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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17: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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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迷糊姑娘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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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又劫

桃花劫又劫试读:

楔子 民间传闻

近年来黎国民间有桩故事广为流传,为茶楼的说书先生们在老掉牙的故事中又添一题材,也为黎国百姓们茶余饭后又添一佳话。

为黎国百姓作此贡献的主人公是一双壁人。一位是黎国战功显赫的恒胜将军,名唤白恒,一位是黎国的福昌公主,名唤鸾玥。

传闻“福昌公主”这个封号是有个由来的。

说书先生道:“奉正二十六年冬月十八,黎国第十七位公主降生,十七公主的母妃——华妃娘娘因难产香消玉殒。也就是这晚,宫中的梨花瞬间盛开,满庭芳华,宫人无不惊叹讶然;边疆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雪突然封停,因连日大雪被冻死的作物一夜复苏,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奉正皇帝见此景象,以为十七公主的降生是上天福泽,以华妃肉体凡胎自然是承受不得,故赐十七公主封号福昌,追封华妃为圣德贵妃。”

福昌公主长到十四岁时,奉正皇帝命人在帝都修建公主府,作为她十五岁及笄大典的礼物,也作为将来婚嫁用的府邸。这年夏天,福昌公主便以视察修建进程、顺便体察民情为由微服私访。也正是这次微服私访,结识了这桩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白恒。

白恒是镇国大将军白诚之子,自幼便受到父亲的濯熏,习得一身好武艺。十三岁跟着父亲上战场,十六时岁已可单独带兵打仗,十八岁时,也就是结识福昌公主这年,因连胜五场战役被封为恒胜将军。有道是虎父无犬子,这位虎崽子在习武的同时还不忘修文,不仅将兵法用得出神入化,还懂得诗词歌赋治及理国家之道。若是搁在帝王家,那必须是条蛟龙啊。

传闻说福昌公主此次为深入至社会最底层,故着一身乞丐打扮在市井间游走,碰巧遇到将军府开仓济贫,公主为体验贫苦人家遭遇雪中送炭之感,特随乞丐部队蜂拥而上,欲前去领粮。然而自幼娇生惯养的她自然不是这些常年在饿死与饿不死之间摸爬滚打的乞丐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挤倒在地,也就是这时,文武兼修的恒胜将军出现,递给福昌公主两个馒头。

福昌公主被恒胜将军的大爱深深感动,第三天便效仿恒胜将军开仓济贫,但赠的不光是馒头跟大米,此外还附赠二两白银。因着这个举动,霎时间名声大噪,赠银子扶贫的事迹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整个黎国,引来不少外地乞丐前往帝都安家,也令恒胜将军对这位志同道合的小公主颇为欣赏。

久而久之,两位热爱慈善事业的典范相爱便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二人珠联璧合,同心同德为黎国的贫苦百姓做了不少贡献。譬如为久患无医者赠医施药,为衣不覆体者购衣制袍,为风餐露宿者建屋造房等等。短短一年时间,黎国已被黎民百姓公认为最幸福的国家,甚至影响到他国居民皆有移民迹象。

然而就在福昌公主十五岁及笄典礼这一天,发生了一件举国震惊的事情。史官们经过激烈的研讨取证,一致认为这件事的起因是由福昌公主名声太盛而起。

当时公主的仁爱之心已经深入人心,他国皇族也多有耳闻,皆想一睹芳容。而福昌公主十五岁的及笄典礼便是个极好的名目与时机,友国纷纷派出代表前往祝贺。甚至听说墨国的三皇子与六皇子为争抢这个名额大打出手,结果两败俱伤,闹了个大笑话,墨国国君盛怒之下罚了两个儿子禁足思过,最后遣派了最低调的五皇子前往。

但五皇子也未能有幸一睹福昌公主芳容,因及笄典礼开始的前一刻,福昌公主已被周国太子掳走,低调离开黎国帝都,此刻已在前往周国的路上了。事后传闻及笄典礼的前一天晚上,周国太子曾向奉正皇帝求亲,却被奉正皇帝以舍不得女儿嫁至万里之遥的周国为由拒绝。但这件事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主要是周国太子已死,而史官们皆珍爱生命,无人敢去奉正皇帝处核实。当然,这都是后话。

一国公主在众人眼皮底下被掳走,此事关系到皇室的尊严,不管搁在哪位国君眼里都是不能容忍之事。一方面宝贝女儿被劫持,一方面国威被亵渎,奉正皇帝自然是震怒异常。但更为震怒的一人是——白恒。恒胜将军白恒眼看心爱之人被陈国太子掳走,愤然而起,一夜之间召集了六十万兵马,直杀到周国王城,带回了福昌公主不说,还让周国灭了国。

据白家军中抗帅旗的旗兵回忆,那日残阳如血,暮烟如雾,恒胜将军身着银白铠甲,手执三尺阔剑,嘴唇紧抿,目若寒星,一剑挥断周国太子的头颅,大喊一声:“亵渎黎国皇威者,杀!”三军将士无不热血沸腾斗志激昂。

奉正四十二年腊月初八,也就是腊八节这天,白家军大获全胜,一举歼灭了周国皇族,又带回了福昌公主,被黎国百姓奉为“战神”,风头直接盖过父亲白诚。就连奉正皇帝也是赞不绝口,在白恒归来的当天便在朝堂上赐了婚,说是待恒胜将军扫清周国余孽之时便为二人操办婚事。

然而这桩婚事终是没办成,恒胜将军死在了战场上。

传言说当时恒胜将军奉命携二十万大军在周国王城驻扎,周国余孽突然大举攻城,欲夺回王城。其实说大举攻城也不太准确,因攻城的人马最多不过五万而已,于白恒来说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但白恒确确实实是死在这场战役。倒不是被敌军所杀,而是军中出了细作。

当时恒胜将军带兵出城迎战,有人亲眼看见跟随恒胜将军多年的副将白笙一剑刺穿恒胜将军的胸膛,恒胜将军胸口登时血流如注,从战马上倒下来,被两方战马踩了个四分五裂面目全非,事后也是凭借身上的玉佩才辨出尸身的主人。

当这枚玉佩送至福昌公主面前时,福昌公主抵死不信,指着带头的将领呵斥道:“你们将军是何人?那是黎国的战神!十三岁随父从军,十六岁出征杀敌,十八岁封为恒胜将军,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在战场上?想不到你们跟随将军多年,竟是这般糊涂!”

