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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04: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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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闻人可轻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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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三十三度春

北纬三十三度春试读:

作者简介

作者前言

宫崎骏有一部电影叫《哈尔的移动城堡》,里面的男主哈尔在我心中的排名可能是仅次于或者是平行于夏目贵志的存在。

苏菲变成老婆婆住进城堡的第一天早上,一身疲惫的哈尔从外面回来,对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半句苛责,而是温柔地接过她手上的平底锅。那一帧,我也就反反复复地看了无数遍而已。

语气温柔得让人少女心原地爆炸,从此木村拓哉的声音也在我心里成了一道白月光。

不管是夏目也好,哈尔也罢,我喜欢他们,摆在首位的原因是他们的温柔。

是一种充满力量的温柔,他们本身都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非常不幸或者说不够友好的人生。但那些经历并没有让他们变得厌世或者暴戾,相反,让他们内心变得非常强大,以四两拨千斤的姿态撑起了自己的人生,并给身边人带去温暖。

我就很想,总有一天也要去写这么一个男主或者女主,世界给他以痛,他却回报以歌的那种。

于是就有了江浮和唐意风,但因为我笔力很弱,也不会写校园文,所以可能并没把他们塑造好,总之,对他们感到十分抱歉。

我在写这个故事之前,其实没有想把它当成校园文来写,因此故事里涉及校园的内容也不是很多。我更倾向于说,是在写一群敏感骄傲的少年,在各自的青春里,挣扎、倔强、拼命,最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有时候会怀疑,给主角设定的背景会不会太残酷了,但是写到最后,我自己就释然了,能够成为主角的人注定了要经受常人所不及的痛苦,甚至是折磨,如果他能扛过去,那么接下来的人生必将光辉;如果扛不过去,也就泯然于众生了。

因为我自己并不觉得少年人是脆弱的,相反,他们因为对这个社会所知甚少,还很单纯,所以才有无所畏惧的勇敢和逆风而行的坚韧。

也是有了那份勇敢和坚韧,因此他们在面对内心渴望的时候,才会比我们强烈,才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

这是我对少年人的理解,无所谓对错,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各抒己见的命题。

故事写完了,依旧怅然若失。作为一个写故事的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写的故事很糟糕,不精彩,甚至在逻辑上还存在漏洞,但对于故事里的角色,必须是爱的。

是的,很爱他们,但也必须要说再见了,感谢这群少年陪我度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等到春暖花开时,希望他们都得偿所愿,在那个世界依旧坚强、无畏,光芒万丈。

依旧感谢看过我故事的小天使们,感谢你们拿起我这个菜鸟作者的书,无以回报,唯有更加努力。

最后一如既往地说点废话,故事背景为现代架空,图一乐,别对号入座哦,但是欢迎各种指正。

那么,我们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本再见,还是朋友!闻人可轻

引子

唐意风来起州,是组织临时决定的。

组织?

——他爹,唐扶生。

老唐是个说一不二的钢铁直男,凭借追求者众多却为了儿子小唐坚持不二婚这一点,他给自己颁发过“感动中国好父亲”奖,完事后把小唐丢给老父亲老老唐,一丢就是十多年。

直到,老老唐于上个月去世。

老唐这才开始考虑接管小唐,但在眼皮子底下考察了两周后,转手又把他扔给了亡妻的父亲——十多年没互相走动过的岳父,老老罗。

唐意风针对自己要远赴他乡读书这件事对老唐提出过诉讼,但没激起什么水花,并很快被老唐武力镇压了。小唐还没来得及第二次上诉,老唐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把他的转学手续办好了。

美其名曰,不忍心让小唐一个人在家,还说,他们家没有空巢儿童的先例。

没有?

唐意风表示怀疑!

并且很想问问他,儿童长大了难道就没儿童过吗?

……第一章扇了我的风,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正午,烈日如火,烧着大地。

玻璃后面的窗帘拉得不太严,留了一条缝,光从外面照进来,顺着客厅地板一路延伸,落在没有背景的电视墙上。

电视开着,声音很小,但画面清晰,交叠纠缠的男女刺激着观众的肾上腺素,客厅里五六个“青春期”少年,正看得面红耳赤,血脉贲张,某种欲望在这种气氛的烘托中,倾巢而出。

一墙之隔的骄阳下,江浮坐在毛尖肩上,手中拿着胶皮钳子,胳膊伸长到了极限,但还是差一截。

她用脚尖踢了踢毛尖的背:“站直。”

毛尖的圆脸皱成一团,额前头发被汗浸湿,软软地耷拉着,喊冤:“我腿都抽筋了,你快点,我要不行了。”

和初夏比,江浮现在明显晒黑了很多,已经看不清露在外面皮肤下血管的颜色了。

听到毛尖抱怨,她猛地往上挺腰,手下了狠劲,汗珠子从额头滑下来落在眼皮上,甩头的工夫,钳子终于越过重重困难卡住了一截线。

这时,眼皮上的汗继续往下,沾上了她的睫毛,眼前顿时一片蒙眬。

毛尖肩膀一沉,有要倒下的趋势,江浮咬牙,五官跟着四肢一起使劲,钳口缓缓合上。

屋里,喘息和律动即将达到峰值,一飞冲天的关键时刻——“啪——”

电视画面突然一闪,接着黑屏了。

少年们心头燃烧正旺的火没有征兆地被浇了一瓢凉水,“刺啦”一声,灭了,激烈不再,叫嚣偃旗息鼓……

沉默足足延续了十多秒。

直到门外传来“咣当”一声,发癔症的人才回过神。“糟了,”江浮手一松,钳子落地,她望了望这个单元住户电表外的电线,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剪……剪错了。”“谁……谁在外面?”

客厅里个子最高的人一跃而起,边整理裤子拉链,边朝门口跑,开反锁的时间,两个始作俑者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马路对面逃去了。“江浮,给老子站住,别跑!”

声音从背后传来,江浮脑子嗡嗡一响,不要命地掐着秒闯了个红灯,一口气跑到起钢家属院的门口,不带停歇地往院子里冲的时候,还蹭倒了靠在墙上晾晒的拖把。

拖把杆往前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她飞起一脚给踢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头也不回地继续跑。

三秒钟后,她又倒了回去,弯腰把拖把扶起来。

目测那拖把好像是她家的,败家这种事,她不是很擅长。

扶拖把的空当里,她喘了一口气喊了一声“毛尖”,但没人回她。

她一慌,猛地回头。

毛尖果然没跟上来。

这会儿毛尖正在马路对面,被“铁观音”薅着衣领子向她示威。

铁观音,包纱厂家属院的老大,长得黑高精壮,头发天生自来卷,由于卷得很瓷实,小时候就跟整天顶了一头铁观音茶叶一样,所以叫着叫着就叫开了。

在向塘街道,他和江浮分区而治,各自称王,这些年虽说谁也不服谁,但谁也没主动去招惹谁,一直相安无事。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有了性别意识后,铁观音想包揽起钢家属院“势力”的狼子野心就越来越明目张胆,一天到晚变着法儿地想一统向塘街道。

