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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14:2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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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纪玉峰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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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刃

心刃试读:

楔子

纪佳程又望了一下后视镜。

一切都很正常。

从出了家门到现在,他已经驾车漫无目的地转了四十分钟,他上了高架桥,穿过了商业街,又两次穿过过江隧道,期间不断变换车道和路线,确保自己不被跟踪。这种驾驶方式让他想起了那些谍战片,想起了中央情报局、克格勃、摩萨德。

这样兜圈子,他确信不会有任何人能跟踪得了,同时内心也暗暗纳闷,不知道这样兜圈子是否真有必要。可是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按照要求浪费着汽油,直到表的指针指向了10点50分,他才猛然加速,开过一个路口,突然拐进了旁边一座商务楼的地下车库。

在他的车沿着坡道往地下一层开时,他看到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正缓缓开过来,为了安全,他轻踩刹车,降低了速度,百忙中还没忘了看一眼后视镜:后面没有车跟进来。

Mini Cooper里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司机,戴着墨镜,两车交错的时候,她迅速用手指向纪佳程比划出几个数字,然后加大油门,几秒钟后已经冲出了地下车库,不见踪影。

三、二、八、六。

纪佳程默念着刚才女司机比划出的这几个数字,驶过地下一层的入口,继续向下开去。三,地下三层。

他把车开进了地下三层,地下停车库里灯光昏暗,一个保安懒洋洋地坐在一把木椅上,端着一个茶杯,看到纪佳程的车,他向里面指了指,意思是里面有车位。纪佳程放慢车速,开始看两边车位前地面上写着的号码。

二、八、六,286号车位。他在这一层整整兜了一大圈,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286这个数字。这个车位在很靠里面的位置,周围没什么车,他把车缓缓倒进这个车位的白线,车的右边和后边就是墙壁,再度向四周观察了一下,确定没人后,熄火,拔钥匙,下车。

他围着自己的车转了一圈,看周围地面上、墙壁上有什么异样。墙壁上有红色的管子,有一个消防器材箱,他打开看了看,里面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纪佳程弯下腰,往车底的地面上看了看,那里空无一物。

三、二、八、六。

没错,应该就是地下三层286号车位,除此并无其他解释,兜了几十分钟,在指定时间来到这个指定地点,绝不会是让自己来这里到此一游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车后排水沟的铁栅栏上,排水沟沿着墙一直伸向远处,消失在另一辆车的车后。他从车里拿出多功能救生锤,这救生锤还是赵敏给他买的,既可以用来砸玻璃,又可以当螺丝刀和手电筒。走到排水沟边,他用手电筒照着往铁栅栏里看,终于看到里面隐约有什么东西。

他叼着手电筒,用力抓住铁栅栏向上拎,一块铁栅栏被掀了起来。下面的排水沟是干的,里面塞着一个物件。他把这物件拿出来,发现是一个扁平的纸箱,大约有一个笔记本电脑那么大,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手电筒照到了上面的封条以及封条上写着的字:“林缄”。

他用手电筒往排水沟左右照了照,确定这里没有别的东西,便盖上铁栅栏,在墙角用救生锤的尖头画了一个圆圈,然后迅速上车,发动后反锁了车门。他用纸巾擦拭去手上的油污,迅速开车离开了。

他很确定,这一切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跟踪。

这东西,现在安全了。第一章葬礼

欣雨的骨灰安葬的那一天,下起了小雨,纪佳程没带伞,他在小雨中跟着队列沿着墓碑中间的小道穿行。这些墓都是四四方方的,约一平方米大小,被小雨冲刷得一尘不染,泛着石材特有的光泽。

队列一共二十多人,纪佳程位于队列的前部,每到队列转弯,他都会看到队列最前头的景象。两个孩子穿着黑色的裙子,走在前面,8岁的姐姐蔷儿抱着妈妈的骨灰盒,一个亲属在骨灰盒的上面撑着一把黑伞——意思是骨灰盒不能见光。7岁的妹妹薇儿抱着妈妈的大照片。欣雨是个漂亮女人,唯一不足的是总喜欢抿着嘴唇,这被别人说是刻薄的表现,然而这张照片很好地回避了这一点:她在露齿微笑。两个小姐妹已经哭不出来了,在大人的摆布下,像木偶一样机械地走着。

在她们身后是欣雨的丈夫林东升,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双目红肿,两个亲属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这是必有的套路:免得他悲伤过度昏倒在地或者不能行走。事实证明这安排并不多余。

不止有一个亲友曾向林东升建议,在抓住肇事司机之前先不要火化欣雨的遗体,其中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是:可以把尸体抬到交警队去闹事。但是林东升不愿让妻子长久地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他爱她,他怕她冷。虽然欣雨的遗体已经被碾压得不成人形,但她还是他的妻子。

林东升身后是欣雨的妹妹,韩宜筠,她穿着黑色的裙子,也哭得摇摇晃晃,两位女友搀扶着她。韩宜筠的后面就是纪佳程。

纪佳程的身后是其他亲友,这让他有些不安,不知自己站得这么靠前是否合适。他和死者非亲非故,之所以参加这场葬礼,仅仅因为他是林东升的老朋友。

这要搁在外国,参加葬礼的人应该全部穿黑色的正装,然而中国人还没形成这个习惯,所以亲友们的衣服颜色五花八门,米色,黄色,褐色,一个来参加葬礼的小姑娘还穿着淡粉色。纪佳程认为这大概是自己被安排走在前面的原因之一:出于礼貌,他身着黑色的西装和领带。

墓穴位于小山的半山腰,这里的墓地价格奇贵无比,然而林东升坚持要给妻子买个墓地,以便自己将来能够祭奠,这是个双人墓,他还预留了自己的位置。墓地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在墓穴旁边,他们站在墓碑林中等待着他们,墓穴上方的石板已经打开,等待安葬。在一个女葬仪师的指挥下,一个工作人员打开一把黑伞,另一个人向前一步,从蔷儿手里接过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捧着,在伞下移到墓穴旁,第三个工作人员从墓穴的另一头伸出手扶住骨灰盒,四只手托着骨灰盒,缓缓放入了墓穴。

放好骨灰盒,两个人后退到了墓穴两侧,只有一个工作人员还在墓穴上方打着伞。纪佳程向两边望了望,发现周围的几个墓都是双穴墓,看来都是为夫妻准备的。这山上长眠着多少逝者,这里又承载着多少家人的悲伤、离别和撕心裂肺的伤痛呢?

他突然莫名有些伤感:自己的归宿也会是这样的一个墓穴吗?将来自己会和妻子也长眠在一个墓穴里,或者骨灰撒在海里,将来女儿和她的丈夫会来祭奠自己吗?