此后三天,福昌公主闭不出户,拒绝听取任何白恒战死的消息,好吃好喝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连恒胜将军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第四天上午,驻守皇宫西门的侍卫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大殿,说是福昌公主的府邸起火了。这种事原本是归水龙局管,完全不需要这样大惊小怪地跑到朝堂上来禀报,除非是有人嫌命太长了。但这位侍卫提到,半个时辰前福昌公主出了宫,去的正是这原本准备婚嫁用的公主府,这不是起单纯的起火事故,而是福昌公主点火自焚。

奉正皇帝一听,吓得脸色白了一白,顾不得开到一半的朝会,当先一步冲出大殿。朝堂上的大臣们眼看皇帝都走了,这早朝自然是没法继续下去,闲着也是闲着,便也都跟着赶往公主府。一来可以体现一下关切之情,二来嘛,可以看看热闹。

这一天果真是热闹的一天。若不是有什么重要节庆,平时是见不到这番满朝文武身着朝服倾巢而出的景象的。

据西门广场上卖糖葫芦的老者回忆,这天黎国大大小小的官员皆着朝服从皇宫西门涌出来,帝都的百姓还以为有什么重要节庆,将官员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四周的阁楼上,屋檐上,只要是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禁卫军们一面要给官员们开路,一面又要保证这批国之栋梁的周全,镇压得非常吃力。等官员们好不容易赶到时,原本宏伟壮丽的公主府早已经化成了灰烬,只见到策马走在前头的奉正皇帝拿着块玉佩,面容苍老地坐在公主府前一株梧桐下发呆。有见过这枚玉佩的武将称,这正是五日前从恒胜将军身上取下来的那块。

四十二年三月十九,奉正皇帝诏告天下:“福昌公主殁,终年一十六岁。享皇后之礼,举国同哀。”这日正值春分,梨花遍开,一如她来时一般。白的花,红的火,终究是化作一片黑色的焦土。

后,又有人称其为梨香公主。  第一章桃花上上签“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作为,怕是有些不妥罢。”

今天日头正好,是个冬日出游的好天气。我让下人搬了把竹塌放在船头,打算在这难得的晴日里享受享受日光浴,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

日色呈金,笼罩四野,江水悠悠,万籁俱静。看着江水在船沿一圈一圈漾开来,内心平静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感慨。

七年了。

真是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寻常女人家在我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而我这辈子怕是都不会有孩子了,作为一个女人,这让我如何能不感慨。不过我感慨的倒不是有没有孩子的问题,而是感慨自己不是个寻常女人。这个不寻常表现在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女人还是姑娘。如果按照女性某项生理指标来定位,我就还是个姑娘,按照成婚与否来定位我就是个女人。

这事儿还真是尴尬得令人汗颜。

文昊安慰我说:“通常介于姑娘和女人之间的时刻是女性最具魅力的时刻,普通女性拥有这种时刻最多不过洞房花烛那一夜,而你却能将这个时刻无限延长,可见你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全黎国最具魅力的女性。”

文昊是我夫君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二十有六,却仍尚未娶妻。他的说法是:“像我这般风流倜傥此生只为寻求美人而奋斗的男人怎能被婚姻绊住脚步?”

他这个说法时常令我无限忧虑。夫君病逝之后,钱家便只剩下这点血脉,若他果真立志此生绝不娶妻生子,我在百年之后该如何去见钱家的列祖列宗啊。如今,为文昊求得一门好亲事已成为与保住钱家家业相比肩的头等大事。

明日的庙会便是个绝好的时机,自古以来,名人雅士的风流韵事不是发生在元宵就是庙会,此次庙会的到来又令我在无数次失败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我终于决定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档带着文昊前去赴会,文昊也终于在我一句“美人都爱逛庙会”之下上了贼船。今日我们便要顺着清江而上,前去帝都外的公主庙赶庙会。

这公主庙是为黎国举国皆知的福昌公主而立,每年公主的生辰以及忌日都要举办庙会,明日便是公主的生辰。据说这出钱立庙之人是位受过福昌公主救济的一位乞丐。当年福昌公主开仓济贫,每人附赠二两白银,这位乞丐领了银子之后辗转发了财,想要报答福昌公主时却为时已晚,公主早已不在人世,悲痛之下只好在帝都外为她立了座庙。不想这庙一立下来便人气鼎盛,香火不绝,不少当年受过恩惠的百姓前去祭拜,以怀念这位德才兼备的公主。

如今这公主庙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听隔壁街的许夫人说,她嫁到许家多年无子,去年在公主庙拜祭回来的第二天便有了身孕,如今已为许家生下个大胖小子。街头卖豆腐的陈四说,他独身四十年未能娶妻,去公主庙拜祭回来,当晚便做了个梦,梦见城外小树林里有位美貌女子被蛇咬伤了腿,对着他直喊救命,陈四第二天便去往树林中,果真见到这位女子,如今已和这位女子成了婚,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更有甚者,传言说黎国边城有位瘸子,年少时被马车压断了腿,已经瘸了二十年,去公主庙拜祭半月后竟能够下地走路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其中不免夸大其词机缘巧合。我带文昊前去赴会也并未指望能够立竿见影,只求他能够在庙会上看中哪家姑娘,两人一见钟情如胶似漆,最终让文昊放弃此生只为追寻美人而奋斗这个念头。如此,我在钱家也算是圆满了。

冬阳懒懒地洒下,将我的影子一半铺在船头,一半没入水里,任游船如何翩然前进,它始终不偏不倚。碧水微澜间,一艘渔船闯入视线,船上的渔夫正弓着身子,费力地拉起江中一面陈旧的网子,几只银闪闪的鱼挣扎着跳上来,却终是没能逃离。

目送渔船消失走远,蓦然间想起七年前便是被夫君从清江里捞起来这事儿。

夫君名唤钱文渊,是青州城中开钱庄的商户。听下人们说,那日清风拂柳,正值春分,夫君带着俞管家从帝都办货回来,正好瞧见躺在岸边奄奄一息的我,夫君救了我之后,将我带回府上,又亲自在床边照顾了三天三夜,这才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醒来后第一眼就望见这个面容清瘦的男人,他当时拿了本书靠在床边的竹塌上,房中是明明灭灭烛光。我想说点什么,却脑子一片空白,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个“水”字。他见我醒来也并未说什么“你终于醒了”之类的话,只施施然下榻,踱到三足几前为我倒了杯茶。

我当时猜测他是我青梅竹马的情郎或是已然成婚的夫婿,我许是遭受了什么意外才想不起与他的过往。

而这个猜测只持续到他问我姓氏名讳,家住何方。

我在吃惊之余努力回想他这些问题的答案,却什么也没想出来。那时候他常年疾病缠身,府上正好跟了个大夫,大夫说我可能是被江中的乱石撞坏了脑袋,失了记性。既是失了记性,自然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夫君说:“初见你的那日,你正好穿了件素白锦袍,以后就叫你素锦罢。”从此,我便被唤做素锦。

经过半月的将养,我的身子逐渐好转,已经时不时能在院子里玩点扑蝴蝶、荡秋千之类的轻体力游戏。每当我进行这些娱乐活动时,夫君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书,或是过来帮我推两把秋千,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但这种平静的生活并未持续多久,他的身子越来越差,不过两月的时间,就已经病得起不了身。

那晚俞管家老泪纵横地跑到我跟前,“噗通”一声跪下:“我们家主子怕是不好了,小姐您的性情跟先夫人有几分相像,若是能嫁给我们家主子,说不定主子一高兴,这病就好了。”我当时听完极为震惊,主要是没想到他们家主子之前娶过亲,更没想到之前娶的这位夫人还跟我有几分相像。

