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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16:4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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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影筱语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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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颈鹿不喜思念1

长颈鹿不喜思念1试读:

/楔子/

2016年。

初夏的午后。

施喜念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阳光里,一瞬间,似乎将慵懒静寂的阳光搅得动荡。她无心惊扰旁人,偏偏脚下的步子太过轻快,“啪嗒啪嗒”的,一下子成了焦点,她却不自知,眉心深锁之间,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始终不离陆景常。

只见前方的男生像是被无边际的雾霾笼罩着,就连背影,都透着哀伤。

施喜念紧了紧眸子,深呼吸之际,将眼底的氤氲逼退,脚下的速度随之加快。

彼时,斑马线的两头明明亮着红灯,陆景常却宛若看不见一般,直直冲出了斑马线。

紧接着,一阵尖锐的喇叭声刺过耳朵,似乎连明媚的阳光都被划破,整个天空霎时暗淡了下去。

距离呆立着的陆景常不过一米之遥,施喜念被惊得圆睁着眼。

闻声望去,只见一辆货车正朝着陆景常驶去,两者之间的距离在渐渐缩短。

没有半刻犹豫,施喜念奋力奔向前,将陆景常推开后,她被逼近的货车吓得跌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那一刻,她似乎能感觉得到心脏受惊而停顿的那一个短暂的瞬间。

宛若时间都静止下来,平息凝气。

旋即,施喜念还未回神,风已经携来了货车司机愤怒非常的咒骂——“搞什么啊?!要死走远一点!”“对不起对不起!”朝着货车司机道歉后,她才哆嗦着起身,然后踉踉跄跄地跑到陆景常的身旁,一边伸手想要扶起他,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陆景常也明显受到了惊吓,脸上有些泛白,久久未能回神,任由施喜念拉扯着他。

好半晌,他才抚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从呆愣中踉跄缓过神来。心有余悸的他根本察觉不到施喜念落在他手臂上的手掌,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将她神情里的担心恐惧尽收眼底。

稍瞬,他才如大梦惊醒一般,用力甩了下施喜念的手,拒绝了她掌心的烫热。

惊恐从他的脸上涌现,陆景常强装镇定地站定,圆睁着的眼睛支撑着不能轻易决堤的惊惧。

然后,他开口了——“你以为这样救我一次,我就可以原谅你吗?”

他的声音盛怒着,腔调因失了控的吼叫而扭曲,于是旁人根本听不出他语气里潜藏着的担忧。

他在怕,怕她也死了。

对此察觉不出分毫的施喜念默默低了头,抿抿嘴:“对不起。”卑微至极的语气。

可是,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值得原谅,陆景常没有办法原谅她曾经犯下的过错。尤其是,刚才在法庭上,法官再一次给了她“无罪释放”的宣判,在两年申请再审期限满期的最后一天。

念想作罢,陆景常深吸一口气,犀利的目光刺入她的眸子里,他冷声道:“施喜念,不是一句‘无罪释放’,就代表你无罪的!这两年,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口是心非里充斥着冷漠悲愤,更刻意揉进了浓郁的憎恨,以遮住他言不由衷的在意。

施喜念只能沉默,把头垂得更低,将眼里的泪光深深掩埋。

——是啊,为什么死了的那个人不是她呢?

——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她?

就在她悲伤自责之际,陆景常已经提步远去。

不远处,目睹了一切的郭梓嘉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笑。随后,他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都结束了。”走到施喜念的身边后,郭梓嘉抬起双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半搂着她说。“为什么要耍我们?”施喜念用力挣脱他,抬起头时,眼泪已经无法抑制,“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我只是在帮你。”面对施喜念咬牙切齿的怒视,郭梓嘉无奈地耸耸肩。“你有本事倒是让我罪名成立啊!”施喜念咆哮着,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好啊。”郭梓嘉顿了顿,不怒反笑,两根手指屈着轻按着微微泛红的脸颊,“如果,你愿意成为她的话。”第一章大雨冲散了那片明媚01

2014年,施喜念十七岁,正面临着人生中最紧张的一场考试——高考。

那年的施喜念还住在雁南城,一座坐落于南方的靠海城镇。

五月底一场台风过境后,大雨横跨至六月初,足足持续了一整个星期后,夏日的阳光才姗姗来迟。

大抵是过度紧张,高考前日,施喜念竟发起了高烧。

因是考前休息日,母亲顾芝为让施喜念好好睡个懒觉,所以没有叫她起床,直接早早去了工厂上班。等施喜念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挣扎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头昏脑涨之际,又觉得浑身酸痛,她摸了摸发烫的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发着烧。

随之,施喜念半眯着眼,将手伸到床头柜上,有气无力地抓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嘟——嘟——”“嗡——嗡——”

等待时,手机里传来等待的“嘟嘟”声,脑子却发着“嗡嗡嗡”的嘈杂声,施喜念皱紧了眉头,头昏脑涨得让她几乎听不见手机里的声音。

片刻后,手机里的“嘟嘟”声才遇上了休止符。

她正艰难地翻着身,感觉到电话被接通,便直接朝着那厢的母亲撒娇:“妈,我好像发高烧了……”

话落,抵着床的手肘忽地一滑,她一惊,低低地“啊”了一声,手机飞出了手心。“啪嗒”一声,手机落在了地上。

施喜念双手撑在床边,一脸苦恼地往地上张望,手机已经裂成了两半。她鼓着腮帮长叹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斜斜地倒落回床上,似乎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哪怕是捡起地上的手机,于是她只好无奈又任性地由着双眸闭合。

继续刚才的梦,续上与陆景常浪漫约会的片段。

方才的梦境里,陆景常正深情款款地捧着雪糕喂她,一口一口,那香草味的雪糕明明甜腻得很,她却喜欢得不得了。想着,唇上好似有了冰冰凉凉的感觉,施喜念不禁舔了舔唇,嘴角笑意盈盈。

心念着陆景常,脑子里编织着一场又一场的浪漫约会,施喜念没有想到,迷迷糊糊睡去了半个小时之后,会是陆景常来叫她起床。

一声声的“喜念”如同盛夏里的一袭凉风,轻轻浅浅地漫入她的心房,又打着旋儿在心上轻舞。

施喜念忍不住,在梦中打了个喷嚏,一睁眼就看见了陆景常。

是另一场美梦,还是他跟着她从梦中穿越到现实了?

惊喜之际,她不住地胡想,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矜持的意思。最终,她信了前者,抬起手,竟触碰到了陆景常的脸。这略低于她掌心的温度,没有叫她清醒过来,反而叫她的心越加燥热起来。

她张了张口,笑盈盈地唤他:“阿常哥哥……”

她眯上眼睛时,嘴巴嘟了嘟,慢慢地凑了过去。

见状,本是温笑着的陆景常一愣,脸一红,紧锁在眉心的忧虑也被她这举措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怦怦怦”地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掉狭小心房的束缚,他的呼吸禁不住粗重起来。

就在亲吻即将落下时,紧张不已的他慌忙抬起手,手背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是……是不是发……发烧了?”