他收回思绪,这才发现墓地工作人员已经布置完了墓穴四周,葬仪师已经念完了悼词。林东升已经被搀扶到墓穴边,和妻子做最后的告别。他颤抖得厉害,刚弯腰将手里的花束放到骨灰盒上,说了声“老婆”,就说不下去了,想扑上去抱骨灰盒。负责照顾他的两个亲属一左一右地架住他,半劝慰半强迫地把他拖到了一边,免得他情绪失控。两个女儿在阿姨的带领下给妈妈的骨灰盒下跪磕头,随后也被拉到一边,被女性亲属紧紧抱着。韩宜筠将花束放入墓穴,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纪佳程按照顺序走到墓穴边,照片上的欣雨在墓碑边向他微笑。他向骨灰盒鞠了三个躬,弯腰将手里的鲜花放到欣雨的骨灰盒上。直起身子,他准备走到韩宜筠身边,把位置让给身后的人,视线却被远处的两个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向这边走来。看到前面那人,纪佳程吃了一惊,扭头向林东升望去。林东升已经发现了他们,他本来快要瘫软的身体突然挺直了,眼睛可怕地睁大,额头上青筋直跳。亲友们的目光都向那个方向望去,骚动起来。“那不是康达理吗?”“他来干什么?”“他还有脸来?”

纪佳程知道要出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眼见康达理走过来,心知再不说话林东升可能就要爆发了,于是他抢先一步迎上去,伸开双手,说道:“康总,您来了?有事吗?”

康达理和纪佳程、林东升年纪差不多,然而他的相貌却显得至少比他们年轻五六岁。面对纪佳程的阻拦,他客气地说:“纪律师,我没恶意,你让我过去。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就算现在有矛盾,打官司,我和老林夫妻俩总算相识一场,我只是来给欣雨上一炷香的。”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纪佳程也无话可说。他回头望望林东升,就侧开身子,把路让开了。

康达理没有看林东升,他从家属身边走过,慢步走到墓穴边,表情凝重,向欣雨的骨灰盒鞠了三个躬,随后双手抱拳,他低下头,将嘴唇贴在握着花束的手上,轻声说着什么。

纪佳程从侧面望着他,他知道康达理是个天主教徒,至少他自己号称是这样。他也许是在为死者祷告,纪佳程也在祈祷,却是在祈祷一切顺利,别出乱子。大约一分钟后,康达理祷告完了,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随后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想把花放到墓穴里去。

纪佳程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林东升发出了怒吼:“别用你的脏东西碰她!”

女葬仪师张着嘴,完全不知所措。康达理却不慌不忙,虽然脸上一副“错愕”的样子,却更像是在表演。他望着林东升有些故意地问道:“东升,你怎么了?”“把你的花拿走!”林东升吼道,“你还有脸来?别用你的脏东西玷污她!她是我的老婆,你给我滚!”“是你老婆,我又没和你抢。”康达理站起来,冷笑一声,说道,“我毕竟和她相识一场么,给她献朵花,你也不用这么气急败坏吧?”

虽然是林东升发火在先,但是康达理的话挑衅意味已经非常明显,纪佳程心里涌起了一股反感,他担心仪式会被破坏,打算把康达理劝走,然而局势已经不受控制。林东升一听到“和她相识一场”,就跳了起来,其他的亲属斥骂着:“到葬礼上来捣乱,什么东西!”“谁家养出这么个有妈养没爹教的玩意儿!……”几个男亲属也气势汹汹地向康达理逼过去,撸袖子亮拳头,看架势就要动手。“姓康的,你给我滚!”林东升吼道。“东升啊,”康达理有些阴郁地说,“有些事我就不在这里展开了,等你过了这个劲儿,你好好思量思量。咱们合作那么多年,大家一起发财,顺风顺水的,多好?现在你弄得咱们之间打官司,朋友也做不成了。你这叫什么?你这叫背信弃义。欣雨为什么会死?这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在罚你……”

纪佳程知道坏了。果然,康达理的话音未落,林东升已经挣脱了亲属的包围,向康达理扑了过去,几个小伙子紧跟在后。墓道狭窄,纪佳程被他们一撞,差点摔到墓穴里去。现场顿时大乱,蔷儿薇儿响亮地哭起来,一群人扭打在一起,伴随着叱骂声,乱成一团。

纪佳程扶着墓碑站稳身子,向周围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大吼:“快去分开他们!”随后赶过去拉扯林东升,在葬仪师等人的拉扯下,总算把两边分开,工作人员挡在双方之间,防止人们再度接触。康达理嘴角青了一块,鼻子出血了,他扯着被撕坏的领子,向后退去。“快滚!不然打死你!”“林东升!你别得意!”康达理一边后退,一边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别以为你能如意,你这么做下去,就是跟大伙儿过不去!既然你要把事做绝,要得罪所有人,就别怪大伙儿跟你不客气!到时候你家里再出事,别怪我没提醒你!”“我X你……”林东升像个发狂的狮子,试图挣脱工作人员的拦阻,再向他扑过去。那些人死命拉住他和其他人,劝解着:“老板,这是葬礼,考虑一下死者啊!”纪佳程向康达理奔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半劝解半强迫,用力把他向外推去:“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医院!”“纪律师,你别推我,”康达理大声说,“让我告诉他,今天的一切都是自找的!我告诉你,姓林的,今儿个是欣雨,你当心报应,连你那俩……”“走!”纪佳程喝道,抓住他的胳膊,强行把他往外拉,康达理虽然显得很愤怒,却明显不想再吃眼前亏,似乎是被纪佳程和随从扯着“很不情愿”地下了山。纪佳程厌恶地把他拉到小山下,这里离欣雨的墓已经比较远,纪佳程松开手,出于礼貌,还是用客气的声音说:“康总,你快回去吧,去医院。”

就这么一两分钟的时间,康达理似乎调整过来了。“我没事。”康达理望望山上,居然笑了笑,“这点小伤,我才不在乎。纪律师,你放心,我不给欣雨的葬礼添乱,嗯?我毕竟和林东升朋友一场,他不仁,我不会不义。你转告他,事不要做绝,公司里的每个人身后都是一大圈关系,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对不对?他老婆没了,还是有孩子的,对吧?”“这话什么意思?”纪佳程警惕地问道。“没什么意思。”康达理把西装抖抖,“我们希望他回来,不要再搞事情。你看,他已经死了老婆了,对吧?为什么以前好好的,他一搞事情,老婆就死了?做人要厚道,你厚道,大家当然都厚道;你不厚道,大家自然对你不厚道。万一哪一天他家里人再过马路时出车祸,嗯?”

纪佳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车祸是你安排的?”

康达理把他的手扯开,嘲讽地笑了笑:“怎么?想让我怎么回答?我当然说不是。现在欣雨被车撞死了,我对此一无所知,也很悲痛,将来如果他的俩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我当然还是一无所知,还是很悲痛。老纪啊,你是律师,说话要有凭据,嗯?我说这是‘天谴’,天谴嘛,当然不是我们安排的了。当然了,如果他继续一意孤行,我想,天谴还会有的。”

他说着就转身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啊,纪律师,顺便告诉他。假如他真的要走,我们也好商量,可是配方必须给我们留下。否则,他自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这是我们的底线了。”

这次他没再回头,大步走向墓园出口,他的随从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才能跟上他。纪佳程看着他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还在用手擦脸,看脸上有无血迹。“什么人啊……”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身往山上走,走了两步,又站住脚,一股心悸的感觉挥之不去。“天谴”还会有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欣雨的交通事故另有隐情?