以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也就只是想想。

但是今天,江浮剪了他家的电线。

毛尖又被他亲手给逮住。

这梁子,算是结了。

毛尖在铁观音手上扑腾了两下,实力悬殊太大,没挣开,放弃求生,学着电视剧里交代遗言的桥段,特“中二”地冲江浮喊:“工哥,你快走,别管我,来年清明记得去坟头给我烧纸钱。哦,对了,还有王记烤鸭,别忘记要酱、黄瓜、面饼和大葱……”

江浮:“……”

铁观音朝毛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吃。”然后抬起头,把染成酒红色耷在额前的一绺卷发甩了甩,空出来的胳膊叉着腰,挑衅江浮,“下午两点半,来前海赎你的人。不来,那我就当你把街东区让给我了。”

呸,江浮在心里咒了一声,总共不过十来栋家属楼而已,还街东区,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我没去之前,你要是敢把毛尖怎么样,你就等着我放火烧你们包纱厂。”

江浮象征性地放了句狠话,然后扛着已经晒干透的拖把钻进了小区。

高铁抵达起州是下午一点一刻。

停车三分钟。

唐意风的座位靠着窗,他边上靠过道的妹子趴在小桌板上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对方是真睡还是假睡,反正叫不醒。

时间还剩最后一分半钟的时候,他手上下了重力,拍在对方肩膀上。妹子抬起头,落进她眼中的少年,长得自然不必说,很帅。不过重点是,他那双带着火的眼睛,正搭配着极度不协调的客气表情。

妹子耳根微红,心虚,马上站了起来给他让了道。“谢谢。”

声音不大,语气有点生了气之后虽然努力克制了但没克制住的冷硬,字正腔圆,像风拂过砂纸,撩人心痒。

一脚踏上起州地界,午后热浪裹挟着治理了好几年还没根除的粉尘扑面而来,煤焦味混合着微酸的气味入鼻,他本能地皱了皱眉,但没有产生过多的厌恶情绪。毕竟他是刚刚从唐扶生所在军队的夏训基地回来,被折腾了一个暑假,那地方,才叫不是人待的。

裤兜里的手机“嗡”了一声。

他把行李放在一边,掏出来一看,消息来自柳音,是他在首都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女孩。

她问:到了吗?

他简单地回:嗯。

对方干脆打来电话:“小风哥,我觉得你真没必要重新读个高二啊,虽然下学期你几乎都在照顾唐爷爷没怎么来学校,并且缺席了期末考试,但……”“已经决定要重读了。”没什么其他好说的。“可是,就算要重读,也没必要去起州那种……”“已经来了。”

这个问题,已经被柳音反反复复地提及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没跟她急眼,足以证明唐意风这个人的脾气是有多好:“我要上出租车了。”

柳音语气变得有点急:“可是,小风哥,你才走了不到一天,我就好想你了怎么办?”

好看干净的手指在手机背面略有停顿,他回了句“先挂了”,然后找到外公发给他的地址。

上了出租车,他报出地名:“师傅,麻烦了,向塘街道18号,起钢家属院。”

听到唐意风的口音,司机师傅下意识地扭头:“从首都来?”

这时柳音又发来消息,将最后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唐意风正低着头想怎么回柳音消息,被这么一问,礼貌性抬头:“嗯。”

司机好像是找到了某种共鸣,打开话匣子:“一听你口音就知道是首都的,那地儿,我熟,要不是之前办奥运,我这会儿还在那里跑出租呢!哎,小伙子你来起州旅游还是走亲戚?”

唐意风并不是很想跟陌生人搭讪,但还是礼貌性地回:“上学。”

司机却刨根问底起来:“读高中了?”“嗯。”“户籍在这儿?”

不难怪司机会那么问,起州作为20世纪七十年代建市的功能性工业城市,GDP一度后来居上,连续几年超越几座一线城市。但随之而来的环境污染问题引起了“土著们”的强烈不满。千禧年之后,产业优化升级,工业生产技术得到革新,类似于起钢这种污染大户的工厂陆续迁到其他省,只保留了小部分产业链上对环境没有威胁的在这里。

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员工都随着集团去了邻省,留下来的是大批不愿意离开家乡的父母长辈,以及因为户籍问题要留在起州读书的子女。

但唐意风不是这种情况。

起钢家属院在起州的老城区,远离城市主干道,要绕过盘根错节的小道,才能看到它那极具20世纪特色的灰色墙面,映在参天蔽日的香樟和法国梧桐中间,很有时代感。

灰色水泥墙绕着小区围了一圈,有些地方已经被风雨侵蚀,墙皮剥落,墙头堆着厚厚的灰,已经和墙融为一体。

挨着墙根用红色塑胶铺的人行道应该是近些年翻新过,跟四周灰旧色调有些不搭,但是拉着行李走在上面还挺省力。

他把行李放在小区门口,正准备找外公家住在哪一栋,这时,手机又一振,来了个陌生电话。

他接起来,对方火烧屁股似的:“哎,哎,注意看后面,你躲草丛里准备生蛋吗?我去,你会不会玩啊……”又抽空说了一句,“喂,表哥吗?”马上又咋咋呼呼起来,“哎哟,看后面,后面,你后面有人,快,你个傻子你一个人在那边舞个什么啊,去救人啊……”最后问了一句,“表哥你到了吗?”

似乎是这边的亲戚,唐意风环视了小区四周一圈,不轻不重地回:“到了。”“你这么菜是怎么好意思出来混的,你是对方派过来的卧底吧,信不信下次被我遇到了,老子虐翻你……啊,表哥是吧,我是罗消,你表弟,家里现在没人,你来前海的网吧找我拿钥匙,不说了啊。”“哎,等等,前海……”在哪里?

收了手机,唐意风有点头疼,小区很安静,多数人应该还在午休,门口倒是趴着一只柴犬,不过问它估计也是白搭。“前海”是起州市最大、项目最全的娱乐城,在市中心。

很好找,出了向塘街道,过两个红绿灯,再走五个公交站,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看到街心荷花池后顺时针绕过去,从它旁边的第二个岔路口进去,你会看到一个24小时书店,走到书店门口过马路,到了对面不转身朝右手边直走,往前数五个店面,门口写着“前海”的就是了。

问路的时候,好心人是这么跟唐意风说的。

所以,究竟是哪里好找了?

前海的网吧在地下负一楼,他需要穿过一楼的电玩城,从跳舞机后面坐电梯下去。轻装上阵也就不说了,问题是他手上拖着两个行李箱,还不算小,就这样一趟过去,怎么看都有点二缺。

而这时,罗消又打来电话,应该是一局游戏刚刚结束,语气不那么急躁了:“过来了吗?”“嗯,”唐意风站得笔直,抬头看了一眼大白天还闪闪发光的“网吧”两个字,“在门口。”“进来呗,从跳舞机那里下来,我在19号机,要不要给你开台机子一起玩?”罗消问。“不用。”唐意风礼貌地拒绝。

罗消挂了电话,随手拿起桌子上喝了一半的可乐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谁啊?”坐他边儿上的徐长东扭头问。

一饮而尽后,罗消把饮料瓶子随手往身后的垃圾桶丢过去,也不管进没进“篮”:“我表哥,唐意风。”

徐长东回味过来:“哦,就是从首都过来要寄住你家读高中的那个?”“嗯。”

徐长东好奇:“你居然还有首都的亲戚,以前怎么没听说?”