舌头像是打了结,一句话都显得磕磕巴巴。

闻言,施喜念这才猛然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景常。

从他幽深的眸中,她依稀看见了自己“饥饿难耐”的模样,脸“唰”的一下红了,随即整个人猛然后退,倒在床上后,被子一拉,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被子里。

怎么办?

好丢脸!

丢脸死了!

施喜念懊恼地咬着唇,在心里默默地捶了自己一万次,只是,嘴角却依旧噙着笑。“咳咳……”陆景常本想去拉她的被子,但因为尴尬紧张,犹豫间便顿住了动作,以轻咳掩饰着内心的窃喜与紧张,转身出了卧室,“我……我给你找温度计,顺……顺便熬点粥。”

出了房间,他嘴角已经按捺不住,弯弯朝上,拉出了最大弧度的欢喜。

他很庆幸施喜念将电话误拨到他手机上,正因如此,他才能笃定了她的心意,即使他慌张之下竟拒绝了那个亲吻。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由她做主动的亲吻,也许他会记忆深刻;可由他主动的,给施喜念以刻骨铭心才更浪漫不是吗?

这样想着,陆景常走向了厨房。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施喜念才将头微微探出被子。未见到陆景常,她如释重负般地喘了一大口气,脸上的绯红却未减半分。

等陆景常捧来了热乎乎的姜粥时,房间里正漫着音乐I Could Be The One,成名于九十年代的英国歌手唐娜·露易斯正在低吟浅唱着:“I could be your blue eyed angel.I could be the storm before the calm. I could be your secret pleasure(我可以做你蓝眼睛的天使。我可以做平静前的暴风雨。我可以做你的秘密乐趣)……”

轻快的节奏,温暖的歌词,治愈的声调,像是在提醒着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这是个恋爱的季节。

尤其是,刚刚差点有过亲吻的两人。

于是,情难自禁地沉浸在恋爱幻想中的施喜念,在抬眼对上陆景常暖阳般的笑容时,心慌意乱地掐断了歌声。

陆景常记得,施喜念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他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彼时的他趴在她教室外的栏杆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放着这首I Could Be The One,她凑身过来,一把就夺过了一只耳机塞到她自己耳里。

记忆中的小暧昧在发酵,心明明在狂欢,陆景常却非得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同样装模作样的,还有施喜念,只听她此地无银地解释:“不……不小心就按到了这首歌……”

她慌张起来,双颊的绯红越加红艳,心跳也乱了频率,大大的眼睛四处溜达,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

煞是可爱。

陆景常突然就后悔了,为什么刚刚没有接受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的亲吻呢?

心已经懊恼悔恨得几乎要钻到地洞里了,他却仍强忍着情绪,将装着粥的碗递了过去:“喝粥吧。”

最终按捺不住了,他只能背过身去,任眉心深锁懊恼,又任嘴角荡漾着恣意的笑。

心里想寻找个话题,目光在屋内溜达了一圈,终于落在某个角落,他如释重负,快步走了过去:“怎么有把吉他在这里?”

施喜念循声望去,陆景常已经拿起了角落里的吉他。“呃……那个……”她急忙解释,支支吾吾道,“那是我同桌的,对,就是她的,她说她妈妈不让她练吉他,说影响高考,所以她就先放我这里了。”“哦,是吗?”陆景常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眉眼间已藏不住笑意。“是……是啊!”施喜念低下头,捧着碗抬起,任手里的碗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其实,那是她两个月前偷偷买来的,她想练好那首I Could Be The One的曲子,然后弹给他听。“那我给你弹一曲。”宛若是信了她的谎言,陆景常笑笑,拉了椅子坐到她面前,“你想听什么歌?明天高考了,就当作是给你加油。”“I Could Be The One。”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点了这首歌。

一抹浅笑盘旋在陆景常的嘴角边,他低了头,娴熟地调好弦,随后,音符轻轻漾起。

几乎没有前奏,音乐飘起的下一秒,他温润清明的声音也经由空气,漫入了施喜念的耳道里。

I could be your sea of sand 我可以做你沙滩的大海 I could be your warmth of desire 我可以做你渴望的温暖 I could be your prayer of hope 我可以做你希望的祈祷 I could be your gift to everyday 我可以做你每天的礼物 ……

片刻后,一曲落罢,施喜念还意犹未尽。

陆景常将吉他搁下,忽然说:“给你变个魔术。”“啊?”施喜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只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陆景常几个简单又生涩的动作,从她后脑勺变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是什么?”看着他手心里小小的精致的木盒子,施喜念伸手拿过,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他。“一个装着秘密的潘多拉盒子。”见她琢磨着想打开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笑了,故作神秘道,“不用捣鼓了,钥匙在我手里,不过现在不打算给你。”

施喜念闻言,撇撇嘴,不满道:“那你变出来给我做什么?”

陆景常仍温温笑着,说:“如果这次高考你考好了,我就把钥匙给你。”

宛若是偶像剧里男主角将戒指藏在了盒子里的套路,施喜念这般胡想着,竟有些信以为真,脸“唰”地就红了,落在陆景常身上的目光匆匆撤退。

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并不知道施喜念脑海中勾勒出的画面,陆景常只觉得,静下来的气氛有些尴尬,只好胡乱找了个话题,问她:“对了,你准备考哪所学校呢?”

不知是否是对他故作神秘的复制,施喜念也故作神秘起来:“等我考上了你就知道啦。”02

大概在不谙世事的年纪里迷信一个人时,会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好事都是托了他的福。

施喜念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在高考前夜退了烧,她觉得,是多亏了陆景常;就连梦里梦见自己考上了A大,都觉得是因为陆景常,她才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做那一场美梦。甚至,害怕自己怯场影响了考试,一出门就往反方向的陆景常家跑去,她想着见一见他,忐忑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只是,当施喜念敲开陆家的大门时,却被告知陆景常已经出门了。

失落的她不知道,等在另一边巷子口的陆景常将她一路的行踪与心情尽收眼底。

悄然地背过身,陆景常体贴地将自己藏身在拐角的墙后,静静地等她从身后走来。初夏清晨的阳光迎面而来,他嘴边的笑意,就如晨光中安静绽放的夏花,温暖又灿烂,似乎有着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他不住地拿手捏了捏脸颊,趁着被施喜念发现之前,隐下笑容。

片刻,身后传来了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陆景常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那一瓶温热的牛奶。

他眼角的余光紧锁在巷子口,很快,那一双纯白色的帆布鞋映入了眸中。心紧张起来,怦然乱作,他没有立刻唤她,只一边深呼吸,一边静默地看着那双帆布鞋、看着深蓝色的校裤、看着白色的校服、看着她微微低垂着的脑袋,一一钻入了余光里。

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缓步走过,施喜念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

直至身后传来了他可以消弭失落与紧张的呼唤——“喜念。”

她才从冥想中回神。

没有心思去辨析那个声音,施喜念呆呆地顿住了步子,呆呆地侧过身,呆呆地抬了头。随即,在看见陆景常那张如沐春风的脸时,她的眼里好像被星光占据,脸上也立刻堆起了粲然笑意。

施喜念蹦跳着,三两步就站在了陆景常跟前,笑问:“你不是去打工了吗?”