被康达理这么一搅,原本庄严肃穆的葬礼就在这混乱中草草结束了,家属固然气得发昏,纪佳程作为旁观者也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葬礼后他陪着林东升和他女儿回到家中,把那些节哀顺变的话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地说了七八遍,说得自己都感觉索然无味。亲友们张罗着准备晚上的酒饭,纪佳程看看到了下午三点半,就借口去幼儿园接女儿,向林东升告别。“老纪啊,”林东升送他到门口,握着他的手,“今天麻烦你了,你不留下来喝杯酒?我还有好多事想和你谈谈……”“再晚就来不及接孩子了,”纪佳程推辞道,“你今天也不适合谈事情,案子的事,我会帮你盯着。家里出了这事,你还是好好处理事情吧,你要保重身体啊。”

林东升点点头,用力握握他的手,一个亲属过来问他还有没有餐具,他匆匆进去了。纪佳程乘电梯下了楼,走出楼道,望着灰蒙蒙的天,透了一口气。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去接女儿,这时候赵敏应该已经去幼儿园了,他之所以急着走,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沉重。还有一个原因比较说不出口:他虽然不信鬼不信神,却也有些忌讳,怕参加葬礼后天黑回家,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家里去。

系上安全带,他驾车驶出地下车库,地库口收费员的制服让他又想起了那些葬仪师,以及墓园的那场混战。谁能想到,这些人仅仅在几个月前还是亲如一家的好兄弟、好伙伴呢?

没有人比纪佳程更了解林东升和康达理之间的关系了,自打接手这案子,案卷里的每个细节都被他研究了个遍。从私人关系来说,林东升和康达理是大学同学,以前好得像穿一条裤子。林东升从德国回来,就加入了康达理任副总的鸿凯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担任研究室主任。合作整整持续了7年,两人一直亲密无间——直到半年前,林东升提出要离开鸿凯生物。

林东升是纪佳程的老友,所以纪佳程见证了朋友反目的全过程。这场纠纷已经折腾了大半年,林东升铁了心要走,鸿凯生物或者说康达理铁了心不让他走。两边先是协商,继而谈判,再继而翻脸,一直发展到今天到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仲裁,两边都铆足了劲,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纪佳程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林东升手里掌握着两样试剂的专利,这两种试剂至少在国内是领先的,具体原理纪佳程也不是很懂,只知道把血液还是什么东西滴一滴到这试剂里,凭着颜色就能分辨出是否得了恶性肿瘤以及程度深浅。试剂很贵,一支(也就小指指甲那么大)就要400美金左右,现在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更要紧的是,他又钻研出了两种试剂的改进型,号称达到世界领先水平,配方就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这样的东西绝对是“钱”景广阔。

有“钱”景,自然就有想法,林东升本来是把前两种专利许可给鸿凯生物使用,为期7年,在这七年里他们进行了产品的动物实验,现在开始临床试验了,在取得药品批文之前,试剂已经得到了大量研究机构、实验室的重视,赚钱已成定局,因此他的离开实际上就是釜底抽薪。何况他的合同还没到期,只要公司不同意,他就得在这家公司继续做下去。

对纪佳程来说,这不是问题。

律师的本事就是发现问题,加以利用。他抓住了鸿凯生物去年延迟两个月才发放年底奖金,而且还没足额发放完毕的漏洞,指责鸿凯生物拖欠劳动报酬,以此为理由要求解除劳动合同关系。当然其他理由他也没少找,比如对方不按时报销费用,没按照合同约定提供劳动条件,拖欠加班工资,没有按照实际工资水平缴纳社保,能用的理由全部砸了出去。在他一通猛砸下,林东升和鸿凯生物解除劳动合同已成定局,纪佳程已经基本确定这个案子会赢了。对他而言,这实在不是一个复杂的案子。

但是,法律能解决一切吗?

纪佳程记得半个月前从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出来时,康达理追上来,叫住了他。“康总有事?”当时纪佳程停住脚,挤出一丝笑容问道。“纪律师,”康达理说道,康达理那天穿着碎花衬衫,任何人看他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大公司的老总,倒更像是个纨绔子弟,“你给林东升带个话,说我要见他,要和他谈谈。”“这个,比较难。”纪佳程两手一摊,“你有办法和他直接联系吗?反正我是联系不上他。”“我就不信,你作为律师,和你的委托人能联系不上?”康达理有些粗鲁地说。“就是联系不上。”纪佳程还是一脸诚恳的笑,“他的手机不开机嘛。现在我也只能通过电子邮件和他联系,不知他何时才会回复我。说起来,如果您能和他联系上,拜托帮我递个话:朋友归朋友,他答应我的律师费嘛,能不能快点付。”

康达理没想到被他反将了一军,一时无话可说,他阴沉沉地看了纪佳程一会儿,丢下一句:“他别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我们肯定会采取些措施的。”随后转身离去。

现在想起来,那天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今天康达理说欣雨的死是“天谴”,联想到康达理说“我们肯定会采取些措施的”,这话模棱两可,纪佳程习惯性地理解为这是一句威胁。什么叫“措施”?发律师信算“措施”,打闷棍、砸黑砖、套麻袋也算“措施”。从对方派公司副总亲自出马来看,就能看出对方对此案的重视程度,而从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嘴里说出来的这样的话,也实在无法让纪佳程不反复揣摩。

他在暗示什么?欣雨的死和他有关?因为林东升要走,所以他们干掉了欣雨以示警告?

别开玩笑了。

真要是他干的,他躲都来不及,还会跑来说这种惹火烧身的话才怪。这杂种,还真会顺着杆爬,偏偏就有这么巧:他说了那话不久,欣雨就出了车祸,他现在就拿来做文章。

纪佳程觉得他很卑劣。第二章美女的两面

第二天早上到办公室时还不到八点半,律师事务所里只有纪佳程一个人,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没来。他匆匆吃了早饭,就把一包中药倒进杯子里,用滚烫的开水泡开,喝了一口。

这药茶是一个老中医给他配的,老中医给他把脉后说他“疲劳过度”,给他开了个药茶方子。从那以后,纪佳程每个月有大半个月都在喝这玩意儿,反复泡水,直到味道泡淡。第一口入嘴,虽然早已熟悉,但他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真苦啊!”“啧啧啧,大律师怕什么苦呀。叫你女儿听见,都要笑话你了。”话音未落,林曦走进来了,他是纪佳程的搭档,确切地说是新搭档。

