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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09:4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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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猎户座悬臂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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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世界(下)

失落世界(下)试读:

下部

秩序纪元一百三十五年,灰星。

袅袅青烟在房间里缓缓升起,向着四周晕染开来。柔和的白色微光照亮了红木古案,古色古香的屏风后边,颤颤巍巍的老人正在提笔写一封长信。

如今在灰星上,笔和纸已经是古老的回忆了。年轻一代人甚至完全不知道还有手写这样一种“落后”的信息传递方式,知道的人则会笑一笑说,这是属于老人们的浪漫。

此刻这位老人似乎对正在构思的这封信极为重视,落下每一笔都要经过深思熟虑;目光深邃而迷离,仿佛直面倾诉者本人。

点着灯笼的廊道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木纹雕刻的大门感应到脚步,无声地滑向了两旁。来者走近几步,在老人的屏风外缓缓坐下。“还在写那封信吗?”来者轻声问,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很快就要完成了。”老人头也不抬,给手里的钢笔重新灌了墨水,干枯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我来帮您……”年轻人见势想要起身。“不用,你就坐在那儿。”老人示意年轻人少安毋躁,“我还没有老到拿不动笔。”

年轻人只得再盘腿坐下。“说说吧,舰队怎么样了?”老人问。“第一批舰队已经启航了,先锋部队是我们的首批曲率加速战舰。它们将在两年后抵达地球,在那里,人类文明将迎战他们古老的敌人……”“曾经击败了你们父辈一代人的古老敌人。”老人扬了扬白花花的眉毛。“如今灰星上每个人都在传颂您的事迹,您的研究为我们反抗清理者提供了巨大的帮助。您是英雄。”年轻人的目光中流露出敬仰的神色。“但是这一天……来得实在太晚了。”老人声音有些低沉。

年轻人微微叹了叹气。“您写的这封信,已经不知道还能再寄给谁了吧?”他低声说道。“我会随着第二批舰队启航,前往地球。”老人缓缓地为写满了字迹的长信添上一个结尾,“即使走遍万水千山,我也要找到关于她的痕迹,曾经生活过的屋子也好,墓碑……也好。我要找到她,而后慢慢地把这封信读给她听。”“如果那时,人类已经胜利了。”他颤抖着将信纸装入信封里。

此时灰星大地上的夜晚正在缓缓降临,夜空中两个月亮正逐次亮起,清冷的白光照射进安静的小屋,照亮了两个男人沉默的侧脸。第七幕 秩序

时间回到此刻,吴文斌与刘文选正沉默地眺望着缓缓沉没的太阳。同样的夕阳照耀下,群山间的信号塔脚下也迎来了两位访客。

刘宇斜靠在信号塔基座旁,眺望着远方玫红色的霞光出神。空气中掀起一层涟漪,随即呈波纹状向四周扩散。刘宇知道他等的人已经到了。当波纹扩散至一人的高度时,清理者的代表缓缓从迁跃点里走了出来。

来者一身暗纹切斯特大衣,深色圆礼帽,手里提着一把英式长柄伞,一张苍白的脸夹在竖起的领口之间,好似一位没落的英国绅士。“你来迟了。”刘宇上下打量着来者。后者正悠闲地擦拭大衣上的水珠,它浑身上下泛着水汽,似乎是刚刚从一场倾盆大雨中走出来。“曼彻斯特的天气糟透了,永远是阴雨连绵。”清理者无视了刘宇的抱怨,转头欣赏起远方的景色,“还是落日赏心悦目。我喜欢落日。”“是吗?”刘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是很快我们就要看不到它了,拜你我所赐。”“文明的发展本身就伴随着巨大的牺牲。”清理者收回目光,“这一点想必你们比我们更清楚。”

刘宇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好了,我这次来,是带着至高权威的命令来的。”清理者神色一凛。“是你们的至高权威,不是我的。”刘宇淡淡地回答。“就结果来看,没有太大区别。”清理者冷冷说道,“至高权威在责问虚无者,人类世界已经表示了屈服,可保留区的建设为什么迟迟没有动工?第一批容器的培养计划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以及最关键的一点。”清理者顿了顿,“为什么要允许少量人类逃离地球?实际上这一点最令至高权威愤怒,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我们协议的范围。”“我会依次向你们的至高权威做出解答。”刘宇微微点头示意,“首先,保留区的建设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人类文明只是在我们的病毒打击下暂时表示了屈服,并不代表我们真正控制了这个世界,隐藏在暗处的反抗力量仍在酝酿,我们仍处在危险当中。接下来,我们还需要在人类世界中建立起属于虚无者社会的全新秩序,在这个新秩序下,人类个体将成为我们庞大机器中的无意识零部件,成为虚无者融入永恒的一个组成部分。当新秩序建成时,保留区的建设也将不再是困扰我们的问题,容器更是多到取之不尽。那时将再不会有人类与虚无者的划分,人类,即虚无者。”“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多久?人类的时间对我们而言还具有意义吗?”刘宇忽然笑了笑,“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对我们而言存在区别吗?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建设我们的新世界。”“不,我们的时间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多。”清理者摇了摇头,“这个维度里也有无数高等文明在窥视着宇宙,时间对它们而言是具有意义的。我们必须要在它们将目光投向水球之前,完成对它的改造和同化。”“这样一来,我们的时间就很紧迫了。”刘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因此我们才需要太空计划。”“这二者有什么联系?”清理者愣了愣。“它们的联系千丝万缕。相信我,这将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足以让人类社会迅速走向崩溃的陷阱。”刘宇低笑,“人类幼稚的道德观念,在生存死局面前,将面临巨大的考验。”“你指的是,去和留的矛盾?”“远不止这样简单,还有低技术国家和高技术国家之间的矛盾,贫资源国家和富资源国家之间的矛盾,平民阶层与社会精英阶层之间的矛盾……受限于人类自私自利的本质,这些最根本的共享环节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这道关乎数十亿人性命的选择题,几乎可以让人类艰难维持的社会秩序在一夜之间崩溃。”刘宇笑得越来越开心,“天啊,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到这个陷阱网住人类的那一天了。”“希望一切皆如你所说。”清理者微微点头。“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至高权威会怎样处理?”刘宇慢慢收住笑,“关于你们文明内部出现的异端。”“那些自由意志者?”清理者的神情像是看见了什么令它恶心的事物,“它们早已不属于清理者文明,对于这些文明内部分裂出的病毒,我们的态度一向是将它们彻底清除。”“那些脱离控制的个体,现在已经成为我们两个文明共同的威胁了。”刘宇目光森冷,“它们借助人类世界隐藏自身,你们大概很难找到它们,除非借助我们的帮助。”“至高权威能找出它们。”清理者握紧了长柄伞。“在虚无者的帮助下,这个过程会更轻松。”刘宇嘶嘶地说道,“我们也会借助人类世界的力量,实际上我们手里已经有无数听命于我们的人类傀儡。既然那些异端的思维已经脱离秩序的控制而更接近人类,那么使用人类的办法去追捕它们,显然是更合适的选择。”

清理者犹豫了一会:“无论如何,它们曾经也属于清理者……”“我只是找到它们,最终的处决,我们会转交给至高权威。”“不……不必了。”清理者拉低了帽檐,一个新的迁跃点出现在他身后,“如果找到它们,请立刻处死。这对它们而言,大概是最好的解脱。”“与面对至高权威相比……”它的声音随着身影一同消失不见。

秩序元年至五年,人类世界。

唐纳德夹着两卷馅饼,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身后一辆辆军车正在络绎不绝地通过,装甲车外壳上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又是镇压暴动吗,大兵们?”街头有流浪汉冲他们大喊,“呸!你们这帮外星驴子养大的走狗!”