下一局开始,罗消重新戴上耳机,不带情绪地陈述:“他一出生我姑就死了,来往不多。再说,人家‘红’字开头,跟我们不在一个调上。”

话题结束。

隔着一层玻璃墙,江浮弯着腰,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绿茵茵的台球桌上,一双睫毛浓长的大眼睛越过桌面上的主球盯在黑8身上。

铁观音给出的赎人的条件是,来前海开场球,要么她赢,要么她放弃起钢家属院,以后认他当老大,向塘统一。

选择前者,如果没能赢,毛尖就要被剁掉一根手指,还十分不要脸地说那不是在威胁她。

江浮听后,二话没说,选了前者。

其实她心里没底,虽说她自称起州“江一杆”,但跟人打赌,对象还是铁观音这种货,心里不免会紧张,紧张就会影响发挥。

但要是让她选择后者,那还不如直接让毛尖少根手指头算了。

在一边啃凤爪啃得忘乎所以的毛尖,心大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可能马上就要少根手指头了,嘴里空了还在给江浮加油。

在开局有利的情况下,江浮不负毛尖所望,连续击进所选花色的前七球,轻松来到决胜杆。但黑8所在的位置比较刁钻,如果走直球,那是百分之百无法顺利进袋的;但要是按照江浮给它规划的路线,进袋的可能性也不超过百分之五十。

至此,装酷失败。

江浮已经趴在台球桌上,盯着黑8看了两分钟不止。

铁观音没了耐心:“行不行一句话,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江浮不吭声,就是不吭声。

从年纪上来说,铁观音比江浮大了一岁,刚满十九岁。他高她一个头还多点,再加上肤色偏深,文化水平低,整个人看起来更符合街道扛把子的气质。

这就是他越来越飘的原因之一。

见江浮不理他,他脸上就挂不住了,猛地起身,手上装模作样地端着的茶杯没平衡好,歪了两下,杯盖子滑出去,落在台球桌上……

局势瞬间变了,黑8被杯盖撞了一下,错开了两只障碍球,直接滚到了袋口。

江浮心里偷乐,面上眉眼一弯,眼疾手快地推杆击主球,主球滚过去和黑8轻轻一撞,黑8稳稳进袋。

铁观音不干了,奓毛:“不算数,重来。”

江浮直起腰,微微婴儿肥的脸让她看起来少女感十足,但侧面已经初步定型的线条非常利落,眉眼精致,精致中又带着英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自带上扬的嘴角,唇峰很高,不笑的时候有点冷。

她一眼扫过去,脸上的表情是演技拙劣的装腔作势。球杆被她握在手中,自掌心到手背转了两圈,然后朝台球桌上一靠,脚起脚落,只听“咔嚓”一声,球杆从中间断裂,折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唐意风拖着行李来到网吧,19号机子就在门边,干瘦的少年戴着耳机,敲击着键盘的手十分灵活,非常忘我地沉浸在虚拟世界中大杀四方。

唐意风刚准备上前,一墙之隔的台球馆就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台球撞击声。

接着,前一秒还在骂队友配合不好都是垃圾的网瘾少年,下一秒就“噌”地站了起来,毫不拖沓地取下耳机往桌子上一甩,直接从椅子上翻跳出去,五秒钟不到就冲到了隔壁台球馆。

等唐意风再回神,隔壁台球馆已经挤满了人。

而网吧似乎一瞬间就空了三分之一,电脑屏幕上的英雄被抛弃后垂死挣扎了几下,被对手一剑劈下来,空了血槽,画面灰了下去。

抬眼望过去,台球馆里,两路人马泾渭分明,分别由一个精瘦的少女和一个高大的红毛男牵着头。

少女身后的人在客观数量上已经取得了绝对胜利,见状,对面的红毛男眼皮抖了两下,留下一句狠话:“江浮,你给老子等着!”

江浮。

莫名地,唐意风头皮一麻,那个名字趁机钻进了他的耳朵。“喂,”江浮抱着手,装模作样地叫住了铁观音,“不是想要个说法吗,就今天吧。单挑还是群战,你选。”

铁观音扭头:“你当我傻啊,你们那边多少人,我这边有几个,我不会数数?”

江浮弯腰把断了的球杆捡起来往台球桌上一扔,掀起眼皮看他:“那就单挑。”

众目睽睽之下,被矮了自己一头的女生下了战书,接的话,赢了胜之不武,输了就是垃圾;可要是不接的话,又会显得自己十分没魄力。

双方开始僵持。

台球馆就连着网吧,整个地下一层突然安静,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起来,气氛一度紧张,空气似乎在燃烧,沉默却火光四溅。“110吗?”

冷不丁地,声音从江浮脑后飘来,纯净、低沉,和着负一层冷森森的空气,让她想起了前两天跟毛尖他们一起看的那个恐怖片里的某些镜头,她头皮一紧,胃部触电般地痉挛了一下。

声音的主人确认信息之后,继续:“前海负一楼有人聚众闹事……多少人?一,二,三,四……四十多个。”

众人惊慌地回头。

只见连通着网吧和台球馆的过道上,少年站在空调出风口,目光移过来,像是看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副很倒胃口的表情。

接着,他继续事不关己地报警:“还没有打起来,但是快了……凶器?台球杆算吗?”

快了?

什么快了,没有人要打架啊。

作为起钢片区的带头人,见状,江浮扒开人群,冲到唐意风身边,跳起来一把抓住他拿手机的手,无害地一笑:“误会,误会。”

唐意风低头,目光顿在江浮鼻头一小片淡淡的雀斑上,对方掌心温软,力气却大得出奇。

他晃了晃手腕,江浮下意识地松开他,但把手机夺了过去,三两句话把事情给圆了,然后挂掉。

回头还手机,他那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带着炽热的温度,逼视她,直接又坦荡,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认错,没错也想说“对不起”的那种。

江浮被直视得心里发毛,仔细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精短的头发贴着头皮,皮肤状态很健康,眉目清明,脸部轮廓线条相当流畅,嘴角微微勾着,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倔强。整个人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撞击着她的感官,帅得十分打眼。

江浮脑海里不自觉就飘过了“根正苗红”四个字,接着全身跟过了电似的,没来由地心跳一滞。“表哥?”回过神的罗消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求证,“你是我表哥唐意风吧?”

唐意风冲罗消点了点头。

罗消马上指着唐意风给江浮介绍:“我表哥,唐意风,首都来的那个。”然后又跟唐意风介绍,“我们‘工哥’,江浮。水工江,所以叫工哥。”

对方再次投来的目光让江浮不受控制地绷了一下脚尖,默默后退了两厘米,眼神瞬间就软了下来。连铁观音趁机带着包纱厂的人溜走都没去管了。

局面缓和,唐意风显然不想跟这个“水工江”互相认识,收回视线,向罗消伸出手,言简意赅:“钥匙。”“哦,事情完了,一起回呗。”罗消看了看江浮,“工哥,跟铁观音的事儿算是结束了,对吧,工哥?”

工哥你妹啊工哥!