纪佳程心里涌出一丝反感,却没表现出来。

很久以前纪佳程曾经有过一个固定搭档,那个搭档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个人配合无间,但是搭档后来不幸过世。此后几年纪佳程换了好几个搭档,没一个能合作长久,因为他总会不自觉地拿新搭档和老搭档做比较,然后找出新搭档的一大堆不足之处,再后来他干脆不找搭档,自己单干。

林曦是新入行的律师,事务所强行塞给了纪佳程,与其说是搭档,更像是个助手。和所有新人一样,林曦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幸的是他很少刻苦钻研案子,倒是在衣着打扮和说话腔调上做文章,西装革履,还都是名牌,跟任何人说话都不忘了摆出专业人士的派头。纪佳程最讨厌他的一点,就是他搞不清自己是谁,没大没小没上没下,总是故意显示自己和对方关系多好,多么熟络,也不看对方的脸色如何,就能一屁股坐在别人的桌子上,还觉得自己很潇洒。

今天早上就是这样,他溜达进纪佳程的办公室,一边教育着纪佳程不该说脏话,一边拉开纪佳程的抽屉拿了一包铁观音,一边用纪佳程的茶壶泡茶,一边叹息纪佳程用这种便宜的小玻璃茶壶品位怎么这么差,顺便指出纪佳程最好去买一套紫砂壶,这样泡茶才更像样子。等他端着纪佳程的茶壶出去,纪佳程都想发火了:这孩子难道脑子坏掉了?在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前辈面前这么放肆?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药茶喝了一口,心里终究还是不舒服。所以当林曦再度晃晃悠悠地进来,纪佳程第一个想法就是想骂人。“纪律师,客户来了。”他端着茶杯,靠在门框上,那姿势像极了影视剧里的架势。

纪佳程叹了口气,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谁啊?”“一个美女呗。”林曦鬼头鬼脑地说。

哪个美女?纪佳程在肚子里暗骂,是个母的你就说是美女,你是律师还是痞子?嘴里却耐着性子,说:“叫她到我办公室来吧。”

林曦晃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韩宜筠出现在门口。

她的确是个美女,不过也许是因为姐姐过世悲伤过度的原因,她的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显得有些憔悴。黑色的外套,米色的筒裙,黑色的长袜,臂上还别着一块黑纱。纪佳程觉得很意外,不知欣雨的妹妹找自己做什么,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有正式交流过,只是在欣雨死后处理后事时接触过几次。出于礼貌他站起来,伸手让座,拿了个一次性杯子,眼光一扫才想起来,茶壶被林曦拿走了。

林曦站在门口,纪佳程把杯子递给他,说:“倒一杯水。”“不用忙,不用客气。”韩宜筠客气道。

纪佳程的办公室不大,她坐在办公桌的侧面,和纪佳程相距一米多远,林曦拿着杯子走开了。纪佳程落座后首先讲了一番节哀顺变的话,韩宜筠也感谢了纪佳程的关心,这是谈话前必要的寒暄,两个人都有些假惺惺,谁都不肯先进入正题。

据此,纪佳程判断韩宜筠有事要和自己谈,还是比较难以启齿的,他一边动情回忆着当年什么时候曾经和欣雨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一边琢磨韩宜筠为什么会单独来找自己。

以前在林东升家里也见过韩宜筠,不过都只是点点头,然后就和林东升谈事情。欣雨死后的丧事过程中,他们也见了几次,他去安慰林东升时,这个小姨子会端一杯茶过来,她操持着整个丧事,里里外外地忙活,她的憔悴说明了她的辛劳。

可是她来这里绝不是代表林东升来的。林东升找纪佳程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案子,和纪佳程联系的人除了他本人就是他的秘书黄小雅。葬礼第二天,死者的妹妹就单独跑到律师事务所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他从来不会主动进入正题,而是等着当事人先说,这也许是一种心理暗示,先开口的人表明他(她)对要谈的这件事更加急切。纪佳程脑子里转着念头,嘴里却还在说着废话,说蔷儿薇儿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母亲,朋友们为这件事多么惋惜,多么可怜这两个小孩。从韩宜筠的脸上,他判断出她快要说什么了。

果然,看他讲得滔滔不绝,韩宜筠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终于进入正题了:“纪哥,我这次来,是有事来咨询你的。”

叫纪哥,不叫纪律师,她在拉近距离。纪佳程和蔼地说:“没事没事,有什么事你说。”

她看起来有点热,脱下了外套,露出了雪青色的衬衣。衬衣是蕾丝的,似乎很薄,隐隐透出了粉色的文胸,将衬衣高高撑了起来。纪佳程瞥了一眼,差点吹一声口哨,又唯恐她发现自己的欲望念头,便垂下目光,却发现她的丝袜是那种带花纹的黑色,双腿交叠,显得很优雅。

这女人还真漂亮。纪佳程心里想着,掩饰地把脸转向电脑,却又忍不住往她腿上斜了一眼。

韩宜筠却没发现,一进入正题,她那点犹豫就似乎消失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真是……看着姐夫那个样子,看着俩孩子这么可怜,我心里真的很痛苦……真的。我和我姐姐从小到大,感情一直很好,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她的孩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纪哥,你说她的身后事,我能不操心吗?”“当然,当然,”纪佳程安慰道,“这几天你忙里忙外的,要是没有你,早就乱套了。这一点谁不看在眼里?唉,欣雨有你这么个妹妹,真是幸运啊!”“姐夫现在已经完全乱了套,什么事都管不了,”韩宜筠的语速变得自然流畅了,“很多事还要处理,有些事吧,我觉得早点打算比较好一点,家里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不早点理顺了,姐夫以后还要烦好久,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这几天解决了,免得时间拖长了反而不好处理,你说对吗?”“哦,是吧。”纪佳程应道,心里却想:举手投足还真的有些韵味,声音也不错。“纪哥,我是这么想的……”韩宜筠说,这时她的目光瞥到林曦晃晃荡荡地进来了。林曦还是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这家伙平时就好看美女图片和日本爱情动作片,看到韩宜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这个嫩芽就又端出那副自以为潇洒的样子,像跟他们双方都很熟一样,大大咧咧地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个文件柜上,腿耷拉下来,手里端着杯茶,听他们说什么。不出所料,他那双眼睛在韩宜筠的胸和腿上瞥了好几眼。

韩宜筠的话停了,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就这一个表情,纪佳程突然感觉有些异样:她的脾气不会很好。果然,韩宜筠问纪佳程:“这是谁?”“啊,我的同事。”纪佳程一看见林曦那副鬼样子就一阵腻味。

韩宜筠脸色一沉,用命令的口气对林曦说:“我和纪律师谈事情,你出去!”