士兵们神色漠然地望向前方,对流浪汉的怒斥无动于衷。唐纳德注意到士兵们臂章上的图案是一面黑色盾牌。这块臂章以及这支队伍不属于陆军任何一支部队,而是来自政府新成立的“新秩序过渡委员会”下属的特别机动部队。“世界变了。”唐纳德微微摇头,“人们熟知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

拐过街角是一个十字路口,视野转眼变得开阔起来。路口中央一辆双层巴士翻倒在地,外壳已经烧得漆黑,铁皮微微向外翻卷,碎片与血迹撒了满地。“真是一群疯子……”附近有路人在窃窃私语,“反抗阵线这样无差别袭击,和恐怖分子有什么区别?”“谁让我们是支持新秩序州?在反抗阵线眼里我们大概都是虚无者的仆从。”“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十九世纪的内战……”“这个比喻大概不太恰当,我们已经没有林肯那样的革命者来挽救美国的堕落了……”

唐纳德决定离那些路人远一些。近来新秩序委员会对人民言论的管控和监视力度正在不断增大,也许不久的将来,大街上会遍布新秩序的秘密警察。唐纳德自认为自己善于审时度势,此时此刻去触政府的霉头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唐纳德的新同事正在收集事故素材。这是一次有组织的恐怖袭击,嫌疑人随身携带了自制炸药,在车辆行驶至十字路口时忽然引爆。制造爆炸的恐怖分子已经随着公共汽车一同烧成了焦炭,但远离爆炸中心的部分车厢有乘客幸存下来。根据幸存者的描述,嫌疑人在引爆炸弹时曾放声高呼“人类至高无上”,众所周知,这是反抗阵线一贯的宣传口号,警方由此判定这场袭击是由反抗阵线的死士组织策划的。“给你带了一份。”唐纳德给他的同事扔了一份馅饼,“一家中式快餐店买的,中文名好像叫……抛魔?”“是泡馍。”唐纳德的新同事是个亚裔,中文发音比唐纳德标准一些,“一种面粉制品,两层面饼夹着一层猪肉,是中国北方人比较喜爱的食物。”“哦哦,泡沫。”唐纳德蹩脚地重复着。他的老同事肯在虚无者全球打击事件后与唐纳德决裂了,辞掉了工作,不知去向。唐纳德一度为此感到伤心不已,认为是自己对同事的态度太冷淡,于是在面对新同事时便费尽了心思要搞好关系。他和他的老同事肯原本有巨大的上升空间,因为他们曾在“回旋镖”前哨营地给后方发去了珍贵的报道。但自从虚无者宣布秩序纪元开启后,肯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工作变得漠不关心,整日沉浸在沉默当中,不与任何人交流。全球攻击爆发两个月后,肯正式提出了辞职。临走前,肯找到唐纳德,问他愿不愿意一起离开报社。“为什么?世道险恶,这个时候放弃一份稳定的工作,还能去做什么?”唐纳德感到无法接受。“我们的工作已经失去意义了。”肯的眼神里泛着绝望的死灰,唐纳德不敢与这样的目光对视,“至于去做什么……我们在这个时代能做的,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这句话在事后回想起来,唐纳德仍旧感到心悸不已。

唐纳德最后还是拒绝了肯。肯也许更像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当灰头土脸的现实不符合他的预期时,就会感到彻底的绝望。唐纳德理解肯的心情,但现在这个世界,显然不适合像肯这样的人生存。“素材都采集完了,我们走吧。”新同事接过馅饼扔在采访车里,“这股血腥味实在叫人不安。”“我来开车。”唐纳德拉开驾驶座车门。

此时距离他们几米外的警戒线旁却发生了一阵骚动。一个西装打扮的男人和收集证据的警官起了争辩,两人看上去都有些恼怒。唐纳德望着远处那个西装男人,神色渐渐变得有些迷惑。他敏感地捕捉到西装男人话里的几个关键词:反抗阵线,谋杀,外星人。“嘿,你走不走?”同事摁了摁喇叭。“抱歉,稍等一会,那位先生好像遇到了点麻烦。”唐纳德对同事示意,转身朝那名西装男人走去。“我不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委派警力保护你,我们的人手也严重不足。”警官对着西装男人怒目而视,“看看那些在事故中不幸丧生的人,他们的善后事宜已经够我们焦头烂额一段时间的了。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说,杀手是为杀你而来,而你只是提前一站下车而恰好躲过了爆炸,那那些死难者可就是为你而无故牺牲了!”“你这是在偷换概念。”西装男冷冷驳斥道,“一个恐怖分子为了杀一个关键人物,而不惜造成大量普通人的伤亡,这一切的责任要怪罪于那个关键人物?警官您的逻辑显然出了问题!”

西装男人的话大概没错,但对改善状况并没有太大用处。警官的神色比西装男人的神色更森冷:“恕我直言,先生,你算哪号关键人物?”“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能不能找一个更隐秘的地方谈论?我不能在公开场合袒露这一点!”西装男人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那——请原谅,我眼下没有闲工夫处理这件事,你可以待在警车上等着,等我们把街面上的烂摊子收拾完,再来听你的什么秘密故事。”警官的声音随着背影一同远去。“打扰一下。”唐纳德眼看西装男人也准备离开,便上前去按住他的肩膀,“你刚刚是说反抗阵线要谋杀你吗?”“你是谁?”西装男人狐疑地打量着唐纳德。“我叫唐纳德,是一名记者,恰好在报道这场事故……”唐纳德给西装男人看他的记者证。“我和记者没有什么好说的。”西装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唐纳德的介绍。“你看,你刚刚说反抗阵线意图谋杀你,这次袭击不成功,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唐纳德低笑道,“看你公文包里漏出来的文件盖章,好像是新秩序过渡委员会的标志吧?眼下这个机构确实不太讨反抗阵线喜欢。”

西装男人这才意识到在刚刚的混乱中自己的公文包被拉开了,他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文件整理好:“你想怎么样,记者先生?”“想和你聊聊这场事故。”唐纳德指了指身后的废墟。“恕我直言,这里面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最好不要对这些事太好奇。”“这个世道,谁心底没藏着些秘密呢?”唐纳德顿了顿,“罗德森先生?”