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叫一个女孩子,人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江浮挠了挠耳根,如同平常那样冲大家摆了摆手:“哎,都散了散了。”然后强行和唐意风搭讪,“原来是表哥啊!差点就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唐意风。”意思是我不叫“表哥”,你不要那么厚脸皮地瞎认亲戚。

但他可能不知道,刮风时的粉尘、冬天里的雾霾、下雨后的污水以及江浮的厚脸皮被视作向塘街道的“新四害”。

前三个治理治理可能还有得救,最后那个……

算了,不说也罢。“别那么见外嘛。”江浮笑的时候很有感染力,有一种能带着别人不想笑也会跟着笑的能力,“一回生二回熟,再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是不?”

唐意风接不上话,也不想搭理她。“工哥你这样不好吧,”毛尖将鸡骨头咬得“嘎嘣”响,嘴边染了一层油,说话的时候还抽着鼻子,“你不能看人家长得帅就差别对待。怎么不见你跟我们四海之内皆兄弟?”

江浮一脸嫌弃地看向毛尖:“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你耽误了我整整一天时间,我火还没消。”既然话题扯到这里了,江浮顺着继续问,“台球杆是谁做的?”

被嫌弃的毛尖怏怏地退到后面,徐长东举手:“是我。我事先找周哥拿了一根废了的,做了点手脚,不然你那细胳膊细腿的,一脚下去,废的多半是你自己。”邀功,“你就说,细不细致、周不周到?”“你把铁观音当傻子?回头他要是反应过来了,我们起钢的脸往哪儿搁?”这个话题不太能上台面,江浮点到为止,接着回头,换了一张脸,眼睛弯成两个月牙,“表哥回家?一起啊!”

在江浮试图去帮唐意风拿行李箱之前,唐意风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魔爪”,自上而下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不乏警告:“别叫我表哥。”

江浮完全没正行,往他身边一凑:“那叫什么?总不能一见面就叫男朋友吧?”

我去!

毛尖一块鸡骨头没咬碎,直接咽了下去,呛得要把肺给咳出来。

另外几个干脆瞪眼张嘴巴,一副要吞冰吐火的夸张模样。

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逗过了,江浮干咳了两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呵呵,没想到,表哥你是自由奔放型的啊。”

唐意风脸抽了一下:到底谁自由奔放?

之后连个形容词都不想给她,扭身提上行李就走。

罗消正要追上去,被徐长东一把拉住:“消儿,再玩两把呗,我差点就能升级了。再说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小区没电,家里热死个人。”“可我表哥……”“我回,你们玩吧,”江浮从罗消手上接过钥匙,然后回头对上毛尖,“别跟过来。”

毛尖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罗消和徐长东:“工哥这算是重色轻友?但工哥是什么时候开窍的?”

罗消毫不担心:“你那装满碳水化合物的脑袋,除了吃还能弄明白什么?我们工哥对男生不都那样吗?”

毛尖摇头:“可我瞧着,工哥看表哥的眼神不对。”

徐长东毫不客气地打击他:“你那眼睛都近视多少度了,哎,看这里,”比画了两根手指头,“这是几?给你开个机子看动画片?”

毛尖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很干脆地就放弃了自己的新发现:“嗯,你们要吃什么,我去买。”

罗消已经重新回到机位上:“‘小明的水’,要我偶像代言的那个。”

徐长东附和:“我也要。”

出了前海,太阳已经开始偏西,温度却有增无减。

从远处刮过来的粉尘粘在唐意风睫毛上,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老实说,这么一趟折腾下来,他是真的有点累了。

柳音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站在路边挥手拦出租车,不知道是不是他拦车的动作不得要领,明明都是空车,却没有一辆停车载客的。“喂?”他退到商铺遮阳棚下,接起电话。“你怎么不回我短信?”柳音问话,带着点鼻音,像是刚睡醒。

不远处,江浮跟着他,但没凑过来,站在马路边,白色小背心配深色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人字拖。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四肢细长匀称,头发绾在脑后,显得脖子很长。

穿得不多,也不花哨,利利索索地站在太阳底下的样子,美得很原始、很自然。

唐意风看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柳音。

对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他回神,随口瞎扯:“在走路,没看到。”

对方追着不放:“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放假。”“那我可以去看你吗?”

大概是天气原因,唐意风被问得有些燥:“我有时间就回去。”

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去留在江浮身上,对方比他直白多了,坦坦荡荡地回望过来,带上了一个灿烂过头的笑。

唐意风一愣,居然忘了收回目光。

江浮像是什么东西得逞了一样,笑得有点欠。

唐意风走出阴凉地儿,继续拦车。

这时,江浮忽然弯下腰,脱掉鞋拿在手上,在下一辆空车朝她开来的时候,趁着路上没啥车,她猛地用力将鞋子扔过去砸在出租车的车前盖上。

只听“嘭”的一声,司机受了大惊下,慌忙踩住刹车,车子擦着地面“刺啦”一声停住。司机心头火气喷涌,头从车窗伸出来,开口就是一通臭骂:“要死啊?”

江浮没回嘴,走过去把鞋子捡起来,一脸吊儿郎当:“大叔,对不住了,带一脚呗?”

司机余怒未消:“带你去哪儿,上西天吗?不知道现在是换班时间?”

江浮忽然伸手按住车窗玻璃,表情没变,也没什么正经:“大叔,我表哥刚从首都过来,您受累给带一脚,首都同胞第一天来起州,总不能给别个留下坏印象,您说是不是?”“带……”后面的话被江浮的目光堵在了嗓子眼,司机大叔下意识地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点不好惹,马上就妥协了,“哎,行行行,去哪儿,我看顺不顺路。”

江浮眼睛一亮:“起钢家属院,您肯定顺路。”然后冲唐意风挥了挥手,“表哥,快点过来呀。”

这一套风骚的操作下来,把唐意风直接给看蒙了,完全没听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总结:“我回去再打给你。”

出租车司机节约成本,抠得愣是没开冷气,高温之下的风从两边大开的窗户钻进来,像是给脸上糊了一层膜,热得让人窒息。

江浮仰着脖子给自己散热,脸上的汗不要钱似的往下流,滑过凹凸有致的锁骨,钻进了她的背心领口。“表哥刚才跟女朋友打电话?”江浮没话找话,咧嘴一笑,和晒黑的脸一对比,牙齿就显得格外白。

唐意风坐姿非常端正,不像她,往那儿一坐就跟浑身没长骨头一样,东倒西歪的。“不是。”唐意风偏过头垂眼看着她。“不是就好,你这个年纪,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啊。”

唐意风觉得有点好笑:这故作老成的口气,教育谁呢!

江浮抬起手给自己扇风,看了一眼坐得四平八稳的唐意风,随后把手移过去,将风都扇给他。

风不大,若有似无,对于这样的高温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但那风里带着点小女生身上淡淡的香气,扇得人心猿意马。

唐意风扭过头,想阻止,江浮就冲他眨眼、挑眉,装可爱、装无辜,殷勤献得让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意风只好悄无声息地往边上挪,她也跟着挪。“你干吗?”忍无可忍的时候,唐意风问了句。“嗯?”江浮继续给他扇风,“不明显吗?”

