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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7 01:4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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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欧内斯特·海明威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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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作品精选系列:永别了,武器

海明威作品精选系列:永别了,武器试读:

海明威和他的《永别了,武器》

我们向读者译介的这部《永别了,武器》,是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在“一战”后写成的一部以反对帝国主义战争为主题的长篇小说,也是20世纪20年代以海明威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最广受推崇的一部杰作。一

欧内斯特·海明威于1899年7月21日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西郊的橡树园镇。他父亲是医生,酷爱钓鱼、打猎,母亲则爱好音乐、美术。由于受父母亲的影响,海明威从小就兴趣广泛,尤其喜欢摆弄枪支,常到密歇根州北部的树林地带打猎、钓鱼。上高中时,海明威热衷于参加学校的拳击、足球等体育运动,同时还参加学校的演讲协会和乐队,并向校报、校刊积极投稿,很早就显示出他在体育和写作方面的才华。17岁中学毕业后,海明威没有顺从父母要他上大学的愿望,跑到堪萨斯城应征入伍,因年龄问题遭到拒绝后,他到该市的《星报》当记者,并把自己的年龄增加了一岁。当记者期间,海明威不仅加深了对社会的了解,还学会了怎样撰写简洁有力的新闻报道,为他以后文学风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础。1918年5月,海明威报名参加美国红十字会战地救护队,6月随救护队开赴欧洲战场,来到意大利当救护车司机,7月8日被炮弹炸伤双腿,住进米兰一家医院。经过十多次手术,他的腿伤终于治愈,便带着一只铝膝盖和意大利政府授予他的两枚勋章,加入了意大利陆军。然而,战争给他心灵造成的创伤是永远难以愈合的,加上他在意大利疗养期间爱上了一位美国护士,可这位护士战后却嫁给了他人,使海明威越发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

1919年初返回家乡,海明威只好重操旧业,到加拿大多伦多《星报》当记者。1921年,他与哈德莉·理查森结婚后,一同赴巴黎担任该报驻法特派记者。在此期间,海明威结识了许多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特别是许多旅居巴黎的美国作家,如格特鲁德·斯泰因、舍伍德·安德森、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埃兹拉·庞德等。以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为代表的一批美国青年,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目睹了人类一场空前的大屠杀,经历了种种苦难,因而对社会、人生大为失望,便通过创作小说描写战争的残酷,表现出一种迷惘、彷徨和失望的情绪。斯泰因称他们为“迷惘的一代”。

海明威的文学创作之路,是从短篇小说和诗歌开始的。1923年,他在巴黎发表了处女作《三个故事和十首诗》,但却没有引起反响。两年后,他又发表了

第一部

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全书由十八个短篇小说组成,描写主人公尼克·亚当斯从孩提时代到战后带着战争创伤退伍还乡的成长经历,初步显示了海明威凝练、独特的叙事艺术和写作风格,引起了评论界的注意。不过真正使他一举成名的,还是他于1926年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小说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一批青年流落欧洲的情景,反映战争给青年一代造成的生理和心理创伤,以及他们对生活和前途的失落感和幻灭感。因此,该书发表后被誉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海明威也成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

1927年,海明威辞去报社工作,潜心写作,同年发表了第二部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在收入其中的《杀人者》《打不败的人》《五万大洋》等著名短篇中,海明威塑造了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硬汉性格”的人物,对此后美国通俗文学的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与此同时,海明威着手创作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是第一部战争小说《永别了,武器》。该书初稿用了八个月,修改用了五个月,而小说结尾则修改了三十九次之多。1929年,《永别了,武器》终于问世,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涌现出来的众多反战小说中最为著名的一部。海明威返美后,先在佛罗里达居住,后侨居古巴,并曾到西班牙看斗牛,到非洲猎狮子,其间发表了多篇短篇小说,最著名的包括《死在午后》(1932)、《非洲的青山》(1935)、《乞力马扎罗的雪》(1936)。1937年,海明威发表了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有钱的和没钱的》,但不是很成功。同年,海明威再次以记者身份奔赴欧洲,采访西班牙内战,积极支持年轻的共和政府,创作了反对法西斯主义的剧本《第五纵队》(1938)。内战结束后,他回到哈瓦那,于1940年发表了他的第四部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小说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叙述了美国人乔丹奉命在一支游击队配合下炸桥的故事。跟《永别了,武器》中失去信念、没有理想的悲剧人物亨利不同,乔丹是一个具有坚强信念,并甘愿为之而献身的英雄。由此可见,《丧钟为谁而鸣》反映了海明威在创作思想上的转变,从消极反战到积极投身到正义的战争中去。小说出版后大受欢迎,被誉为“20世纪美国文学中一部真正的英雄史诗”。不过,该书也遭到了评论界的批评,有人指责海明威抛弃了他原先那种凝练、白描、纯净的艺术风格和“冰山”原则,取而代之的是情感的宣泄和思想的直露,因此《丧钟为谁而鸣》也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海明威在创作上走下坡路的开始。

40年代初,海明威曾来中国报道抗日战争。50年代,海明威发表了其最负盛名的中篇小说《老人与海》(1952)。小说中孤军苦战的桑提亚哥是海明威30年代创造的“硬汉性格”的继续与发展,而那句名言“人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则拨动了中外无数读者的心弦,引起了他们的共鸣。在这部思想深邃、风格纯净的小说中,海明威恢复了他在《太阳照样升起》《永别了,武器》等作品中表现出的那种优雅、紧凑、凝练的写作风格,将他的叙事艺术推上一个新的高峰。1954年,他由于“精通现代叙事艺术”,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961年7月2日,海明威自杀身亡。二《永别了,武器》的小说原名是A Farewell to Arms,可直译成“告别arms”,而这arms一词是个双关语:它既有“武器”的意思,意指“战争”,又有“怀抱”的意思,意指“爱情”。遗憾的是,汉语中找不到一个对应的双关语,因而无法寻求一个一语双关的汉语译名。以前我国有过《战地春梦》的译名,虽然蕴涵了两层意思,但是重“梦”轻“战”,冲淡了小说的反战主题。两相权衡,现在较多的人倾向于译成《永别了,武器》,虽然意犹未尽,却突出了小说的反战主题。

这部小说以“一战”的意大利战场为背景,以主人公弗雷德里克·亨利中尉与英国护士凯瑟琳·巴克利的爱情故事为主线,重点描写了亨利如何先后“告别”了“战争”和“爱情”——或者更确切地说,“战争”如何毁灭了“爱情”,深刻地揭露了战争毁灭生命、摧残人性的本质。跟作者的许多作品一样,《永别了,武器》带有一定的自传成分。“一战”期间,海明威曾作为意大利战线上的一位救护车司机,腿部被炮弹严重炸伤,与亨利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所不同的是,海明威受伤是卡波雷托大溃败以后的事情,而亨利的受伤却发生在卡波雷托大溃败之前。另外,海明威在意大利疗养期间虽然也有过恋爱经历,但与小说中亨利和凯瑟琳的恋爱故事大相径庭,因而小说中的爱情故事显然是小说家虚构的。不过,作者写得有血有肉,栩栩如生。