西装男人脸色一沉:“你认识我?”“大概六个月前,在前哨营地,我们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你也像现在这样自负,直接拒绝了我的采访。”“是你?”罗德森略微回忆了一会,“我想我大概有些印象。”“虽然不见得会是什么好印象。”唐纳德耸了耸肩。“记者先生,你看起来似乎是个聪明人,大概也很善于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但浑身上下都透着让人恶心的味道。”罗德森皱眉,“也许正是像你这样的人才适合在乱世生存下来。”“这算是夸奖吗?”“你可以自行理解。”罗德森怀里的手机微微振动起来。他低头扫了一眼信息,将目光投向街道另一头。一辆黑色劳斯莱斯正缓缓停靠在路边。“你看,新秩序的人来接我了,看来我们只能改日再聊了,记者先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唐纳德将名片递给罗德森,“随时联系。”“也许吧。”罗德森漫不经心地接过名片。

同一时刻,北美中部平原,太空舰队的建造与组装厂房正在紧张运转。“A区是已经升级完成的六台核聚变推动器,应用了虚无者传授的转换器技术,能够大幅度提升对核聚变能源的利用率。”罗伯特正在给新秩序的官员汇报他们的工作。他现在已经开始专职负责太空项目的推动器部分工作。之前这一部分工作一直进展缓慢,主要缘由在于核聚变能量利用率过低。假设推动一艘百万吨级别的太空飞船,考虑到大部分能源都会流散,为了保证飞船的推进能力,动力方面至少要提供数倍于飞船体积的核聚变能源,在能源消耗方面无异于天文数字。但有了虚无者提供的能源转换器,人类对于核聚变能源的利用率得到提高,从而极大减少了能源的消耗量,也为进一步提升飞船速度奠定了技术基础。NASA的实验室经过精密计算得出,以现在对核聚变能源的利用率,可以将百万吨级别的飞船提速至光速的百分之十,在可见的未来,这一数字还能得到缓慢提升。但即使如此,要到达七点五光年以外,虚无者为人类指定的那颗类地行星,依然要经过七十五年漫长的航行岁月。“新型号的推动器,什么时候能装载到‘深空’号上?”新秩序的官员轻声问道。他是第一次见到规模如此浩大的太空项目,此刻的心绪有些复杂。如果不是因为虚无者的出现,这个太空项目本应该成为人类文明的骄傲。但现在,它却成为人类抛弃地球溃逃的耻辱象征。

罗伯特则笑了笑,他想起半年前五角大楼的军官前来视察“深空”号时,也是这样复杂的神色。

但当他意识到,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值得笑的时候,神色又渐渐变得肃穆起来。“等到实验室进行几次设备调试后,就可以组装到‘深空’号上了。最终的组装步骤我们将在太空船坞完成。”

太空船坞的建设计划是在四个月前批准通过的,短短四个月内NASA发射了无数运载火箭,将数以万吨的建筑材料运送到近地轨道,而后由AI控制的机械设备进行组装。此刻的近地轨道宛如一个巨大的工地,四处散落着各类笨重的材料。在晴朗的夜里眺望太空船坞的方向,能隐约看见闪烁的推进器火光。“现在我们要正式考虑‘深空’号的装载容量了。”新秩序官员停在‘深空’号的平面图前。“这点我们已经计算过了,尽管‘深空’号是百万吨级别的飞船,但放在宇宙航行的维度上,实际上显得微不足道。生态循环舱、舰桥及各级操作室,还有人体冷冻设备舱,单这些舱室就要占用大量空间,再考虑到推动器所占空间,最后的有效载人容量其实非常有限。”“大致能容纳多少人?”“半年前我向五角大楼汇报的人数是两千至两千五百人,是按照常规星际航行角度考虑的。但现在我们是为了带更多的人走,那么可以考虑取消船员的起居室,改装为冷冻舱,这样一来生态循环系统也可以裁减一部分。在‘深空’号航行的七十五年里,除开少量轮班的执勤人员,其余人都可以进入冷冻休眠状态。按照这个思路计算,我们可以再增加超过两倍的人员,大致载人容量为六千到七千五百。”“六千到七千五百人?”官员下意识地重复道,“还是……太少了。”“根据NASA初步的规划,未来我们会陆续建造十一艘和‘深空’号同级别的飞船。”“那样就是……七万两千人到九万人。”官员停顿了一会,“这个国家有两亿人,先生。”

罗伯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如果政府倾尽全力只能建造这么多飞船,那么这支不到十万人的舰队,将是美利坚合众国送往新世界的全部人口。“我们注定无法带走所有人,资源不允许,虚无者也不允许。”罗伯特感到这名官员似乎在闹孩子气,“十万人和百万人,在结果上都没有区别。”“有区别的。”官员摇了摇头,“每救下一个人,就是拯救了一个世界。”

罗伯特愣了愣:“先生,您大概看过《辛德勒名单》吧?”“是。”官员低声笑了笑,“很古老的电影了……”“您想做辛德勒吗?”罗伯特在心底问道。他想起电影结尾,负责打印名单的会计举着那一沓印满名字的打印纸,眼含着泪光对辛德勒说道:“这份名单,代表着至善。”“可现实不是童话。”官员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再次变得坚硬如铁,“其实留下来也不见得是糟糕的选择吧?毕竟虚无者有那样发达的技术,在它们的支持下,也许人类文明的未来会朝更好的方向发展呢?”“这话您还是别在这里说了。”罗伯特制止了官员,“这里有相当一部分技术人员,他们的亲人都死在了虚无者制造的病毒感染下。”“要建立新的秩序,有时也许就意味着巨大的牺牲。”官员冷冷地说道。“是,新秩序万岁。”罗伯特面无表情地喊出了委员会面向世人的宣传口号。

章远端着泡面穿过天文站空荡荡的环形大厅。他是今晚的执勤人员,复责监控终端的计算情况。“食堂又没饭了?”和章远同组的组员抬起头,“见鬼,泡面怎么也能这么香!”“给你带了一桶。”章远放下手里的泡面,“计算结果怎么样了?”“正在生成图像,我们围绕七点五光年外的那颗行星拍摄了数千张照片,现在需要进行分析处理。”