俞管家说,这位先夫人也叫作素锦,是当年被他们老爷买进府上的丫鬟。素锦从小跟文渊和文昊二人一同长大,年纪也相当,钱老爷便许了素锦同两个儿子一起读书上课。素锦天生聪慧,一学就通,不论是读书还是算术都比文渊和文昊要好。钱老爷看了满心欢喜,在文渊十六岁那年便为两人订了婚,原本是打算来年成婚,钱老爷却在订婚后不久撒手人寰,由于长子要守孝三年,婚期只好延后,一直到十九岁时两人才成了婚。谁知刚成婚不久,素锦又死于一场意外,文渊悲痛之下也害了病,这一病就病到今日。

我就着俞管家的话思忖了半天,最后想起句俗话。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们家主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拿我这条命去抵了也是应当的,何况只是做个替身去冲喜呢。想到这层,便答应了下来。

俞管家办事颇有效率,三天之内便把成亲的事宜准备停当,也将在外云游的文昊找了回来。成亲的那日,夫君果然有所好转,前几日还不能下床的他已经可以走得很好了,整个拜堂的过程都没让人搀扶,钱家上下都很高兴。然而这个状况只持续到入洞房前。夫君死在送我去洞房的路上,死前只留下两个字:素锦。直至今日我也分不清他那声素锦究竟是在唤我,还是在唤真正的素锦。

夫君的死令钱家上下都很悲痛,好好的喜事变成了丧事,房梁上的红绸也换作了白绫,连带我的称谓也从新娘变作了新寡。面对这样的境遇,我只能感叹:命运这孩子还真是顽皮。

夫君的丧事办妥后,便是钱家的家业问题。

其实钱家的家业本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文昊不肯成为钱家的家主,不肯继承钱家的家业,甚至千方百计推脱逃避。无奈之下,俞管家再次跑来求我,要我暂代家主之职,待文昊心性稳定之后再将家主之位交还于他。我思索良久,觉着一个记忆缺失的伤残人士在记忆恢复前大约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钱家又在我眼皮子地下遭遇这样的变故,帮上一帮也理所应当,便再次答应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我没再扑过蝴蝶,也没再荡过秋千,每日不是在钱庄算账就是在家里算账,长久算下来,我的算术竟也突飞猛进,到达了夫君生前的水准。一年后我每日除了算账外还能空出大部分时间来品茶聊天,小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只是对扑蝴蝶、荡秋千这类娱乐再也没有兴趣。

这晃眼间,便已是七年了。

将近黄昏,船在帝都境内靠岸。我嘱了下人在船上等候,拉着文昊先行下船,打算找家离公主庙近些的客栈打个尖,再住上一晚。

文昊施施然走出来,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放在身前摇了摇:“不知这帝都的姑娘跟青州城的比起来如何?”

我望了眼他手中的折扇,打了个哆嗦道:“此时岸边又无半个姑娘,你着实不用装得这般风流倜傥,大冬天的,也不怕扇出毛病来。”

文昊抖了抖袍子:“你有见过装得这么像的么?风流倜傥是本少爷与生俱来的特点。”

我强行按耐住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指着地上一张巴掌大的宣纸道:“你有东西掉了。”

文昊一惊,迅速拾起地上的图纸放在脸上猛蹭:“啊,吓死我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宫廷群欢图,堪称当世经典啊,还好没丢,还好还好……”

我无语地望着他:“好你妈个头啊好,赶个庙会你带春宫图做什么!”

大约是明日公主庙有庙会的缘故,附近客栈的生意都十分火爆,我们接连问了三家都全部客满,天黑的时候终于找到第四家稍远些的客栈,却被掌柜告知整家客栈都被人给包了。

我一面在心底严词谴责这位包客栈的土财主,一面跟文昊商量该怎么办。

文昊表示他已饿得头昏眼花,走得脚底冒烟,再无精力寻找下一家客栈,我亦表示深有同感。一番激烈的商讨过后,无奈又返回第四家客栈,打算跟掌柜交涉一番。

文昊拿了锭银子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掌柜的,做生意要懂得灵活变通嘛,偷偷放我们进去又没人知道,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赚白不赚,你说是不是?”

掌柜将脸扭作一团:“两位客官,实在对不起,本店做生意一直是诚信为本,着实不好坏了规矩,还请两位到别家去吧。”

文昊又掏出锭银子,和着手上那锭一起塞到掌柜手里:“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是你家亲戚,这样总不会破坏规矩了罢?”

掌柜面露难色:“这……”

我觉着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这事儿有些眉目了,立马从袖袋里掏出十两递过去:“不够是不是?呐,还有还有。”

掌柜勉为其难地接过,却仍是方才那副神情。我正准备以同是生意人的经验告诉他做生意太贪了不好,他颤颤巍巍地瞄了眼大厅,凑到我们身前轻声道:“这银两倒是够了,可是那包客栈的人就站在你们后头。”

我与文昊利落转身,一眼便瞧见大厅的角落立着四个黑衣人,个个身姿笔挺手执利剑,面容冷峻如同面瘫,只看一眼便让人手心冒汗。

我呵呵笑了两声,转身对掌柜道:“既然这家客栈有人包了,我们就去别家看看罢,这附近客栈挺多的,呵呵。”语罢又悄悄扯了扯文昊的袖子,示意他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文昊却完全没察觉到危机感,一手提着袍裾,一手拿着折扇,一步一摇,步履颇为缓慢。我急得脑门上直冒汗,一旁站的又不是美人,真不知他摆出这般风流状是想做什么!

这厢我还未跨出门槛,那厢角落突然有个低沉地声音道:“等等。”

我不争气地抖了一抖,僵在原地,道:“还、还有何事?”

他并未答话,不紧不慢道:“掌柜的,给他们一间上房。”

我在惊讶之余循声回望,发现四个黑衣人身后还坐了个自饮自酌的玄袍男子,从我这个角度望去,正好望见他的侧面。以我二十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判断,此人应该是这四人的主子,以他淡定自若的气质判断,此人应该是个高手,以他俊美的轮廓判断,此人应该是个美男。

但美男只说给我们一间上房,而我跟文昊是两个人,还是嫂嫂与小叔子的关系,住在一起实在不妥。踌躇半晌,我得寸进尺道:“给多少都是给,不如再给一间?”

大厅里鸦雀无声,气氛肃穆又沉闷,我的心跳砰砰又砰砰。玄袍男子斟酒的动作顿了顿,脆脆地答出两个字:“可以。”

我为自己勇于争取的行为松了口气的同时扯着文昊的袖子飞速朝楼上狂奔,一面奔一面还不忘朝楼下喊道:“小二,送点吃的到楼上来。”

文昊在后头赞赏道:“真是舍身取仁义,视死忽如归。”

小二送菜的速度十分利落,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端上来几碟小炒,我和文昊趁着用饭的空当八卦了一番包客栈的美男。

文昊费力咽下口饭:“我猜此人应该是位王孙公子。你看他那四个护卫,那身姿,那气势,啧啧,一看就是一流的剑客,通常这种剑客只有皇室宗亲才请得起。”

我不能苟同他这个观点:“黎国的王孙公子都在帝都有专门的府邸,人家好好的府邸不住,跑到这郊外来包客栈做什么?就算这位皇族亲贵是想同福昌公主一样出来体验平民生活,也应该扮成乞丐庶人之类的角色才能达到效果。”

他停下筷子看我:“那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

我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他应该是江湖中哪家门派的掌门或是少主,那四个黑衣人可能是门中护法,他们来帝都是为了跟另一位高手比试剑术,包下整家客栈就是为了等对方出现。”

文昊低头沉默半晌:“我怎么觉得这个剧情有些熟悉?是不是哪个戏本子看来的?”