纪佳程和林曦都呆了。林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慢慢站起来走了出去,纪佳程瞪着韩宜筠的脸和林曦的背影,原本看林曦出丑该有些快意,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丝很怪的感觉。她刚才给他的印象荡然无存,她说话的样子不但没有那么妩媚,反而有些令人不快。

话说回来,还没有别人在他的办公室发号施令,更别说当事人了。这女人气场还真足,她平时指使别人惯了吗?“纪哥,我是这么想的,”韩宜筠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姐走了,她的遗产问题得解决一下,你说对吗?早点解决了,亲戚朋友们之间也就不会有什么话说了。”“遗产分配是吧?”纪佳程总算明白她来的目的了,他望着她那张按正常人的标准都会称之为美丽的面孔,突然感觉刚才的那些念头有些可笑。

绕这么多圈圈干吗?盯上欣雨的遗产了?这几天忙里忙外的,大概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我就这么一个姐姐,”韩宜筠沉痛地说,“其实她的东西我真的不想要,要什么看了都伤心,那是我姐姐留下来的啊,你说我能要吗?可是毕竟她走了,遗产总得处理……这么些年,她的遗产数量也是有的。”

当然有。单就纪佳程知道的,林东升的房子、车子、存款数量都不少,这些东西都是在和欣雨结婚后购置和赚取的,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欣雨依照法律有一半的份额。他们也许还有股票,也许还有其他债权,这里面欣雨也有一半。真折算下来,欣雨的那一半数量可不少呢。

原来如此。纪佳程突然感觉有些烦,不想再谈下去,说:“遗产?肯定是有的,哦……你先统计统计有哪些遗产,是吧?统计好了再……”

他又瞥了一眼韩宜筠,这是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面容姣好,举止得当,她给人的气质是沉静的,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不过,人一跟钱联系起来,就会显得很俗。美女也不能免俗啊。

她现在还坐在那里,身子微微前倾,领口开着,隐隐露出一点沟壑。纪佳程收回目光,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又看了她一眼:她的身子前倾,衬衫上面两个扣子都没有系。

哪个女人会开着两个扣子?这是疏忽还是故意的?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冰凉的药茶,深呼吸一口气,不去看她。还是大清朝的时候好,他想,我一端茶杯,对方就得告辞。怎么现在的人就不讲究中国传统礼仪?

韩宜筠应该感受到了他不是很上心,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纪律师,我知道,我姐夫有两个配方的专利,这个是夫妻共同财产,我姐姐应该有一半的。这是遗产。”

哦?纪佳程的杯子在空中停了一下,他眯起眼睛望着面前这个女人。

她的目的是配方?

林东升的配方的价值,纪佳程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但是他知道与之相比,别墅豪车根本不值一提。鸿凯生物和林东升现在搞得你死我活,为的就是这配方,搞得明明是一个解除劳动合同的纠纷,双方却都在仲裁庭上说着“配方”“配方”“配方”。久而久之纪佳程对“配方”俩字已经有些神经质了。

韩宜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也盯上配方了,想加入战团,争夺这配方?

果然,韩宜筠的矛头对准了配方:“那两个配方我是知道的,那是林东升和我姐在一起后在国内申请的专利,按照法律,这应该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吧?现在我姐姐死了,林东升不能独吞这配方,你说对不对?”

好了,连姐夫都不叫,改为直呼其名了。她提了一连串问题,纪佳程却没回答,只是“哦”了一声。“纪律师,其实我提出这事,也是为了孩子。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也不怕丢丑——说实话,我姐夫身边那个姓黄的秘书,他俩之间是有奸情的,你知道吧?”“慢着慢着,”纪佳程眉头一抬,“你说林东升和黄小雅有什么?”“你不知道啊?”韩宜筠惊奇地说,那样子明显能看出是装的,纪佳程的反应应该正是她期待的,“说起来丢死人,他们俩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姐姐为这事和林东升吵了不知多少次。现在我姐姐死了,那狐狸精不就要上位?两个孩子怎么办?”“哦……”纪佳程沉思着说,“你们也是为了孩子考虑啊……”“对啊。”韩宜筠欣慰地说,纪佳程的表态无疑是站在她的角度的,“她会对孩子好?我们不得为孩子打算吗?所以今天我是想来问问,我姐姐留下来的这遗产,你看我能分到多少?特别是这配方的权益。”

说完这些话,她身子再度前倾,领口被她的姿势弄得大张着,明显看出那逐渐形成的沟壑和一点点粉色。她脸上带着微笑,望着纪佳程。

纪佳程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由有些发晕,她抹了香水了?他向后靠了靠,深呼吸一口气,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足足几秒钟后,他才皱着眉头开了腔。“啧……这可真有些难度啊……”“所以我今天才来请教纪哥你啊。”

纪佳程转向她,他想早点结束这令人不快的会面了,虽然有些看不起她,但是他却不想把关系搞僵。他望着她,表情严肃。“我不是专业的婚姻家庭律师,不过继承法是很基本的东西,我想我的这些观点是符合法院的做法的,供你参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欣雨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对吧?”“嗯。”

她的姿势摆得太恰到好处了,纪佳程本来是看着她,结果目光又落到她的胸部,他意识到这一点,便轻描淡写地微微伸了个懒腰,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她的脸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韩宜筠的鼻子上,这是一个叫李如云的心理专家教他的:既显得正视对方,又不用和对方目光对视,显得咄咄逼人。“继承这个东西,是讲顺序的,我们称之为顺位。”纪佳程尽量通俗地讲,“欣雨的遗产,首先应该是由她的老公、子女、父母继承,这个称之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其他的像是兄弟姐妹什么的,那是第二顺位的,要排在后面。所以啊……”“那我爸爸妈妈死了,他们那份不就应该让我来继承吗?”韩宜筠脸上现出了光彩。“死了就没了。”纪佳程面无表情地说,“只有在死者死亡时还活着的人才有继承权。举例来说,假如你父母是在欣雨死后才过世的,那么他们是有权利分得欣雨遗产的一部分的,当然两位老人死后,这一份遗产可以由你来继承。可是你父母在欣雨活着时很早就过世了,所以他们也就不可能作为继承人来继承财产了。”“他们那份我来继承不就行了!”“他们没份。所以,你没权利继承……”纪佳程有些怜悯地说,“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哪怕只有一个第一顺位继承人在,所有财产就都会归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所有的第二顺位继承人都不会有机会参与分配,除非第一顺位的全部不存在了。你看,现在第一顺位继承人还有啊,比如蔷儿、薇儿……”“这是什么法律!”没等他说完,韩宜筠就暴怒了,“全世界哪有这种法律啊!”

她现在也不摆什么姿势了,身子一下子挺直站起来:“这是法律?这是法律?什么狗屁法律?中国就没有法律!法律都是给姓林的他们定的!难怪外国人说我们没人权!我姐姐就这么白白死了?我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反而不能继承遗产?我是她亲妹妹反而不能继承遗产?……我呸!”