陆景常下意识地抬起手,情不自禁地想要摸一摸那张笑靥嫣然的脸,却被手里的牛奶止住了冲动。“我在等你啊。”他迅速掩下尴尬与冲动,笑着将牛奶塞到她手里,“给你加油。”“谢谢。”施喜念羞涩含笑,握住了瓶身。

只是简单的一瓶热牛奶,已经足够让她欣喜。

未曾想到的是,等陆景常离开,她仰头灌了一口牛奶,另一只手抵住了瓶底,才发现底下贴着便利贴。

像是另一个惊喜。

她连忙停下喝牛奶的动作,将便利贴撕了下来,上面是陆景常儒雅俊秀的字——

好好加油,你可以的。

看似简单的鼓励,其实在前一晚准备的时候,陆景常反反复复写了十几张便利贴,怕措辞过于暧昧影响了施喜念考试的发挥,又怕语气过于严肃疏远令她沉闷,最终十几个版本只留下了这张,且尽量表现得只是一种大哥哥对妹妹最直接的关心。但,对花样年华的施喜念而言,哪怕只是“加油”两个字,都可以幻想出一出偶像剧。

翻倍又翻倍的字数,已经叫她矜持不住。“啊啊啊啊……”

所有的雀跃变成了一声声尖叫,只见她整个人跳了起来,三步一个旋转,喜笑颜开地奔去了考场。

明明是最擅长的科目,从第一道选择题开始,每一个题目的答案都心中有数。

她偏偏迷信着,是陆景常给了她好运气,以至于每一个答案都恰巧藏在她的脑子里。

于是,一出了考场,她就马不停蹄地奔到陆家。因为过于兴奋,她忘了陆景常还在打工,敲开门之后,仍是陆景常的弟弟陆景丰,听见她来找陆景常,本以为她可以带自己出门玩耍的陆景丰皱了眉,一脸的不愉快,说:“坏、喜、念!阿哥不在,不玩!”

知道口齿不伶俐的陆景丰埋怨的是她不带着他玩,施喜念有些尴尬,当下便承诺:“景丰乖,等我高考完,一定带你去玩!”

陆景丰不理她,朝她做了个鬼脸,一把关掉了门。

施喜念并没有生气,只悻悻地笑着离开。

十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无厘头,这个只比她小两岁的男生,因为出生时有过短暂的窒息,注定要永远活在孩童的世界里。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一句话颠三倒四的,她听得一头雾水。但她知道,陆景丰不是傻子也不是笨蛋,就像陆景常强调的,他只是智力有缺陷。

想着,思绪猝不及防地拐了弯,初见那时的陆景常成了脑海中唯一的风景。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给陆景常发短信的她,定定地立在了自家门口。

她不记得初见那日他穿了什么衣服,梳着什么发型,也不记得他脚上的鞋款,不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唯一记得的是,他朝她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

那年她七岁,因父母感情破裂离异,她被母亲带着奔赴老家雁南城,母女俩从此相依为命安居在了南北街二巷八号。而陆景常一家,就住在南北街一巷一号,两家是比邻的两条巷子,一个住在巷子头,一个在巷子尾。

一个七岁,一个九岁,都是不懂爱恨情仇的年纪。

一个莽撞,一个儒雅,她不小心踢翻了陆景丰的玩具,他却拿陆景丰的零食替她赶走恶犬。

她生日,他第一个跟她说生日快乐,多年以后,她才惊觉,他就是她的礼物。

十年青梅竹马的时光,施喜念很清楚,她与陆景常之间,从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朝夕相处之后的日久生情。

那陆景常对她,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情意呢?

施喜念不确定,虽然她总是给自己希望,将他的每个小举动每一句话都与爱牵扯,可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陆景常的告白。

有好几次,她差点就向陆景常告白了,但每一次她的理智都及时跳出,按捺住她的冲动,其实她也是害怕的,在小说里,有太多一厢情愿的爱慕在暴露之后,就连朋友的名义都要失去。

曾有一首歌,歌里有句词——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

施喜念印象很是深刻,她曾为这句话辗转反侧,最终仍觉得,若是告白等于失去,那她也宁愿没有拥抱,以朋友的名义,与陆景常一直到老。

胡思乱想之间,眼前的门被打开。

紧接着,是母亲顾芝疑惑的问话:“小念,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屋?”

施喜念一紧张,将手机往身后藏去,宛若是怕暴露了自己的少女心事,语气紧张道:“我……我刚到啊,正……正要找钥匙开门。”

习惯了女儿丢三落四的迷糊性子,顾芝无奈地笑了。

施喜念赔着笑,闪身溜进了屋内,直奔自己的房间。然而,喘了一口大气的她却在看见手机短信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居然在慌张之下,给陆景常发去了方才徘徊在自己脑海中的那句歌词!

怎么办?怎么办?

陆景常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

他会不会拒绝自己?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再做“兄妹”或是“知己好友”了?

本就心虚,此刻施喜念更觉得这句歌词像极了暗示,懊恼间,她既紧张又烦躁,不住胡想起来。

心慌意乱之际,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下。

施喜念连连深呼吸,哆哆嗦嗦着,不敢点开短信,直至一分钟之后,她才忐忑不安地点开。

——张智霖的《祝君好》。

嗯?

陆景常是以为她让他猜歌名吗?

心落定了下来,施喜念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哭笑不得之时,陆景常又发来了短信。

——听说《十月初五的月光》要拍电影了,明年一起看。03

第二天,施喜念出门的时候,心中不自觉装了期待与紧张。

是前一日陆景常的等待给了她渴望,于是,从家门口到巷子口不过一分钟的路程,她足足花掉了三分钟,心跳和呼吸也早已失了控。

好在,陆景常没有叫她失望,越过了那堵墙,她偏头抬眼,陆景常正笑着看着她。

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地降落,在心湖上漾起了涟漪,她不动声色,挥手问好:“阿常哥哥,早上好啊。”

她以为自己演技甚好,不想眉眼间的盈盈笑意已经出卖了她,只是陆景常给足了面子,故意不揭穿。“好好考试,我去打工了。”将一瓶热牛奶递上,陆景常与她告别。“放心啦,我一定能考好。”施喜念朝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回复,转瞬间,迫不及待地从牛奶瓶底下撕下了便利贴。

——17:45,名扬电影院见。

施喜念怔了怔,将字条上的留言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才敢确定这是一场邀约。

不同于以往的“一起去看电影吧”“我想看那部电影,你陪我呗”,或者是前一日的“听说《十月初五的月光》要拍电影了,明年一起看”,此刻写在字条上的邀约,仿佛被赋予了爱意。