亨利与凯瑟琳结识后,开始只是同她调情,并非真正爱她。后来他腿部被炮弹炸伤,送到米兰一家美国人办的战地医院治疗,恰巧凯瑟琳也调来这里工作,亨利在她的护理下逐渐康复,两人之间便产生了真挚的爱情。亨利伤口愈合后,本计划出去休假,并打算与凯瑟琳同往,不料出院前又染上黄疸病。等病好准备开赴前线时,又发现凯瑟琳已怀孕。凯瑟琳唯恐被遣送回国,因此决定暂不同亨利结婚,希望战后再成立家庭。亨利返回前线,正赶上奥军在德军配合下发起猛烈进攻,意军连连失利,全线崩溃,开始从卡波雷托撤退。亨利和他的车队也加入了大撤退。由于车辆拥挤、道路堵塞,亨利决定离开大路,抄乡村小道行驶。后因救护车陷入泥浆,亨利一行只好弃车步行,汇入意军撤退的行列。来到塔利亚门托河边时,亨利发现守桥的意大利宪兵正在逮捕和审问脱离部队的军官,并且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们一一处决。亨利也被扣押,面对即将被处决的厄运,他急中生智,一头扎入河中,死里逃生。上岸后历尽艰险,来到米兰医院,得知凯瑟琳去了斯特雷萨。于是他便借了一身便服,去斯特雷萨找到了凯瑟琳。两人劫后重逢,自然欣喜若狂,倍加恩爱。但是一天夜里,酒吧侍者敲响了亨利的房门,告诉他当局第二天一早要来抓他,他只好借了条小船,跟凯瑟琳一起逃往瑞士,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然而凯瑟琳分娩时难产,婴儿大人双双离开了人世。亨利望着“石像”般的凯瑟琳,万念俱灰,在雨中走回旅馆。

小说在一种虚无与幻灭的气氛中结束,强烈地暗示着作品的基本思想,即战争就是灾难,战争就是死亡。战争不仅给亨利个人带来了痛苦与不幸,也给参战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小说

第一章

末尾写道:“一入冬,雨就下个不停,霍乱也随之而来。不过霍乱得到了控制,最后军队里仅仅死了七千人。”一场霍乱致使军队里死了七千人,这本是个不小的数字,海明威却用了个“仅仅”,确实发人深思!读者不由得在想:这七千人跟战争本身造成的死亡人数相比,一定是小巫见大巫。小说第二十一章告诉我们:意军仅在班西扎高原和圣加布里埃尔就损失了十五万人,在卡索还损失了四万人。事实上,到战争结束时,意大利虽是战胜国,却损失惨重,伤亡人数达一百六十万之多,其中六十万阵亡,二十二万终生残疾。

有的评论家称《永别了,武器》为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伟大的战争小说,然而它又不仅仅是一部战争小说,同时还是一部爱情小说,一部现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战争导致了爱情的悲剧,而爱情的悲剧又凸显了战争的残酷;正是战争和爱情紧密交织在一起,才造就了这部震撼人心的伟大杰作。三

然而不管战争与爱情如何交织,贯穿小说始终的还是反战的主题。战争不仅夺去了凯瑟琳及其婴儿的生命,夺去了亨利的爱情和幸福,同时也夺去了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和幸福。小说中有些人物,从士兵到军官到牧师,个个都厌恶战争,盼望战争早日结束,回去过和平生活。

首先,在小说多处,海明威借助人物之口,表示了各级参战者对战争的厌倦,如第七章,发疝气的士兵问亨利:“你对这该死的战争怎么看?”“糟糕透了。”“嗐,糟糕透了。耶稣基督啊,真是糟糕透了。”

再如第二十五章,亨利受伤康复后又回到前线,少校跟他说:“……你这样说是一片好意。我很厌倦这场战争。假如我离开了,我想我是不会回来的。”“这么糟糕吗?”“是的。就这么糟糕,甚至还要糟糕。……”

就在同一章,连里纳尔迪这个工作狂式的外科医生也厌恶战争:“这场战争快要我的命了,”里纳尔迪说,“我给搞得十分沮丧。”他叉着手捂着膝盖。“噢。”我说。“你怎么啦?难道我连人的冲动都不能有吗?”

与此同时,意军上上下下的官兵对指挥深为不满,对胜利失去信心。如英国少校跟亨利说:“今年这儿的仗打完了,意军是贪多嚼不烂,已经力不从心了。又说弗兰德斯的攻势不会有好结果;盟军若是还像今年秋天这样让士兵去卖命,再有一年就完蛋了……他说完全是胡闹。上面想的只是师团和兵力。大家都为师团争吵,一旦分派到手,便驱使他们去送命……我们都完蛋了。”(第二十一章)

由于指挥不力,导致了战场上的一片混乱不堪。亨利手下的救护车司机艾默是让意大利士兵、而不是德国士兵打死的。对于亨利一伙官兵来说,意军的威胁比德军还要大,因为意军“后卫部队对什么都害怕”。另一个救护车司机博内洛则宁愿冒被德奥军俘虏的危险,也不肯为意军卖命,于是便开了小差。更为荒诞的是那些意大利前线宪兵。他们在卡波雷托大溃败中每抓到一个脱离部队的意军军官,既不让当事人申辩,也不做认真盘问,便通通枪决,作者以反讽的笔调描写他们说:“他们执意要在处决刚审完的那个人的同时,就专注于审问下一个人。……我们站在雨中,一次给提一人出去受审和枪决。到现在为止,凡是审问过的全枪决了。这些审问官本身绝无任何危险,因而处理起生杀大权来优雅超脱,大义凛然。”(第三十章)在这里,“大义凛然”是假,草菅人命是真。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还以犀利的语言揭露了帝国主义的战争宣传。美国统治阶级在大战开始时,一边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一边又向交战双方供应武器,大发战争财。等眼看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时,便扯下和平的假面具,声言要“拯救世界民主”,捡起“神圣”“光荣”“牺牲”等口号,把美国青年骗到欧洲战场去送死。海明威对这种宣传极为反感,他在小说中借助主人公的内心独白说:“什么神圣、光荣、牺牲、徒劳之类的字眼,我一听到就害臊。我们听到过这些字眼,有时还是站在雨中听的,站在几乎听不到的地方,只依稀听见几个大声吼出来的字眼;我们也读到过这些字眼,是从别人张贴在旧公告上的新公告上读到的,如今观察了这么久,我可没见到什么神圣的事,那些光荣的事也没有什么光荣,至于牺牲,那就像芝加哥的屠宰场,只不过那肉不再加工,而是埋掉罢了。有许多字眼你根本听不进去,到头来就只有地名还有点尊严。有些数字也一样,还有某些日期,只有这些和地名你能说出来,也才有点意义。诸如光荣、荣誉、勇敢、神圣之类的抽象名词,若跟村名、路号、河名、部队番号和日期放在一起,那简直令人作呕。”(第二十七章)