唐意风是思考了之后才问的:“明显什么?”“罩你呀,”江浮开口笑,面上堆砌的虚张声势,一戳就破,“你看你这么帅,不找个组织靠一靠,孤身一人多不安全!扇了我的风,以后就是我的人。”

特别补充:“我会对你好的。”第二章哪怕是飞到外太空,她也要给他充上电

小区楼间距比较宽,南北通透,房屋面积很大。在来之前,外公已经告诉唐意风,专门为他准备了一间房,在进门右手边的第一间。

房间里阳光充足,窗帘、书桌和床似乎都换成了新的,只是墙上有明显粘过海报的痕迹,海报撕了之后,留下了一些花花绿绿的边角。唐意风看着觉得有些碍眼,想把它们全部清理掉,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这个房间原本是罗消的。”

正想着,有人进门站在他身后。

唐意风回头,看到江浮满头大汗,靠在门框上,正津津有味地嘬着一支雪糕,另一只手还拎着一支没开封的。

她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

不过看到她手指头上钩着一大串钥匙,唐意风估摸了一下,认为江浮可能有整个小区住户的备用钥匙。

搞不清状况,他也没打算质问,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表哥,吃吗?”并没有等他回答,江浮把自己吃过的那支叼在嘴里,双手并用,将另一支雪糕的包装纸撕开递给他,“我们起州才有,别的地方吃不到。”“谢谢,不用。”拒绝的态度很强硬,但是充满礼貌,显示出极好的家教。“要化了。”江浮没放弃。

唐意风抬头,江浮站在窗口被太阳直射着,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双眼像是染上了一层金色,笑容太过热烈。“我不吃甜食。”本来已经热燥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

江浮努努嘴:吃不就完了,又不是女的,还不吃甜食,事儿多!

但望着人家那满满两大箱子一看就不便宜的吃穿用品,江浮觉得自己手上这雪糕可能是掉价了点,也就不强行推销了,只是替他觉得累得慌。她指着行李箱中的东西说:“这些东西起州也有。”“我知道。”

是柳音,她大概是觉得离开首都,其他地方都还没改革开放。事无巨细,吃的用的,能带的全部强行塞给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哦?”江浮挨着他蹲下,再次试探,“那是谁给你准备的,你喜欢的人?”

她那么问是有理由的,罗消说过他姑死得早,他姑父没二婚,那行李箱里面装的东西一看就不可能是一个男生会自个儿准备的。

唐意风微微蹙眉,来自内心深处的不解:“我跟你很熟?”

江浮毫不在意,并强词夺理:“名字都知道了还不熟?而且既然都这么熟了,给你个机会送我回家怎么样?”

这脸皮厚得!

唐意风把夏季衣服从行李箱中拿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床上,拒绝:“不是很需要这种机会。”

江浮嘬着雪糕:“你要嘛!我上来之后,有只狗堵在你们楼下,我巨怕。”

怕?

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在台球馆里跟人约架,敢当街用人字拖砸人家出租车的人,会怕区区一只狗?“真的。”怕他不信,她指了指自己右腿短裤边缘露出来的疤,“它以前咬过我,一朝被狗咬十年都怕狗,你听说过吧。”说着还无意识地把本来已经很短的裤子往上提了提,露出了她原本的肤色,雪白、细腻,和晒黑部分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唐意风:“……”

对方给出了一个相当固执的眼神,唐意风心头一躁,丢掉手中的东西,认输一般抓住她手腕就往楼下带,想眼不见为净。

抓着江浮的那只手,掌心很宽,连着手指的地方有层茧子,手指修长充满力量,温度偏高,像一团火。

江浮略慢他一拍,走在他的斜后方,能看到他干净的半个侧脸,映在午后的热空气中,帅就算了,还自带滤镜。下到最后两个台阶的时候,江浮才后知后觉地心跳加快。

唐意风带着她到楼下,连根狗毛都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两桶蓝色桶装水,水泥地面上还有明显拖过的痕迹。

对视上他质问的眼神,江浮回神:“哦,哦,是这样的,小区停电停水,罗爷爷他们老年团去旅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在小区外面买了两桶水,但是送水的大叔说天太热不上楼,我扛不动。”

唐意风侧目,江浮冲他眨眨眼,完了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嘬自己的雪糕。“表哥不用跟我客气,”江浮一脸莫名得逞样儿,把另一支雪糕往他手上一塞,“回头见。”

拿在手上的雪糕很快就融化了,糖水混着奶油滴在地上很快就招来了几只苍蝇。另一只手的指尖还残存着刚刚抓江浮手腕时留下的触感,很软。

他低下头尝了一下。

甜。

与此同时,柳音再次打来电话。

她支支吾吾了很久,终于绕到正题上:“小风哥,你去了起州,会想我吗?会不会把我忘了,然后……”“不会。”唐意风目光定在江浮走过的路上。“真的?”

唐意风没回。

柳音很委屈地问:“要不,我也转学。起州是吧,我跟我爸爸说说,我也过去读,行不行?”“别闹了行吗?”唐意风对她的耐心终于要消磨殆尽了,说完后就挂了电话。

弯腰把两桶水提在手上,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对面楼,江浮趴在阳台上伸出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完了还冲他挥了挥手,像领导下基层视察那样。

下一秒,江浮被人扯着领子给拽进了屋。“咳咳——”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回头就对视上了许焰那双要吃人的眼,“谋财害命啊你?”

许焰把手中的暑假作业朝茶几上一摔,很不高兴:“又惹事?”

江浮反驳:“谁惹事了,为民除害那叫伸张正义。”“你就不能消停一天?人民警察都没有你忙。忙成那样,正经事也不见你做一件,你是打算读第三个高一吗?再说了,毛尖家那点事,你查清楚了吗?是你去剪根电线就能解决的?”显然,那套鬼话应付不了他。“这叫下马威,你懂什么。”江浮继续狡辩,“算了,跟你说不清楚。哎——”翻了一下许焰给她写的暑假作业,评价,“可以啊,这笔迹模仿得,虽然只是神似,不过应付我们老师已经够了,许同志今年有进步!”

和这个小区的其他同龄人相比,许焰算是个另类,除了学习没有别的爱好,被江浮划归为书呆子一列。近视眼镜从200度涨到了500度只用了半个学期,一个暑假别人都晒得乌漆墨黑,他却宅得越来越白。就连身高,因为缺少运动,也比毛尖他们明显矮了一截。

但尺有所短寸它就有所长,相应地,他的成绩也能把他们甩出一个银河系那么远。“这是最后一次。”许焰说,“新学期开始,我读高三,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你写作业。你自己的学习别那么不当回事,两个高一都这么旷课旷过来,成绩烂成这样,真不知道你留级有什么意义。”

江浮毫不在意,往茶几上一坐,捡起出门前吃剩下的西瓜啃了一口,味道不鲜了,又给放下。“怎么会没有意义,让我终于认识到自己不是学习的料儿不算收获吗?”