或者,确切地说,是被施喜念自作主张地赋予了爱意。

于是,欢喜挣脱了左心房的束缚,肆意地雀跃在眉眼之间。

施喜念宝贝地将字条对折,放进了口袋里。往前蹦跳了两步之后,她忽地停下,慌张地从口袋里翻出字条,像是在担心自己一蹦一跳之间让字条掉出了口袋。安下心后,她长出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把字条夹入了钱包里。

那一日的考试,如有神助。

下午的最后一场考试一结束,施喜念立刻就出了考场,赶往电影院。

她信心满满,不仅想赴一场浪漫的约会,还想跟他要那个潘多拉盒子的钥匙,因为她确信她绝对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然而,施喜念没有想到的是,才出了学校不久,她就被拦住了去路。

眼前的女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边嘴角上扬着,就在施喜念愣愣地打量着她时,女生把手往胸前一环,下巴一抬,撇了撇嘴,说:“怎么?认不出我了?”“才不是!”施喜念缓过神来,喜笑颜开地抱了上去,“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说话间,眼眶忽然就红了,鼻子也微微泛着酸意。

这可是她唯一的姐姐,站在姐姐面前,施喜念就觉得自己正站在镜子前,她又怎么会认不出呢。从七岁那年分开以后,已经有十年没有见面了,两人鲜有往来,这一刻,如此亲近地拥抱着,施喜念还是能闻得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

这十年来,她总是小心翼翼着,不敢轻易提起父亲,也不敢提起姐姐。

十年前,父母亲分开时并不愉快,甚至离开的最后一刻,父亲和母亲也还在争吵着。她依然记得,分离之前,母亲硬拉着姐姐上出租车的那一幕,更忘不掉姐姐咬在母亲手臂上的那一口,以及响亮的一句“我就要跟爸爸”。其实,施喜念知道,对这件事母亲更加难以释怀,否则,那时候上了车的母亲不会一边掉眼泪一边对她说“小念,妈妈只有你了”。后来,母亲总是不愿意提起父亲,一提姐姐也忍不住掉眼泪,于是施喜念也识趣地闭上嘴巴,长大后施喜念才知道,母亲一直都很在意,并且一直认为,姐姐是恨她的。

感受到施喜念积压多年的想念,姐姐一边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一边玩笑道:“该不会在哭鼻子吧?”

施喜念用力吸了一口气:“才没有。”“我看看。”听到施喜念哽咽又倔强的声音,她故意作势要推开施喜念。“我还想多抱一会儿呢。”施喜念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一边心虚地平复着情绪,一边转移了话题,问,“你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说了就没有惊喜了啊。”“明明很惊吓,我都以为我出现幻觉了。”“哈哈!”“对了,这个时间你也应该才高考完啊。”打闹间,施喜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松开了拥抱,不解地看着她。

从C市到雁南城,即便是全程乘坐高铁,也需要十个小时的时间。

所以,施喜念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能见到她。

面对施喜念的疑惑,姐姐只是无所谓地笑着,而后轻描淡写地说:“高考而已,我不想考就不考啦。”

施喜念语结,顿了片刻,才反驳:“可是,你不上大学了吗?”

看她这样认真,对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我亲爱的妹妹,上大学很重要吗?”“重要啊。”施喜念下意识地点头,“那样就可以见到……”

——陆景常。

未说完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施喜念倒吸了一口气:“糟糕!我约了阿常哥哥的!”

想起重要约会,施喜念拔腿就要跑,姐姐却一把拉住了她,坏笑着问:“阿常哥哥是谁啊?”

施喜念的脸“唰”地红了,宛若是头顶上的凤凰花落下来时将火红胭脂涂抹在她的脸上。

虽然她支吾着不回答,但两颊的绯色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都是花样少女,姐姐一眼就明白了,所谓的阿常哥哥,大概就是施喜念的意中人。

于是,向来喜爱恶作剧的姐姐故意缠住了她,非要跟着一起去赴约。

施喜念哪里是古灵精怪的姐姐的对手,只好乖乖投降,却隐去了对陆景常的喜欢,只简短地描述,说:“阿常哥哥就是……就是住我们后面的一个哥哥。”“就是没有我见证的青梅竹马咯。”“就……就是很正常的青梅竹马。”“还有不正常的青梅竹马吗?”姐姐眨着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施喜念,看得本就懊恼自己用了“正常”一词的她浑身不自在。

就在施喜念尴尬无措时,姐姐忽然笑着放开了她:“去吧去吧,明明就是意中人,还跟我装呢,当你姐姐是傻瓜啊!”

施喜念笑而不语,连忙拔腿就跑:“我回来再跟你说,你先回家,妈妈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乘风奔跑的施喜念,踏着一路的夕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云端上。

可是,那一日的电影仍然成了遗憾。

在距离电影院还有两个红绿灯路口时,施喜念就收到了陆景常的短信,因为整座城市大停电,电影院没办法照常营业,所以他要带着陆景丰先回家了。

原来,并不是两个人的电影之约。

施喜念失落地抬起头,一路惦记着约会的她才发现,本应是华灯初上的城镇,此刻只余下马路上来往车子的灯光。

就连路口的红绿灯,也暗淡无光着。

她鼓了鼓腮帮,开始怀疑那些暧昧的感觉是否是她的一厢情愿。

身后,因为好奇而一路悄然跟踪着她的姐姐发现了她的低落情绪,连忙上前。在这失意的时刻,姐姐一句轻浅的“怎么了”,叫施喜念满腔的郁闷与难受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于是,施喜念一把抱住了姐姐,苦恼着道:“我好像,差点就做了件很丢人的事。”

以为是一场等待多时的告白,两个人的约会。

埋在姐姐身上的头尴尬地蹭了蹭,施喜念又说:“我都想好了,如果他告白我就立刻点头答应,我还很纠结,要是他不告白,我要不要先开口……”

姐姐“扑哧”笑了:“没想到你连喜欢一个人都这么笨哦。”

随后,两个人并肩回家,施喜念将自己对陆景常的情感和盘托出。从青梅竹马的故事到方才那一场看不成的电影截止,姐姐心中有了盘算,说:“爱情是需要争取的,既然你没有勇气告白,那我替你告白好了。”“什……什么?”施喜念怔住,盯着姐姐的脸好半天,才拒绝,“不要。”“你该不会是怕我抢了你的阿常哥哥吧?”“不、不是啦。”“那就交给我啊。”“哪有人告白都让别人去说的。”“怕什么,他又不知道,如果失败了,就说不是你啊;如果成功了,那不是正好吗?”04

收到施喜念约定见面的短信时,陆景常正在做家教兼职。

短信里,施喜念说:“阿常哥哥,半个小时后品清湖公园见,我有话跟你说。”

她的语气直白,陆景常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一是莫名,为何知道他在做家教施喜念还约他见面,而且半个小时的时间实在过于紧迫;二是记忆中施喜念很少如此直白地要求,往常时候她应该会先问他有没有时间见面。

但是,疑惑稍纵即逝,陆景常最终没有在意,只将注意力专注在了“我有话跟你说”六个字之上。

他隐隐约约觉得,施喜念是要告白了。

如此念想着,他轻晃着脑袋,一抹笑意漾在嘴边。

说紧张,也是紧张;说兴奋,亦是兴奋;说期待,更是无法掩饰。可是,比起紧张、兴奋与期待,他的笑容里还有一些无可奈何。并非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恰恰是因为他也心藏爱意,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希望告白这件事该由他来执行。

他想,施喜念一定不知道,他到底等了她多久。

到底是多久呢?