我老实答他:“妙公子写的《龙凤客栈》。”

文昊恍然:“若依你所言果真如此,那这位掌门或是少主又为什么肯让我们住在这里呢?”

我分析给他听:“你想想看,江湖中人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名声。也许是这位少主或是掌门对自己剑术极有自信,认为一定能打赢前来赴约的高人,打赢之后需要有人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以提高知名度,我们俩又正好在这时候上门,于是就成了他眼中的人选。”

文昊点了点头表示懂了,接着又叹息一声:“那他大约是看走眼了,我们两个从来就不是爱八卦的人。”

我同意他的观点。

晚饭过后文昊先行回房歇息,我则让伙计打了热水上来准备洗个花瓣浴,但鉴于客栈没有花瓣,只好将花瓣浴改为热水澡。

自古以来,洗花瓣浴的都是美人,洗热水澡的都是庶人,想到这层,我不得不感叹一番花瓣这项道具的重要性。有了它,洗澡就是个挺高雅的事儿,没了它,洗澡就只是个净身的事儿,事实真是无语得令人冒汗。

泡了半天热水,又出了一脑门子汗,之前的疲劳一扫而空,浑身都舒畅了。大约是太舒畅了,我竟在浴桶里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间仿佛有双手将我从水里捞起来放在床上,我想看看这人是谁,却死活睁不开眼,心想我这清誉算是毁了,却发现这双手只是扯了被子给我盖上便再没有动作。许是意识到没有危险,我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二日清早,文昊来我房中用早膳,我旁敲侧击地问他昨天夜里有没有来过我房里,一直问到早饭吃完才肯定他确实不曾来过。我又回忆半晌,觉得这段记忆实在是淡得出奇,便想着大约是做了个梦。但退房途中听店里的伙计说了个事儿,又令我分不清昨夜究竟是梦是真了。

说是昨天夜里客栈来了几个刺客,刺杀的对象正是昨日包客栈的美男,结果那几个刺客还未近得美男的身便被他身边的四个黑衣人给结果了。

我奇道:“昨夜有这么大动静我们俩竟都不知道?”

文昊摸着下巴道:“江湖中有种香叫做迷香,被刺客及采花贼广泛运用,我们大约是被那香给迷了。”

我又问:“那闻了这种香有没有可能产生幻觉?”

他思索一阵,答:“有。”

听完这个回答,我心底的大石总算是往下放了一放,但一想到昨夜竟幻想到那种场面便感到无限忧虑,主要是这个内容太不娇羞。幻想是人潜意识里的渴望,我昨夜幻想到这个,难道潜意识里竟如此风流?这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文昊上下打量我半天,道:“你昨晚幻想到什么?”

我快步走出客栈:“忘了。”

从客栈出来,我们径直去了公主庙。

这公主庙修建得颇为壮观,占地面积也是极广,光是入庙的阶梯便有九九八十一梯,内部更是雕龙筑凤堪比皇宫,前来烧香祭拜的百姓可谓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我在心底感叹这公主庙怕是赚了不少香油钱,也感叹这位用二两银子发财的乞丐极有商业头脑,难怪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修建庙宇,这是多么具有回报性的投资啊。

领着文昊在庙中逛了好一阵,直到走了大半个庙宇才省起今日是带他来寻桃花的,便赶忙编了个缘由分开而行,让他晌午时分与我在斋堂会合。

目送文昊走远后,我凭着人群作掩护悄悄跟在了他后头,打算瞧瞧他今日是否能寻到一朵合适的桃花。若是瞧见他与哪位姑娘相谈甚欢,两人又有激烈的眼神交流,我也好乘热打铁提早打听人家的家世背景以便尽快上门提亲,免得后头又生出什么变故。

哪知这庙会人多既有好处却也有弊端,我本想趁着人多作掩护偷偷跟上去瞧瞧,却一不小心被人流给挤散了,找了半天也没能找着,只好等到晌午时分从文昊口中探探情况了。

此时离晌午还有一段时间,我便想着去殿中去求支平安签。平日里我不大信这些东西,今日求签也不过是打发时间,顺了这地利。

头顶的公主像是尊巨大的石雕,清淡的眉眼下是个笑的模样,一边脸颊有朵浅浅的梨涡。这点我倒是跟她一样。看得久了竟莫名地觉得眼熟,却一时又想不出哪里眼熟,直到一支签求完才想出来,这公主竟跟我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解签先生的摊前人满为患,我挤了好一阵才挤进去。先生拿着竹签端详半晌,抚了抚下巴的山羊胡:“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夫人这是支上上签哪。”

我有点小小的悸动:“那劳先生解一下这签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解签先生笑眯眯地看着我,眼角的八字眉动了两动:“春风一动,竹叶之摇晃,沙沙作响,似听道金佩在响。月亮的移动,月下的花影也在动,袅娜的花影玉佩声音疑是有玉人前来。君之好事将近。夫人这阵子怕是要犯桃花哪!”

我抽了抽嘴角,正欲悄悄付钱走人,眼风瞄见周围的三姑六婆们集体以凌厉地目光杀过来,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我有片刻不能反应,等反应过来时已一掌拍在解签先生的桌案上:“你、你这个神棍!简直是胡说八道!竟要毁本夫人清誉!”

解签先生在椅子上抖了两抖,伸出根手指颤颤巍巍道:“老夫如何毁你清誉了?”

我提起裙摆一脚塌上他身下的四足椅,解签先生往后让了一让,我指着他鼻尖道:“你个老匹夫,还想抵赖么?刚才你说本夫人命犯桃花大家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不是毁我清誉又是如何?本夫人自嫁人起便一直恪守妇道,从未逾越半分,你今日竟说我命犯桃花,这跟说我将要红杏出墙有何区分?”我缩回脚,抬手假意抹眼泪:“本夫人自夫君逝世起便一直是青州城的寡妇典范,今日却被你这般侮辱,我……我……”

周围议论声渐大,我继续抬着袖子擦拭眼角,偷偷观察大家的反应,时不时嘴里再蹦个“我”字。片刻间,三姑六婆们集体倒戈,纷纷指责这位解签先生胡说八道,摆摊骗钱云云。我思忖着时机已然成熟,甩下一句“不活了。”,立马顺利奔出人群。背后传来解签先生微弱的声音:“这明明是支姻缘签啊!大家看看,哎哟!看看啊……”

我一面奔一面回忆,难道是我将签筒拿错了?