海明威作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对世界、对人生完全抱着一种绝望的情绪。他在小说最后一章有一段意味深长的描写:“我往火上添了一根木柴,这木柴上爬满了蚂蚁。木柴一烧起来,蚂蚁成群地拥出来,先往中央着火的地方爬;再掉头朝木柴尾部跑。等尾部挤不下了,就纷纷坠入火中。有几只逃出来了,身体烧得又焦又扁,东奔西突地不知该往哪儿爬。但是大多数还是往火里跑,接着又往尾部爬去,挤在那没有着火的一端,最后全都跌入火中。”(第四十一章)在海明威看来,人类好比这着了火的木柴上的蚂蚁,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再好的人都免不了一死:“对于最善良的人,最和气的人,最勇敢的人,世界不偏不倚,一律杀害。即使你不是这几类人,世界肯定还要杀害你,只是不那么急迫罢了。”(第三十四章)在小说中,亨利不少善良勇敢的意大利伙伴死于炮火,他心爱的人凯瑟琳好不容易熬过战争这一关,却死于难产。凯瑟琳生前最怕下雨,因为在她的心目中,雨是灾难和死亡的象征。在整部小说中,雨一次又一次地频繁出现,始终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剧气氛。《永别了,武器》的悲剧色彩,更集中地表现在主人公亨利身上。亨利是帝国主义战争的反对者,同时又是个消极的和平主义者。他不仅从战场上逃跑,而且逃离社会,满怀沮丧绝望的情绪。在他看来,任何信仰,任何理智上的思考,都没有实际价值,都是虚妄的,只有个人的享受、个人的幸福才是看得见、摸得着、靠得住的东西。他不去追究这场战争是怎么一回事,他唯一的希望是逃离战争,逃离社会,躲进“自我”的天地。因此,他所能做的,所想做的,唯有“吃饭,喝酒,跟凯瑟琳睡觉”。这是战后资产阶级文明崩溃时期的“反英雄”形象。四

海明威是20世纪美国最著名的一位语言大师。他的作品语言洗练,刻画逼真,既有情景交融的环境描写,又有通过动作、形象表达人物情绪的动人刻画,尤其是他那千锤百炼的电传式的对话和简洁的内心独白,形成他独特的写作风格,开创了一代文风。

海明威的独特风格在《永别了,武器》中也有突出的表现。英国作家赫·欧·贝茨曾做过精辟的分析:自19世纪亨利·詹姆斯以来,一派繁冗芜杂的文风像是附在“文学身上的乱毛”,被海明威“剪得一干二净”。他说海明威是一个“拿着一把板斧的人”,“斩伐了整座森林的冗言赘词,还原了基本枝干的清爽面目”。(董衡巽,2003:381)海明威的语言,句子结构简单,通常是短句或并列句,用最常见的连接词联系起来;他选用普通的日常用语,厌倦“大字眼”,摒弃空洞、浮泛的夸饰性文字,习惯于选用具体的感性的表达方式。

海明威的叙事艺术以他的“冰山原则”最为著名。1932年,他在《死在午后》中第一次把文学创作比作漂浮在大洋上的冰山:“冰山运动之所以雄伟壮观,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其后,他又多次做过这样的比喻。于是,“冰山原则”就成了评论界研究海明威的重要课题之一。因此可以说,“冰山原则”是海明威多年创作经验的形象总结,是他处理艺术和生活关系所遵循的基本原则。

海明威在《死在午后》中有一个解释:如果一个散文家对于他想写的东西心里很有数,那他可能省略他所知道的东西,而读者呢,只要作家写得真实,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写出来似的。显然,海明威在此强调的是省略,主张水面下的“八分之七”应该留给读者去感受。下面,我们就以小说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为例,扼要阐析一下海明威的“冰山原则”。

那年晚夏,我们住在乡村一幢房子里,那村隔着河和平原与群山相望。河床里尽是卵石和砾石,在阳光下又干又白,河水清澈,水流湍急,深处一片蔚蓝。部队打房前顺着大路走去,扬起的尘土洒落在树叶上。树干也积满尘埃。那年树叶落得早,我们看着部队沿路行进,尘土飞扬,树叶被微风吹得纷纷坠落,士兵们开过之后,路上空荡荡,白晃晃的,只剩下一片落叶。(第一章)

一般说来,一部长篇小说的开头应是对作品背景的简要交代。那海明威是如何交代的呢?时间:“那年晚夏”,但是没有说明是哪年;地点:只讲了“村”“河”“群山”等地貌特征,并未指出在何处;人物:“我们”和“部队”,但是没有说明“我们”是谁,“部队”又是哪一家的……这表明作者在貌似透明、简单的叙述中,暗藏着“隐”的手法,给读者留有很大的思索的余地,让其尽可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从遣词造句上看,作者似乎是信手拈来几个极为普通的形容词“晚”“干”“白”“清澈”“蔚蓝”“空荡荡”,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幅晚夏的萧索与荒凉景象。作者使用了大量的单音节词汇,这些词汇按照轻重音紧凑有序地排列,并用英语最常见的连接词and(和)加以联结,读来颇有内在的节奏,形成了自然流畅的文风。这种干净利落、绝不拖沓的白描手法,给人以笔法老练、简单澄明的冲击。

其实,海明威所描绘的图景倒有一个毋庸置疑的好处,那就是具有一种广阔的辐射力。作者不点明战争发生的时间、地点,不点明战争的参与者,自然就有一种辐射力:我的描写适用于更多的战争,因为一切战争都是残酷的,都会给战争参与者带来死亡和灾难。

海明威的“冰山”原则,就是用简洁的文字塑造出鲜明的形象,把自己的感受和思想情绪最大限度地埋藏在形象之中,使情感充沛却含而不露,思想深沉却隐而不晦,从而将文学的可感性与可思性巧妙地结合起来,让读者通过鲜明形象的感受去发掘作品的思想意义。阅读海明威的小说,读者会有一个感觉:作者好像不愿意让读者一下子就看懂他的作品。因此,海明威的好多作品只读一遍是无法理解其中深意的,必须反复阅读,才能在看似平淡,甚至无意义的对话与白描中领会作者的深刻含义。如小说的最后一段描写:

但是,我就是把她们(指护士)都赶出去,关了门,熄了灯,也丝毫没用。那就像跟石像告别。过了一会,我走出去,离开了医院,在雨中走回旅馆。(第四十一章)

这一段写的是女主人公死去,男主人公与其最后诀别。海明威没有正面去写主人公内心的悲恸,也没有任何场景的渲染,但却充分显示了省略掉的“八分之七”的力量。作者在描写亨利向凯瑟琳的遗体告别时,似乎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但读者却感到有一股强烈而深沉的感情潜流,催人泪下。在这里,文字和形象是所谓的“八分之一”,而感情和思想是所谓的“八分之七”。尤其是“石像”这个形象字眼,着实耐人寻味:男主人公原先熟悉的那个活脱脱的凯瑟琳,现在却只成了一个死沉沉的、不动不语的“石像”。亨利由此意识到:自己心爱的人死了,而她这一死,他的一切也就化成了乌有!作品的主题思想是潜在的,感情也是潜在的。最后,亨利“在雨中走回旅馆”,故事虽然戛然而止,但是作品潜在的情感却达到了高潮。亨利告别了战争,也告别了爱情,最后作者也暗示读者:他“在雨中走回旅馆”,实际上是万念俱灰,彻底幻灭。他是帝国主义大战的牺牲品和受害者。