从初中等到高中,从高中等到她终于跨过了高考,他也数不清,究竟是多少个日夜了。一如陆景常这般有耐心的人,也觉得时光过于漫长,巴不得睁眼就穿越到等待着的某一天。

他本是不想再等下去的,所以在她高考的最后一天,他利用字条,约她去看她一直想看的那场电影。只是,阴错阳差间,他仍是错过了告白的时间,那一日他不仅被陆景丰这个巨型电灯泡缠住,还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大停电,最终计划落了空。

既然如此,他想,那就再多等两日,再重新计划好了。

未曾想到的是,不过就一日,施喜念却按捺不住了。

约莫还有十五分钟就可以结束家教工作了,纠结过后的陆景常决定,在施喜念告白之前,他一定要抢先一步,把那一句喜欢道出。“陆老师。”

他正想着,边上忽然传来了学生的声音。

学生本是遇到了难题要发问,一抬头却看见了陆景常握住手机浅笑着的模样,眼里不禁有了好奇,便问:“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多事。”陆景常板起了严肃的面孔,将手机放回口袋,“哪里不明白了?”“这道计算题。”学生吐了吐舌头,一边用圆珠笔指了指试卷上的题目,一边念出了题目,“用32.5克锌与足量的稀硫酸反应,生成氢气的质量是多少克?在标准状况下的体积是多少升?”

陆景常看了一眼题目,拿过纸笔,正要给他讲解,房间里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声音源自主人房,两人对视一眼,得到陆景常的许可,学生马上起身,走向了母亲的房间。

紧接着的是一声尖叫,以及一声求救:“陆老师,快来救救我妈妈!”

陆景常闻声,立刻放下笔,奔向了主人房。一进房内,他就见不省人事的学生家长倒在地上,额头明显是磕伤了,鲜血直流。没有片刻犹豫,陆景常让学生通知其父亲后,拨通了120。

十分钟后,陆景常与学生一同在医院急诊室外等候。

因学生的父亲远在外地,赶不及回来,陆景常盘算了一下时间,已经来不及赴约,只好给施喜念拨去了电话。

很快,那厢传来了回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陆景常眉心一皱,犹豫了一番之后,给家里打去了电话。彼时,陆景丰正一人在家中玩耍,陆景常想着品清湖公园不过就距离家里十分钟的路程,陆景丰也时常到那边玩耍,虽然即将拆除重建,人烟稀少,但他终究是熟悉那边的,所以陆景常胆子一大,便让他去找施喜念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夏天的明媚即将到此为止。

再一次错过了彼此告白之后,本该宣之于口的暗恋成了只可埋葬的秘密,至于陆景常与施喜念之间,也从两小无猜的亲密无间,沦落到反目为仇的境地。

闻悉噩耗之前,陆景常还在计划着下一次告白。

他并不知晓,一场滂沱大雨已悄然间席卷了雁南城。

他的脑子里,来来往往都是施喜念。他在想,要怎样的浪漫告白才能够让施喜念刻骨铭心,即便他知道,无论多么简单平淡,施喜念的答案也会是愿意。心中有数的结局,他偏是不愿意随随便便地对待这场仪式。

正想着,有护士从急诊室出来,问:“谁是张小兰的家人?”

旁边的学生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我是我是,我是她的儿子。”

陆景常跟着起身,紧随其后。此时,诊室内另一位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张小兰出来,朝着陆景常与学生交代:“病人的伤口不能碰水,等点滴打完就可以走了,两天后回来换药,你们抽个空,把费用缴了。”

听了护士的话,陆景常帮忙到大堂的收费窗口缴纳费用。

因排队缴费的人很多,冗长的队伍如蜗牛行步。

其间,施喜念打来了电话,倍感抱歉的陆景常立马奉上了解释,他说:“抱歉,喜念,我有事没法到公园见你,刚才打你手机显示关机,我就让景丰去公园找你了,你们应该见到了吧?”

那边的施喜念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愕然的“啊”,轻飘飘的,陆景常差点就错过。

来不及狐疑,施喜念已经迅速给了他回应:“没事的,你忙,我……我刚刚从洗手间出来,我去找景丰,你不用担心。”

话落,施喜念就挂断了电话。

陆景常怔了怔,摇头笑了,方才的狐疑霎时消去,没有再多虑什么,他只觉得是错过了告白的女生在紧张害羞。

等他缴纳完医药费回到急诊室外时,已经过了半个钟头。

想着能帮的都已经帮了,一心惦记着施喜念与陆景丰,陆景常对学生嘱咐了几句后,正准备告辞,手机却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

他怔了怔,不知为何,心莫名有些忐忑,像是屋外的乌云都徘徊在他心上。

轻喘了一口气,陆景常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不祥的预感统统摒弃,然后接通了电话。“你好,请问是陆景常吗?”下一秒,手机里传来了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我是派出所的警员。”“我是。”陆景常眉心紧皱,心中越加不安起来。“你弟弟出事了,麻烦你过来品清湖公园一趟……”“我弟弟,怎……怎么了?”“他被发现在品清湖里溺水身亡……”

耳边忽地“嗡”的一声,陆景常只觉得呼吸一窒,双脚一软,紧接着眼前一黑,对方说话的声音也在渐渐消弭。

踉跄间,身边的学生扶住了他,那暗淡下去的世界才恍恍惚惚微亮起来。

脑子仿佛死了机,大片大片的空白里,只有方才警察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左右晃荡。心痛得仿若无法呼吸,每一次紧促的呼吸里,都好似有人拿着刀子一下下剜着他的心。05

多年以后,施喜念依旧能清楚地记得这一年的这一场大雨。

整个雁南城宛若是被大雨困住了一般,明明是在艳阳高照的夏季,可所有明媚的阳光都被氤氲吞噬。

天是铅灰色的,像是墨水晕开在蘸了水的棉花团里。

豆大的雨滴从棉花团里掉了出来,密密麻麻,噼里啪啦的声音漫在空气里。

眼前的世界迷蒙成苍茫的一片,施喜念踩着雨水,一路狂奔着。忘了撑伞出门的她,身上早已经湿透了,约好一起私奔的风雨迎面而来,打在她的身上,森冷的寒意透过湿漉漉的衣裳,直入她的心脏。