许焰懒得跟她贫,放完话,起身出门,手还没碰到门把手,门就从外面被推开,接着一股浓重的酒臭味扑面而来。

许焰一抬头,来人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一个不稳直通通地栽倒在他怀里。“我的天哪,家姐,您这是又跑哪儿喝酒去了啊?”许焰实在闻不了家嫆身上的味,偏着头示意江浮快点接手。

江浮慢悠悠地选了一片新鲜西瓜啃完,然后又非常做作地扯了一张纸擦了擦手,这才起身,但没有接家嫆,而是对许焰指了指客房:“把她送那儿。”

许焰简直要给她跪了,忍着要被熏吐的强烈不适,连拖带拽地把家嫆往客房里带,快挨到床的时候,家嫆“哇”地吐了许焰一身。“啊……”许焰直接崩溃,“江浮,你以后再别指望我给你写作业了。”

江浮哑笑,不接话。

夏季天黑得晚,快七点的时候,窗外还是明晃晃的。

本来已经是桑拿天了,向塘街道东区,也就是起钢家属院这一片,正好又赶上整改电路,电已经停了两天,这几天几乎把人热疯。

晚上,温度稍降,小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吹来,在屋里蛰伏了一天的人才纷纷出巢。

小区门口保安室里的毛大爷坐在窗口,手中拿着蒲扇在摇,老掉牙的收音机放着磁带,里面咿咿呀呀,唱的都是江浮听不懂的戏曲。

看到江浮,毛大爷把蒲扇伸出窗口挡住她,学着院子里其他孩子:“工哥,物业叫我提醒,说物业费涨了,让你们补齐剩下的。”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盘卤花生和一瓶打开喝了一半的小枝江。江浮长臂一伸,抓了一把卤花生剥开一颗丢进嘴里:“光知道涨费,服务怎么不见长啊?”“这你要去问物业,我就是个看门的,说了也不算呀。”说着,毛大爷又从江浮手中拿了几颗卤花生回去,“你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江浮把手中剩下的全部还回去,眉眼一弯,皮道:“怎么,想她啦?”

毛大爷脸一臊:“去去去,没正经的死小孩。”

江浮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刚笑没两声,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阴影,以绝对的身高优势笼罩住她。

江浮心里莫名发毛,一扭身,抬头,对视上了唐意风那张帅得根正苗红的脸。

他换了件白色T恤,没有过多花色,但设计感很强,下摆处一个低调对勾的logo,裤子是黑色运动裤,两侧边三道白杠,脚踝处收口,很显腿长。

他看向她的目光非常浅,或者压根没看她。“表哥,从外面回来,还是要出去?”江浮习惯性热情,先开了口。

唐意风用手指钩了钩领口,试图散热,本来是准备问毛大爷问题,但先回了她:“从外面回来,要出去。”

好家伙,直接把问号变句号来了一遍。

怕江浮智商不够,听不懂,实际上她真没懂,他解释:“出去买点东西,没找到超市。”

这位首都同胞肯定不知道小城市的超市并不是遍地开花,出门要靠点兵点将,点到哪一家就去哪一家。

也真是为难人家来体验生活了,江浮瞬间雷锋附身:“早说嘛,走,我跟你说去哪儿买。”

毛大爷叫住江浮:“工哥,顺便帮我带两节电池回来,收音机快带不起了。哎,给你钱。”

江浮没接毛大爷的钱,领着唐意风出了小区大门,站在岔路口,给他指:“你往前直走五百米,出了……”

惊人相似的话锋,唐意风莫名想起了白天那个九曲十八弯,弯到没朋友的问路,打断:“如果太远的话,我还是打车去吧。”

江浮一脸“你让我说完行不行”的表情:“出了巷子,就到了呀。”

唐意风:“……”

江浮机灵,哈哈一笑,算是打破尴尬:“我带你过去吧,正好帮毛爷爷买电池。”

唐意风礼貌拒绝:“不了,我自己去。”想了一下,“电池,我买。”“那怎么行,他是我毛爷爷又不是你毛爷爷,”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没正行,“还是说,表哥你觉得我的就是你的?没看出来,原来你是闷骚型的呀!”

唐意风:“……”

两个小时后。

眼皮上有道光打来,家嫆皱了皱眉头,忍着强烈的不适睁开眼。离床不远的椅子上,江浮盘着腿坐在上面,拿着手电筒,开开关关,没完没了。“有病!”

家嫆咒骂了一声。

江浮没在意,将手电筒放在桌子上,把刚买回来的胃药朝她扔过去:“没热水,饮水机里给你接点?”

家嫆撑着坐了起来,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她一脸的沧桑和倦怠,被酒精腐蚀过的大脑还混沌不清,眼窝深陷,苹果肌下垂严重,苍老程度远远在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之上。

即便如此,她也绝不允许小辈们叫她阿姨,不允许江浮叫她妈,要喊她姐。江浮特别好奇她是哪里来的自信。“家自信”在手电筒的光下看了一眼说明书,从锡纸中抠了几颗药出来,直接放进嘴里,就着唾沫咽了。“你奶奶什么时候回来?”隔着一道门,家嫆不耐烦地问。

江浮接水回来:“你管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干什么?”

家嫆还醉着,没多少耐心:“找她拿钱啊!今年的赡养费,一分都还没给我,是打算让我喝西北风?”“啪!”

江浮把水杯往她床头柜上使劲一拍:“要点脸行吗?”

似乎是习惯了母女俩之间的对话方式,家嫆面不改色,除了有点头晕,逻辑还是清晰的:“我怎么没脸了?当初跟江河离婚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赡养费要一直给到你十八岁,你现在离真正满十八岁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嘛。”“赡养费是养我,不是养你。再说,作为我的监护人,你有管过我一天?都离婚了,有事没事你老往这里瞎跑什么?”这话她对家嫆说过无数次,却也无数次表现出了它的苍白和无力。“你也知道我是你的监护人,既然是你的监护人,那赡养费肯定得给我保管啊。往这里跑怎么了,你当我愿意来啊,你奶奶要是能自觉点,及时把钱给我打过去,我能来吗?我告诉你,就是有人求着我来,我都不会来,又不是金銮殿!还有吃的没?”“没有。”

江浮顺便拿走了放在她床头的那杯水。

这时,客厅外响起敲门声。

来不及把手中的水放下,江浮直接跑过去开门。

闷热的夜风擦着楼道水泥地扑面而来,门口站着的人,轮廓干净利落,挡住了江浮面前的光。

来人开口礼貌,但礼貌得似乎心不甘情不愿:“请问,有地方给手机充电吗?”“有。”

毕竟是大帅哥亲自开口,就算没有,创造个地方也要让它有。何况江浮还是八方有难一方支援的“起钢一姐”,最爱操心别人家的鸡毛蒜皮,简直比片警还忙。

别说整个向塘东区都没电了,就算是全中国,不,全世界都没电了,哪怕是飞到外太空,唐意风这手机,她也要给他充上电。

想都没想,江浮回头就把客厅里连接着电风扇的那个插线板给拔了,然后把头往门口的方向一偏:“跟我来。”

嚣张了一天的高温,到了这个点终于燥不动了,风从小区南门方向过来,把头顶的香樟树叶吹得沙沙响,偶尔会有一两片红透的叶子离开树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江浮走在唐意风前面,还是白天的那身打扮,只是头发有些散了。细长的身体被街对面的光照到,影子落在身后,唐意风的脚边。“充电,为什么要拿插线板?”唐意风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江浮回头,说得相当随意:“偷电肯定要有装备啊。”“偷电?”唐意风站着不走了,“那算了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电话,我等电来了再充。”“这怎么行,你第一天来起州,不能给你留下坏印象。”

唐意风:“……”所以,你对“坏印象”的理解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你的语文老师?“偷电是犯法的,”唐意风拉住她准备折回,“而且也不安全。”

江浮很会挑重点:“表哥你这么关心我啊?”“主要是犯法。”找她果然是个错误。

江浮觉得逗他很好玩,但对方毕竟初来乍到,她还在执着于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于是点到为止:“你放心好了,好歹我也是个共青团员,思想觉悟那是被组织考验过,合格了才被允许加入的。”

唐意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相信了她的鬼话。

街对面,向塘西区,包纱厂家属院,灯火通明。

院墙要比起钢家属院的矮,墙头上乱七八糟地插着许多玻璃碴儿,棱角锋利,闪着寒光,看一眼都肉疼。

唐意风疑惑:“有门不走?”