纪佳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她这种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韩宜筠用力拍着桌子,指着窗外,也不知是在对纪佳程发火,还是在隔空和人吵架。她脸色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那架势显得很可怕,与几分钟前她温婉可人充满诱惑的样子有了天壤之别。“……狗屁!……法律就是狗屁!还法律……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全是狗屁!……”她一边吼着,一边每隔一句话就弯下腰死命在桌子上砸两下。纪佳程站起来想劝她,看她这个样子却没敢上去,只是冒着汗看她在那里跳着脚嘶吼着。“一帮不要脸的家伙!法律就保护这些人!狗屁!……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这声尖利的叫喊把纪佳程吓得坐回到了椅子上。这女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能在别人的办公室里发作成这个样子?纪佳程暗暗叫苦,早知道她迟早会发火,刚才何必煞费苦心拐着弯子讲那么多?还举例子,真麻烦,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够了:你爸妈都死了,你又不是继承人,还来这里抢什么!

她突然停止嘶吼,猛地转向纪佳程,扶着桌子弯下腰来。“纪律师,纪哥,”她紧盯着纪佳程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跟我说实话,我真的就不能继承我姐姐的遗产?我亲姐姐,我和她有血缘关系?”“从法律上,不能。”纪佳程压制着被吓出来的心跳,有些心虚地说。“你帮我想个办法。”她热切地说,“你和我姐夫说,我有继承权,他相信你的,对吧?或者你帮我想个其他途径!你帮了我,我一定心里有数,会回报你!”

说到这里,她又往下弯了弯身体,这一次由于姿势原因,她的乳沟和文胸正儿八经露出来了,可是纪佳程已经没有了看的兴致。什么回报?再说这哪里是“帮”,根本就是在命令。纪佳程往后靠了靠,差点和椅子靠背合为一体了,他摇了摇头,很干脆地拒绝了她:“这不可能,我不干有违操守的事儿。我可以不告诉他你今天来过,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帮你。”

韩宜筠猛地直起身来,瞪着他足足看了十几秒,然后突然抓起挎包,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她走了很久,纪佳程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林曦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大哥,那美女和你吵架了?我看她很激动,要不要我去……”“滚!”

于是这家伙就以一种圆润的方式离开了。第三章野外烧烤

韩宜筠的这出大戏就发生在欣雨葬礼第二天的一大早,特别是从诱人的尤物向泼妇的转变,堪称电光火石,石破天惊,所以纪佳程的印象极为深刻,深刻到过了好几天还能时不时记起来。在此期间他又去了林东升家一次,没看到韩宜筠,不知道她是走了,还是恰好不在,他也没好意思问林东升。不知道她是不是向姐夫提遗产的事了。

葬礼后的第一个周末阳光明媚,前一天林东升就找纪佳程,约他带全家一起去森林公园烧烤,纪佳程和赵敏倒是无所谓,纪宝宝听说要去公园烧烤,还能和两个小姐姐一起玩,立刻激动起来,忙着翻找第二天要带的玩具。考虑到女儿和林东升的两个女儿玩得好,而且野外烧烤也确实是件惬意的事,还可以排解一下林东升的郁闷,纪佳程便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他把草地毯和帐篷放进后备厢,开车出小区时,林东升的车已经等在小区门口了,这是辆英菲尼迪FX50,高大的越野车,看起来很豪华,第一次看到这车时纪佳程先看看车标,然后抒发感情说:奇瑞也能造出这么好的车来,可见国产车是有希望的。结果引来周围的人一圈狂笑。

与之相比,纪佳程的1.3排量羚羊车真是又小又破旧又寒酸,后面还蹭掉了两块漆。等纪佳程下车和他打招呼,两个人站在车头前协商路线时,他意外地看到黄小雅在后座和蔷儿薇儿坐在一起。“她也去?”纪佳程嘴巴一努,问林东升。“总得有个人照顾孩子,”林东升的手指在地图上沿着公路划着线,“再说咱们喝了酒,总得有个人开车回来。”“你还想喝酒?”纪佳程说,“我可不喝。”“赵敏不是也会开车吗?今天咱俩就好好放松下吧,”林东升说,“你就当陪陪我,这段时间我都快憋死了,想透口气。”“她那小个儿能开你这大车?”纪佳程又向英菲尼迪里的黄小雅努努嘴。“没事,她没少开过。”林东升说,“这样,咱们走林海公路,然后转南奉公路,你跟我的车。”

纪佳程点点头,回到车里系上安全带,赵敏在后座问:“那女的是谁?”“他秘书。”“怎么带她去?”赵敏眼珠一转问,“哦……老婆才死了几天啊,这就开始带出来了,这是小三要转正啊。”“可能吧。”纪佳程不想辩护,便简单一句带过。其实他自己也有些怀疑,林东升这个时候带黄小雅出来,有没有点特殊含义。在赵敏自得其乐地想象着“小三上位住进豪宅别墅功德圆满”的故事时,纪佳程跟在林东升的车后面上了路。“咱们换个车吧,”赵敏在他身后突然说,“你看看人家那车,你这车多丢人啊,还律师……”“爸爸换新车!”纪宝宝嘴里咬着棉花糖,还不忘了给妈妈帮腔,“宝宝要坐新车!”“刚换了房子,哪里有钱换车?”纪佳程嘟囔着。他也知道自己这车有多寒酸,有几次他停在地铁站等赵敏下班,总是有人会一拉车门坐上来,说:“师傅,去某某地多少钱?”还有黑车司机叼着烟,装作很不经意地过来借火,查看他是不是也是开黑车的,来抢生意。

别说英菲尼迪,就连黄小雅的Mini Cooper都比纪佳程的车不知高几个档次,想到黄小雅,纪佳程又想起赵敏说的“小三上位”。他记起韩宜筠前两天撒泼前,说过什么姐夫和黄小雅之间是“有奸情”的,还不是一天两天了。当时韩宜筠还质问道:“两个孩子怎么办?”

两个孩子现在就在前面的车里,仅以纪佳程知道的,黄小雅和林东升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好的,有一次纪佳程去林东升的办公室时,正看见蔷儿薇儿缠着黄小雅,一个抱着黄小雅的腿,另一个爬到了黄小雅的背上,结果把黄小雅的丝袜弄得脱了丝。说句寒碜话,比起欣雨来,黄小雅倒更像是蔷儿薇儿的妈。

两个孩子怎么办——人家上了位,就会把两个孩子扔出去不成?林东升对两个女儿宝贝得很,韩宜筠这理由也实在牵强了点。

不想了,关我什么事。

他跟着前面的车从林海公路转到南奉公路上,又转进双车道的公路,沿着路两边整齐的树木又开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南郊的国家森林公园,这里再往南就是海,所以空气清新,满目绿色,空气中还带有一丝潮湿,让人感觉很舒服。公园里人不多,纪佳程和林东升都背着背包,一人拎了一只箱子,黄小雅和赵敏拎着两个手袋,沿着步道往烧烤区走,纪宝宝和蔷儿、薇儿在草坪上奔跑嬉戏。烧烤区在一条小河边,林东升去买木炭,纪佳程一边呵斥着几个孩子“不许到河边去玩”,一边在草坪上支帐篷,赵敏和黄小雅在石桌上铺了一张塑料桌布,开始摆东西。

蔷儿哎呀一声,摔了个跟头。

林东升只是往那边扫了一眼,黄小雅却跑得飞快,立刻赶过去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看她的腿有没有磕伤,蔷儿本来没什么,一看到黄小雅关心,立刻小脸一皱,掉起眼泪来发嗲。薇儿和纪宝宝立刻在一边又蹦又跳地嘲笑起来:“掉金豆豆喽!”