施喜念却不觉得冷。

即便喷嚏连连,她仍觉得浑身燥热得很,尤其是悬在了半空中忐忑不安的心,仿佛被安置在了烤炉上,滚烫灼热得很。

她用尽了力气奔跑,忽然脚下踢到了石子,整个人往前扑去。

下一秒,她整个人跌入水坑里,身上传来不同程度的痛感,尤其是两边膝盖,因磕碰而擦伤了皮肤,血丝正往外渗着,和着雨水,冰冷刺痛。

抿了抿唇,她咬着牙坐起,没有去关心受伤的膝盖,而是下意识拿手去抹眼睛。

方才跌下时,水坑里的雨水溅了起来,飞入她的眼中,叫她睁不开眼的同时也感受到微微疼意。

兴许是慌张,她没有料到,手上的雨水竟也借机潜入了眼里,刺痛的感觉更甚了。

她只好强忍,一遍遍反复又快速地眨着眼睛,自我调节着那股不适。

眨眼时,人已经站了起来,不敢耽搁片刻,又继续朝着品清湖公园跑去。雨实在太大,她很担心陆景丰,怕他找不到地方躲雨,傻傻地站在雨中,以至于感冒,又怕他一个人在已是人烟稀少的公园里觉得怕,怕得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但,除了这些担心以外,她最害怕的是,陆景常最宝贝的弟弟会因为她而走丢。

胡思乱想之间,施喜念一个抬头,就看见了公园门口上大大的稍显残旧的“品清湖公园”五个大字。

公园门外,拆迁重建的告示依旧很是醒目。

施喜念没有过多留意,直接进了公园,一边喊着“景丰”,一边左右张望。

一路呼唤与寻找,在接近公园内有名的品清湖时,施喜念看到了白茫茫之中,有人影在晃动。

莫名地,她的心一紧,呼吸忽地急促了起来。

这个时间,已经称得上是半荒废状态的公园不应该有那么多的人的。

即使笨拙如她,此刻也猜到了,品清湖那边应该是出了不好的事情。

胡想之际,脚下踌躇起来,双脚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再不敢轻易往前多迈一步。蒙蒙的大雨好似落到了她的心里,施喜念远远地看着晃动的人影,不知所措着,也无可奈何地任由着蒸腾起来的不祥之感将心紧紧笼罩。

忽然间,脑子里,陆景丰天真无邪的笑脸,掐在这个时间点浮现。

她的心禁不住一阵慌张,宛若遭了兵荒马乱,脚下往后踉跄。

她根本不敢将远处的人和事与陆景丰联系在一起,可,越是不敢,脑子里荒唐的念头就越遏制不住,想着平日里根本无法照顾自己的陆景丰,担心与恐惧就如抹不掉的墨水,在左心房里晕开。

于是,身子不住地哆嗦起来。

直至半晌过后,施喜念才深呼吸,一边努力安抚着自己,一边迈了步子。

不似先前的狂奔,此时此刻,脚下颤抖着的每一步都宛若有千斤重。足足花费了一分钟的时间,她才往前走了十数步。而走近一些以后,仔细一听,噼里啪啦的雨声里,似乎掺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他人说话的声音。

施喜念蹙着眉,竖起了耳朵,想听得更仔细一些,却也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喊声。

她不敢去辨析那隐隐约约的声音,只想着一鼓作气,走到那人影晃动的地方,于是连连深呼吸了好几遍,她才又迈了步子,一步步走近了品清湖。

围在眼前的群众约莫有十数人。

旁边停着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她偏了偏头,只见几个警察在人群中走动。

哭喊着的声音已经很是清晰,分明有两个声音,一个大声哭号着的十分幽怨的是女人的声音,另一个低沉沙哑又压抑的是男生的。

心蓦然一紧,施喜念觉得徘徊在耳边的哭声甚为熟悉。

她不敢再迈步往前,偏偏双脚已经不听使唤,自作主张地继续往前,越过了围观的群众。

世界忽然黯然了下去,只余下湖边的两个人影在施喜念的眸中。

是陆景常,还有他的妈妈冯云嫣。

两个人都悲痛欲绝着,施喜念倒抽了一口冷气,哆哆嗦嗦地将目光往旁边一移,只见陆景丰正脸色煞白地躺在了地上,整个人看不出半点生机。“阿常……”

她想唤陆景常,张口却只剩下哑然。

本以为沉浸在悲伤之中,陆景常该听不见她细若蚊蚋的呼唤,不料他却抬起头,看着她。

那一刻,他的眼中不自觉地有了恨。

施喜念紧咬唇齿,即使脚下发软,也不敢动弹半分。

四目对视之间,陆景常张了口,质问起来:“为什么,你没有跟景丰在一起?为什么,景丰会……”他仍不敢相信陆景丰死了,所以倔强地不肯说出那一个“死”字。“我……”施喜念微微嚅动着唇,脑袋下意识地左右摇摆,“我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陆景常咆哮起来,这是相识十年,他第一次对施喜念动怒。施喜念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中如烈火般灼烈着的愤怒。

两人对话着,突然边上传来了一个声音——“是她!”

施喜念感觉到,说话人的手正指着她,她莫名地侧过脸,对上了那个人。“没错!就是她!我认得出来,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女孩!”男人指着她的手在激动地晃动着,语气无比笃定,“我看见她在跟死者玩,还让死者爬到树上,一定是死者爬上树后掉进了湖里……”第二章遗失在清和初夏01

施喜念曾以为,十七岁的这年夏天,那场漫长的暗恋该有所交代。

然而,她万万想不到,命运给出的所谓的交代,竟是将她与陆景常从青梅竹马变成犯罪嫌疑人与受害人家属的对立角色。

如此想着,心中禁不住泛起委屈。

她微微侧过脸,面朝着车窗,悄悄地吸了一口气,缓住了鼻腔里的酸意。

虽然施喜念深觉委屈,但内心里对于陆景丰的匆忙离世,亦是悲伤不已。明明前两日他们还见过面,她去他家找陆景常,他还生气地控诉她,说她是坏蛋,不带他玩,她也承诺,等高考完就带他去玩。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信守承诺,他就这样离开,匆匆得,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施喜念想起,陆景丰偶尔也爱恶作剧,故意躲起来吓唬她和陆景常,她多么希望,这也是他的一个恶作剧。

即使不是恶作剧,只是一场闹剧,也好。

他不应该死的。

她想着,脑子里晃过一张脸,随即,那条从自己手机里发出给陆景常约他见面的短信也越发清晰。

狐疑在心中将线索一一编织,真相呼之欲出。

施喜念急急忙忙地砍断了所有的思绪,不敢再猜测下去,垂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沉默,是车厢内唯一的言语。

车窗外,倾盆大雨仍然在继续,目之所及的世界苍茫且迷蒙。

陆景常就坐在施喜念的身旁,透过淅沥着水痕的玻璃,她清楚地看见了那张凝聚着悲痛的脸。兴许是她心有芥蒂耿耿于怀,目光落在陆景常深锁着的眉心之间时,竟隐隐约约地看见了绵绵恨意。

心一哆嗦,身子也随之颤抖。

理智在低声哀叹,像是提醒,更像是告诫,施喜念忽地清醒无比,她与陆景常之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悲伤骤然旋起,难以抑制,施喜念咬着牙,倔强地仰着头睁着眼,强迫着自己静止在沉默里。

好在,警车已经行至了目的地。

只见车门一开,陆景常先行下车,一路直行进了警局,一个回头也没有给她。本是屏息凝气的施喜念突然一窒,眼泪忍不住就滑出了眼眶,她忙低下头,抬起手背迅速往脸上一抹。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稍作调息后,她才下了车。

录口供的地方并不是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在一个三面墙一面镜子的小房间里。

施喜念喘了一口气,心稍稍安定了下来,若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小房间,她一个人面对着公正严明的警察们一定会紧张得乱了手脚。幸好,是在警察们办公的大房间里,与陆景常隔了约莫三米远的距离。

自作多情地认定,是他在陪着她,施喜念心里的紧张才落定了下去。“叫什么名字?”