江浮指了指其中一片玻璃碴儿所剩无几的墙头:“都说是偷电了。”

其实是怕遇到铁观音,毕竟白天仗着人多,狠话已经放出去了,这会儿要是跟人碰了面,她就只能且必须硬着头皮跟对方单挑。

如果真的单挑……

那还是爬墙吧。

江浮把插线板往肩上一挂,踩着墙根的花坛往上一跃。

好,卡住了。“你……你推我一把。”

唐意风前后左右看了一眼,真想转身离开。

江浮又催:“快点,我要掉了。”

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唐意风在几秒钟的犹豫之后,居然没直接走掉。

从后面不好推,他怕把人直接给推栽过去,他自己先翻越上墙,然后跳了下去,张开双臂:“翻,我接你。”“不行,翻过去我就没重心了,你要是接不住,我会摔死的。”

唐意风伸着手,耐着心:“不会,能接住。”“那我翻了啊。”“嗯。”“不行,我得先跟你说好,要是接不住整个人,请你务必想办法保护我的脸,毕竟以后可能要靠这个吃饭。”

唐意风:“……”那你会饿死吧!“知道了。”“那我翻了啊。”“嗯。”“不行,我还是要跟你交代……”

话刚说一半,唐意风原地往上一跳,双手抓住墙头,接着翻身上去,胳膊不由分说地从她腋下穿过去,揽住她轻轻往下一跃,两人一并落地。

屁事没一个。“哇!”江浮轻喘了一下,正准备夸他厉害来着,忽然感觉自己胸前怪怪的,有什么东西正摁着那里,她低头一看,是一只颀长干净的手,顺着那手往上看,看到的是唐意风的脸。

为了礼貌又不失尴尬,她大气地问了句:“你觉得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唐意风没回过神还揽着她。

江浮扬起嘴角,坦坦荡荡地指出:“我的胸。”

唐意风反应过来,见鬼了似的松开她,但他整个人已经如遭雷击,浑身抽了一下,接着嗓子像是被火烧了,干得胀痛,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没见过男生害羞,江浮觉得他还挺有意思,自己都没说啥,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浮不受影响地指了指靠近院墙的那个单元的一楼:“我从他们后阳台翻进去,你拿着插线板。”

唐意风的震惊一拨接一拨:“这是非法入……”“这是我二大爷家。”江浮宽慰他。

那唐意风就更不懂了:“去二大爷家需要翻墙?”

江浮扭头,一脸认真的表情:“这我就要给你普及普及了,我们起州的风俗就这样,去亲戚家都是爬墙翻窗的,越亲的越是要爬。”

唐意风:“……”你当我傻?

江浮实在灵活,话刚说完,一个助冲,翻了进去,唐意风连阻止都来不及,她就已经到了连接阳台的门边。然后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顺便让他把插线板三角插头那一边递给她。

五十步和一百步,无非也就是正在犯错和已经犯错的区别而已。再说唐扶生打来的那通电话,或许很重要也说不定。

唐意风短暂犹豫之后单手按着阳台,双腿轻松跃过去,落在江浮旁边,把她往边上推了推:“我来。”“什么?”

唐意风说:“这种事,我来,要是有人要算账,就找我。”

房门被轻轻推开,客厅的光流过来,落在唐意风的脸上,睫毛在直挺的鼻梁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侧脸也很好看,说话时,嘴唇张合,能隐约看到里面几颗洁白的牙齿。“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唐意风用胳膊肘捅了捅江浮。“啊?啊?”“我问你电源在哪里?”“哦,哦。”江浮回过神,“进门左手边,一米远的地方,有个置物架,在置物架的后面……”“没看到。”“在置物架后面有双红色的高跟鞋。”“?”唐意风回头,给出一个“你耍我”的眼神。

江浮心虚:“哎呀,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嘛。看到红色高跟鞋了吗?”“嗯。”唐意风个子不矮,蹲爬着很吃力。“是不是红蜻蜓的?鞋面上有被踩的痕迹,鞋底上有码子,36号对不对?”

唐意风:“回去吧,我不充了。”“别,好了,我不问了,电源在门后面。”

唐意风:“……”

头顶上的夜空很混浊,墙根处长着春天没除尽的野草,草丛里虫鸣阵阵。客厅里的电视剧一集结束正在唱片尾曲,阳台上的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

插线板挂在阳台上,手机充上电,刚开机。

两个人在阳台外面,气氛有点尴尬。“咳咳——”江浮被蚊子咬得不轻,边挠露在外面的皮肤,边打破沉默,“首都有蚊子吗?”

废话!

这两个字刚在脑海里闪过,他扭头,看到江浮细长的脖子连接着肩膀的地方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

而她正十分有耐心地在胳膊上的每一个红包处掐“十字”。

她穿得确实有点少,但他穿得也不多啊,脱给她他就只剩条内裤了。

他自己是无所谓,不,还是有点所谓,关键对方是个女孩子……总之,把T恤裤子脱了给她穿这个方案不妥。“要不,你先回去?”

这绝对不是过河拆桥,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最佳方案。“你拆迁队的?桥拆得这么专业!”江浮往他身边蹭了蹭,“谁教你的?”

如果这段对话里需要有个人出来背锅,那一定是:“唐扶生。”“谁?”“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真的要感谢……”

真的,一点都不骗人,唐意风已经在强迫自己对江浮改变看法,心理建设都搭建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她再次飞身钻进了她“二大爷”的家去偷床单,还正好被她“二大爷”抓了个现行,最终导致两人落荒而逃,连插线板都来不及拿的话。“走正门啊,还爬什么墙!”江浮刚弹起来,唐意风就从她身后一把抓住她。“不行,走正门的话……”“遇到那个红毛我来解决。”唐意风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

那语气,哇哦,江浮在心里想,好有安全感呀!

江浮发了个愣的时间,唐意风已经抓着她往包纱厂家属院大门口狂奔。

而江浮的“二大爷”正抡着插线板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边追边喊:“小兔崽子,给我站住,今天不剁了你们第三只手,我就不姓王。”“你二大爷不姓江?”唐意风明知故问。

江浮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表……表的。”

唐意风似乎懒得去拆穿她:“你家表亲戚还真多。”“多你一个不多,哈哈!”

