白先生是国内屈指可数的精通孟加拉语的专家,而且,他毕生专注于泰戈尔作品的研读和翻译。泰戈尔是用孟加拉语写作的作家。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因此,强调从原文翻译是翻译界的共识。而国内长期以来缺乏通晓孟加拉语的人才,以致过去的泰戈尔作品译本大多从英语或其他语言转译,也是迫不得已。现在,白先生奉献给读者的这套《泰戈尔精品集》全部是依据孟加拉语原文翻译的。这是值得我们额手称庆的。这样,出版白先生翻译的这套精品集,也为纪念泰戈尔诞生150周年增添了一种特殊的意义。黄宝生2011年2月10日

代序

库萨伊吉先生请我为孩子们写些作品。我想,那就写泰戈尔童年的事情吧,于是,我千方百计重返昔日的魔幻世界中。那世界里里外外的尺度,和现在迥然不同。当时油灯的黑烟,大大多于它散发的光亮。在理性的王国,尚未开始进行科学考察,“可能”与“不可能”的界线的标志,交叠在一起。叙述那段岁月使用的语言,当然是朴素的,尽可能适合孩子们的接受能力。随着年龄增长,幼稚的想象之网,会像雾一样从心中渐渐消失,可我并未改变讲述童年时所用的语言。故事的叙述方式,未被允许越过童年的界线。不过,写到最后,我的回忆抵达了少年时代。在那儿伫立片刻就会明白,少年的天性,在与神奇环境的出人意料和不可避免的接触中,慢慢成熟起来了。将全部记叙称之为童年的特殊意义,在于说明孩子的成长就是他生命力的成长。人生的第一阶段那最重要的发展过程,是值得沿袭的。随着生命成长所需要的营养物质,少年很容易从周围获取。他只让以现行教育方法把他培养成人的努力的极少一部分,在自己身上结出果实。

这本小书的少量内容,可以在《人生回忆》中找到。不过两本书的趣味不同,其差别类似于湖泊和瀑布的差别。《人生回忆》是故事,而这本书是鸟啼。前者出现在篮子里,后者出现在树上。它把四周的树枝和果实融为一体,生动地闪现。它的一些形态,显现在前不久出版的一本诗集中,那是一部诗的电影,书名叫《儿歌之画》。书中有一些絮叨是未成年人的,有一些则是成年人的。书中展现的欢乐,是儿童情感的快乐。可这本书是用孩子的语言写的散文集。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

序诗

那时我是小孩,灵巧的身体

像一只小鸟,只是没有双翼。

一群群鸽子飞离邻居的房顶,

走廊栏杆上乌鸦呱叫个不停。

胡同里走过叫卖商品的小贩,

用毛巾盖着装满小鱼的竹篮。

哥哥正站在楼顶上拉小提琴,

黄昏星之曲中融入他的琴声。

我丢下英语课本,去找嫂子,

她纱丽的红贴边遮盖着脸腮,

我偷她的一串钥匙藏在花盆里,

以捣乱招来她温和的假生气。

贾杜吉黄昏时分突然来拜访,

左手拿水烟筒,披肩盖着肩膀,

洛波古斯写的儿歌,他倒背如流。

我不想写作业,也不愿背书;

我心里想的是:采用哪种手段,

我才能轻易地加入民间艺术团,

到一座座新的村子演唱歌曲,

从此不用老为学习升级焦急。

放了学,刚刚走到我家门前,

忽见楼顶上落下乌云一团团。

天降大雨,街道全沉入积水,

屋檐下水柱好像大象的鼻子。

黑暗中潮湿的雨声在耳边回响,

神话中的王子在平原迷失方向。

我认识的山脉江河全在地图上,

如昆仑山、密西西比河和扬子江。

懂的,半懂的,在远处一起听,

用各种彩线编织着神奇的美梦。

各种声音、运动、精灵、万物,

一层层把我这轻盈的世界围住。

思绪在这无边的世界中间萦绕,

像水中的苔藓,似云中的飞鸟。第一辑我的童年

我至今常常想起,明媚的秋阳照射着那南游廊前的花园,我哼唱着新写的歌词:秋风习习,晓梦中我的生命向往什么?一

我出生的加尔各答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城市的大街小巷嘎哒嘎哒奔跑的出租马车,掀起滚滚尘烟,车夫的鞭子不停地抽打骨瘦如柴的马背。那时候没有电车、汽车、摩托车,工作也不像现在这样忙得让人透不过气,人们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政府机关的职员在出门之前,从容地吸上几口水烟,而后嚼着枸酱包去上班。他们有的坐轿子,也有三五个人合租一辆马车,均摊车费。有钱人的马车上印着本家族特有的姓氏图案,半掩着面纱般的皮车门帘儿。车夫坐在前座上,包头布按当时流行的样子缠裹着。腰里插着用牦牛的长尾毛做的拂尘的两个马车夫站在车后,吆喝着驱赶路上的行人。

妇人外出,必须坐关着门的轿子,面前黑乎乎的,令人感到憋闷。坐马车,她们十分羞怯。烈日下,下雨天,她们头上都不打伞。任何一个胆敢穿紧身衣和鞋子的女人,都被嘲讽为模仿洋女人,是丢弃所有礼仪、不知廉耻的人。如果一个女人意外地遇到家庭成员以外的男人,她必须立刻用面纱遮住面孔,咬着舌尖转过身背对着陌生人。女人出门乘坐的轿子,就像她们的住所一样是关着门的。富家小姐和媳妇的轿子罩着厚厚的布盖,望去像一座活动的坟墓,手持铜头棒的家丁走在“坟墓”旁边。他们的职责是捻着胡须看门护院、保护送往银行的钱或走亲戚的妇女;节日期间,保护乘轿子下恒河沐浴的妇女,确保她的安全。上门兜售商品的小贩,需贿赂看门的希鸟南丹,以获得许可;受雇的车夫也得给希鸟南丹一些好处,有时因不愿遵从此惯例而在门口发生争吵。

那时候,仆人的头领索沃罗摩是我们家的教头,他大部分时间练习拳术,挥舞棍棒。有时坐在一边碾磨大麻,有时静静地吃生萝卜和嫩菜叶。我们这些男孩子在他耳边大喊“罗陀——黑天——”,他越是举起双手说“是,是”,我们就越来劲儿。他这样做是耍伎俩,以便不断地听到他尊敬的神祇的圣名。

那时城里没有煤气灯,也没有电灯。开始使用煤油灯时,它的灯光曾使我们惊叹不已。每当夜幕降临,仆人们在每个房间点燃蓖麻油灯,我们的书房里点燃只有两根灯芯的油灯。伴着昏黄的灯光,老师开始教我们贝利塞尔卡尔编写的初级课本。慢慢地,我开始打哈欠,最后实在太困了,不得不使劲揉发沉的眼皮。这时候,老师对另一个学生萨亭的夸奖往往就在我耳边响起,他可真是天生学习的材料,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他竟把鼻烟抹在眼睛上。对我最好别说这些废话!就连我可能成为家里最笨的人的可怕想法,也不能使我清醒。九点一到,我终于解脱了。我双眼迷迷糊糊,困意已经麻木了我的脑子。泰戈尔卧室