恍惚间,她听到对面的警察抛来了问题。“施喜念。”

她慌忙扯回悄然落在了陆景常身上的余光,抬眼看向对面。“2014年6月9号,也就是今天,下午三点到四点期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我去拿蛋糕了。”“去哪里拿蛋糕?”“天使蛋糕烘焙店,就在新园路新园广场一楼那里。”“拿了蛋糕之后又去了哪儿?”“没去哪儿,就在路边买了一份鸡蛋饼,然后就回家了。”“有没有证人给你做证?”“呃……蛋糕店里的店员,卖鸡蛋饼的大爷。”

……

警察用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给她录了一份很详细的口供。与她相比,陆景常所录的口供则要简单许多,可是,当施喜念终于结束了录制口供时,她才发现,陆景常一直在等待着她。

心在第一时间萌生起窃喜,怦然不已时,左心房显得格外狭小。

施喜念吸了吸气,一步步走到陆景常跟前,抬起头与他对视时,眼里依旧怯怯的。虽心存侥幸,但她没有忘记陆景丰的死,也没有忘记陆景常方才的震怒与咆哮。

她不敢去想象陆景常的对白,空白的脑海中也没有给自己准备一句台词。

下一秒,陆景常就打破了沉默,问她:“景丰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嘶哑的声音,质问的语气,不同于先前盛怒着的“为什么”,这一句“有没有关系”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恐惧。

施喜念不知道,那个证人信誓旦旦的指控一直徘徊在陆景常的脑海中。“我……”

她支吾着,垂下了头。

她之所以支支吾吾,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定义所谓的“有关系”。对于陆景丰的死,她不可能没有半点责任,可她又不想承认是她害死了他,因为证人口供里的女孩并不是她。所以,陆景丰的死,既与她有关,亦与她无关。

因她没有作答,陆景常兀自当她是在默认,于是垂在两边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

撕心裂肺的愠怒在胸腔里发酵,如熊熊烈火,迅速蔓延至全身。因为想找出真相,所以他强忍着悲痛愤恨,咬牙切齿地再一次质问:“你为什么要让他去爬树?”“我没有。”这一次,施喜念答得迅速,声音扬起后又低了下去,“我真的没有。”“那为什么有人看见你和景丰在一起,还听到你教唆他爬树?!”“不是……那不是……”

她欲言又止,着急却又不知如何解释的无助模样,落在陆景常的眼中,偏偏成了无话可辩。

陆景常又咬了咬牙,激动之际,双拳微微一抬,但很快又垂了下去。

他说:“你跟警察说,你去拿蛋糕,可是你明明给我发了短信约我见面,又怎么会突然跑去拿蛋糕?何况你也给我打了电话,我跟你说景丰去找你了,你说去了洗手间所以见不到景丰,你分明就在现场!”

施喜念听着他逻辑分明的解析,无言以对。

而她一而再的沉默终于惹怒了他,陆景常再没能抑制住心中的悲恸,抬起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地将她逼至对面的墙上。

冰冷穿过单薄又湿漉漉的衣裳,漫至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

紧接着,陆景常的咆哮随之而来:“施喜念,你为什么要撒谎?!”

几乎要破音的咆哮刺破了天空,巨大雷声在屋外轰炸开来,犹如火山爆发,艳红的火种落在空气中,烈火急速蔓延。施喜念似乎能感觉到,每一寸空气里都有急躁不安的火焰在跳动。

她的心几欲要窒息。

恍恍惚惚间,她好似从陆景常悲痛欲绝的眸子里,看到了这场长达数年的暗恋终于有了结局。

如果,再爱不得,再不能是亲朋密友,也是一个交代的话。02“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手机里再一次传来客气又机械的答复时,施喜念烦躁无比地掐断了通话,转瞬又按下重拨。

反反复复,直到通话记录上,跟在“姐姐”号码后面的括号里的数字变成了68,施喜念听见了敲门声,以及母亲的呼唤。

房门打开,施喜念就注意到了母亲的担忧神色,接着是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在说:“小念,警……警察来了。”

前一日,顾芝还在上班就接到警局电话,让她去保释施喜念,她也才知道陆景丰的死讯。

当夜与女儿促膝长谈了一番之后,真相早已在心中昭然若揭,一个安心换来了另一个操心,恐惧无处遁形。

听了母亲的话,施喜念蹙眉,这才看见了母亲身后的两名警察。

正想问些什么,其中一名警察已经先行开口,说:“施喜念,麻烦你再跟我们回一趟警局。”

因母亲在场,施喜念不敢随意问话,卡在喉咙里的问题硬生生被咽下。

到了警局,警察亮出了两张照片,施喜念才知道,是因为有了新的证据,所以警方又将她“请”了回来。

并不是以人物为主题的照片,所以不小心入了镜的一男一女就成了风景的一角。

相片中的脸有些看不真切,放大了数倍之后,依稀间是可以辨认得出。

只见眼前的警察指着照片中的男生,问她:“施喜念,你认得出这是谁吗?”

施喜念点头:“是陆景丰。”

对方又问:“那这个呢?”

面对警察的审问,施喜念抿了抿唇,答道:“那不是我。”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即使像素模糊,也不影响辨析度,施喜念很清楚,此刻的否定在对方眼中,定然是一种低智商的狡辩。果不其然,眼前的警察禁不住紧皱着眉头,用警惕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她,语气森冷地说:“别耍花样,这照片里明明就是你,清清楚楚拍到了你的脸。”“那不是我。”她咬着牙,倔强地仰着头,重复着答案。“我再问你一次,照片里的人,是不是你?”对方的语气里有了愠怒。“不是。”因为紧张害怕,心跳快得不像话,施喜念有了眩晕的感觉,却依然强撑着。“不承认是吧?好,那请问你,2014年6月9号下午三点到四点期间,你在哪里?”“我大概三点十分出门,直接去了天使蛋糕烘焙店拿蛋糕,拿完蛋糕在路上买了一份鸡蛋饼,然后就回了家。”“你所提供的蛋糕店店员只能凭单确认有顾客收取过蛋糕,但没有人能认得出你。你说的卖鸡蛋饼的大爷,我们也没找到,所以你没有不在场证据!”