犹豫了一会,章远轻声问道:“你认为我们的工作还有意义吗?”“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进行的一切研究,和探索太空或其他科研目的已经没有关系了,都只是为了把一部分人类送离地球,剩下的人将放弃所熟知的一切,进入外星人的保留区里度过余生,而天知道在保留区里会有什么等着我们。”“是啊……我注意到最近站里很多技术员都有类似的困惑……”“因为他们看不到未来了。未来,已经被清楚划定了,就像按照规划运行的程序一样。”章远轻声叹气。“可是……不做眼前的事,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组员幽幽地说道。“是啊……我们又能去做什么呢?”章远苦涩地笑了笑,“说到底还是两个文明巨大的实力差距,让我们几乎无从反抗。”他慢慢靠在椅子上,目光穿过环形大厅的穹顶遥望着夜空,“有时我会梦到虚无者降临的那个夜晚。那时我受到邀请,和另外一群来自不同学术领域的学者,一同讨论外星文明可能的弱点。那时我们还天真地相信,外星文明是带着和平的信号来和我们交流的,可看看现在吧……现实好像总是这样灰头土脸。”“看看现在,才短短半年,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了……”组员轻声附和道。

泡面的热气缓缓浮上半空,又渐渐消融在空气里,绵延向不知去处的远方,一如二人的心绪。转眼间,四下只剩仪器运转的风扇声,恍如流逝的时间。

唐纳德哼着小调穿过昏暗的小巷。暮色中一群孩子正在往新秩序的宣传口号上喷涂颜料。一辆新秩序特别部队的军车停在不远处,几名士兵正在押送一个满面憔悴的年轻人。唐纳德猜测这大概又是新秩序的怀疑对象。近期新秩序在所有的支持州内大肆搜捕反抗阵线的成员,一时间支持州内人人自危,因为新秩序鼓励所有人互相检举,并会为之支付丰厚的报酬。每个人一边严防着自己不要被其他人抓住把柄,一边暗中窥视着其他人的一言一行,黑暗正在所有人的猜疑与防备中无声地蔓延。而西部的几个反对州则成为反抗阵线聚集的天堂,反对州的政府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虚无者的殖民统治,并成立了反虚无者联盟。联盟内的一切医疗机构都被紧急动员起来,尝试针对虚无者的病毒研制疫苗。虚无者曾向人类建议对联盟境内的主要城市发起病毒打击,但被人类委婉拒绝了。人类已经深切体会过虚无者病毒打击的沉重之痛,他们绝不会允许类似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再度发生。为了应对西部各州分裂主义势力的膨胀,新秩序在联邦政府与联盟的边境区域部署了大量作战部队,一边对反虚无者联盟形成军事压力,一边与联盟高层进行谈判,期望能以和平方式结束这场内部动乱。

局势瞬息万变,火药味已经遍布人们呼吸的空气,但唐纳德的日子却过得十分开心。他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搭上了一名负责保留区建设的官员,那名官员承诺可以暗中操作,将唐纳德和他的家人分配到环境较为舒适的区域——当然,必要的上下打点是少不了的。唐纳德经过前哨营地的新闻报道后身价水涨船高,半年来也算小有积蓄,勉强能够应付疏通关节的费用。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盘算,而且越是没心没肺的小人物,在乱世当头活得越是逍遥自在。“日子总得继续过。”唐纳德摇头晃脑地拉开出租屋大门。

接着他满脸呆滞地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堪称一片狼藉。餐桌上摆着一团不知什么种类的糊状物,表面流淌着棕褐色的不明液体,伴着明显过了火候的焦糊味;厨房正在向外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烟味,好似有熊熊大火正在厨房内燃烧。

唐纳德只愣了几秒,随即大吼着“救火”冲进了房间里。刚吼完一嗓子,一个更粗暴的声音打断了他:“瞎喊什么哪?老子还没死呢!”

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从厨房里钻出来。近一米八的身高,浑身的肌肉膨胀得像是要炸裂,最关键的是熊腰上还系着印有Hello Kitty(凯蒂猫)图案的围裙……强烈的混搭视觉冲击叫唐纳德只想扶额。除了面容显得有些苍老之外,单看身材,谁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同时还是……唐纳德的父亲。“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忙着四处打拳赛吗?”唐纳德大声抱怨道,“谁允许你随意进出我的家?还随意动我的……”他瞪着桌上那盘糊状物,“这是牛排吗?”“好像没控制好火候……”男人挠了挠后脑勺。

唐纳德的父亲,一个四处奔波的职业拳击手。他那糨糊一样的脑子里大概还没有完全理解“家庭”这一概念的含义,他和唐纳德的母亲在一起大概也不会是因为爱情,而更像是一时逢场作戏。至于为什么会有唐纳德……大概是避孕失败的结果……

但唐纳德的母亲坚持把唐纳德生了下来。唐纳德的母亲是一位超市售货员,也许只是单纯地迷恋着拳击手健壮的肌肉和擂台上的英姿……唐纳德记得她最爱看的动画就是《大力水手》,想来也是受此影响才会爱上唐纳德的父亲。

但这个拳击手显然不像是一个会受家庭束缚的男人,实际上他对唐纳德母子俩的照顾极为蹩脚,不知道该买什么奶粉,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唐纳德交流。倒是唐纳德被学校里的恶棍找麻烦时,这个男人会满身杀气地登场,给他们展示自己的拳头和力量,把那帮只敢找低年级收取保护费的混蛋吓得从此立誓改邪归正,其中一位在日后似乎还顺利考上了警察学院……

这样一个浑浑噩噩的男人显然不会有成为一名合格父亲的潜质,实际上唐纳德确实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尤其是在……他的母亲去世之后。

唐纳德的母亲死于衰萎病肆虐时期,但不是因染病去世,而是被一个感染了衰萎病的小混混开枪打死的。那个小混混大概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便举着左轮枪冲进母亲上班的便利店,却不知道该抢些什么。面对小混混的枪口,那个爱看《大力水手》的女人居然天真地试图劝说他拥抱生活,过好余下的每一天。小混混听来十分感动,然后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那天唐纳德从外地赶回来,在医院号哭了一整夜,而他的父亲,却整晚不见踪影。

第二天,人们在警察局门口发现了被揍得奄奄一息的混混。他的身上还插着一张字条,上边有一行龟爬般蹩脚的字迹:“伸张正义!你们友好的邻居夜行侠!”