我家内宅、外宅之间是一条有百叶窗的狭窄的走廊,廊顶上挂着一盏灯光昏暗的灯笼。我一走进这条走廊,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人跟在我身后,吓得我直哆嗦。那个时代,魔鬼和精灵隐匿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到处流传着鬼神的故事。说不定哪天,某个女仆突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因为她听到了女妖怪桑格朱妮的鼻音浓重的话语。所有魔鬼中,桑格朱妮脾气最坏,据说,她贪吃鱼。另一个故事与生长在我家西墙外的那株枝繁叶茂的杏树有关。据说,有个神秘的幽灵,一脚踩着树枝,一脚踩着我家三层的房檐。为数众多的人声称亲眼见过这个幽灵,使得不少人都相信这个幽灵的存在。我哥哥有个朋友对此嗤之以鼻,于是有些仆人认为他不虔诚,很有些看不惯,还说总有一天他会被扭断脖子,那时他的观点就不攻自破了。周围这种充斥着鬼神的恐惧气氛,吓得我把脚一放在桌子下面的黑暗中便起鸡皮疙瘩。

那时候还没有铺设自来水管。在春季玛克月和法尔衮月,恒河水清澈见底,我家的挑夫将一个个装满河水的陶罐用扁担挑回来,储藏在家里一层昏暗的房间的大缸里,这便是我们常年的饮用水。这些摆着一排排大水缸、散发着霉味的潮湿房间,是神秘“怪物”的老巢。我们中谁不知道那些“怪物”呢?它们张着血盆大口,眼睛长在胸脯上,两只耳朵像簸箕,一双脚向后倒长着。每当我走进内花园,眼前就会浮现出“怪物”的影子,吓得我心跳不止,便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涨潮的时候,恒河水流入路边石砌的水渠。从我祖父那时起,我家就被允许将河水引入自家的水塘。水闸一开,河水奔涌而入,像瀑布一样翻腾轰鸣,激起白色水沫。鱼儿表演着逆水游泳的技艺。我曾经倚着南边走廊的栏杆,着迷地看着流水。可是我家水塘的寿命不长,终于有一天,一车车垃圾倒进水塘,映现花园绿影的水面从此消逝了。虽然那棵杏树仍然伫立在院西的楼边,但那个曾经站在上面的妖鬼不知了去向。

祖宅内外的光亮增多了。二

轿子是我祖母那个年代的物件。那轿子宽大、华丽,与王公贵族的彩轿相似。两根轿杠,分别由八名轿夫抬着。但是,随着声名显赫的家族如落日余晖般的逐渐衰落,那些戴金手镯、大耳环,穿无袖红外套的轿夫也匿迹了。曾以彩绘装饰的轿身已斑驳褪色,面目全非,坐垫破得露出了里面填充的椰树棕毛。轿子被弃置在账房走廊的一角,好似当今已被除名的破烂家具。当时我七八岁,还没参与人世间任何必须做的事情,而这顶旧轿子已被排除在一切要事之外,因此它对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它仿佛大海中的孤岛,而我是放了假的鲁滨孙,独自坐在关着门的轿子里,方向不辨,没人能看得见我。

那时我家里人来人往,熟人、陌生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各房的男仆女佣,整天嘁嘁喳喳,吆五喝六。

女佣芭丽刚从集市回来,挎着一只菜篮,走进前院;挑夫杜孔挑回了几罐恒河水;一个织布女进门推销新款式纱丽。每月领取工资的金匠迪努通常坐在胡同边的房间里拉风箱,按东家一家老小的要求打制首饰。这时他正走到账房里,准备和耳后别着羽毛笔的账房先生格伊拉施·姆卡吉结账要钱。弹棉花的,坐在院子里用皮弓弹旧棉被的棉花。看门人穆孔特拉尔正在绕圈子,跟独眼摔跤手学习新招式。他啪啪地拍着大腿,不厌其烦地重复四肢着地的技巧。一群乞丐在坐等每日定时的布施。

一成不变的日子就这样毫无生机地流逝着,天气越来越热,门房里的时钟忠实地报告时间。但是轿子里面的时光没有遵从时钟的通告,我仿佛生活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正午时分,王宫大门口下朝的鼓声敲响,藩王回宫用檀香水沐浴。假日的午后,我的仆人们吃过午饭去睡觉了,我独自一人躲在安静的轿子里,完全沉浸在自我想象的旅途中。我臆想的轿夫,带我游历我向往的有趣的地方,同我一起享受旅游的乐趣。我们穿越许多遥远而陌生的国度,我用书上看到的名字为它们命名;我们钻进茂密的丛林,灌木丛后双目闪射凶光的老虎吓得我浑身战栗,幸好有猎手与我同行,砰砰两声枪响,一切恢复了平静。

有的时候,轿子变成一只孔雀船,驶向大海深处,渐渐地,海岸线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突然,船桨掉进海里溅起一簇水花,波浪在船舷周围翻滚起伏,水手大声提醒我风暴即将来临。船舵旁站着的留八字胡、剃平头的水手阿卜杜勒,我认识他,就是他为我哥哥从帕德玛河捎来过鲥鱼和乌龟蛋。

阿卜杜勒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四月的一天,他驾着小船准备出海捕鱼的当儿,突然刮起了龙卷风。那是可怕的台风,他的小船慢慢地下沉。阿卜杜勒用牙齿死死地咬住缆绳,跳入水中向岸边奋力游去,将小船拖上了岸。故事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小船也保住了,一切安然无恙,这不合我的胃口,不是我心目中的“故事”。我一次次问他:“后来呢?”“后来么,”最后阿卜杜勒说,“后来的事可不一般,我竟然看到一只长胡须的黑豹。风暴来时,它爬上河对岸斜坡上的一棵菩提树,强劲的狂风刮断了树干,它落入帕德玛河,随波漂浮。它拼命翻滚挣扎才爬上这边的河岸。我当时一看见它立刻用缆绳绾了个活套,果然,它向我走来了,眼睛露出凶光。经过一番激烈地水中搏斗,它看上去饿坏了,口水顺着下垂的血红的舌头滴下来。它虽然碰到过许多人,有的被它吃掉,有的跑了,但它从未遇到过我。我大吼一声:‘来吧,伙计!’就在它抬起前爪向我扑来时,我抡出绳套套住了它的脖子。它企图逃脱,但是越挣扎绳套越紧,最终口吐白沫。”我异常兴奋地问:“它没死,是不是?”“死?”阿卜杜勒说,“它可不能死!河水暴涨,我必须赶回巴哈杜尔甘杰。我把黑豹拴在船前,让它拖着走了足有十四里。它不情愿地号叫,我就用橹捅它。于是平时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仅用了一个半小时。行了,小朋友,不要再问我‘后来呢’,你不会再有答案了。”“好吧,”我说,“黑豹的故事讲了那么多,现在讲讲鳄鱼的故事吧!”阿卜杜勒于是答道:“我经常看到鳄鱼的鼻尖露在水面上。当它懒洋洋地趴在岸边晒太阳时,笑容是那么阴险。如果我有猎枪,一定让它尝尝我的厉害。可惜我的持枪证过期了。不过,我还是可以再给你讲个好听的故事。有一天,一个吉卜赛女郎坐在岸边用镰刀削竹子,旁边拴着她的小羊。忽然,一条鳄鱼蹿出水面,咬着山羊腿往水里拖。吉卜赛女郎一跃而起,骑在鳄鱼背上,用镰刀向鳄鱼咽喉猛砍,最终,这凶狠的野兽放开山羊,逃进水里。”“后来呢?”我紧接着问。“下面的故事和鳄鱼一起沉到河底去了。”阿卜杜勒答道,“要想找出来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在下次见到你之前,我会派人找出答案告诉你的。”但是阿卜杜勒再也没有回来,也许他仍在寻找答案。