海明威作为战士、战地记者、战争小说家,他那为了人类的正义事业而出生入死的“硬汉性格”,将永远为后人所铭记。同样,他作为一个杰出的文体家,他的“冰山原则”的影响也是永恒的。第一部第一章

那年晚夏,我们住在乡村一幢房子里,那村隔着河和平原与群山相望。河床里尽是卵石和砾石,在阳光下又干又白,河水清澈,水流湍急,深处一片蔚蓝。部队打房前顺着大路走去,扬起的尘土洒落在树叶上。树干也积满尘埃。那年树叶落得早,我们看着部队沿路行进,尘土飞扬,树叶被微风吹得纷纷坠落,士兵们开过之后,路上空荡荡,白晃晃的,只剩下一片落叶。

平原上遍地是庄稼,还有许多果园,而平原那边的群山则光秃秃的,一片褐色。山里打着仗,夜里看得见炮火的闪光,黑暗中就像夏日的闪电,不过夜里凉爽,让人感觉不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有时在黑暗中,我们听见部队打窗下行进,还有摩托牵引车拖着大炮走过。夜里交通运输繁忙,路上有许多驮着弹药箱的骡子,运送士兵的灰色卡车,还有一些卡车,装的东西用帆布盖住,开得较慢。白天也有牵引车拖着大炮经过,长炮管用绿树枝遮住,牵引车也盖着带叶的绿树枝和藤蔓。越过山谷朝北看,可以望见一片栗树林,林子后边,河的这一边,另有一座山。那座山也在打争夺战,但是进行得并不顺利。到了秋天雨季来临时,栗树叶全掉光了,树枝光秃秃的,树干被雨淋得黑黝黝的。葡萄园稀稀疏疏,藤蔓光秃秃的,整个乡间湿漉漉的,一片褐色,满目秋意萧索。河上罩雾,山间盘云,卡车在路上溅起泥浆,士兵的斗篷淋得透湿,沾满烂泥;他们的来福枪也是湿的,每人的腰带前挂着两个灰皮子弹盒,里面装满一袋袋口径6.5毫米的细长子弹,在斗篷下凸出来,走在路上仿佛怀胎六个月。

路上也有灰色小汽车疾驰而过;通常司机旁坐着一位军官,后座上还坐着几位军官。小车溅起的泥浆甚至比大卡车还多,如果后座上有一位军官个头很小,坐在两位将军中间,矮小得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见他的帽顶和瘦削的后背,而且车子又开得特别快的话,那人[1][2]很可能就是国王。他住在乌迪内,几乎天天都这样出来察看局势,可是局势很不妙。

一入冬,雨就下个不停,霍乱也随之而来。不过霍乱得到了控制,最后军队里仅仅死了七千人。

第二章

第二年打了不少胜仗。位于山谷和栗树坡后边的那座山给拿下来了,而南面平原那边的高原上也打了胜仗,于是我们八月渡过河,住[3]进戈里察的一栋房子里。这房子有个砌有围墙的花园,园里有个喷水池和不少浓荫大树,房子一侧有一棵紫藤,一片紫色。眼下战斗在那边山后的山里进行,而不是一英里之外。小镇挺不错,我们的房子也挺好。河水在我们后面流过,小镇给漂漂亮亮地攻下来了,但小镇那边的几座山就是打不下来,可我感到挺高兴,奥军似乎想在战后再回小镇,因为他们轰炸起来并没有摧毁的意思,而只是稍微做点军事姿态。镇上照常有人居住,小街上有医院、咖啡店和炮兵部队,还有两家妓院,一家招待士兵,一家招待军官,加上到了夏末,夜晚凉丝丝的,镇那边山里还在打仗,铁路桥的栏杆弹痕累累,河边先前打仗时被摧毁的隧道,广场周围的树木,以及通向广场的一长排一长排的林荫道;这些再加上镇上有姑娘,而国王乘车经过时,有时可以看到他的脸,他那长着长脖子的矮小身子和那山羊髯般的灰胡子;所有这一切,再加上有些房屋被炮弹炸去一面墙,而突然露出房子的内部,[4]坍塌下来的灰泥碎石堆积在园子里,有时还撒落在街上。还有卡索前线一切顺利,使得今年秋天和去年我们在乡下的那个秋天大为不同。战局也变了。

小镇那边山上的橡树林不见了。夏天我们刚到小镇时,树林还一片青翠,可现在只剩下残根断桩,地面也被炸得四分五裂。秋末的一天,我来到从前的橡树林那儿,看到一片云朝山顶飘来。云飘得很快,太阳变成暗黄色,接着一切都变成灰色,天空被笼罩住,云块落到山上,突然间我们给卷入其中,原来是下雪了。雪在风中斜着飘飞,遮住了光秃秃的大地,只有树桩突出来。大炮上也盖着雪,战壕后边通向茅厕的雪地上,已给踩出几条小径。

后来我回到小镇,跟一个朋友坐在军官妓院里,一边拿两只酒杯[5]喝着一瓶阿斯蒂,一边望着窗外,眼见着雪下得又慢又沉,我们就知道今年的战事结束了。河上游的那些山还没有拿下来,河那边的山一座也没拿下来。都得等到明年了。我的朋友看见牧师从食堂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踏着半融的雪,打街上走过,便嘭嘭地敲打窗子,想引起他的注意。牧师抬起头,看见是我们,便笑了笑。我的朋友招手叫他进去,他摇摇头走了。那天晚上在食堂吃意大利细面条,人人都吃得又快又认真,用叉子把面条挑起来,直到下垂的一端离开了盘子,才朝下往嘴里送,不然就是不停地叉起面条用嘴吸,一边还从盖着干草的加仑酒瓶里斟酒喝。酒瓶就挂在一个铁架子上,你用食指扳下酒瓶的细颈,那纯红色的、带丹宁酸味的美酒,便流进同一只手拿着的杯子里。吃完面条后,上尉开始调侃牧师。

牧师很年轻,动不动就脸红,穿的制服和我们一样,不过他灰制服胸前左面口袋上,多一个深红色丝绒缝制的十字架。上尉操一口洋泾浜意大利语,据称是为了照顾我,让我能全部听懂,免得有什么遗漏,对此我有所怀疑。“牧师今天泡妞了。”上尉说,眼睛望着牧师和我。牧师笑了笑,红着脸摇摇头。上尉常常逗他。“不对吗?”上尉问,“今天我看见牧师泡妞了。”“没有。”牧师说。其他军官都被逗乐了。“牧师不泡妞,”上尉接着说,“牧师从不泡妞。”他向我解释说。他拿起我的杯子倒上酒,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可是目光也没错过牧师。“牧师每天晚上是一对五。”饭桌上的人全都笑起来。“你懂吗?牧师每天晚上是一对五。”他做了个手势,纵声大笑。牧师只当他是开玩笑。“教皇希望奥地利人赢得这场战争,”少校说,“他喜欢法兰兹·约