唐纳德一眼就能辨认出,那其实就是老爹的字迹。想来这个男人实在是……有够幼稚。也许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爱着那个傻乎乎的姑娘吧?那时的唐纳德望着那个混混浑身上下触目惊心的伤口,想象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拳击手,在那一夜的愤怒与咆哮……不禁心悸不已。“算了,不如我们叫外卖吧。”男人望着餐桌上惨不忍睹的一团黑色糨糊,“这玩意……看上去也不像是能吃的样子。”“你回来做什么?”唐纳德无奈地端走那团恶心的不明物体,“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都可以告你私闯民宅了。”“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你爸呀。”男人挑了挑眉毛。犹豫了一会,他低声嘟囔道:“实际上,今年的比赛都叫停了。各处都是一片人心惶惶的模样,世道都变了,靠老路子已经养活不了自己了。”“那你准备怎么办?”唐纳德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当然是来投奔我亲爱的孩子。”男人咧嘴一笑,“我会在这座城市找一份工作,试着安定下来。在这之前,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凑合一段时间?”“不行。”唐纳德毫不犹豫地拒绝。

男人的表情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满脸的委屈和悲伤。“是因为我的牛排煎得不好吗?我可以慢慢学的。”他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偶尔小心翼翼地抬眼望着唐纳德。“真是见鬼。”唐纳德忍不住叹气。“你一定会后悔的。”他在心底说道。“收起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吧。”唐纳德无可奈何地摇头,“我改主意了。我这里空余地方不多,你要是能凑合,我可以允许你在这儿挤一挤。”看男人一扫悲伤的表情,似乎还有些开心的模样,唐纳德又赶紧补充道:“但有一点,你不能随意动我的私人物品,不能吓唬我的邻居,更不能打扰我的工作和生活。”“我懂我懂。”男人咧嘴大笑起来,“我谁也不会打扰。”“还有,不会做饭就别瞎折腾厨房。”唐纳德抓起钱包,“楼下就有一家便利店,那儿有味道正宗的玉米卷……你不用和我一起下去,你会吓到邻居们的……也不需要你打扫卫生!你只会越搞越糟!”唐纳德忍不住扶额,“你只需要……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哪儿都不去。”男人高举双手表示自己会老实待着。“相信我,孩子们都需要和父亲在一起,也许我可以慢慢弥补你这些年缺失的父爱。”他眉飞色舞地说道。“我有一个好妈妈,这就够了。”唐纳德低声说。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连着温度也微微降低了几分。唐纳德注意到那个骄傲的拳击手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落寞。“我知道了。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男人轻声说道,一扫欢脱的模样,像是换了个人。“原来这样在乎她吗?”唐纳德转身拉开了房门。

稍早前,城市的另一头,罗德森正行色匆匆地行走在新秩序大厦的回廊里。“今天的意外,完全是安保方面的疏忽。”安保部门的主管再三向罗德森表示了歉意,“我们没想到反抗阵线竟然会如此不择手段。老实说,我之前一直视他们为令人尊敬的对手。”“这话留着向巴士上的死难者说去吧。”罗德森冷冷回答,“他们也许更有资格向你解释什么叫‘令人尊敬’。”“万分抱歉……未来我们将为所有高级委员配备护送车辆……”主管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上帝啊,你们不如直接解雇我算了。”罗德森心想。他厌烦了主管没完没了的絮叨,便加快脚步穿过了回廊。回廊尽头是大厦底层大厅,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石制雕像,一只宽厚的手掌从水潭中升起,托住了正在缓缓转动的地球。石雕下刻着一行小字:“秩序与稳定高于一切。”这是新秩序声称奉行的信念。“浓厚的纳粹主义风格。”罗德森在看到这行标语时,第一时间在心底发表了评价。秩序与稳定高于一切

大厦的安检程序又增加了几道,包括升级过的身份与指纹识别系统,以及更先进的人体扫描仪器。几周前曾有委员被反抗阵线植入了生物炸药,能够屏蔽一般的扫描器。那名委员携带着炸药一路通过安检到达了主会议厅,幸而反抗阵线错误估计了会议时间而提前引爆了炸药,爆炸发生时会议室内只有几名调试设备的低层文职人员,他们随着那阵惊天动地的爆炸一同化为了尘埃。这一险些成功的袭击事件也惊动了新秩序的所有高层人员,他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一度被委员会所轻视的,口号上标榜“为人类自由而战”,实际上对袭击同胞不择手段的恐怖组织。强化大厦内的安保程序,就是升级警戒的第一步。“十二层。”罗德森对着声控系统说道。电梯即将闭合时,另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急匆匆地挤了进来。“差点没赶上。”男人气喘吁吁地抱怨,“大厦的安检程序都快赶上五角大楼了。”“乔纳森博士?”罗德森愣了愣,面前这个男人是NASA派驻新秩序的技术代表,负责观测那颗太空舰队即将去往的行星,一般情况下很少出现在这栋大厦里。“九层,档案室。”乔纳森对声控系统喊道。“啊,罗德森先生,久仰你的大名。”他握了握罗德森伸出的右手,“与虚无者谈判一定不是件轻松的事。”“都过去了,谈不上轻松或不轻松。”罗德森淡淡说道,“您去档案室做什么?”“调取一些数据资料。”“我们的那颗行星……”罗德森琢磨着用词,“现在怎么样了?”“灰星。”乔纳森加重了语调,“这是我们给它取的代号,因为它的表面呈现出水泥一般的灰色。”“灰星。”罗德森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这颗行星适合人类居住吗?”“这个嘛,我们现在对灰星的大部分观测数据,实际上都是由虚无者提供的。它们的探测技术比NASA要先进。根据它们提供的资料分析来看,灰星是一个对人类而言有些寒冷的世界。它的平均温度在零下三十摄氏度至零下五十摄氏度之间。一个灰星日的白昼大概有一百六十个地球时,夜晚大约有一百八十个地球时。表面有冻土和封冻的河流,但有一个持续三十个灰星日的夏季,气温会缓慢提升至零度以上,河水在这一时期会融化,河道最宽处可以达到近五公里,融水量极为惊人,我们的密西西比河的水量放到灰星上大概只算一条小溪。”“听起来……勉强算是一个宜居的世界。”罗德森有些底气不足。

乔纳森听着不由得笑了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先生。”乔纳森似乎已经很习惯面对类似的问题了,“宇宙中从来没有天然适合文明生存的地方,从来不会有。我们现在生存的环境,实际上是生命数亿年来的适应与改造造就的,比如淡水、有机土壤和适合呼吸的空气,这些都不是纯自然形成的。而要在宇宙中找到和地球一样温暖的小窝,我们也许只有再经历同样时间的适应和改造。当然,有现代技术的支持,这个过程也许会短一些。”“可是……我们现在的世界已经不堪重负了,也许就在未来一到两个世纪,地球将变得无法居住,生命正在把这个星球变得不适宜生存。”“这是我们人类自身造成的恶果,不是吗?”乔纳森礼貌地笑了笑,“其实你也不必为数光年外的那颗行星担忧,想必你也清楚,最后能登上舰队的人类可是少之又少……”他压低了声音,“而且就目前全世界反对的声音来看,舰队能不能启航都是一个问题。”

此时电梯到达了九层,乔纳森对罗德森点头示意,侧身离开了电梯。空气转眼间变得安静下来。

罗德森望着乔纳森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外后,低头陷入了沉思。早在他第一次听到虚无者提议的太空舰队方案时,他的内心已经隐隐产生了不安,而乔纳森不过是把他的忧虑直接挑明了。在他内心深处酝酿已久的担忧是:在当今世界,从人类的群体道德观考虑,太空舰队的计划,真的有实现的可能吗?