以上是轿子里的旅程。在外面的时候,我把自己装扮成教师,走廊上的栏杆就是我的学生。他们都怕我,在我面前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有的学生非常淘气,心思一点儿也不放在书本上。我吓唬他们长此以往,长大后将一事无成,只能当苦力。他们从头到脚布满我惩罚的印记,但依旧顽皮。惩罚无效,只得结束我的游戏。

我有时同我的木狮子做另外一种游戏。我听过不少祭祀的故事,从而认为奉献一头狮子将是无上光荣的事。于是我用小树枝不断地抽打它的背部。同时一定要念咒语,否则那就不算合格的祭祀:

木狮子舅舅,砍你的脑袋,

木狮子舅舅,呜呼哀哉,

核桃碰核桃,咚咚咚,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诗中几乎每个词都是我借来的,只有核桃这个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非常喜欢吃核桃。你可以从“咚咚”的声音看出我祭祀的刀子是木制的。“吧嗒吧嗒”的声音说明它不是很结实的刀。三

从昨夜起天空乌云翻滚,大雨滂沱。树木哑巴似的呆立着,鸟儿停止啼叫。眼前的雨景使我想起了童年时的黄昏。

我们儿时喜欢在用人的房间里消磨时光。当时,拼写、背诵英文单词的烦闷的黄昏,还没有压到我的肩上。三哥极力主张,首先要把孟加拉语的基础打结实,然后再学英语。因此,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摇头晃脑地背诵I am up(我在上面),He is down(他在下面)的时候,我的英语知识尚未达到拼读b-a-d =bad(坏)、m-a-d=mad(发疯)的程度。

名门富家的仆人的住处叫作“憩室”,尽管家道中落,憩室、账房、正厅等名称仍死抱着我家的地基不放。说实在的,我家的境况已和穷人相差无几,几乎没有马车等排场的负累。庭院角落里罗望子树下的茅房里,有一辆旧车,养着一匹老马。我的衣着十分朴素,很晚才穿袜子。早餐偶尔突破波罗吉沙尔订的菜谱,有块松软的面包和香蕉叶包的黄油,那高兴的劲儿,简直就和手捧着月亮一样。当时家里正教育大家,要坦然承认富裕的家境已衰败的现实。

00跟我们坐在席子上闲聊的仆人的头领,名叫波罗吉沙尔。他须发斑白,面皮干枯,皱纹纵横交错,表情呆板,嗓音粗哑,说话啰唆。他先前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富翁,如今屈尊照拂我们这群幼小的无名之辈。据说他过去当过乡村教师,至今仍保持着教师的风度和语言习惯。他不说“先生们坐着”而说“先生们正襟危坐地恭候着”。主人听了不禁哑然失笑。

他生性古板、孤傲,却极重视肢体的洁净。下池塘洗澡,两手吧嗒吧嗒推拨水上的浮油,然后噌地潜入水中。洗完澡上岸,走在果园的小径上,双臂向后作45度弯拱,这种姿势走路,似乎可以躲避天帝创造的凡世的污秽,保持种姓的圣洁。他谈论哪种行为正确,哪种举动荒谬,褒贬的倾向性十分明确。略驼的后背,增加了他言语的分量。可惜儒雅风度掩饰不住他的嘴馋。他伺候我们吃饭的方式与众不同,不是先把足够的饭菜盛在一只只盘子里,而是等我们落了座,手指捏着煎饼,摇晃着逐个询问:“要不要再来一张?”从他的声调不难揣摩他企望的回答。我几乎每回都说“不要了”,他也就不再强劝。我素来对牛奶兴趣索然,但喝奶是他难以抑制的嗜好。他屋中碗柜里的一只大铜碗,天天盛满牛奶,一只木盆里总有煎饼和菜肴,一只猫老在窗纱外转来转去地嗅着。

泰戈尔母亲我从小习惯于尽量少吃食物,但不能说我少吃了就身体瘦弱。比起食量大的孩子,我的力气大而不是小。我健康得可恶,想逃学逃不成,苦恼极了。折磨身体,照样不生病。一整天脚穿水泡湿的鞋子,也不着凉感冒。秋天睡在露天凉台上,露水濡湿头发、衣服,嗓子眼里仍听不见咳嗽的动静。我从未发现消化不良之类的肚痛的征兆。实在想逃学,只得对母亲撒谎说肚子痛得不行。母亲心里暗笑,未露出一丝忧愁的表情。她把仆人叫去,吩咐说:“去,告诉家庭老师,今天不必上课了。”

我那位守旧的母亲认为,儿子旷几节课,学业不会有损失。假若落到现在那些望子成龙的严厉的母亲手里,送回学校自不待言,耳朵也少不得被拧几下。

我母亲有时微微一笑,让我喝一口蓖麻油了事。生病在我一向是件乐事。偶尔发烧,家里人不说是发烧,而说身子有些热,于是请来郎中尼勒麦达巴。我那时还没有见过体温表。他摸摸我的额头,开出第一天的处方:吞一口蓖麻油,禁食。给我喝的水也很少,而且是开水。禁食后的第三天,吃的泡饭,喝的鱼汤,如同琼浆玉液。

我记不起发高烧是什么滋味,未听说患过疟疾,服过奎宁。泻药的王国里,只有蓖麻油。我身上未落下一块伤痕或疮疤。我至今不晓得什么叫麻疹、水痘。我的身体结实得过于顽固。如今的母亲想让孩子不得病,逃不出老师的手心,最好雇用波罗吉沙尔这样的仆人。既省医药费,又省伙食费,尤其是在掺假的机磨面粉和酥油盛行于市场的今日。

当年的市场上没有巧克力出售,只有一分钱一块的玫瑰芝麻糖。我不知散发着玫瑰香味的芝麻糖现在粘不粘孩子们的口袋,但确信已羞涩地逃离显贵们的邸宅了。那一包包油炸米花,那便宜的方块芝麻糖如今在哪儿?这些零食还有人做吗?没有的话,不必费力考证,重新挖掘它的制作过程了吧。