[6]瑟夫。钱都是从那儿来的。我是个无神论者。”“你看过《黑猪》吗?”中尉问,“我给你弄一本吧。就是那本书动摇了我的信仰。”“那是本下流龌龊的书,”牧师说,“你不是真喜欢吧?”“这本书很有价值。”中尉说。“是讲那些牧师的。你会喜欢看的。”他对我说。我向牧师笑笑,牧师也在烛光下冲我笑笑。“你可别看。”他说。“我给你弄一本。”中尉说。“有思想的人都是无神论者,”少校说,“不过我不相信共济会[7]。”“我相信共济会,”中尉说,“那是个高尚的组织。”有人进来了,门打开时,我看见外面在下雪。“雪一下就不会再有进攻了。”我说。“当然不会有啦,”少校说,“你该休假了。你该去罗马、那不勒斯、西西里——”[8]“他应该到阿马斐去,”中尉说,“我替你给我在阿马斐的家人写几张名片。他们会像喜欢儿子一样喜欢你。”[9]“他应该到巴勒莫去。”[10]“他该去卡普里。”[11]“我希望你去看看阿布鲁齐,见见我在卡普拉柯达的家人。”牧师说。“听,他连阿布鲁齐都提出来啦。那儿的雪比这儿的还多。他可不想去看农民。让他到文化和文明中心去吧。”“他应该玩玩好妞儿。我给你开一些那不勒斯的地址。美丽的年轻姑娘——都由母亲陪着。哈!哈!哈!”上尉把手摊开,大拇指朝上,其他手指展开着,如同在表演手影戏。墙上出现他手的影子。他又说起了洋泾浜意大利语。“你去时像这个,”他指指大拇指,“回来时像这个。”他点点小拇指。人人都笑起来。“看哪。”上尉说。他又摊开手。烛光又把他的手影投到墙上。他从竖起的大拇指开始,依次将大拇指和四个指头叫出名字来:“sototenente(大拇指),tenente(食指),capitano(中指),maggiore(无名指),tenente-colonello(小拇指)。你去的时候是[12]soto-tenente!回来的时候是tenente-colonello!”大家都笑了。上尉的指头游戏大获成功。他看着牧师大声嚷道:“每天晚上牧师都是一对五!”众人又大笑起来。“你应该马上去休假。”少校说。“我想跟你一起去,给你当向导。”中尉说。“回来时带一台留声机吧。”“还带些好的歌剧碟来。”[13]“带些卡鲁索的唱片。”“别带卡鲁索的。他只会吼叫。”“难道你不希望能像他那样吼叫吗?”“他只会吼叫。我说他只会吼叫!”“我希望你到阿布鲁齐去。”牧师说。其他人还在大声叫嚷。“那里打猎可好啦。你会喜欢那儿的人,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清爽干燥。你可以住我家。我父亲是有名的猎手。”“走吧,”上尉说,“我们逛窑子去吧,别等到人家关门了。”“晚安。”我对牧师说。“晚安。”他说。

第三章

我回到前线时,我们的部队还驻在那小镇上。附近乡间,炮比以前多了好些,而春天也来了。田野青翠,葡萄藤上也泛出小绿芽,路[14]边的树木吐出了嫩叶,微风从海上吹来。我看见那小镇和小镇上边的小山和古堡,众山环绕着,形成一个杯状,远处是些高山,褐色的高山,山坡上泛出了一点新绿。小镇上炮更多了,还有几家新开的医院,街上可以碰见英国男人,有时还有女人,又有一些房子被炮火击中。天暖如春。我沿着树荫小巷走,给墙上反射过来的阳光照得暖洋洋的。我发现大家还住在那幢老房子里,这房子看上去跟我离开时完全一样。门开着,有个士兵坐在外面长凳上晒太阳,一辆救护车停在侧门口。我一进门,便闻到大理石地板和医院的气味。一切都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春天到了。我向大房间的门里望了望,看见少校坐在办公桌前,窗子开着,阳光射进屋内。他没看见我,我不知道是该进去报个到,还是先上楼洗洗再说。我决定先上楼。

我和里纳尔迪中尉合住的房间面向院子。窗子开着,我床上铺着毯子,我的东西挂在墙壁上,防毒面具放在一个长方形的马口铁罐子里,钢盔还挂在原来的钉子上。床脚放着我的扁箱子。我的冬靴,皮子上过油擦得铮亮,搁在箱子上。我那杆奥地利狙击步枪,枪管是蓝色的八角形,枪托是漂亮的黑胡桃木,装有护颊板,就挂在两张床中间。跟那杆枪配套用的望远镜,我记得锁在箱子里。里纳尔迪中尉在另一张床上睡着,听见我进到屋里便醒了,坐了起来。[15]“Ciaou!”他说,“玩得怎么样?”“棒极了。”

我们握握手,他搂住我脖子吻我。“噢。”我说。“你太脏了,”他说,“你该洗洗。你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儿?马上通通说给我听听。”“哪儿都去过了。米兰、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维拉·圣乔凡尼、墨西拿、陶米纳——”“你好像在背火车时刻表。有没有什么艳遇?”“有。”“在哪儿?”“米兰、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够了。只要告诉我哪儿最得意。”“米兰。”[16]“因为那是第一站。在哪儿碰上她的?在科瓦吗?你们去哪儿啦?感觉怎么样?马上通通告诉我。你们待了一整夜吗?”“是的。”“那没什么。我们这儿现在有的是漂亮妞。新来的妞,从没上过前线的。”“太棒了。”“你不信?我们下午就去瞧瞧。镇上有漂亮的英国姑娘。我现在爱上了巴克利小姐。我带你去见见她。我很可能会娶她。”“我得洗一洗再去报到。难道现在谁也不上班吗?”“你走以后,也没有什么大的伤病,只是有些冻伤、冻疮、黄疸、淋病、自伤、肺炎以及硬、软下疳。每周都有人被石片砸伤。有几个还真伤得不轻。下周又要打起来了。也许又打起来了。人家是这么说的。你看我娶巴克利小姐好不好——当然是在战后啦?”“绝对好。”我说着往盆里倒满了水。“今天晚上你再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里纳尔迪说,“现在我得接着睡,好精神饱满、漂漂亮亮地去见巴克利小姐。”

我脱下上衣和衬衫,用盆里的冷水擦身。我一边用毛巾搓身,一边环视屋内,看看窗外,望望闭着眼躺在床上的里纳尔迪。他长得挺帅,年龄跟我差不多,是阿马尔菲人。他喜欢当外科医生,我们俩是极好的朋友。我打量他时,他睁开了眼。“你有钱吗?”“有的。”“借50里拉给我吧。”