许是回忆得太过投入,将将奔出大殿便一头撞进抹厚实的胸膛。我抬手去揉那撞得发酸的鼻头,欲看清来人的长相,哪知抬到一半却被对方一把握住。“玥儿?”

我低垂着头,入眼处只得一双黑底的云靴及一角玄色的袍裾,这声音倒是觉得有几分耳熟,只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抬首将他望着:“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作为,怕是有些不妥罢。”

这话说完,他没什么反应,我却大吃一惊。这不是昨日包客栈的美男么?虽说当时只是见着他的侧面,但凭着这身衣服和嗓音我还是能够肯定,他就是昨日关照我们住店的美男。美男的正面确实不失为一枚美男,只是表情有些怪异,像是有几分惊疑,又像是有几分惊喜。

但与他的表情相比,我更是惊上加惊。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美男已经一手抚上我的脸颊,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条件反射地踹膝、反手拿腕、下肘,欲使出个过肩摔将他甩翻在地。哪知这位美男在轻薄本夫人之时还能分心躲过所有攻击,我不仅没能将最后一招使出来,还被他将两手从背后缚在身前,几乎是整个身子贴在他怀里。

这招擒拿手自我被夫君救起时便会使用,如同与生俱来一般,七年来百试不爽,不想今日却栽了一回,还是以这般暧昧的姿势栽在一个男人手里,真真是出师不利。

我一向是个大度平和之人,这回子被一个男人三番两次的轻薄却是无论如何也平和不起来。虽说他是个美男,昨日住店的事又对我有过几分关照,但我似乎并未说过要以色相来报答,他这番作为确实是有些过了。念着昨日那份人情,我尽量压低了火气:“还请公子放手,否则别怪我……”

话说到一半,被他急急打断:“这招谁教你的?”

我被他从身后环抱着,两手又被缚住,哪有心思去研究这个问题,当下就扯开嗓子嚎了一声:“非礼啊!”

这招着实好用,背后的男人立刻松了手。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抬手一肘顶上他胸口,拔腿便钻入人群。

我今日大约是与这公主庙八字不合,一个上午的时间就逃了两回,早知如此,出门前便该找个相师算上一算,算算我今日是不是不宜出行。搞得今日这般狼狈,真是失算啊失算。

约莫奔出两条回廊,抬头瞧了眼天色,发现这奔了两回就差不多晌午了,赶紧前往斋堂与文昊会和。

将将跨进斋堂的门槛,立马听见大厅内有人嚎了一嗓子:“素锦!”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张朱红漆木的圆桌旁立了个月白长袍的男子,还不时挥舞着手中的折扇朝我示意。不是文昊又是何人。

文昊自见着我起便是喊我素锦,从未喊过半声嫂嫂,也不知是何缘由。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便问了他,他的说法是:“喊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他这个说法倒是合情合理,只是这“一时半会儿”是个挺长的时日,一直到如今也没改过来,长期以往,我便也硬生生地受了。

文昊目送我在桌前坐下,又朝我身后一通乱瞄:“怎的这般风尘仆仆的,后头有人在追你么?”

后头确实有人在追我,还是个武艺高强的登徒子,只是你嫂嫂我英明大义及时逃脱,那小子没追上。但这种事叫我如何启齿。在桌上瞄了一阵,我果断拿起筷子,一面吃一面道:“没有没有,就是饿得狠了。”

文昊见我吃得欢快,也没再继续追问,只在一旁帮我夹了一筷子菜,又兀自感叹一声:“这庙会上的美人确实不少。”

他这声感叹登时令我颓丧的身心又恢复了几分生气,文昊这回也许有戏。我立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假意打趣道:“那你今日怕是又惹了不少桃花罢?”

文昊低头将视线落在一盘油闷笋上:“可惜人家都是与长辈一同来的,我完全没有接近的机会,可谓是只能远观,不能近摸矣。”

这下我倒是笑不出来了,扒了两口饭,便再没有动筷子的心思。连这唯一值得喜庆的事都黄了,看来今日果真是不宜出行。

哪知文昊脸上又现出一抹华彩:“不过有位顾家的小姐长得真是不错,那皮肤简直是吹弹可破,举止也是优雅大方,那一颦,一笑,”文昊闭了会儿眼,似是在回味:“啧啧,真是个美人儿。”

我急道:“顾家?哪里的顾家?”

文昊夹了筷子菜:“就是青州城西的顾家。”

我恍然。

青州城的城西确实是有门大户姓顾,据说祖上是在朝廷当过大官的,现今下门中虽说没有当时的繁华,但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常闻书香家的子女教养良好,若是这位顾小姐愿意嫁给文昊,兴许能发挥贤妻本色,将文昊这吊儿郎当的性子改掉也不一定,到时候我再与这位弟媳里应外合,将这家主之位让文昊担了去,我在钱家也算是圆满了。

不过这八字还没一撇,当下第一步,还是要游说了文昊,令他答应娶亲才行。

隔壁桌正好有位五六岁的小公子在与离他稍远些的桌子旁与一盘菜战斗,小身体圆滚滚的,活像一只肉团子,甚是可爱。我斟酌半晌,决定从孩子着手,于是指着他对文昊道:“看那小模样,真是讨喜。”

文昊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了一阵:“确实讨喜。”

我又将头颅呈四十五度仰望房顶:“当年你大哥走的时候也没能给钱家留下个一男半女,若是他如今还在,我们的孩子怕是也有这么大了罢。”

文昊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怕是有罢。”

我又叹息一声:“这无后的日子,还真是没什么奔头啊!若是……”

文昊突然打断我:“你不会是想改嫁吧?”

“……”

午饭过后我和文昊决定打道回府,临走前特意让他去邀了顾家小姐同行,路上添个伴,也热闹些。文昊果真将其请了来。我暗地里将她打量一番,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举止也得体,站在文昊身边也般配,就是谈吐有些特别。我琢磨着大约读书之人都是这番模样,何况当务之急还是为钱家传宗接代为重,只要两人能看对眼了,哪怕是个叫花子呢。

一上船便遣了下人在船头摆上桌椅茶具,又邀了顾家小姐来船头吃茶看风景,打算先趁机探探口风,看看她对文昊是个什么意思。

顾小姐施施然落座,我则踌躇着该如何做个适当的开场白,瞄了半天,发现这周围除了江水良田外其实无甚可看,倒是今日这日头不错,便说:“今日这日头甚好,据说多晒晒太阳可以去除身上的晦气。”

顾小姐低头浅笑:“我倒是觉得这晦气一说不过是世人为不顺之事找了个无厘头的说法,事之不顺必有它的缘由,若是全都归于迷信,未免太愚昧了些。”

我噎了一下,这读书之人当真是口齿伶俐,三两句就将我堵得说不出话来,便低头去捋那裙摆的褶皱,想着怎么将话题绕到文昊身上。

这厢我脑子还未开始运作,那厢文昊已经施施然走出来:“顾小姐既不赞同迷信之说,为何还要去公主庙祈福呢?”