夜风温柔地拂过天际,老城区上空错杂的电线在夜幕中安静交织,红绿灯掐着秒数切换。

街对面的小区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等他们奔跑着过了马路,起钢家属院在发电机的响声中,轰然变亮,无数华丽的灯光面对着他们铺陈而来。

他俩站定,互相对望了一眼,江浮先笑了出来。“你可以回家充电了。”

她的眼睛实在是漂亮,瞳孔的颜色极深,灯光映在里面,就像晴空万里的夜,无数星辰在上面闪烁。

他拉着她的手,忘了松开。“嗡——”

拿在另一只手上的手机一响,唐扶生的电话再次打来。

唐意风接起:“喂?”第三章九年义务教育都教会了她什么

梦魇里是春日午后,阳光变得湿热、温润,把人困在里面挣脱不了。香甜的味道顺着发丝钻进他的鼻腔,那人带着软软的笑声,令人着迷的触感,以及怎么看也看不清的面庞,来到他身边,黏上他。

感官能接受到的一切信息,都真实得可怕,可怕又让人忍不住沉沦。

几许激昂的焦灼和挣扎过去,剩下了彻头彻尾的无力和空虚。

之后,那人的脸却突然清晰起来,好看的眉眼,高高的唇峰,脸上挂着坦荡又纯粹的笑,突然的凑近让他心跳狂乱,遵循本能想要把对方用力抱住。“哐当!”

楼下巨大的摔砸声不合时宜地传来,唐意风霍然睁眼,惊坐而起,满身大汗。

缓了一会儿,他头疼地套上衣服直奔卫生间。

等他洗完澡出来,罗消正好从外面回来,开了门,光着上半身,T恤搭在肩膀上,下半身挂着一个大花裤衩,是昨天的衣服。十六岁还没满,但黑眼圈已经快要蔓延到下巴上了,身体还没长开,五官却很好看。

他一只手拎着豆浆油条,一只手伸在裤子里,抓痒?

抓完后,手掏出来搁鼻子底下闻了闻,可能味道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于是就着那味道从袋子里拿出一根还滋着油的油条递给刚睁眼的唐意风:“表哥,楼下的油条,回来顺道买的,你起来正好,趁热吃。”

唐意风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嫌弃,但没直接表现出来。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六点差一刻。“你吃,我出去跑步。”

罗消不再跟他客气,油条辗转到了自己的嘴里:“你出了小区大门往右手边走三百米,是我的初中向塘中学,咱操场刚修完,塑胶的,跑起来贼带劲了。”

唐意风在鞋架上选了一双跑鞋:“好。”“记得带钥匙,我洗个澡,还要出门的。”

唐意风直起腰,装模作样地关心:“又去网吧?”

罗消嘿嘿一笑,眼里带着光:“中国移动赞助了一场对抗赛,怎么样,要不要来观战,我可是队长哟。”“几点钟?”说得像是他真的会去一样,实际上不过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罗消把时间告诉他,也没期待他会去,毕竟他们俩之间那一来一回的虚情假意,就差写脑门上了,并翻译成八国语言告知对方了。

要不是爷爷奶奶走之前交代了又交代,罗消这会儿应该正在网吧睡回笼觉,而不是颠颠地回来给他买早餐,完了别个还不领情。

清晨的起州还延续着昨天晚上的某种凉爽,空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到唐意风下楼站在院子里的那一刻,终止了。

对面楼三单元里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个相框,A4纸那么大,相框里面的照片是黑白的,乍一看很像遗照。

实际上——“站住,”江浮从单元门里冲出来,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也不管力量的悬殊,张口就是质问,“你们拿我爷爷的遗照干什么?”

——还真是。

被抓胳膊的那人右肩上文着一只粉色的美羊羊。“美羊羊”使劲一甩,江浮倒退两步撞在了单元铁门上,“咣当”一声,疼得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你妈说的,东西让我们随意搬。”“美羊羊”好心告知。“问题是,我爷爷的遗照不值钱啊。”江浮揉了揉肩膀。“美羊羊”仗着人高马大,把遗照往头顶上一举,让她够不着:“小姑娘,你们家有值钱的东西吗?”

这个还真没有。“美羊羊”低下头,十分社会地来了一句:“但是,情义无价啊。小姑娘,要想拿回你爷爷,记得让你妈还钱。”

疼劲过了,江浮恢复淡定,好言相劝:“那女人已经和这个家没有关系了,你讲讲道理,不管是她欠了钱也好,杀了人也罢,都轮不到这个家来为她善后。倒是你,抱着我爷爷的遗照满大街跑,就不怕他老人家晚上去找你?”“美羊羊”后背一凉,拿着遗照的手微微有些颤。

江浮不动。

两秒钟之后,“美羊羊”嗤笑:“你少吓唬我,我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再说,你见过几个讨债的讲道理?”“不讲?”江浮跟他确认。“美羊羊”十分倔强:“不讲。”

很奇怪的直觉,唐意风在心里替“美羊羊”默哀了一下。“那好,”江浮抬起头,双手握成喇叭状,仰天大喊,“快来人啊,我爷爷就要被抢走啦!”

唐意风:“……”

江浮喊完那句话之后,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就从两边楼道拥出来了十几个刚刚睡醒或者还在梦中的少年,拖把、擀面杖、扫帚、花瓶逮住什么拿什么地将两个讨债的围了一圈。

就连洗澡洗到一半的罗消都顶着满头的泡沫,飞奔下来给她增加人气了。

两个逼债的瞬间傻眼了,江浮双手环抱,抬了抬下巴,问:“还不?”

这话问完,十几个人又往两人身边凑了一下,圆圈直径以肉眼可观的速度在变小。“美羊羊”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被威胁一下……就毫不犹豫地把江浮爷爷的遗照还了回去。

原本完好无损的相框右上角被撞出了一条缝,前一秒还毫无表情的江浮,这一刻眼睛骤然一缩,脸上的表情开始有点不对劲起来。

就在唐意风认为她会指使那帮二货动手攻击那两个讨债的人的时候,江浮却一声不吭地转身钻进了单元门。

家嫆宿醉未醒,那两个讨债的人刚出门,她就又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好像那些人根本不是冲她来的一样。

江浮带着怒气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再次睡着了。“起床。”

江浮朝床沿上使劲一踹,席梦思弹了一下。

家嫆睁开眼,哑着嗓:“干吗啊,我还没睡好!他们走了?”“你有病吧!欠了钱为什么要留奶奶家的地址?”

家嫆反问:“我没固定的地方住,不留这里留哪里?”“我说你究竟懂不懂‘离婚’的意思啊?你有没有地方住和奶奶有关系吗?”

家嫆嫌她吵,眉头皱着:“跟她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吗?我是你妈,我活着,你就不可能甩得掉我。”

——那你就去死好了。

这句话,在这两年里,她实在是有无数次想脱口而出,就像现在。

但她不能:“这次,又欠了多少?”

得忍,因为那的确是她妈。

抛开她们生物学上的关系不讲,她要是不忍,家嫆就会找她奶奶梁世安,耍赖也好,撒泼也罢,只要能弄到钱,脸对家嫆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家嫆不要脸,但江浮要。

家嫆十分坦荡地回:“不多,你奶奶把赡养费给我,就差不多了。”“你能不惦记赡养费吗?我奶奶每个月就一点退休工资,给你了,你以后给她养老送终?”

家嫆嘴一撇,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想得美!她有没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赡养费,那走的是法律程序,到哪儿都有理说。”

江浮不是第一天认识这样的家嫆,知道跟她理论不出什么结果,也就懒得再费口舌,承诺:“我会跟我奶奶说的,但她肯定没办法一次性给一年的,和之前两年一样一个月一给,可以?”

这话家嫆很受用:“给就行。”“行,你就赶紧走。”

家嫆向江浮伸手:“身上还有钱没有,给我点,我下楼‘过个早’。”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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