我擦干手,从挂在墙上的上衣口袋里掏出皮夹子。里纳尔迪接过钞票,躺在床上也没起身,就折好塞进裤袋里。他笑着说:“我得给巴克利小姐留个阔佬的印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经济上的保护人。”“去你的。”我说。

当晚在食堂里,我坐在牧师身边。听说我没去阿布鲁齐,他感到很失望,顿时伤心起来。他给他父亲写过信,说我要去,他们也做好了准备。我也同他一样难受,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本来我是打算去的,我试图说明事情如何一桩接一桩,最后他明白了,了解我的确想过要去的,于是就没事了。我先前就喝了不少酒,后来又喝了咖啡[17]和施特烈嘉酒,便带着酒意解释说:我们不做我们想做的事;我[18]们从不做这样的事。

别人争论的时候,我们俩聊着天。我本想去阿布鲁齐。我没去过路面冻得像铁那么坚硬的地方,那儿天气清冷干燥,下的雪干燥像粉,雪地上有兔子留下的踪迹,农夫们一见到你就脱帽喊老爷,那儿还能痛快地狩猎。我没去这样的地方,却去了烟雾弥漫的咖啡馆,一到夜里,房间直打转,你得盯住墙壁,才能使房子停止旋转。夜里醉醺醺地躺在床上,想着人生一切不过如此,醒来时有一种奇异的兴奋,也不知道究竟是跟谁在睡觉,黑暗中世界变得虚幻,虚幻得令人兴奋,每到晚上你又要变得稀里糊涂,毫不在乎,认为这就是一切,一切的一切,用不着在乎。突然变得很在乎也是有的,早晨有时怀着这样的心情从睡梦中醒来,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变得尖锐、苛刻、清晰起来,有时还为价钱争吵。有时还觉得愉快、甜蜜、温馨,便一同吃早饭、中饭。有时一点快感都没有,就想快点走到街上,但总是另一天的开始,接下来是另一个夜晚。我想讲讲夜里的事,讲讲夜里与白天有什么不同,讲讲白天若不是很清爽很冷的话,还是黑夜来得好;可我就是讲不出来,就像我现在讲不出来一样。不过,你要是有过这样的经验,你就明白了。他没有这样的经验,但他也明白我本来确实很想去阿布鲁齐,只是没去成,我们俩还是朋友,有许多相似的兴趣,不过也有分歧。他总是懂得我所不懂的事,懂得我搞懂了但总能忘记的事。不过当时我不晓得,后来才明白。当时,我们大家都在食堂里,饭吃完了,争论还在继续。我们俩停止了说话,上尉便嚷道:“牧师不开心。牧师没有妞不开心。”“我开心着呢。”牧师说。“牧师不开心。牧师希望奥地利人打赢这场战争。”上尉说,其他人都听着。牧师摇摇头。“不对。”他说。“牧师想让我们永远不进攻。难道你想让我们永远不进攻?”“不是。既然有战争,我想我们应该进攻。”“应该进攻。必须进攻!”

牧师点点头。“别捉弄他了,”少校说,“他人不错。”“这事反正他也无能为力。”上尉说。大家都起身,离开饭桌。

第四章

早晨,我被隔壁花园里的炮火吵醒了,看见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便起了床。我走到窗边往外望去。砾石小径上湿漉漉的,草上沾着露水。迫击炮响了两次,每次好像一股气流扑来,震动了窗子,震得我的睡衣胸襟也跟着抖动。炮虽然看不见,但显然是从我们头顶上开火的。跟那些炮挨得那么近,真让人讨厌,不过炮的口径不是太大,又令人欣慰。我望着外边的花园时,听见一辆卡车在路上发动的声音。我穿好衣服下楼,到厨房里喝了点咖啡,然后往车棚走去。

长长的车棚下并排停着十辆车。都是上重下轻、车头短小的救护车,一辆辆漆成灰色,构造像家具搬运车。机械师正在修理停在外面院子里的一辆车。还有三辆停在山里的包扎所。“他们轰炸过那炮兵连吗?”我问其中的一个机械师。“没有,中尉先生。那座小山把它掩护起来了。”“情况怎么样?”“还不错。这辆车不行了,但别的车还开得动。”他停下活计笑了笑。“你休过假了吧?”“是的。”

他往工作服上擦擦手,咧嘴一笑。“玩得好吗?”其他人也都咧嘴一笑。“挺好,”我说,“这辆车怎么了?”“不中用了。不是这个毛病就是那个毛病。”“现在是什么毛病呢?”“得换钢圈了。”

我走开让他们继续忙活,那车子的引擎打开了,零件散放在工作台上,看上去又丑陋又空荡。我走进车棚,一辆辆车看过去。车子还算干净,有几辆刚洗过,其余的积满尘埃。我仔细检查车胎,看看有没有划破或石头蹭破的地方。看来一切状况良好。显然,有没有我在那里看管车子,无关紧要。我还以为车子的保养,能否搞到物资,把伤病员从包扎所接走,从山里运到医疗后送站,然后把他们送到各自档案上指定的医院,这一揽子事情的顺利运作,很大程度上要靠我个人。显然,那儿有我没我并没有多大关系。“弄零件有什么困难吗?”我问那个中士机械师。“没困难,中尉先生。”“现在油库在什么地方?”“老地方。”“好。”我说,随即回到房里,去饭堂又喝了碗咖啡。咖啡呈淡灰色,里面加了炼乳,甜甜的。窗外是宜人的春晨。鼻子里开始有一种干燥的感觉,预示着这天晚些时候会很热。那天我去看了看山里的救护站,下午很晚才回到镇上。

我不在的时候,情况似乎更好一些。听说又要发动进攻了。我们所属的那个师准备从河上游某地点进攻。少校叫我在进攻期间负责那些救护站。进攻部队将从河上游一条窄峡上渡河,然后在山坡上展开。救护车停靠的位置应尽可能靠近河边,同时又要掩蔽好。当然,地点应由步兵来选择,不过具体还要由我们来运作。这样一来,你就有了一种运筹帷幄的错觉。

我浑身是灰,脏得不行,便上楼进屋洗刷。里纳尔迪拿着本《雨[19]果英语语法》坐在床上。他穿戴好了,脚蹬黑靴,头发油光发亮。“好极了,”他一看见我就说,“你陪我去见巴克利小姐吧。”“我不去。”“要去。求你跟我去,帮我给她留个好印象。”“好吧。等我把自己弄干净。”“洗一洗,就这样去吧。”

我洗一洗,梳梳头,两人就出发了。“等一等,”里纳尔迪说,“也许我们得先喝一杯。”他打开箱子,拿出一瓶酒来。“别喝施特烈嘉。”我说。[20]“不。是格拉帕。”“好的。”