顾小姐抿了口茶,望着船下一汪江水,慢条斯理道:“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文昊唰地一声打开折扇:“这就巧了,我们今日也是去凑热闹的,只是这庙会上人是不少,却着实没什么热闹可看。”

顾小姐将茶盏往几子上一放:“我倒是瞧着个热闹事。”

她这一说我与文昊都来了兴致,纷纷做出一副兴味盎然的表情,表示想听听这究竟是个什么热闹事。其实我听不听都无甚要紧,要紧的是让她与文昊培养感情,俗话说感情是从沟通开始。

顾小姐浅笑嫣然:“我今日游览到公主殿时,在解签先生摊前见到位妇人解签,这本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那位妇人解的竟然是为自己求的姻缘签,还是支上上签。”

我总觉得这剧情有些熟悉,好像似曾相识,这种感觉太微妙了,微妙得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文昊笑道:“这么说这位妇人是想红杏出墙么?”

顾小姐摇头道:“我猜她应该是拿错了签筒罢。因为解签先生说这位妇人命犯桃花之后,她当场便如泼妇般将解签先生骂了一通,骂完之后匆匆地走了。”她顿了顿,又捂嘴笑道:“不过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那妇人将将走出大殿,便一头撞进个玄袍男子的怀里,那男子当场就将妇人的手握住,又以含情脉脉地眼神将她望着,竟是个一见钟情的模样。”

我在椅子上挪了挪,又低头去看脚上的鞋面儿,想着我这是走呢?还是走呢?

文昊唰地一声合上扇子:“莫非这桃花这么快就遇着了?如此说来公主庙的签还是挺灵验的么。”

顾小姐约莫是讲得有些口干,低头饮了口茶,接着道:“我当时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见着那玄袍男子伸将那妇人搂在怀里,那妇人喊了声“非礼”之后才晓得那是个登徒子。”语罢又笑着来了句总结:“所以啊,这迷信当真是信不得的。”总结完已经笑得接不上气。

文昊也极配合地敲扇子笑道:“这还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事儿。”

瞧着两人笑的模样,我突然间有些福至心灵,觉得这两人沟通上完全没有问题,大约离产生感情也不远了,就不需要我再多费心思了,便将这地盘让给二人聊聊人生罢。

我一面从椅子上窜起来一面朝二人道:“……”

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道,那顾小姐突然转头朝我道:“说起来那位妇人长得和钱夫人倒有几分相似。”

我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半天没喘过气来,断断续续道:“这,这还真,真是个巧事儿。”

忍受了两个时辰的身心煎熬,船终于在天将黑未黑之际靠岸,文昊依依不舍地向顾家小姐挥手道别,我则领着下人匆匆回府。

一进钱府大门管家俞伯便笑呵呵地迎上来,先是关怀了一番疲劳程度,又询问了一阵出游进程,最后再报告了一遍这两日钱庄府邸的大小事务,丫鬟司琴为我准备好洗澡水解乏,厨娘俞婶为我做了碗燕窝粥暖胃。看着钱府上下如此有生气,我突然间觉得回家真是个美好的事情,外头的世界太没有规律性,而且极不靠谱,完全不适合我这种连葵水(即女子月经)都来得如此有规律的美貌少妇。

洗了个澡又喝了碗热粥,顿觉心情好上不少,便想着去找文昊探讨探讨这位顾家小姐。

月上中空,梅芳满庭。拨开一枝白梅,一眼瞧见文昊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饮酒,月白色身影融在这满园白梅里,看上去竟有几分清冷俊逸。

我笑着坐过去:“你这个清淡的模样不是挺好的么,何必次次都作出那般夸张的风流态来,兴许就像现在这样反倒更讨姑娘家喜欢。”

文昊猛地抬头:“你也这么觉得?这个姿势我排练很久了,怎么样怎么样?我是左边脸比较俊还是右边脸?我低头的时候是露三分之一左脸还是露三分之一右脸?还有还有,我拿杯子的姿势是这样好看还是这样好看……”

我捏了捏拳头,琢磨着这一拳该是从左边挥过去呢?还是从右边挥过去呢?还未思索出个结果来,文昊已然挪到我对面的石凳上,惴惴道:“我们还是保持这个距离比较妥当。”

我想了想说:“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整张脸都很俊,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问你话呢你就点头跟摇头就行了,你觉得怎么样?”

文昊点了点头。

我组织了会儿语言:“你觉得顾小姐美不美?”

文昊又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你想不想将她接到府上来,每日与她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文昊顿住,欲开口讲话,我赶忙提醒他:“讲话的时候就不俊了。”

文昊将脖子歪着扭了扭。

我没看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脖子抽筋?”

文昊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想,又不太想’,点头跟摇头中没有这个选项,我便只能取中间之意选择自创。”

我急道:“为什么想又不太想呢?”

文昊慢悠悠地倒了杯酒:“若是与她一起吃饭睡觉又不用负责任我就想,但依照黎国目前的国势而言,这个想法基本难以实现,所以又不太想。”

我叹息一声,恐怕天下男人都是他这么想的。其实从这点可以看出,文昊的的确确是个男人,还是个正常男人。我说:“其实以钱家的财力来说,你娶十几房美妾也不成问题,到时候妻妾成群,其乐融融,不是挺热闹的么。”

文昊一愣,忙朝我摆手:“不行不行,若是娶这么多小老婆会影响我在姑娘们心中的专情形象,而且这小老婆一多家事就繁琐,容易发生内斗,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这个家主这么操劳,不仅要打点钱庄的生意还要关心家庭的和谐。唔,不行不行。”

我低头去捋裙摆的褶皱,对他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略微有些生气,说话也不经过大脑:“你跟文渊是一母同胞,一同生养,怎么两人的性格就相差如此之大呢?”

这话一说出来我就有些后悔,文昊打小就讨厌别人拿他跟文渊比,此次我说出这番话,文昊恐怕是又要生一肚子气了。但一想到现在生气的该是自己,便也就理直气壮地将他望着。

文昊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阵,突然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想夸我比他更体贴?”

见着他这番模样,我心里的火气更是往上串了两串,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甩袖子回房。

司琴正弓着身子铺床,大约是见着我脸上不大好看,铺完便极有觉悟地走了,走前还不忘帮我将房门带上。我百无聊赖地在房中转了两圈,憋了一肚子火气,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干脆拿起账本开始翻看。想着这些繁复的数字极容易将人绕晕,兴许晕着晕着便将之前的事给忘了,也就瞌睡了。

才将将翻了两页,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我一面琢磨着是不是文昊想通了一面踱过去开门。进来的却是俞管家。我猜测他是来拿账本的,便随手将桌案上的账本递给他。他拿了账本却没有走的趋势,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忍不住问他:“还有什么事儿么?”

俞管家笑了两声:“方才我听说二少爷这回的亲事又没成,夫人憋了一肚子气,便过来看看。”

对于这个消息如此迅速的传播速度我并未感到吃惊,这定是司琴那小蹄子说出去的,只是俞管家今晚特地为这事儿过来瞧我倒是个奇事。我说:“为这事儿憋气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俞管家今晚特特跑来,该是还有什么其他事罢?”