黄小雅一边用纸巾给她抹着眼泪,一边把她抱回石桌边,给她揉膝盖,神情充满了怜爱。在她的哄声中,蔷儿总算破涕为笑。“不要跑太快,嗯?”“嗯!”“她对孩子挺好的啊!”纪佳程在远处对林东升说。“她比欣雨更像个妈。”林东升叹息道,“你信不信,要是让孩子们选,孩子们只会选她,不会选欣雨。”

炭火红了,赵敏和黄小雅在石桌边聊着八卦新闻,林东升和纪佳程成了两个烧烤摊师傅,在石槽前翻着铁架上的鸡翅、茄子、蒜苗、肉串、香菇。林东升把一个小箱子拎到石槽旁边打开,里面是几罐青岛啤酒躺在冰块里。他坐下来递给纪佳程一罐。“你可真奢侈,还带冰。”“出来玩,不就是寻开心吗?”

纪佳程笑着喝了一口,远处蔷儿、薇儿和纪宝宝正在围着帐篷追逐,不时钻进钻出。虽然刚刚失去母亲,可是孩子的天性还是爱玩的。肉串和鸡翅吱吱响着,冒着烟,纪佳程偶尔用小刀在上面划划,翻一翻,除此之外倒也不怎么忙碌。林东升喝着啤酒,望着远处的孩子,他眼里满是慈爱。“老纪,你说我算好人吗?”他突兀地问。“什么是好人?”纪佳程反问,“你说我又算好人吗?”

好人这个命题可太大了,纪佳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一个滥好人当不了律师。一个人应该坚持道德,一个律师应该坚持职业道德,当职业道德和道德有冲突的时候,律师要坚持的就是职业道德,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当事人的利益,争取利益最大化,这就叫作操守。

没有人会说他卑劣,因为这是他的工作。林东升这个案子就是这样,从案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事肯定是林东升做的不地道,甚至有点忘恩负义。他从国外回来,是康达理的公司帮他起步,提供平台供他发展,现在他要走,一下子就会把鸿凯生物推到绝路上去。当然林东升这些年为鸿凯生物赚的钱也不少,可是人家也没亏待他,三年,他就买了联排别墅,开着英菲尼迪,连他聘的女秘书买的Mini Cooper也是公司报销。不管是从法律、合同条款还是道义上,林东升都不应该走,而是应该继续履约。

纪佳程对此却毫无思想负担,既然林东升是他的委托人,他就只考虑林东升的利益,林东升要走,纪佳程就只考虑怎么让林东升走。他不但把责任推到鸿凯生物一边,说林东升是因为公司“侵害劳动者利益”所以“愤然”解约,还倒打一耙,向鸿凯生物索要经济补偿金。与此相对,鸿凯生物一直自认为占理,连律师都没请,结果到了仲裁庭上,被纪佳程利用程序搞得晕头转向。

可是林东升和纪佳程是坏人吗?这个世界上的人真的能只用“好坏”这两个字来贴标签吗?

林东升把罐里的啤酒倒进嘴里,晃了晃,就把空罐子扔进石台边的垃圾筐里。“你知道我小姨子吗?”

纪佳程眉毛一抬,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说:“见过啊。”“她昨天找我谈欣雨的遗产的事了,她带了几个亲戚来,要我分遗产给她。”“哦……”纪佳程脸上装出意外的样子,肚子里却在嘀咕:这女人还真是下手快,落葬没两天就谈遗产了,他接着说道,“她要分遗产?她没这个资格。”“你是没见昨天她那副样子,就快要吃了我。小黄去劝她,她还打了小黄。”林东升眯着眼,眼里闪着激愤的光,“欣雨才安葬,尸骨未寒,这些人——太没人性了。”

纪佳程点点头,他望了望远处,黄小雅正和赵敏说笑着弄餐盘。从外表看她是个娇小的女人,长得还算过得去,也许是长期秘书生活的原因,她举止比较利索。今天她穿了一身粉红色的运动装,头发用发卡扎在脑后,显得很干练。

你也是,欣雨还“尸骨未寒”,你就带她出来,韩宜筠说你俩有那种关系,我看未必毫无根据,你看她举手投足哪点不像一个女主人?“她跟我要配方。要我分她一半。老纪,人啊真不能有点什么,一旦有了什么,那么多人都盯着,都想来分一杯羹,这配方是我的心血,现在竟然成了唐僧肉,连小姨子也想来分一份,你说说,这是什么世道?”

没等纪佳程接茬,林东升已经长叹一声,低沉地念道:“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辛弃疾的词本来就悲凉,尤其那句“别有人间行路难”被他念得更是让人听着难受。纪佳程想想他的处境,也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林东升现在确实是心力交瘁,也需要个人来扶持他。官司、丧妻,对一个正常人来讲哪件事都是大事,何况现在又添上遗产纷争。他今后还要抚养两个女儿,他太累了。“你啊,还是把心放宽点。”纪佳程字斟句酌地说,“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一步步总能过去。不是我对欣雨不敬,可是你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老爷们儿带俩孩子是吃力,你还得工作不是?你还年轻,找个人儿再组个家庭,养好孩子,你就能回到正轨。至于遗产,你不理他们就是了,跟物业的人说一声,别放他们进小区,他们想闹就让他们去起诉,他们赢不了的。”“就算不到我家里闹,在外面找我闹,我也吃不消啊。”林东升叹息道。“要不你到外面散散心?出去一个月?案子的事不是有我盯着吗?”“孩子怎么办?她们还要上学。”

两个人都默然,纪佳程想想也是束手无策。如果韩宜筠到处搅闹,现行法律对她还真没什么办法,警察只要一听说是“家庭纠纷”,转身就会走人。律师和法官最烦的也是这种家庭纠纷,各种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遗产,遗产。林东升说的还真对,他就是个唐僧肉,一伙子妖魔鬼怪在四周盯着他,等着啃一口。想到这里,纪佳程突然想起韩宜筠那天说是来谈遗产,整个过程中却一直在谈配方,刚才林东升也讲了韩宜筠要分配方——显见得她满脑子想要的就是配方。

她能提出要配方,就说明她对配方的价值有一定了解。“你小姨子对配方了解吗?”他一边翻着肉串一边装作很随意地问。“她怎么会了解?她原来就是个售楼的,中专学历,知道什么配方?这配方是个什么东西,用途是什么,市场价值是什么,她知道个什么!”林东升冷笑着说,“这配方的科技含量有多高,也就是行业里的人知道,就她?”“她跟你要别的财产没?比如说你那房子、车子什么的。”“哦……这个还真没提到。”“我有个好主意,包你解决问题。”纪佳程恶意地说,“我看你小姨子长得不错嘛,你看,这腿也长,胸也大,干脆你把她收了吧,这样她就不会跟你争配方了……”“滚!”林东升骂道,“我早就知道你对她有企图,看得可真仔细,嗯?少往我身上推,你喜欢你就拿去!”