他倒了两杯,我们伸出食指碰碰杯。格拉帕酒劲很大。“再来一杯?”“好吧。”我说。我们喝了第二杯,里纳尔迪放好酒瓶,我们下楼去。在镇上走起来挺热的,不过太阳开始下山,觉得也挺惬意的。英国医院是德国人战前盖的一幢大别墅。巴克利小姐在花园里。另有一位护士和她在一起。我们从树缝间望见了她们的白大褂,便朝她们走去。里纳尔迪行了个礼。我也行了个礼,不过比较随便。“你好,”巴克利小姐说,“你不是意大利人吧?”“噢,不是。”

里纳尔迪和那位护士聊开了。两人在笑。“真是怪——居然进入意大利军队。”“不是真正的军队。不过是救护队罢了。”“不过还是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我也不知道,”我说,“并非每件事都能说清楚的。”“噢,是吗?我受的教育告诉我是能说清楚的。”“那倒挺好啊。”“我们非要以这种方式谈下去吗?”“用不着。”我说。“这样好多了。不是吗?”“这棍子是做什么用的?”我问。巴克利小姐长得很高。她身上穿的在我看来像是护士服,金黄色的头发,黄褐色的皮肤,灰色的眼睛。我觉得她长得很美。她手里拿着一根细藤棍,外边包了皮,像是小孩玩的马鞭。“是个小伙子的,他去年阵亡了。”“非常遗憾。”[21]“他是个很棒的小伙子。本来想跟我结婚,却在索姆牺牲了。”“好惨烈的恶战。”“你也在场吗?”“不在。”“我听人说过,”她说,“这儿可没有那样的恶战。他们把这根小棍子送给我。是他母亲送来的。他们送遗物的时候,把这根棍子带回去了。”“你们订婚很久了吗?”“八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我也不知道,”她说,“我真傻没结婚。我本来是可以嫁给他的。可我当时觉得那样对他不好。”“原来如此。”“你爱过什么人吗?”“没有。”我说。

我们在长凳上坐下。我看着她。“你的头发很美。”我说。“你喜欢吗?”“非常喜欢。”“他死后我本想全部剪掉的。”“别剪。”“我想为他做点什么。你知道,我对那事情本来无所谓,可以都给他的。早知道的话,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我可以嫁给他,怎么都行。我现在全明白了。可他当时想去参战,而我却不理解。”

我没有作声。“我当时什么也不懂。我觉得给了他反而会害了他。我认为那样他也许会熬不住,后来当然他阵亡了,什么都完了。”“我不知道。”“噢,是的,”她说,“什么都完了。”

我们看着里纳尔迪在和那位护士聊着。“她叫什么?”“弗格森。海伦·弗格森。你的朋友是个医生,对吧?”“是的。他人很不错。”“那太好了。这么挨近前线,很难找到好人。这儿是挨近前线吧?”“相当近。”“无聊的前线,”她说,“但是很美。他们准备进攻吗?”“是的。”“那我们就有事儿做了。现在可没事儿干。”“你当护士好久了吧?”“快满15岁的时候开始的。他一参军我就当护士了。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傻念头,觉得他会到我的医院来。我想象他会带着刀伤,头上扎着绷带,或是肩膀中了子弹,很壮烈的样子。”“这是个很壮烈的前线。”我说。“是的,”她说,“人们都认不出法国是什么样子了。如果他们认得的话,恐怕仗就打不下去了。他受的不是刀伤,他们把他炸得粉碎。”

我一声没吭。“你认为战争总会进行下去吗?”“不会的。”“什么可以阻止它呢?”“总有什么地方要垮。”“我们会垮的。我们在法国会垮的。像索姆这样的仗来几次,那就不可能不垮。”“这里是不会垮的。”我说。“你认为不会?”“不会。他们去年夏天打得很不错。”“他们可能要垮,”她说,“什么人都可能要垮。”“德国人也可能。”“不,”她说,“我想不会。”

我们朝里纳尔迪和弗格森小姐走去。“你喜欢意大利吗?”里纳尔迪用英语问弗格森小姐。“非常喜欢。”“听不懂。”里纳尔迪摇摇头。[22]“Abbastanza bene。”我翻译道,他还是摇头。“这不好。你喜欢英格兰吗?”“不是很喜欢。你知道,我是苏格兰人。”

里纳尔迪茫然地看着我。“她是苏格兰人,所以她喜欢苏格兰胜过英格兰。”我用意大利语说。“但是苏格兰正是英格兰呀。”

我把这话翻译给弗格森小姐听。[23]“Pas encore。”弗格森小姐说。“真的吗?”“从来不是。我们不喜欢英格兰人。”“不喜欢英格兰人?不喜欢巴克利小姐?”“噢,那可不同了。你可不能这样咬文嚼字。”

过了一会,我们道了晚安就分手了。在回家的路上,里纳尔迪说:“巴克利小姐喜欢你胜过喜欢我呀。这是很清楚的。不过那个苏格兰小妞很不错。”“是很不错。”我说,其实我没怎么留心她。“你喜欢她吗?”“不喜欢。”里纳尔迪说。

第五章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拜访巴克利小姐。她不在花园里,我就来到停救护车的别墅边门。进门后见到护士长,她说巴克利小姐正在值班——“这是战争时期,你知道。”

我说我知道。“你就是加入意大利军队的那个美国人吧?”她问。“是的,小姐。”“你怎么会这么做?你为什么不加入我们的部队?”“我不知道,”我说,“我现在可以加入吗?”“现在恐怕不行啦。告诉我,你为什么加入意大利军队?”“我当时在意大利,”我说,“会讲意大利语。”“噢,”她说,“我也在学意大利语。真是美丽的语言啊。”“有人说两个星期就能学会。”“噢,两个星期我可学不会。我都学了几个月了。你想来的话,七点钟以后来看她吧。那时她下班了。不过,可别带着一大帮意大利人来。”“就是听听美丽的语言也不行吗?”“不行。就是看看漂亮的军装也不行。”“再见。”我说。[24]“A rivederci,中尉。”“A rivederla。”我敬了个礼,走了出去。以意大利军人的身份向外国人敬礼,还真难做到不尴尬。意大利人的敬礼似乎永远不提供出口的。[25]

这天天气很热。我来到河上游的普拉瓦桥头堡。进攻将从这里开始。去年还没法深入河对岸,因为从山口到浮桥只有一条路,路上有近一英里地段处在敌人机枪和炮火的控制之下。那条路也不宽,既不能解决进攻的运输问题,奥军还能把这里变成屠宰场。但是意军已经渡过河,在对岸往前推进了一点,占据了大约一英里半的奥军地带。这是个险要之地,奥军本不应该让意军占领的。我想这是彼此妥协的结果,因为奥军在河的下游也保留了一个桥头堡。奥军的战壕就挖在山坡上,距离意军防线只有几码远。那儿本来有一个小镇,可如今已是一片废墟。只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火车站和一座被炸毁的铁路桥,这桥无法再修复使用,因为它就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