他干笑两声,颇有些为难:“我就是,就是看夫人整日为二少爷的婚事操劳都都无功而返,想起桩旧事来,觉得这兴许是二少爷不愿成婚的真正缘由。”

我奇道:“什么旧事?”

他又是干笑两声,笑完又低头去盯那脚上的鞋面,时不时抬眉觑我一眼,像是个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我颇有些无语,他一把年纪了,在我面前做出这番表情,着实是让人哭笑不得。

经我再三催促,俞管家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这桩旧事是与先夫人有关的。

听完“先夫人”三个字,我便对他之前的举动有些理解了。我这名字跟身份都与先夫人有莫大的关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年文渊为我取这名字是怀念先前的素锦,娶我也不过是因着我与素锦的性情有几分相像,大家怕我置气便也不敢在我面前提原先的素锦。

不过听俞管家提起来,我却觉着没什么可置气的。文渊为我取这名字不过是因着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他便照着个心心念念的人就这么取了。于我来说叫什么名字都无甚区别,反正都不是我原本的名字。我嫁给文渊也不过是为了报恩,对他除了恩情外并无其他深厚的感情,便也不存在对先夫人嫉妒一说,也就没什么置气的理由了。

但又不能表现得毫不在意,显得太薄情,毕竟文渊是同我拜了天地的夫君。只得挥了挥衣袖,示意他说下去。

俞管家说得极为简陋,又断断续续,我费了好一阵才将事情理出来。这是桩我从未听说过的事,也算得是钱府的一桩秘事了罢。

说是这素锦当年与文渊订婚时,文昊曾闹过一阵。

那时的文昊并不像现在这般顽劣风流,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儿子,与文渊一样让钱老爷省心,却因着这桩婚事要带素锦私奔。他这个打算不知怎么的被文渊发现,两人便争吵起来,最后竟到了兄弟反目的地步,若不是钱老爷及时赶到,恐怕要闹出人命。

二人最后自然是没私奔成,钱老爷也被气得害了病,没几日便死了。素锦原本就是个孝顺之人,眼看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便也没了再跟文昊走的心思,整日守在灵堂前抹眼泪。文昊大约是因钱老爷的死心怀愧疚,丧事一办妥便离了家,这一走就是三年多,连文渊与素锦成婚时也没有回来。倒不是钱家上下没有告诉他。成婚之前文渊曾亲自修书让文昊回来的,文昊当时回信说在外拜了位师父习武,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果真没有回来。

直到素锦的死。

素锦死在与文渊成婚的三月后。那日正值盛夏,炎炎酷暑,素锦说想去清江边吹吹江风,看看岸边的杨柳消暑解乏。由于钱府离清江并无多远,也就没让下人陪着,哪知她这一去至天黑都没回来,待文渊将她带回来时,已经是一具尸首了。文渊说素锦是死于失足落水。

就在素锦意外落水的第二天,离家三年多的文昊赶了回来,回来的当晚便与文渊在房中闹了一夜。当晚下人们害怕发生什么大事,就都守在门外不敢走,却是文渊走出来将大家赶走了。是以,谁也不知道两人当晚说了些什么,等第二日大家从床上爬起来时,文昊又已经走了。

这一走,便是两年后文渊与我成婚之时才回来。这人是回来了,性情却似变了个人一般,谁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缘由。也因着我那时身份尴尬,不仅是个替身,还转眼间从新娘变作了新寡,下人们便没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事儿,这一瞒下来,便瞒到了今日。

听俞管家讲完这桩旧事,我心中疑问颇多。譬如这素锦后来究竟有没有爱上文渊,素锦的死又究竟是不是一场意外,文昊当晚与文渊在房中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回来之后性情又变作这般等等。但谁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没人敢去询问这些答案。

倒是有一件事大致可以肯定,那便是文昊不肯娶亲多半是与素锦有关。

虽说知道了文昊这个不愿娶亲的缘由,但钱家仍是需要有人传承血脉、继承家业,俞管家跟我说那些个旧事也不过是想劝说我不要跟文昊置气,该担下去的责任还是要担的。既然传承血脉这一条走不通,我便想着先让文昊继承家业,等他将来意识到身上的责任时自然而然便会想通传承血脉这一条。先立业再成家,这也是可以的。  第二章再会青州城

我们白家的规矩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泉之恩以身相许。

第二日一早,我将钱家所有的账本都搬到了文昊房里。

文昊瞄了眼桌案上那厚厚的一摞,巴巴地跑来问我:“是书房失火了,还是你房里走水了?怎么账本都摆到我这边来了?”

我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你昨晚不是说不忍心看我这么辛苦么?我回去之后想了一夜,决定不辜负你这片苦心。”说完又将桌案上的账本望着:“你应该很乐意为我分担吧?”

他嘴角抽了两抽:“呃……那是当然,当然。只是,你也知道,我多年未摸过算盘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做不来这些,到时候将帐做岔了不太好,是吧?所以……”

我一面退至门外一面接过话茬:“所以我将账本都给你抱来了,你就先熟悉熟悉罢。”

他嘴角又抽了两抽,在房中踱了两步,猛地一拍额头:“哦!我想起来了,今日还约了顾小姐游船。”

我早就料到他会使这招,果断拉上房门,顺手将早已备好的铜锁穿过门环,咔嚓一声锁住,又退出两步拍了拍手上的锈迹,慢悠悠道:“既然你不愿娶人家,就别去浪费人家的大好青春了罢。”

文昊大约是急了,将房门拍得砰砰响:“喂,素锦,你怎么锁门了呢?快放我出来啊素锦,素锦……”

我充耳不闻,利落绕到窗前替他将窗户关上,又朝等在一旁的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动手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文昊听见动静,立即停止拍门,跑到窗前一把将窗户拉开:“怎么连窗户也钉上了啊,喂,素锦,你忍心这样对我吗?素锦,你太没良心了素锦,不要啊……”

我摊开手来瞧了瞧:“咦,这指甲上的蔻丹怎么掉了,我先回房染一染。”走出两步又退回来朝文昊笑笑:“哦,文昊啊,你先熟悉熟悉账本罢,我晚上再来看你啊。”

绕过两条回廊,文昊的声音还在脑后:“素锦,你不讲义气!太没有人性了!素锦,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这些年来我陪你同甘共苦,你竟这样对待我,素锦……”

俞管家快步追上来,为难道:“夫,夫人,这样做妥当吗?”