罗德森心不在焉地走进会议室时,会场上的讨论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罗德森找到了自己的席位,发现空桌上摆放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罗德森花了几分钟大致浏览了一遍。文件内容是关于保留区建设项目的初步规划,这也是新秩序高层召集的本次会议主题之一。

根据虚无者的划定,保留区大致范围为中部几个农业大州,约占全美国土面积的百分之十。全国两亿人口将在五年内进行裸迁移,仅携带简单生活物品。政府只能在保留区内建设必要的基础设施,而军用设施则一律进行强制拆除。“我们成为西进运动时的印第安人了,真是讽刺。”罗德森听见有委员低声感叹。

罗德森的团队负责的项目就是移民前期的动员和宣传工作。但根据秩序纪元前虚无者与白宫的协议,美国境内的保留区建设工作将在世界各国的保留区建设基本完成后再展开。现阶段委员会的主要任务,是配合虚无者在全球建立绝对的统治地位。因为当今世界,在十六个降临国以外,还有无数没有遭受打击的国家。半年来这些国家仍处在观望与蠢蠢欲动的状态,英国政府甚至在秘密为部分北非国家提供资金和技术援助,用以病毒疫苗和其他项目的研究……“时间机器?这算什么研究?DMC-12的时间魔法?”角落里一名委员发出了疑问,带着调侃的意味。会场响起了零星的笑声。这名委员调侃的是德罗宁公司旗下的一款汽车型号。这家汽车公司创办于1975年,致力于革新汽车构件与发动机性能,DMC-12是它生产的第一款车型。但由于这家公司创办仅七年就倒闭了,这一型号也成为该公司售卖的唯一产品……在一部上个世纪老科幻电影《回到未来》中,这台颇具魔幻风格的汽车被一位疯疯癫癫的科学家改造成了一部时间机器,主人公通过驾驶它在未来与过去之间来回穿梭……

英国与其他几个遭受打击的欧洲国家就在秘密从事类似项目的研究。他们聚集了整个欧洲最好的物理学家,在开罗成立了一家研究可控时间穿越项目的实验室,对外则宣称是一家民用天文观测站。他们正在进行的实验就类似于制造时间机器,试图通过时间迁跃技术回到虚无者改变历史的关键时刻,进而从时间的维度上与虚无者对抗……可半年来这一研究可谓毫无进展,任何从事这一项目的学者都会认为,自己正在进行的研究已经步入了某种魔幻领域。假如他们生活在一个可以靠类似“乾坤大挪移”和“破碎虚空”这些神迹去逆转时空的世界,这项研究进展大概会更轻松一些,只需要找一位拥有盖世神功的大侠就够了。“先生们,他们的努力并没有值得嘲笑的地方。”新秩序规划部的部长敲响了面前的铃铛,“他们在尝试对抗文明的入侵者,单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应当给他们基本的尊重。”

原本充斥着激烈讨论的会场忽然稍微安静了一些。“我得提醒您说这句话时的立场,部长先生。”有人发出了委婉的提示,“站在新秩序的利益上,那些研究所毫无争议是我们的敌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位部长投去。“我只是就事论事。”部长神色有些复杂,“我们继续之前的讨论吧。”

罗德森默默收回目光。“太愚蠢了,在公开场合发表对新秩序敌人的赞赏,这个人是怎么当上部长的?”他不动声色地回味着方才的一幕,监察部门的人势必会记录会议上所有人的言论,“人心险恶,在站队这样关键的选择上万万不能糊涂,学会隐藏想法和明哲保身也是必备技能。部长先生,这一点你还欠缺学习。”想着想着,罗德森忽然低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在内心深处,人们对于这样的人,还是会充满敬佩的吧?”他不由得轻声叹气。

会议的另一项主题是对反抗阵线的反击。鉴于近几周反抗阵线在新秩序支持州持续进行的恐怖袭击,与会人员一致同意向国会提交更为严密的惩戒提案。由于新秩序属于全新的行政机构,在与其他政府部门的职权分界上仍有诸多交叉或重叠的部分,因此新秩序还需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整合与成长期。不过这并不妨碍新秩序下属的特别行动队对反抗阵线成员的抓捕。行动队的整体行事风格冷峻干练,虚无者在指导组建这支部队时,本身就是参照克格勃(即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标准进行遴选和训练人员的。在虚无者看来,当代的秘密机构行事风格还是太过温柔,唯有苏联时代的冷血机器能符合它对建立全新社会秩序的要求。眼下新秩序全然依仗这支部队在各个支持州与反抗阵线周旋,下一步他们必然要对这支部队进行扩编,并努力为它争取更多的权限。“我们好像……越来越像纳粹德国了?”罗德森听着会议报告,内心渐渐泛起一阵困惑,虚无者试图打造的社会体系怎么看都与纳粹政府极为相似,“看看这份报告……连冲锋队都被我们复原到现代来了,极权政府还会远吗?”

会议结束后,委员们怀着心事各自散去,罗德森留在了最后。他默默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远眺着覆盖在霞光下的城市。

此时暮色正在向着大地缓缓垂落,密集的街灯逐次亮起。晚高峰的车流使车道拥堵不堪,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行色匆匆。这是一个看上去似乎乏善可陈的新时代,但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的暗流正在无声地酝酿。“真是迷惑人哪……”罗德森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聆听着这个时代的呼吸声,身影渐渐被火红的霞光掩埋,仿佛将与正在消散的夕阳融为一体。

秩序纪元二年,五月十三。

V22鱼鹰划破了长空。罗德森透过舷窗向外望去,密苏里州广阔的原野正在鱼鹰脚下徐徐展开。

新秩序与虚无者在经过大量论证与分析后,最终选定密苏里州为保留区的主要组成部分。委员会选定它很大程度上考虑到了当地农业和交通的发达程度。密苏里州作为美国玉米及小麦的主产区,在农业产量上远比临近的中部州要丰富。在地理位置上,密苏里州接近全美国土的中心点,拥有横跨东西两岸的铁路及公路交通网络,并有密西西比河作为辅助运力。一旦建设工程开始,来自全国各地的建设资源与迁移人口可以快速运达此地。几周前成立的保留区工程调度委员会就将办公大楼设置在了州府杰弗逊市,新秩序的部分机构也将在短期内入驻此地。“两亿人口都往这么小片土地上集中,真的有可能实现吗?”副驾驶员转头问道。“在工程没有开始实施前,谁也说不准。”罗德森板着脸回答道。“关于这一点,我看过一个有趣的假设。”坐在罗德森对面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学者缓缓说道,“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标准的六英尺高、一英尺厚(实际情况中人类的身材普遍要比这个数字小),那么全球现有的七十二亿人口可以被装在一只约二英里见方的箱子里,大概就是佛罗里达地区某个小村子的大小。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在远处对着这个箱子发射一枚导弹,砰!”他张开手臂,“在一片盛大的火焰和烟尘中,让我们恭喜那个人吧。他成功灭绝了除他之外的全部人类。”“文明本身就是这样渺小而脆弱。”老人最后幽幽地说道。“您很幽默,教授。”副驾驶员听起来居然还有些开心,想来大概也是个神经大条的主。“很深刻的类比,先生。”罗德森神情严肃。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虚无者此刻正在要求人类做的事和把全部人类赶进那个箱子,有什么区别呢?“显然,我们的箱子要更大一些。”老人猜出了罗德森的想法,微微笑了笑。