我每天傍晚听波罗吉沙尔讲葛里迪巴斯改写的共有七章的《罗摩衍那》史诗故事。名叫莎吐姬的女孩复习了一会儿功课也来听故事。《罗摩衍那》中的说唱词,波罗吉沙尔能拖腔带调地背下来。他端坐在席子上,把葛里迪巴斯抛到九霄云外,绘声绘色地表演:啊,出现了预兆。啊,凶兆,凶兆,大事不好……他面带笑容,秃顶闪闪发亮,儿歌般的唱词,像清泉汩汩流出他的喉咙。每行的韵脚铿锵有力,像水下敲击的鹅卵石。唱着,唱着,便手舞足蹈起来,把听众引入故事的情境之中。

莎吐姬感到最大的遗憾是,她称之为大哥的我,空有一副好嗓门,不学波罗吉沙尔那样说唱,否则早已蜚声四海了。

夜深了,草席上的故事会散了。脊梁骨里装满对魔鬼的恐惧,我回到内宅母亲的房里。母亲正和伯母她们在打扑克。水磨石地板像象牙一样光洁,床上盖着床罩。我们几个孩子不停地捣乱,她无奈地掷下牌,说:“伯母,您给他们讲个故事吧。”

我们在游廊里用陶罐里的水洗了脚,拽着堂祖母上床。故事从唤醒在地狱里沉睡的公主开始讲起,讲了一半,唉,谁来唤醒我哩!

午夜,远处传来胡狼凄厉悠长的嗥叫,好似加尔各答某些旧宅颓垣下的哀泣。四

我小时候,加尔各答的夜晚不像现在这么热闹。如今太阳一落山,阳光就被灯光所代替。人们不再做正经的工作,但也没闲着,好似火焰熄灭后的木炭,仍旧保留着余热。榨油机停转了,轮船的汽笛沉寂了,工人们离开了工厂,拉黄麻的水牛也入厩了,但城市的脉搏依旧在燃烧了一天的思想的余热中跳动。虽然已像冒烟的灰烬,马路旁商店里买卖仍在进行。大街小巷里奔跑的摩托车发出不同的轰鸣,尽管已不如白天那么急迫。可是在我记忆中过去的那个年代,只要白天一结束,停止做的生意就把自己裹进夜晚的黑毯子里,在城市的一片静默漆黑中睡去。夜空静谧,周围如此沉寂,能听见在我家旁边街道上传来马车夫的吆喝,那些富翁在恒河边的伊甸花园里呼吸了新鲜空气回来了。

炎热的杰特拉月和维沙克月,卖冰的小贩们在街上四处叫卖。他们的锅里用冰块围拥着一小听一小听的盐冰水,如今它已被更流行的冰淇淋代替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站在临街的阳台上,听到卖冰水的吆喝,我的精神是怎样为之一振。紧接着,又传来了小贩卖茉莉花的吆喝声。现在不知何故很少听说园丁春天种那些鲜花了。以前,空气中充满了女人们绕发髻的茉莉花串散发的幽香。女人们去恒河沐浴之前,往往坐在屋外对镜梳妆。她们用黑色发带细心地把头发束成各种样式的发髻,穿上按当时流行款式打褶的镶黑边的昌特尔纳迦尔产的纱丽。理发师的妻子用磨圆的小石块为她们揉脚,并在她们的脚上抹红色虫漆,在女人中间传播小道消息也是她的一种爱好。

那时候人们下班或放学后,不像现在成群地涌进足球场,或聚集在电影院里。那时也演出优秀戏剧,可我还是个孩子,唉!

那个年代,儿童不能和成年人共同娱乐,在远处看看也不行。如果胆大的孩子走近一点,大人们就会说:“走开,走开,自己玩去!”一旦我们自己玩得热闹了,他们又要说:“安静点!”可他们娱乐谈话时一点也不安静。我们间或能感受到远处大人们的快乐,好像瀑布的小水花溅落在我们身上。我家举办大型聚会时,一辆辆马车停在门前。我几个哥哥负责把客人们从大门口引领到楼上,为他们喷洒玫瑰花水,并送上花束或别在胸前的小花。我们这些小孩只能徘徊在院子旁边的游廊里,望着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的大人们。演戏开始了,一位贵妇人的呜咽声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我们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哭得那么古怪,越不明白越想知道,后来我们发现哭泣者原来是我姐夫。在那个年代,儿童与成人,就像男人与女人一样,被严格地分隔在各自的房间里。客厅耀眼的吊顶烛灯下,歌舞升平,男人们抽水烟,家里的女人手捧盛枸酱包的盒子,坐在屏风后的柔光里。来访的女宾们聚集在角落里悄声谈论着家庭琐事。这时,我们这些孩子已上床躺下,听女佣比娅丽或桑迦丽讲故事:“在月光下,像盛开的花一样……”五

我小时候,名门大户时兴筹建剧团。这些剧团需要大批嗓音甜美的男孩。我一个叔叔就是剧团的老板,他具有写剧本的天赋,而且对培养演员非常热情。在整个孟加拉,职业剧团就像贵族圈里的业余剧团一样风靡一时。在著名演员或富豪的赞助下,剧团像雨后春笋般涌现。赞助者或经理不一定都来自上层社会,不一定都受过高等教育,他们的声誉来自人格魅力。我家里经常举行戏剧表演,但不允许我们这些小孩参加。我想了许多办法,却只看过一出戏的序幕。院子周围的游廊里站满了剧团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味。那些男孩个个留长头发,眼圈因疲劳而发黑,年龄虽不大但老气横秋,嘴角由于长期嚼槟榔染成了黑色。他们的演出服装和其他行头放在绘着图案的铁皮箱里。大门一开,观众像蚂蚁般涌进院子,到处是嘁嘁喳喳的人,叫嚷声甚至飘过胡同,传到吉德普尔的大街上。九点的钟声刚一敲响,萨莫就像老鹰捉小鸡般地扑向我,用他粗糙的手拉住我的胳膊,说:“妈妈叫你去睡觉!”我对被当众拉走极为不满,但不得不屈服于大人的压力回到卧室。屋子外面喧闹嘈杂,一只只枝形烛灯把院子照得通明;屋子里面寂静无声,一盏桐油灯闪射着微弱的亮光。睡梦中,我好像隐约听见了铜钹敲击的舞蹈的节奏点。

成人们通常按照自己的意愿限制孩子的一切活动,偶尔出于某种原因想让孩子放松一下,就吩咐让他们也去看戏。有一回演出一部表现那罗王和王妃的爱情故事的戏,演出开始之前,我们被要求睡到十一点半。大人们一再保证在演出开始前叫醒我们,但我们并不相信他们的诺言,我们了解大人们的行事方式。大人就是大人,孩子就是孩子,不会错,可是这一天,虽然不很情愿,我主动上了床。因为,一是妈妈答应到时候叫醒我,二是九点醒了以后,我不停地使劲拧自己的腿,不让自己再睡着。演出的时候到了,我被带到外面,彩色烛灯放射出来的耀眼光线使我眼花缭乱。院子里铺了白布单,显得比平时大了许多,有一块地特意留给家族的长辈、他们的客人和一些显贵,其他地方挤满了自动跑来看戏的人。剧团由一位扎着金腰带的著名演员率领,观众不分长幼挤在一起,大部分观众被显贵们称为乌合之众。剧本是一位土生土长、没有学过英文的孟加拉作家写的,其中的曲调、舞蹈、情节源于孟加拉的农村生活,剧本未请学者修润。