我回头朝文昊的院子看了一阵:“没什么不妥当的。”

文昊继续扯着嗓子嚎:“俞管家,快帮我把门打开,从小你看着我长大的,忍心看我被这个冷血的女人摧残吗?俞伯,救命啊……”

俞管家低头拨弄了一阵手指,又不自然抬头地朝我笑了两笑。

我也朝他笑了两笑:“告诉钱府上下,谁敢放他出来就扣三个月工钱。”说完抬手搭在眉骨处,望了望这冬日的暖阳,又望了望这一树树白梅,感叹一声:“今年的梅花开得甚好。”

今日没了文昊在耳边絮叨,也没了当家作主的压力,生活顿时轻松不少,日子也过得逍遥,吃过午饭实在闲的无聊便打算睡个午觉。坐到镜前将头上的几支朱钗除了,又踱到屏风后去脱衬了羊皮里子的外袍,将将把衣裳扯开却听见门被人推开。

我琢磨着是司琴进来拿什么物什,以为房里没人,便也就没敲门。但今日我打算睡个午觉,觉得有必要交代一声,于是一面除下外袍一面朝外面道:“我今日想小憩一阵,你出去的时候将门关好。”

司琴却半天没有应声。

我心中颇有些疑虑,便探头出去看她。这一看倒吃惊不小,这进门的不仅不是司琴还是个执剑的蒙面人,更惊的是他手中的剑正不偏不倚地架在我脖子上。剑锋雪亮,触感冰凉,我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并问了句正常人都会问,而对蒙面人来说却是问了也白问的话。

我问他:“你是谁?”

我果然是白问了一回,他也果然是没有回答,只倾身缓缓地朝我靠过来。我愣是吓得没敢挪脚,只能如一根木桩子般眼睁睁看着他将头落在我肩上。一阵青草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第一反应便是这青草气是他的,血腥味是我脖子上的。随着他头落下的重力影响,我僵了半天的腿终于软了一软,正思索着是不是遇上个入室劫色的,他手中的剑却应声而落。

我原本是可以站得稳稳当当的,却被这长剑落地的声音吓得不轻,一个没站稳竟是朝身后的床榻倒了下去,肩上的人自然也与我一同往下倒,反倒像是我主动让他将我压在了身下。

这个情况真是狗血得令人冒汗。

好在我反应迅速,后脑勺将将着床便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从床榻上逃了下来,正欲嚎一嗓子引两个人进来,却觉得有些不对,那蒙面人不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肩胛骨上还插着支折断的箭头,竟是晕过去了。

我颤颤巍巍地抹了把脖子,将手摊开来看了看,却无半点血迹,这才晓得这血腥味与青草气都是他身上的,因他穿的是一身黑衣,我先前竟是没看出来。

大约是晓得安全了,我胆子也大了些,疾走几步上前一把扯开他脸上的面巾,又凑过去细细瞧了一瞧。这一瞧又惊得不小,这这这,这不是昨日在公主庙前非礼我的登徒子么!

我一面琢磨着是请个大夫来治伤呢还是送他去见官,一面走到屋外去喊人。

首先赶来的是文昊,他气喘吁吁地在我身前停住,紧蹙着眉头晃着我的肩:“怎么回事?怎么连衣裳都脱了?”

我无语地望着他脑门上的汗:“没,没什么事,我方才正打算睡个午觉。”

刚说完这句便见着俞管家带着一众家丁冲进院子,人手还拿着把极具杀伤力的武器。譬如菜刀、斧头、擀面杖、锅铲等等。

我抬首望了回天,琢磨着大约是方才没把握好音量,令大家对我那声叫喊产生了歧义,这“来人啊”三个字大声喊就是遇到了危机,按正常音量来说就只是召唤下人。看大家这阵仗明显是会错了意。

我抹了把额上的汗,强打起精神来告诉大家说,我方才不过是为府中的安全问题搞了场演习,现在觉得很满意。又将大家表扬一番,这才将家丁们遣了回去。

俞管家拿着把剪刀踱过来:“夫人不是说以后府上的事都交给二少爷管理么?怎么又亲自……”

没待他说完,我一把扯住他袖子拖进房里,指着床上的黑衣人给他看:“是真的有事,你看你看。”

文昊一把拉过我:“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在你房里?可是晕过去了?”

迫于目前形势,我只得将之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文昊将那人细细看了一看,托着下巴道:“我瞧着这人怎的有些面熟?对,越瞧越面熟。”

我提醒他:“不就是前晚关照我们住店的少主或是掌门么!”

文昊恍然。

俞管家急道:“那我们该将他怎么办?”

我让他们来本就是想讨论该怎么办,现在俞管家反倒问我该怎么办,我自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巴巴地将文昊望着。

文昊义愤填膺道:“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怎能够留在府上,自然是,送官!”

俞管家忙拉住他:“不能送官,不能送官,二少爷,你可别冲动,此事关系到夫人的声誉,绝不能送官哪。”

我认为俞管家说得有理。

我顶着素锦这个名字与成婚当天便成了寡妇的事迹活了这么些年,早已声名远播成为亮点,可不想再因遭人入室劫色被推至风口浪尖。

文昊摸了会儿下巴,猛地一拍大腿:“那我们等到天黑将他扔出去,这样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我朝床上瞄了一眼,果断拒绝这个提议:“不行不行,你看他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若是撑不到天黑就死了,我们岂不是要被冠上杀人抛尸的罪名?”

文昊认为我说得很有道理。

俞管家在房中踱了两步:“那要不我先去打听打听朝廷最近有没有钦犯出逃,顺便再请个大夫来给他治伤,将他治得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之际再仍他出去?”

我和文昊沉思半晌,纷纷点头赞同这个办法。

这个决定一拍定案,俞管家二话不说便去将大夫找了来,也表示确未打听到钦犯出逃的消息。我悬着的心稍微往下放了一放。

经过一阵包扎诊治,大夫表示:“此人原本伤情不重,但因就医的时间晚了点,导致失血过多险些休克,虽说目前命是保住了,却需要好生将养着。”

我想这将养不将养都与我没多大关联,重要的是能将小命保住让我们晚上仍他出去就成。

大夫的工作完成之后,俞管家带他去账房领钱,房中只剩我跟文昊对着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

瞪着瞪着我突然想起个事儿,便问文昊:“方才谁放你出来的?”

文昊转头将我看着:“没人放我出来啊。”

我奇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文昊笑了笑:“我自己将门踹烂了出来的。”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文昊早年曾拜师习武这事儿我是知道的,却一直觉得以他的性子顶多是学了个皮毛,对武学方面也顶多是个略懂,没想到竟能以那么短时间将门踹开奔到我跟前来,着实是令人意外。

之所以认为他只是略懂,倒不是因为看不起他,这是个具有实质性依据的结论。

早些年我失忆不久,又在短时间内嫁人并成为寡妇,唯一与我相熟的文渊也离开了人世,心理极度恐慌,平日也颇感孤单,便特别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以恢复记忆。而我身上唯一的线索只有这招擒拿手,府上唯一懂武之人也只有文昊,便巴巴地跑去找他,将这招擒拿手示范给他看,问他这个招式是哪门的路数。文昊思忖半天却愣是没思忖出个所以然来,逼得我只好胡乱贴告示寻亲,悬赏说提供线索者可得五十两白银。谁知最后不仅没得到一条有用的线索不说,还惹了一大票企图骗财的人上门,导致此事成为我毕生的阴影,也导致文昊这名高手埋没在我心底。

今日猛然间发现他竟有如此身手,却着实是个润人心脾的事,这将意味着文昊会是我未来太平人生的保障。

我悸动了一阵忍不住问他:“以前怎的没见你这么厉害?”

文昊低头叹了口气:“钱府一向太平,我根本无处发挥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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