此刻他们正从一片密集的森林上空飞过。从半空往森林望去,连绵起伏的绿色大地宛如翻腾的潮水,滚动着向前覆盖平原。“我们正在飞越马克·吐温国家森林。”副驾驶员眉飞色舞地转过头,“参军之前,我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夏天。”“你是密苏里人吗?”老人好奇。“我的家乡在汉尼拔,马克·吐温童年生活过的港口小镇。”“我最近正在拜读他的作品,真是一位思想深邃的幽默大师。”老人点了点头。“生活的成功需要两个因素:愚昧以及自信。”副驾驶员摆出了一副夸张的话剧腔。“马克·吐温演讲稿中的片段吗?”老人笑了笑,“其实我更喜欢这一句:‘当真理还在穿鞋的时候,谎言就能走遍半个世界。’”

两人相视大笑。“看来我有幸结识了两位文学家。”罗德森也跟着低笑起来。“保持幽默,这点很重要。尤其在这个时代。”老人神色慢慢变得平静,“人们总是认为,要维护一个时代的和平,或是战胜某个强大的敌人,只能依靠强大的武力和外交场上的斡旋。但想必诸位也能看得出,这两个要素,同时也是制造战争和动荡的源头。有时候越是平凡的事物——例如一阵开怀的大笑,一本幽默的书,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越能产生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也许会在某一天让那些紧张兮兮的先生们安静地坐下来,互相看一看对方。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想,上帝啊,我们到底在争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您刚才的言论,就非常幽默。”罗德森说道,眼里却毫无笑意。“我也有类似的感受。”老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鱼鹰在森林边缘缓缓降落,几名新秩序下属的行动队队员登上机舱接走了老人。一辆发动的悍马正在不远处等着他。“有机会再来讨论马克·吐温的故事。”老人对着副驾驶员微微点了点头,平静地随着全副武装的队员走下鱼鹰。另外一组队员搬走了机舱角落里堆放的两个黑色箱子,罗德森注意到箱子的外形有些接近太空人体冷冻舱。

鱼鹰再度起飞,罗德森忍不住向副驾驶员打听老人的身份。“我也知道得不多。”副驾驶员摇了摇头,“他不是新秩序的委员,好像是一个什么生物机构的科学家,主要研究方向是克隆……”“克隆?”罗德森回头遥望正在消失的森林。大概只有上帝知道,黑暗之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无声地酝酿。

秩序纪元二年,五月十五,南区公寓。

唐纳德提着一袋小笼包和豆浆穿过楼道。四月下旬时街口搬来了一家川菜馆,每日早晨七时至九时会售卖中式早餐,肉包馒头咸豆浆一应俱全……唐纳德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中式口味。昨天唐纳德买的是加辣的豆腐脑,给老唐纳德尝过后,这个拳击手直呼这是让男人燃起战斗之魂的力量,而后扛起沙包打了一组训练拳。于是今天唐纳德决定选择口味温和一些的豆浆……

买早餐是一回事,唐纳德还不忘向川菜馆老板打听关于中国方面的消息。根据老板描述,两年前虚无者的病毒在中国南方一座人口密集的城市暴发后,在当晚就造成了近五十万人丧生;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尽管整个国家机器在第一时间动员起来前往受打击城市进行善后工作,但数量庞大的死难者尸体依然没能得到及时处理,很快便污染了周边的河流与空气,随即造成了二次感染。感染者病症与几年前美国境内暴发的衰萎病极为类似,但传播速度更快,发病时间更短,似乎是衰萎病的升级改良版本。两年以来这个“衰萎病2.0版”已经造成上百万人感染,近十万人死亡。毫无疑问,这是虚无者有意针对中国进行的第二阶段打击,但中国政府的态度表现得极为强硬,数次发表声明,拒绝接受虚无者提出的一系列条件,这在其他保持观望状态的国家内部造成了极大影响。在经历了几周的谈判与互相警告后,双方各自表示了妥协。虚无者停止了病毒的释放,中国方面也不得不承认二者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从而只能按照虚无者的要求开启太空舰队的建设与保留区的划定工作。但与其他国家不同的是,中国舰队在启航时不会有人数限制——他们可以带走任意数量的公民,哪怕将全国人口全部迁走也不成问题——前提是他们能建造出数量足够庞大的舰队。唐纳德知道这个许诺不过是个空中楼阁,看起来似乎前景美好,实际上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不过根据唐纳德从其他地方听来的一些风声看来,中国政府并没有表面承诺的那样老实。他们和欧洲各国一样,也在秘密进行对抗虚无者的研究。唐纳德对于这样一个拥有古老历史的国家多少怀着一些敬畏。他记得历史上似乎没有哪个文明或国家真正灭亡了中国文明,反而是入侵者无一例外都遭到了惨痛的失败,或是被中国文化所同化。历经千年沧桑,从始至终,皆是如此。

唐纳德提着早餐踹开了房门,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起来起来,早餐带回来了!”

他猜老爹大概还在死睡,老唐纳德的起床时间完全取决于唐纳德什么时候喊醒他,而且不扯开嗓子大喊,他是听不见动静的。

但今天似乎出现了例外。唐纳德刚喊完第一声,书房的房门就缓缓弹开了。老唐纳德搬来后一直住在书房。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一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鞋跃入视野,唐纳德认出那是WOLVERINE(渥弗林)旗下最负盛名的“一千英里鞋”,宣传口号是“走上一千英里也能带来舒适的行走感受”,号称耐久界的王者;接着是一套略显陈旧但依然精致的黑色西装,看质感不像是世界顶级品牌,但大概也价格不菲;然后是一个打了浓厚发蜡的油头……老唐纳德一副骚气满满的模样出现在唐纳德面前,而更骚气的是,这货胸前还深情地别着一枝白色康乃馨,如此盛装打扮好似将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老爹你这是……”唐纳德咽了咽唾沫,“受什么刺激了?”“你今天有安排吗?”老唐纳德神色肃穆地问。“刚刚跑完一个专题采访,接下来几天都会闲着……”唐纳德大脑依然处在宕机状态,“老爹你别吓唬我……你这身装束让人觉得你好像是要去相亲,但你的表情又像是一个正在执行什么必死任务的秘密特工……”“陪我去看几位老朋友。”老唐纳德把车钥匙甩给唐纳德,“还有你妈妈。”“妈妈?”唐纳德愣了愣。“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记得了吗?”老唐纳德捧起了桌上的花束。