我们坐到观众席上哥哥们的旁边,他们交给我一些用手绢包着的钱。在演出最精彩时把这些钱抛到台上是一种时尚。这是演员的额外收入,也为家族带来好声誉。

夜晚即将消逝,可演出还在继续。这时有人挟住我软弱的身躯,强行把我裹挟走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因为我已羞愧得不想去搞清楚。今天,我同大人们平等地坐在一起看戏,发小费,不久,就在全院子的人面前把我带走,真丢脸!我醒来时躺在妈妈房间里的沙发床上,太阳已经很高了,但我还没有起床,这样的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今,城市的娱乐活动像溪水一样淙淙流淌。任何人想看电影,花不多的钱就可以看一场。可是从前,娱乐活动是那么稀少,好似干涸的河床上相隔三四英里的水洼,旅人们焦急地围在水洼四周,掬水以缓解干渴。

昔日的生活好比国王的儿子,只在过年过节或自己高兴时给臣民们分发一些上好的礼品;而现代的日子好比商人的儿子,坐在街道的十字路口,面前摆着各种各样价廉物美的商品,吸引八方来客。六

波罗吉沙尔是仆人的头目,他的副手叫萨莫。波罗吉沙尔老家在查索尔,他是个地道的乡下人。他讲一口让加尔各答人听起来费解的方言,经常把tara、ora说成tenara、onara,把jete和khete说成jati和khati。他曾亲切地叫我们domani。波罗吉沙尔皮肤黝黑,大眼睛,头发油亮,身体健壮。他心地善良,对孩子们温和友善。他给我们讲强盗的故事,由于这种故事的流传,人们像害怕鬼神一样对强盗充满恐惧,即使在现在,强盗也杀人、抢劫,无恶不作,但警察却总是抓错人。不过现在强盗只在新闻报道中出现,不再带有任何冒险传奇的色彩。以前强盗被编进故事,在民间流传很广。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些在青壮年时当强盗的人,他们都是挥舞木棍的好手,身边常围着想学棍术的徒弟。人们听见他们的名字,肃然起敬。强盗并不完全意味着冲突与流血事件,他们不仅身体强壮,武艺精湛,而且讲义气,心地善良。有的富豪家里专门辟出一块练习棍术的场地,那些身手不凡、颇有名气的师傅,连真正的强盗也畏惧三分,不敢接近他们。抢劫是某些地主的职业。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地主命令他的喽啰埋伏在河流入海口,在月牙儿初升的一个夜晚,这些喽啰带回一颗祭祀女神的人头。地主看到人头不禁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叫:“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这是我的女婿呀!”

我们还听过强盗罗古和毗苏抢劫的故事。据说他们在抢劫之前提前通报,从不偷袭。当远处传来他们的吼叫声时,村民全身的鲜血冷却了,但他们的纪律是不伤害妇女。有一次一个妇女竟然成功地劫掠了他们,这个妇女化装成迦里女神,挥舞着女神使用的弯弯的镰刀,喝令他们供奉祭品。

记得有一天,我家举行了一场抢劫的表演。参加者都是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留着长头发的年轻人。一个人用布包裹一根很重的舂米的木杵,用牙咬住布,让木杵在他背上滚来滚去;一个人抓着另一个人的头发,转动他的头使他不停地旋转。他们站在长竹竿上,纵身跃上二楼。一个人低头站立,两手举起在头顶握住,两臂间形成一个圈,另一个人鸟一般穿过那个圈。他们还表演了如何在二三十英里外抢劫,当天晚上,像好人一样回到家里,安安稳稳地睡觉。

这些人个个有一副长竿,长竿紧绑着一块木板,用作脚镫。这种长竿叫作高跷。脚蹬高跷,手扶竿顶,走一步相当于步行十步,比马跑得还快。我曾鼓励圣蒂尼克坦学校的男孩们练习踩高跷,当然目的绝不是抢劫。在我的脑海中,抢劫的画面掺杂萨莫讲的故事中的那些可怕景象,因此晚上睡觉时经常用手护着怦怦乱跳的心,缩成一团。

星期天是休息日。前一天傍晚,在南花园灌木丛里蟋蟀的叫声中,我听了大盗罗古的故事。树影摇曳的屋子里,烛光昏暗,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星期天,我走进轿子,轿子开始在我的想象中移动。我仍沉迷在昨夜神秘的冒险故事里,感到一阵阵诱人的恐惧的震颤。寂静的黑暗中,我的脉搏随着轿夫们有节奏的吆喝跳动,我的躯体冷冰冰的。

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热气蒸腾,远处加里水塘波光粼粼,黄沙闪闪发光,河岸上菩提树的枝条垂向废弃的码头。故事中的恐惧,凝聚在那一丛丛茂密的芦苇和这陌生平原上的树荫下。越走近,我的心跳得越快,芦苇丛中隐隐可见一两根竹竿的顶端,轿夫们要在那儿停下来换肩,喝点水,在头上裹湿毛巾,然后?……

杀啊,冲啊,惊心动魄的喊声响起,强盗向我们冲了过来……七

从早到晚,学习像磨粉机一样枯燥地转动着。三哥赫蒙德拉纳特负责为这部吱嘎作响的破机器加油。他是一个严厉的监工,但现在已没有必要掩盖的事实是:他试图装进我们脑子里的那些好东西,已是沉船里的货物了。我学到的知识,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一个人试图把乐器的调子定得太高,弦就会因系得太紧而绷断。三哥为他大女儿的教育做好了一切准备。到了合适的时候,就安排她进入洛雷德修女学校。在此之前,她已在孟加拉接受了基础教育。三哥还让她接受了全面的西方音乐教育,但并没有让她丢掉印度音乐的表演技能。在当时的大家闺秀中间,唱印度歌曲,没有人能与她媲美。

西方音乐的价值,在于它需要勤奋练习以掌握音阶,它能培养敏锐的听力。钢琴训练容不得节奏韵律上的一丝懈怠。

她很小的时候就跟毗湿奴老师学习印度音乐,我也曾在这所音乐学校学习。现在没有一位音乐家,无论是著名的还是一般的,愿意接触毗湿奴老师教我们的歌曲,那都是些最流行的孟加拉民歌,例如:

一个吉卜赛女郎来到镇上,

为人文身,姐姐,

人们说文身没什么,

可她的咒符镇住了我,

她嘲笑我,弄得我掉眼泪,

因为她的文身,姐姐。

我还记得下面几句:

太阳和月亮承认失败,

萤火虫的吊灯照亮了舞台,

莫卧儿人和帕坦人退去了,

织布工读着波斯书。

以及:

你的儿媳是大蕉树,

葛内斯的妈妈,别打搅它,

只要花开,日日生长,

她就会儿女绕膝,

多得让你不知所措。

我还记得一些使人从中窥见已被遗忘的古老历史的歌词:

一片长满荆棘的丛林,

只有野狗在里面生活,

他为自己做了个王座。

如今学习音乐的程序,是先随风琴练习音阶,再学简单的印地语歌曲。以前教我们的老师不这样,他是个聪明的老师,明白儿童有自己的特殊需求。简单的孟加拉词汇,比印地语容易得多。而且,这些民歌的节奏不理睬手鼓,它能把自己的韵律舞动得像我们的脉搏。试验表明,幼儿从妈妈的儿歌中第一次懂得欣赏文学的同时,也从中第一次懂得了欣赏音乐。

风琴那时还未伤害印度音乐的特性。我是跟随贴着肩头的弦琴练习唱歌的,我无意成为键盘的奴隶。

没有什么能迫使我很长时间循规蹈矩地学习,这是由于我个人的原因,绝不是别人的过错。我随意闲逛,兜里揣满偶然学到的七零八碎的知识。如果那时我愿意专心学习,当今的音乐家就不会对我的作品不屑一顾了。我曾有很多机会。每当我哥哥监督我学习时,我就心不在焉地跟毗湿奴老师哼唱歌颂梵天的歌曲。有时候心情好,我躲在门廊里听三哥练习歌曲。有一次,他以贝哈格调吟唱:你缓缓地行走。我偷偷地记住了调子,晚上唱给妈妈听,使她万分惊喜,其实这是很容易的事。我家的朋友坎塔先生,成天沉迷于音乐。沐浴前,他坐在走廊里抹掺和了查梅尼花汁的香水,他手捧着水烟筒,蓝色的烟香四散开来。他嘴里老哼着歌儿,引得我们这些男孩围在他周围。他从不教我们歌曲,只唱给我们听,我们不知不觉便记住了。有时他抑制不住激情,站起来边弹琴边唱边跳舞。他传神的大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停地高唱:哦,放下波罗兹的笛子。直到我们同他一起唱起来。

以前,人们热情好客,敞开着大门,受到款待的不一定全是熟人。家里任何时候都备有卧具,用餐的时候预备额外的菜肴,用以招待不期而至的来访者。有一天,一位陌生人来到我家,肩扛布包的弦琴。他在客厅的一侧坐下,打开布包,随意地伸直双腿。侍候客人抽烟的仆人赶紧把水烟筒递到他手中。

和水烟一样,枸酱包也是必备之物。上午家里的女人在内宅干的活儿,就包括为客厅准备成打的枸酱包。她们灵巧地把熟石灰抹在叶子上,用一根小木签将卡耶尔涂在上面,再加入适量香料,最后把叶子卷起来用细茎扎牢。这些做好的枸酱包码在铜盘里,上面盖着潮湿的浸过卡耶尔的布。在楼下外屋,一些人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水烟。大陶盆里放着已有烟灰的烟锅,水烟管子像蟒蛇一般垂吊下来,散发着玫瑰香水味。这种味道的水烟,是主人欢迎沿楼梯走上来的拜访者的第一种礼节。这种习俗后来成为接待客人的固定模式。但是那码在盘里的枸酱包早就被淘汰了。侍候客人抽水烟的仆人也脱下了制服,成了甜食店里的伙计,制作橱窗里放三天卖不掉的圆形甜食。

那位陌生的歌手无所顾忌地在我家住了些日子,没有人对他提任何问题。早晨我把他从蚊帐里拽出来,让他唱歌给我听。一支晨曲:哦,我的笛子……便袅袅升起。我这个人对常规学习毫无兴趣,对非常规的学习却情有独钟。

我稍大了一点后,家里来过一位杰出的音乐家贾都瓦达。他坚持要教我音乐是犯了个大错误,结果是什么也没教成。不过我倒是在不经意间从他身上偷学了一些知识。我非常喜欢那首歌:今天淅淅沥沥地下雨……这是一首卡菲调歌曲,至今与我雨季写的歌曲相伴。不巧这时我家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名字叫猎虎者。孟加拉这位猎虎者在那个年代是个奇人,于是我大部分时间待在他的房间。我现在明白了,可当时竟然没有想一想,那只落入陷阱,被他描绘得令我们毛骨悚然的老虎,根本就没有咬过他,也许他的想象来源于博物馆里做成标本的老虎的血盆大口。

……

音乐就说到这儿。三哥还为我安排了其他学科的基础课。由于我先天不足,没有取得明显进步,以致罗摩波拉萨特·森见了我这样的人说道:“天啊!你不懂耕耘的艺术。”我确实从未精耕细作过,不过我倒是可以讲一讲扶犁耕过的几块地。少年泰戈尔

天没有亮我就起床练习摔跤,冷得直打寒战。城里一位有名的独眼摔跤手是我的教练。院外北侧有一块空地叫“谷仓”。这名字显然是城市还未完全取代农村时遗留下来的,几块空地保留了下来。城市年轻时,我家的谷仓用来储存一年的粮食,租地的佃户按规定缴粮。就在这片地上建了个摔跤场。先挖松半米深的土,再泼洒几十斤菜子油,搅拌后夯平,地面非常坚实。对于摔跤手来说,和我练习只不过是同小孩子玩耍,不过训练结束穿衣回家时,我已经浑身是土。

妈妈不喜欢每天早晨看到她的儿子脏兮兮地进门,她担心我的皮肤会变黑。于是一到休息日,她就细心地为我擦洗。(现今时髦的主妇从英国商店买一包包化妆品,而当年的妇女自己动手制作润肤膏,它由杏仁粉、浓奶油、橘子皮和我记不清的许多原料制成。如果我当年学会制作方法,记住配方,一定开一家商店专卖这种女性高级润肤膏,至少能和甜食店挣一样多的钱。)星期天早晨,她让我坐在走廊里,为我擦呀搓呀,心儿难受得要逃跑。学校的同学中传说我们家的孩子一出生就用酒洗澡,所以我们的皮肤像欧洲人那样白皙。

我从摔跤场回到家里,只见医学院的一个学生正等着教我有关人体骨骼的知识,墙上挂着骷髅。这骷髅曾挂在我的卧室,夜里随风摇摆,吱嘎作响。与之长期的接触和已牢记在心的又长又难的骨头的名字,使我克服了应有的恐惧。

走廊里的时钟敲了七下。尼尔格穆勒·戈萨尔老师是个守时的人,从不允许一刻的偏差。他虽然身材单薄,却同他的学生一样健康,从未因病影响教学,连头疼脑热也不曾有过。我拿着课本和写字板在课桌前坐下,他就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数学、代数、几何,都用孟加拉语教授。至于文学,我一下子从悉多的丛林生活跳到诗集《因陀罗伏诛》。此外,还要学自然科学。有时希塔纳特·达多来授课,我们用普通、熟悉的东西做试验,从中获取一些浅显的科学知识。有时赫龙姆波·达笃罗特诺来教我梵文,我开始死记硬背普玻得维写的梵文语法规则,尽管一个词也不懂。