纪佳程嬉笑两声,口风突然一转:“东升,玩笑归玩笑,你想没想过,你小姨子为什么要这配方?”“什么?”“你说换任何一个正常人要分遗产,首先要分什么?”纪佳程手肘撑在腿上,拎着啤酒罐,眯着眼看着他,“你和欣雨的房产可是个联排别墅,在杭州还有一套房子,加起来将近一千万总有了吧?车子一百来万,也不少了吧?还有存款,肯定有。这些财产可不少啊!换了你,你会去争这眼前实实在在的,还是你什么都不了解的两张纸?”

林东升沉思着,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你是说?”“你看她是不是知道你这配方的价值?她知道这配方值钱,也确定能有途径把它变成钱。”

林东升盯着纪佳程,脸色铁青。“现在只是猜测,不过你说的一点值得考虑,这是很专业的东西,她不可能懂。可她现在不谈别的,只盯着配方,这说明什么?她知道争夺这玩意,她得到的利益会远大于房子、车、存款的一部分份额。你说她怎么知道这配方价值的?她这么急着要,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撑着她?只要配方从你这里拿去……”“你说,这背后的人会不会是康达理?”林东升压低声音问,他完全明白纪佳程的意思了。“难说,不过八九不离十。”纪佳程微微冷笑着说,“目前盯着你的配方的,可不就是他们吗?我这些都只是猜测,你自己抽空也好好考虑下,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我说唐僧兄,这世道,当道的可都是肉食动物啊。”“老纪,多亏今天和你出来,你这算是提醒我了!”林东升伸手抓住纪佳程的手腕,“那配方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存好啊!”“你放心,那包东西就在我的保险柜里。”纪佳程点点头,“你别告诉别人在我这里就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黄小雅知。”“行。不想了,这都熟了,叫她们过来吃。”纪佳程撒着孜然,岔开话题。这种事毕竟是林东升的家事,作为朋友提醒他,点到为止即可。“话说我这烧烤技术还是以前租房子时学的,浦三路那边有个烧烤摊,那味道可真绝了。我和赵敏经常去吃,看着看着就学会了,绝对正宗,如假包换。”“是吗?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去吃一次?”“拆了。那边不是改造吗,那家店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林东升把烤好的鸡翅、肉串和香菇放到纸盘上,端到石桌上,三个小丫头哇哇叫着从远处冲过来抢香菇,赵敏和黄小雅不得不又拉又拦,拖她们去洗手。纪佳程继续往铁架上放着肉串,看着纪宝宝第一个冲回来,抓了一串香菇,一边吃一边对蔷儿说:“因为……因为是我爸爸烤的,所以就特别好吃!……”“我爸爸也烤了!我爸爸烤的也好吃!”“那……”纪宝宝说,“我的这一串是我爸爸烤的,你的那一串是你爸爸烤的,只有自己爸爸烤的才好吃,你要是吃了我爸爸烤的,那就不好吃……”

薇儿跑回来抓了一串,咬了一口,说:“那……这串好吃,就也算我爸爸烤的了!”

大人们都爆笑起来,林东升看着两个女儿,满脸疼爱。纪佳程望望黄小雅,她正在用湿巾擦拭蔷儿嘴边的油,像极了一个母亲。纪宝宝靠在赵敏身边,一手吃着,另一只手还抓着另外两串,唯恐别人来抢,那副馋相惹人发笑。“你这姑娘养得好啊!”林东升赞叹道。“哪里哪里,看你家姑娘多漂亮。”纪佳程虚情假意地谦虚着。“你老婆照顾孩子照顾得好。”林东升望着远处河面上的小船,“这俩孩子以后跟着我,可就要吃苦了。”“你不会让孩子吃苦的。”“我希望是暂时。”林东升握着易拉罐,纪佳程看到他咬了一下牙,“这事一结束,我就要做自己的事业了,到时候还真的顾不上孩子。你说得对,我需要找个人照顾孩子。”“你有什么计划?”“我要自己成立公司,不再被别人剥削了。”林东升狠狠地说,“我这些年一直埋头做研究,一直帮别人赚钱,现在,我要做我自己的。老纪,我都快40了,别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总算在四十岁之前看明白了自己的路,人这一辈子也就两万来天,我——很想拼一把。”“你已经算不错啦,”纪佳程懒洋洋地说,“你看你现在多有钱?你看你那车,都赶上别人一套房了。听说你时不时还去打高尔夫,我连高尔夫球场都没去过。”“那是别人给我的,我现在想要自己挣来的。”林东升用手碰碰纪佳程,“怎么样,我们携手一起做一番事业,怎么样?”

纪佳程一时还真有些热血沸腾,不过他天性悲观,因此就没像港台剧里那样,握紧拳头说一句:“好兄弟,让我们打拼吧!”

出于职业习惯,他凡事一向先往坏了想,先琢磨万一不成功会怎么办,所以一般的鼓动对他影响有限。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他被拖去参加传销会,整个会场的人都被台上的几个以“有钱去泰国看过人妖”为标准的“成功人士”忽悠得山呼“我们一定成功”,他却问:“这玩意儿谁买?万一卖不出去怎么办?”于是一个面黄肌瘦、梳着大背头的“成功人士”亲自出马为他洗脑,洗了半个小时也没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最后气急败坏地说他“心理太阴暗了、太消极了,一辈子也发不了财!”

所以林东升的邀请对他的鼓动确实有限,他沉思了一下,问道:“你的资金哪里来?”“我打算把房子和车都抵押,这就有了一点资金。然后,我再联系一些风投资金,我这个项目肯定会赚钱的,我有这个信心。”“这样的话,你一开始可就要变成穷光蛋了。”“我愿意赌这一把。”林东升缓缓地说。

你赌吧,哥们儿可不干这冒险的事,我只想照顾好我老婆和我家这小妮子,我自己倒也罢了,万一输了难道我这老婆孩子也睡马路、喝西北风?纪佳程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说:“行。我支持你。法律上有任何需要,我一定尽力。”

他轻轻松松就把“携手打拼”变成了“提供法律帮助”,林东升也明白他的意思,便也不再勉强,笑道:“这是少不了的,有你这大律师把关,一定会少很多风险,等公司做大了,每年的顾问费我肯定少不了你的!”“你这句话我可记住了啊。”纪佳程干笑两声说,“律师这行业,想要变富可是有些难啊。我的豪车、别墅,纪宝宝将来去国外上学,可就全仰仗东升你了。”

两个人一起呵呵呵呵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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