和位于华盛顿的虚无者病毒死难者纪念馆前每日络绎不绝的吊唁者相比,密歇根湖畔的衰萎病纪念馆显得有些冷清。美国官方公布的衰萎病病症消退时间大致在当年的五月十一日至五月十五日,因此这五天被官方定为“人类幸存周”,意为纪念人类终于从自然的惩罚下幸存下来。当然现在人们都知道那根本不是自然施与的惩罚或是恩惠,而只是外星文明在人类身上做的一个小小的实验,进入秩序纪元后的“人类幸存周”过起来便显得有些不是滋味,相应的一系列纪念活动也在秩序元年就纷纷停止了。

但一年后的今天,情况似乎又发生了变化。在纪念馆的大厅,以中轴线为界摆放了两排桌椅,一群衬衫上缀有密歇根大学校徽的学生聚集在这里,正在展开一场表演性辩论。“……综上所述,关于衰萎病期间,以及其后发生的一系列无辜平民死伤事件,虚无者显然要负起全部责任。”反方正在发表陈述,“若要说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外星文明,能够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带来新的生机,我方远远不敢苟同。向这样一个冷血的文明屈服,显然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屈辱。”“我想提醒对方回到主题上来。我们现在讨论的中心是,向虚无者屈服是否意味着对死难者的辜负。”“我方观点很明确了,在付出如此大的生命代价后,我们依然选择了屈服,当然是对死难者的辜负——因为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活下来的人类也没能为他们争取到应有的尊严。”“看看你的四周,我们为死难者修建了庞大的纪念馆。”“这算是为死难者争取来的尊严吗?对方辩友,我不妨给你举一个历史上的例证:在十九世纪后期,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殖民帝国联手入侵了当时清王朝统治的东方古国,放火烧毁了它的宫殿,带回了大量稀世珍品。孱弱的清王朝无力保卫它的领土,只能选择屈服。而杀人无数的入侵者修建起了华丽的博物馆和纪念馆来展览那些掠夺来的珍宝,入侵者的后人说,这是我们对清王朝的尊重。”发言的学生是一名华裔,“对方辩友大可以思考一下,这个逻辑合理吗?”

对方微微沉默了一会。“我方承认,这是一个极为深刻的类比,但你们也恰恰忽略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实力对比。今天的人类与虚无者文明之间的科技差距,比当时清王朝与殖民帝国之间的科技差距还要大。它们能在转眼间杀死数以百万计的普通人,就像拍死一只虫子那样简单。殖民者尚且要与殖民地的反抗势力进行艰苦作战,弱小的一方至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差距究竟在哪里。但在面对虚无者时,人类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战败的。”“也许是因为我们被一时的失利吓破了胆?我方坚信敌人并非无法战胜。早在危机初次爆发时,就有他国军方利用电磁脉冲导弹成功攻击虚无者的战例,尽管事后观测发现虚无者已经提前转移了位置,但这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人类的武力其实是有可能对虚无者造成伤害的呢?”

正方几位辩手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你们的例证也许听上去很具说服力……但是你能代替那些正在遭受病毒威胁的普通人,去做出坚持战斗的选择吗?诚然,虚无者或许并非无法战胜,但我们需要多久才能研究出它的弱点?这个时间大概没有人可以做出确切的承诺吧?我们大可以假设这个时限,也许只需要几天,也许需要几年。但虚无者呢?它毫不留情地在全球杀死数百万人时,花费了多长时间呢?不到两分钟!看看这组数据比对,难道我们要靠无数无辜者的性命去为难以预测的技术突破争取时间吗?”“如果最终结果是虚无者被击败,人类获取了自由,也许这个代价并非无法承受。”反方辩手微微攥紧了拳头。

人群哗然。唐纳德站在人群中苦笑着摇头。“还是一群孩子。”他叹了叹气。“实际上,我们无法承受。”正方三辩缓缓站起身,“生命的代价不是一个形容词,它是切肤的疼痛,是深入骨髓的折磨。你的同窗、老友、亲人,你认识的所有人,都被扔进你描述的这个针对虚无者的巨大博弈场上。你每失败一次,你就会失去一批你所挚爱的人,你将背负巨大的愧疚和负担。人类不是虚无者的社会,可以抛弃无用的个体来换取其他人的生存,人类无法承受失去挚爱之人,尤其是,毫无意义地失去。对方辩友,试问假如人类最终找到了战胜虚无者的方式,但这个时候,地球上的人类已经在虚无者的疯狂进攻下死伤大半,所有人都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这个时候的人类文明,在这场战争中是胜了,还是败了?”

大厅内一片寂静。“其实是败了。”正方辩手轻声回答。

辩论结束后,人群各自散开了。老唐纳德站在刻满了名字的死难者纪念墙下,伸手抚摸每一个他所熟知的名字。“那些都是你的老朋友?”唐纳德跟在老爹身后。“曾经是。”老唐纳德眼底泛起一阵水汽。“越不正经的人越深情。”唐纳德在心底想。

他们最后停在唐纳德妈妈的名字前。那个名字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她并非染病去世。但官方在事后统计死难人员时专门划分了一个板块,用来纪念为对抗衰萎病而付出生命的医生、警官及其他人员。“原来还是会想念她。”老唐纳德将胸口的康乃馨轻轻放在纪念墙下。“她是个好母亲。”唐纳德神色也有些悲伤,“虽然有时单纯得像个姑娘。”“也是个好妻子。”老唐纳德站起身,“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俩还挤在一间廉价的出租公寓里。上帝啊,她那时做的饭可真难吃,秋葵总是烧得太焦,玉米汤尝不出味道。”“听上去不像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唐纳德不由得扶额。“但是她总是很努力地想把菜做好,她总是想做好一切事,每天为一大堆事情操心。天哪,我那时简直要被她烦死了。”“现在她烦不到你了。”唐纳德冷冷地说道。“是啊……但是生命里好像从此就缺了点什么。”老唐纳德缓缓站起身,背影看上去落寞十足,语气却忽然变得凶狠,“那个混蛋,那个堵了满脑子粪球的白痴,他怎么能——他怎么敢,伤害那样一个善良的人?”他眼里充满愤怒,好似一只炸毛的狮子,“那个人,就那样毫不在意地开枪,好像是做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知道吗?那时我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就要杀死那个混蛋了。”“你为什么没那样做?”唐纳德注视着老爹的背影。“我需要他活着。”老唐纳德的声音透着寒冰般的森冷,“我要他活着把剩下的苦难经受一遍,我要他活到衰萎病夺走他生命的那一天,我要他感受自己正在一点点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老唐纳德神色狰狞地回过头,“相比之下,如果我直接杀死了他,对那个混蛋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了。”“现在你如愿以偿了。”唐纳德与老爹对视,“我查阅了警局的档案,那名混混在入狱一个月后发病死去了,据说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病痛折磨。”

两个男人沉默地对视,又把头别向一边。最后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束康乃馨上。“可是我并不开心。”老唐纳德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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