如此这般,整个上午,各种学习任务堆在我面前。随着负担日益加重,我开始动脑筋舍弃一些东西:把细密的网眼捅大,跟鹦鹉学舌那样学的知识便从网眼中溜走了。关于开发学生的智力,尼尔格穆勒·戈萨尔发表的见解,是不宜公布于众的。

走廊的另一端,坐着一位老裁缝,鼻梁上架着镜片挺厚的眼镜,伏身专注于手里的活计。只在几个固定的时辰,他才去做祷告。我瞧着他不禁想:伙伴尼亚马特是多么幸运的人呀!我一边摇头晃脑地算数,一边用写字板遮住刺眼的阳光向下张望。大门口,看门的昌德拉·潘正用木梳梳理长胡子,他把胡子从中间分开,分别撩到两只耳朵上。他的助手,一个身材瘦长、胳膊戴臂镯的男孩坐在旁边切烟叶。不远处,马儿已经吃完了上午喂的谷粒,乌鸦在周围跳来蹦去,啄食零星散落的谷粒。看家狗查尼此时被唤醒了责任心,狂吠着驱赶乌鸦。

走廊一角有一堆扫拢的尘土,我在里面埋了一粒番荔枝的种子,激动而兴奋地期待它的嫩芽破土而出。只要尼尔格穆勒老师一离开,我就跑过去看一看,浇点水。可是,最后我的希望落空了,正是那把将尘土扫拢的扫帚又把它扫掉了。

太阳缓缓上升,屋影斜盖着半个院子。时钟敲了九下,又矮又黑的格宾特,肩上搭着一条脏毛巾,把我拽起来去洗澡。大约九点半,我开始吃千篇一律的早点——定量的米饭、豆汤、咖喱鱼,不怎么合我的胃口。

时针指向十点。大街上传来的小贩卖生芒果的吆喝声,唤醒了我的梦想;卖铜器的商贩一遍又一遍敲击他的铜器,金属的撞击声在空气中回旋,尾随商贩渐渐远去。邻居家的主妇正在屋顶晒干她的头发,她的两个小女儿在旁边无忧无虑地玩贝壳,没有人催促她们做任何事。那时女孩不上学,我想自己要是女孩多好呀!可是我还得像往常一样,被那辆摇摇晃晃的老马车送到“安达曼”去,从十点到下午四点囚禁在那儿。

下午四点半,我回到家里,体育老师已在等我,我在双杠上锻炼近一个小时。体育老师尚未离开,美术老师就来了。

夕阳渐渐消失,夜晚各种模糊的声音梦吟般笼罩着这个方砖水泥的冷酷的城市。书房里油灯闪亮,奥古尔老师来了,开始讲英语课。黑皮教科书摆在桌上,封面已经松脱,有的书页破损了,上面有墨迹。我想把自己的名字用英文写在书里,却分明写错了地方,并且全写成了大写。我一边读书一边打瞌睡,打着瞌睡又猛地醒来,于是没读的总比读过的多。当我最终跌倒在床上时,我终于有了点自己支配的时间。我听着没有结尾的故事:国王的儿子在一望无际、漫无人烟的大平原上艰难地前行……八

当我看到现代楼房的平顶上没有人也没有幽灵活动时,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新时代和旧时代的巨大差异。我前面曾谈到,我这个“中了邪”的小婆罗门,因承受不了现代学习的重荷而逃走。有关树妖踩着楼檐休息的传说已经泯灭,乌鸦在争抢我们丢弃的芒果核。如今人们幽禁在方盒子般的下层狭窄的房间里,在四壁中间消度时光。

我的思绪飞回了小时候内宅那围着栏杆的屋顶。晚上,妈妈坐在席子上,同她的女友们聊天。她们的闲聊不需要真实可靠的信息,聊天只是她们打发时光的一种方法。那时,没有各种价格的各种材料用来充实平淡的时光。日子不像缜密的织锦,而像一张网眼很大的网。因此,故事、传闻、笑话,以最轻松的方式充斥男人们的社交活动和女人们的聚会。妈妈的女友中最重要的人物是波罗兹·阿贾尔吉的姐姐,人称阿贾尔吉妮。她负责为大家提供新闻,几乎天天带来从四面八方搜集的(也可能是编造的)新奇的甚至不吉利的消息。为此,用于举行禳灾驱祸仪式的费用增加了许多。

我经常把刚从书本学到的知识带到妈妈的聚会上,我告诉她们太阳距地球九千万英里。我背诵了初级读物的第二部分中蚁蛭用梵文写的《罗摩衍那》的一段。妈妈对儿子的发音是否准确不作评判,只对儿子的知识面惊讶万分,在她看来这已远远超过了九千万英里。谁想得到,除了那罗达仙人,竟有第二个人也能背诵那些梵文诗句!

内宅的屋顶是女人们的领地,这里离储藏室很近,阳光充足,她们常在这儿挤做泡菜需要的柠檬汁,或者坐在盛满豌豆泥的铜罐边,一边晒湿头发,一边用灵巧的双手做豆丸子。女仆把洗干净的衣服拿来晾晒,所以洗衣工在那时没有太多的活儿。生芒果被切成片,晒干。芒果汁被倒进不同形状大大小小的黑石钵里,一层层摞起来。浇上晒过的菜子油,用生榴梿片做的泡菜就越来越酸。露兜树果仁碾成的粉末儿,用作枸酱包的原料。

我记住这种原料有一个特殊原因。当我的校长告诉我,他久闻我家的露兜树果仁粉末儿的大名时,他的意思是不难理解的。他一向希望亲眼看到他听说的那玩意儿。为了保全家族的声誉,我三天两头爬上存放露兜树果仁粉末儿的屋顶。让我怎么说呢,“擅拿”听起来比“偷”好一点。国王、君主在需要甚至不需要的时候,也会采用“擅拿”这一招的。而偷窃的话,是要被关进牢狱,或绞死的。

在冬季宜人的阳光下,女人们通常坐在屋顶,聊天,驱赶乌鸦,消磨时光。我是家里唯一的小叔子,是嫂子挤的芒果汁的看守,以及她做其他许多事情的伙伴和朋友。我还给她们读《孟加拉国王的失败》。

切槟榔的任务经常落到我头上,我能把槟榔切得非常精细,嫂子从不认为我有其他优点,嫂子的这种态度,甚至使我抱怨上帝为什么让我长得如此难看。不过她发现,夸赞我切槟榔的技术不是件难事,因此切槟榔的工作得以正常进行。现今,已有很长时间,为了获得别人的鼓励、赞许,这双曾熟练地切槟榔的手被迫忙于做其他精细的工作了。

女人们在屋顶的一切劳作保留了乡村田园生活的气息。在这些活计所属的时代,院子里有磨坊,家里做圆形甜食,女仆晚上手搓棉花灯芯,邻居邀请我们参加庆祝婴儿出生八天的仪式。现在的孩子不听妈妈讲神话故事,自己看书自己欣赏。要吃泡菜和辣酱,就去商店买用木塞和蜡密封严的一两瓶来。