我开车沿着窄路朝河边驶去,把车子停放在山下的包扎所,走过那座有个山肩掩护的浮桥,穿过被摧毁小镇和山坡边上的战壕。人人都在掩体里。那儿架着一排排的火箭,一旦电话线被割断,就可以施放火箭,请求炮兵支援,或者发放信号。那儿又静,又热,又脏。我隔着铁丝网察看奥军的阵地。一个人影也没有。我跟一个认识的上尉在掩体里喝了一杯酒,然后过了桥回去了。

一条宽宽的新路快要修好了,这路盘山而上,再蜿蜒曲折地通到桥那里。这条路一修好,进攻就要开始了。新路下山时穿过森林,呈现一道道急转弯。按照规程,所有的辎重车辆都要走这条新路,而让空卡车、马车、载有伤员的救护车和所有的回程车,走那狭窄的旧路。包扎所设在河的奥军那边的小山边,抬担架的人得把伤员抬过浮桥。进攻开始时,仍然要照此行事。就我所能观察到的,新路在开始变得平坦的最后一英里处,将不断遭到奥军的轰击。看样子可能搞得一团糟。不过我找到一个可以掩蔽车子的地方,车子开过那一段危险地带后可以在那儿躲一躲,等待伤员给抬过浮桥。我很想在新路上试试车,可惜路还没修好。路看上去挺宽,修得又好又高级,还有那一道道拐弯处,从山上树林的空隙看去显得非常壮观。救护车上装有上好的金属刹车,再说下山时也不载人,因此一般不会出事。我沿窄路开了回去。

两个宪兵拦住了车。原来落下一颗炮弹,我们等候的时候,又有三颗落在路上。炮弹都是77毫米口径的,落下来时发出一股嗖嗖的气流声,一记强烈明亮的爆裂和闪光,接着路上冒起一阵灰烟。宪兵挥手叫我们开走。经过炮弹落下的地方时,我避开地上的小坑,闻到烈性炸药味,以及炸裂的泥石和刚击碎的燧石的味道。我驱车回到戈里察,回到我们住的别墅,然后就照我说的,去拜访巴克利小姐,可惜她还在上班。

晚饭我吃得很快,吃完就赶到英军用做医院的别墅。那别墅确实又大又漂亮,庭院里种着很好的树。巴克利小姐坐在花园里一条长凳子上。弗格森小姐和她在一起。她们见到我似乎很高兴,过了不一会儿,弗格森小姐便找了个借口要走开。“我要离开你们俩,”她说,“你们俩没有我会很融洽的。”“别走,海伦。”巴克利小姐说。“我真得走。我得去写几封信。”“再见。”我说。“再见,亨利先生。”“可别写什么给检查员找麻烦的内容。”“别担心。我只不过写写我们的住地多么美丽,意大利人多么勇敢。”“那样你会得到奖章的。”“那敢情好。再见,凯瑟琳。”“过一会儿我去找你。”巴克利小姐说。弗格森小姐在黑暗中消失了。“她人不错。”我说。“噢,是的,她人挺好。她是个护士。”“难道你不是护士吗?”“噢,我不是。我是所谓的志愿救护队队员。我们干得很卖劲儿,可是人家不信任我们。”“为什么不信任?”“没事儿的时候,他们不信任我们。真有活干的时候,他们就信任我们了。”“这有什么区别呢?”“护士就像医生一样。要很长时间才当得上。做志愿救护队队员走的是捷径。”“原来如此。”“意大利人不让女人太靠近前线。所以我们的行为很特别。我们不出门。”“不过我可以来这里。”“噢,是的。我们又不是出家的。”“我们不谈战争了。”“这很难。战争无处不在,没法不谈。”“不管怎样,不谈得啦。”“好吧。”

我们在黑暗中对望着。我心想她长得很美,便抓住了她的手。她任我抓着,我便抓住不放,还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别。”她说。我的手臂还是搂着她的腰。“为什么?”“别。”“可以的,”我说,“来吧。”我在黑暗中倾身向前去吻她,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灼痛。她狠狠地扇了我一记耳光。她的手打在我的鼻子和眼睛上,我眼里本能地涌出了泪水。“真抱歉。”她说。我觉得我占了一点上风。“你做得对。”“非常抱歉,”她说,“我只是受不了不当班护士被人调情这一套。我不是有心伤害你。我真打疼你了吧?”

她在黑暗中望着我。我很生气,然而心里倒挺踏实,觉得就像下棋一样,一步步都看得很清楚。“你做得很对,”我说,“我一点也不介意。”“可怜的家伙。”“你知道我一直过着一种奇异的生活。甚至连英语都不讲。再说你又这么美。”我望着她。“少说无聊的话。我已经道过歉了。我们俩还合得来。”“是的,”我说,“我们已经不谈战争了。”

她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我端详着她的脸。“你挺讨人喜欢的。”她说。“不见得吧。”“你是挺可爱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倒想吻吻你。”

我瞅着她的眼睛,像刚才那样伸出手臂搂住她,亲吻她。我使劲地亲她,紧紧地搂着她,想逼着她张开嘴唇,可她的嘴唇闭得很紧。我还在生气,就在我搂着她的时候,她突然颤抖起来。我把她搂得紧紧的,可以感到她的心在跳动,这时她的嘴唇张开了,头往后贴在我手上,随即便趴在我肩上哭起来了。“噢,亲爱的,”她说,“你会对我好的,对吧?”

该死,我心想。我抚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她还在哭。“你会的,对吧?”她抬起头来望望我,“因为我们要过一种奇异的生活。”

过了一会,我把她送到别墅门口,她进了门,我走回家。我回到我住的别墅,上楼走进房里。里纳尔迪躺在床上,看了看我。“看来你和巴克利小姐有进展了?”“我们是朋友。”“看你那春风得意的样子,真像一只发情的小狗。”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像什么?”

他解释了一番。“你呢,”我说,“你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就像一只狗要——”“算了吧,”他说,“再说下去你我就要出言不逊了。”他大笑起来。“晚安。”我说。“晚安,小狗。”

我把枕头扔过去,扑灭了他的蜡烛,在黑暗中上了床。

里纳尔迪捡起蜡烛,点上了,又继续看书。

第六章

我到前线救护站去了两天。回来时天已太晚,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见到巴克利小姐。她不在花园里,我只好在医院办公室里等她下来。他们用作办公室的这间屋子,沿墙边有许多油漆过的木柱,上面刻着好些大理石半身像。办公室外边的走廊上,也有一排排这样的雕像。这些雕像完全是大理石质地,看上去千篇一律。雕刻这玩意总是有些乏味——不过,铜像看上去倒挺像回事。而那些大理石半身像看起[26]来像片坟地。不过坟地中也有一个好的——就是比萨的那个。要[27]看糟糕的大理石像,最好去热那亚。这医院原是一位德国阔佬的别墅,这些半身像一定花了他不少钱。我寻思是谁刻的,赚了多少钱。我想搞清楚那些雕像刻的是不是那个家族的成员什么的;可惜都是清一色的古典雕刻,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我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帽子。即使回到戈里察,我们还得戴着钢盔,不过那玩意戴着不舒服,再说镇上的老百姓尚未疏散,看着也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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