“……”“当天下午,你其实是在品清湖公园,是不是?”“不是。”“你跟陆景丰在一起,是不是?”“不是。”

接下来的审问陷入了窘境,无论对方提出了多少证据去否定她的供词,在“证据确凿”的当前,施喜念仍旧嘴硬地拒绝认罪,拒绝承认与陆景丰见过面,拒绝承认照片上的人是她。

她也知道,若是警方提出控告,照片作为证据,她说一万遍的“那不是我”也只是徒劳。

可是,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否认。

她记得母亲前一夜带着哭腔的于心有愧,记得母亲笃定不已的那一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而此刻萦绕在耳边的,是半个小时前,母亲对她说的那句——“妈妈就你一个女儿……”

那句未说完整的提醒,让施喜念当下既心酸又委屈。

她没有任酸意泛滥,乖巧听话地选择了顺从与隐瞒。

多年来,母亲的心始终有个缺口,母亲于心有愧的,从来不是她,不可否认,母亲对她亦是深爱,但人心向来有所偏差。

就如那句歌词所说,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所以,她规矩听话,“她”却恣意任性。

施喜念从来没有介怀过,除了这一次,明明无辜的她更该得到安慰与支持,在母亲的心里更多的却是怕失去姐姐的恐惧。

不公平。

施喜念想着,紧咬着牙关,不让眼里那股滚烫的热流冒出。

此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施喜念的思绪。她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警察,得到允许后,才翻出手机。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施喜念按下了接听键,那边有人在问她:“请问是施喜念小姐吗?”

她点头:“是的。”

那边听完她的答复,便简短地道出了通话目的。不过是数秒,施喜念的眼睛立刻圆睁起来,脸上挤满了惊慌失措与伤心欲绝,下一秒,浑身哆嗦之际,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残旧的机子碎裂成两半。

她终于明白了切肤之痛。

眼泪如决堤般瞬间迷糊了视线,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是对那人生死一刻间的感同身受,施喜念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施喜念怎么也料想不到,从前一日开始就拨不通的号码,永远也无法拨通了。

正当她沉浸在悲痛之中时,陆景常的母亲冯云嫣忽然闯了进来,只见她直奔着施喜念而去,一把抓住了施喜念的衣领,然后声嘶力竭地哭闹了起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们景丰!就是你!你这个害人精!杀人凶手!呜呜……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为什么……”

施喜念任由对方拉扯厮打着,半点不挣扎。

她是没有力气挣扎,也深觉自己没有资格继续顽抗。

一切的悲剧,是从她的暗恋开始的,如果不是她喜欢着陆景常,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小小的心拥挤着无边无际的歉疚无助,她觉得罪恶深重,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们。

——害人精。

——杀人凶手。

她觉得冯云嫣骂得对,她也想问一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

那么沉重的罪孽,突然统统落在了她的肩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低泣间,她只低低地回应:“是我,是我,就是我,行了吗,可以了吗……”03

开庭的这日,整个雁南城阳光灿烂。

施喜念坐在警车里,阳光与清风一同从敞开的车窗滑了进来,她仰起头眯着眼看向天空。满目的湛蓝,就好似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陆景常的那个午后。回忆带着甜蜜,路过的风却宛若携了沙尘,落入眸中,眼睛禁不住红了。

警车很快抵达法院的停车场,施喜念下了车,跟着警察一起进了法院内。

警方提出的指控是“故意伤害罪”,审讯开始,经由传召,施喜念坐在了被告席上。从内堂走出时,法庭内就窸窸窣窣议论着,听不真切他们的私语,但对于那些指指点点,她心中有数。

在法官轻敲了一下法槌之后,整个法庭的气氛才回归了严肃。

施喜念低着头,眼角怯怯地扫向了观众席,而后定格在陆景常身上,他的神情里隐忍着悲切,她不敢再多驻足,抿唇间,目光悄然飘走。

观众席上的每一张脸,都被仔细扫描过,施喜念的心空落落的。

顾芝并没有到场。

她吸了吸气,委屈如潮涌般席卷而来,鼻子微酸,双目泛红。

与此同时,几日前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她想起那日,当她亲口告诉母亲姐姐的死讯时,母亲整个人仿若失去了支撑,颓然倒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去扶起母亲,不料母亲锥心泣血地瞪着她,忽然就掌掴了她一下,怒不可遏地呵斥她:“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胡说……”那时候,施喜念也是委屈的。“怎么会……”顾芝难以置信,眼泪扑簌落下,撕心裂肺之际,手紧紧地捂住了胸口,嗓子沙哑着,“为什么是她……”

那一刻,施喜念仿佛从那五个字里面,读出了另一个意思——为什么不是你,是她?

她愣愣地看着母亲,眼里有悲伤在狂欢。兴许是冲动使然,她忽地张口,哆嗦间,居然问顾芝:“妈妈,是不是连你也觉得,该死的人,是我?”

顾芝沉浸在悲恸之中,声音哽咽颤抖:“她不该……不该死的……”

施喜念一窒,只觉得喉咙被人生生地掐住,呼吸变得艰难。母亲的话,落在她耳中,就如同悲伤欲绝的控诉——该死的人,是她。

她想,大概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仿佛连最后一丝支撑都失去,从那一刻起,施喜念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直至整个审讯结束,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以为,证据确凿,她会被判刑。

可是,最终法官还是落下了“无罪释放”的判定,因为卖鸡蛋饼的大爷认出了施喜念,为她做了不在场证明。

一切看似就此结束。

施喜念没有半点侥幸的心理,她只觉得她有罪,尤其是看到陆景常和冯云嫣的时候,甚至想到母亲声泪俱下地说着“为什么是她”的时候。

没能“罪有应得”,施喜念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家。

当施喜念浑浑噩噩地从法庭出来时,等候在一旁的冯云嫣猛然冲了过来,狠狠地往她脸上打了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漫在空气中,引来了周遭人群的注目。“你这个杀人凶手!他们怎么能放了你?!呜呜……”紧随着刺进耳朵里的,是冯云嫣撕心裂肺的咆哮,“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叫我们家景丰去死?!你的心怎么可以这么歹毒?!你该下地狱,你该去死的!”

面对冯云嫣不依不饶的拉扯厮打,施喜念没有反抗,默然地接受着这应得的责罚。

此刻的她,就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整张脸木然着,看不出半点情绪,就连眼睛都没有一丝光。

看着施喜念这番模样,陆景常的心不由得泛起了怜悯。

理智与冲动在脑子里扭打成一团,他强忍住关心的意思,迈步上前。花了好些力气,他才拉开了崩溃绝望的冯云嫣,而后用痛恨的眼神瞪着施喜念,森冷着声音说:“我们一定会上诉的。”

施喜念仍然目无表情。

直到看着陆景常与冯云嫣打车离开,她才如被抽空了气体的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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