祭祀室,是已逝去的乡村田园生活留下的一个纪念,曾被家庭老师当作教室使用。不仅我家的男孩,邻家的男孩也在这里第一次辨认、朗读写在棕榈叶上的字母。我想我肯定也是在这里第一次拼写字母的。但我对那时的我已没有清晰印象了,他仿佛搬到了太阳系最远的行星上,而我又没有能望见他的望远镜。

后来,关于读书,我能记得的,首先是桑达玛尔格隐士创办的学校里的可怕故事,以及第四次转世下凡、人面狮身的毗湿奴刺破魔王希罗诺格斯普的胸脯的故事;我记得那本书里,有一幅刻在铅板上的画。另外我还记得我读过贾诺卡创作的梵文诗句。

我主要的度假场所,是外宅空荡荡的屋顶。从我的童年到成年,我怀着不同的心情与情绪,在屋顶度了许多日子。父亲在家的时候住在二层,我从屋顶楼梯口的藏身处远远地望着他。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他静静地坐在露台上,胸前双手合十,像一尊白色雕像。父亲时常离家进山,修行数月。那时节,爬上屋顶,我享受到穿越七大海洋般的欢乐。坐在熟悉的一层阳台上,我每天只能透过栏杆,观察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但爬上屋顶,我的目光能越过住宅区的界限。每当我登上屋顶,思绪便骄傲地飞过加尔各答的头顶,奔向蓝天绿原的融合之处。我俯瞰地面上不计其数的大小房屋,它们形状各异,高低错落,其间夹杂着浓密的树影。

我通常在中午悄悄地爬上屋顶,中午这段时光总让我着迷。这时辰仿佛是白天的夜晚,是每个想出家的男孩的神魂渴望离开熟悉环境的时刻。我的手伸进百叶窗,拉开门闩,门对面有一个沙发,我坐在沙发上,心中充满了幽居的喜悦。看管我的仆人们吃饱喝足了,这时昏昏欲睡,他们又是打呵欠又是伸懒腰,已无暇顾及其他,在地铺上睡着了。午后的阳光渐渐变成了金色,风筝呼呼地飞上了天。卖镯子的小贩沿着大街叫卖,他突兀的喊声惊醒长发披散在绣枕上午睡的主妇,稍后便有仆人出来将他领进屋。这个卖镯子的老人握着纤手,为主妇戴上她中意的玻璃手镯。昔日中午的宁静现今已不复存在,小贩的叫卖声也听不到了。那时的小媳妇,若在今时肯定还没有出嫁,正读二年级的课本。也许那个卖镯子的小贩,在以前叫卖的大街上拉黄包车呢!

在我的想象中,屋顶是书中描述的充满疑惑与悬念的广袤沙漠。一阵热风呼啸而过,刮起的沙尘遮天蔽日,沙漠中有一片绿洲。水管至今未引到顶层,但已引进二层房间。像孟加拉一些孤独无助的年轻的李文斯顿,我在偷偷进去的父亲的浴室里,发现了新的“尼加拉瀑布”。我打开水龙头,用自来水冲洗全身,最后用床单擦干身子,摆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做的样子。

我的闲暇就这样接近了尾声,走廊里的钟敲了四下。星期天傍晚的天空露出一张很难看的脸。即将来临的星期一张开了血盆大口,它脸上的阴影渐渐吞噬着这张难看的脸。楼下终于开始寻找成功地躲避了看管的男孩,因为加餐的时候到了。

每天这段时间对波罗吉沙尔来说是重要时刻,他负责购买点心。那时店主卖酥油赚不到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的利润,出售的点心未受污染,色香味俱佳。每当我们有幸得到油炸豆馅包、油炸菜馅包,甚至还有炸土豆片时,我们会迅速吃掉它们。到了一定的时候,波罗吉沙尔伸长脖子对我们说:“少爷,看我今天给你们买什么了?”在他的一个纸包里,通常可以看到的不过是一把油炸花生米。我不爱吃花生米,它引诱我靠的是它的价格。这时,我一般不应答。即使棕榈叶包着油炸糖酥饼,我也一声不吭。

天色越来越昏暗,在冥冥之中神灵的指引下,我又一次在屋顶上徘徊,我凝视着下面的景物,一群鹅从池塘里爬上岸来,人们在池塘石阶上来来往往,榕树的影子遮盖了池塘的一半,马车夫在人行道上大声地吆喝着。九

日子就这样一成不变地逝去。每天最好的时光由学校把持着,只有清晨和晚上的零星时间,能从它紧握的指缝间逃逸。一旦进入教室,长凳和课桌就强行占据我的注意力,它们左冲右撞挤进我的脑海。它们始终是一副面孔,僵硬,毫无生气。晚上回到家里,书房里的油灯,这个严厉的信号,召唤我去预习第二天的功课。有一种蚱蜢因为全身是枯叶色,能够隐藏在草中不被发现。同样,我的灵魂在这些毫无色彩与生机的日子里变得苍白了。

那时候,常有流浪艺人带着会跳舞的小熊到我家里表演;耍蛇艺人吹笛逗引蛇翩翩起舞;有的民间艺人还表演魔术。如今吉德普尔大街上已听不见他们的击鼓声了。他们远远地向电影院深鞠一躬,从此远离城市。仅存的几种游戏极为普通,如弹球、类似板球的拍球、陀螺和风筝,城里的孩子玩的游戏都不用花很大的力气。足球——在大操场上又跑又撞的游戏,仍然只在它海外的家乡盛行。我被包围在死气沉沉、没有新意的生活中,好像被监禁在篱笆里。

有一天,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被喜庆的笛声打破。有位新娘嫁到我家,她纤细的手腕戴着金镯子,转瞬间,一圈圈的篱笆消失了,熟悉的范围之外的神奇之国的一个新人进入我的视野。我在安全的距离之外打量她,不敢走到她跟前。她是大家关爱的中心人物,而我是个被忽视的孩子。

整座楼房被分成两部分,男人们住在外宅,女人们住在内宅,但过去奢华的外表依然存在。我记得姐姐和新娘肩并肩在楼顶上散步,说悄悄话。我一走近她们,就会因越过男孩的活动范围而受到呵斥,我看到自己沮丧地又回到了先前无乐的日子中。

季风带来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不多时淹没了旧河岸,今年同样如此。新娘为这个大家庭带来了新法规。新娘房间的屋顶与内宅屋顶相连,于是整个屋顶被她控制了。就在这儿,分发用树叶包着的玩偶婚宴的食物。在这喜庆的日子,我成了特邀嘉宾。我的新嫂子擅长烹饪,而且乐于招待别人。我时刻准备去满足她扮演女主人的愿望。我放学回到家,她亲手做的美味佳肴已在等我。有一天她给我做了咖喱虾和米饭,外加少量调味的干辣椒,我觉得好吃得让我从此别无所求了。有时候她去亲戚家小住,我看不到她房门口的拖鞋很不高兴,心情烦闷,就故意到她房间拿走一些值钱的东西,作为同她吵闹的导火线。她回来后发现丢了东西时,我故意问:“你想让我在你外出的时候照看你的房间吗?我是个门卫吗?”她也假装生气地说:“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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