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友彬未来秘境系列:2042,背包里的天空(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8 07: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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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友彬

出版社: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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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友彬未来秘境系列:2042,背包里的天空

许友彬未来秘境系列:2042,背包里的天空试读:

1.不能放下大背包

“把背包放在地上!”

我坐在椅子上,双腿禁不住打哆嗦。我不敢抬起头来,只看见护士阿姨的白色大褂,还有白色布鞋。

我一直以为护士阿姨是那种说话轻轻柔柔、举止斯斯文文的女人。可是眼前这个护士阿姨,对我说话有一点儿粗鲁。她这一句话,就像一条鞭子抽了我一下,吓得我闭起眼睛。

护士阿姨,我真的很害怕。“小朋友,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把背包放在地上!”护士阿姨大吼。

听见。不只我听见,所有人都听见了。医院的大堂里有这么多人。护士阿姨,你这么大声一喊,谁还没听见?他们都会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护士阿姨,你叫我该怎么办?

我勉强憋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我很想放声大哭,但我又不想丢人现眼。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人,从来没有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我发怵,我彷徨,我无助。人的眼睛十分可怕,我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

求求你,护士阿姨,别再理我。

护士阿姨非但没有走开,反而步步逼近。

听见她的呼吸声,我侧身避开。

她不放过我,伸过手来拉我的背带,企图把背包拽起来。“你背着一个大背包,不辛苦吗?你不辛苦,我看了都辛苦。你把大背包放下来,不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着吗?”

我攥紧背带,不让她把背包扯开。

她却强硬地把背包提起。

我屁股一凉,离开椅面,整个人连同背包一起被她提起来。

这么多人在看着我,我的脸不知道往哪里放。眼泪控制不住,簌簌流下。“你这么轻?你没吃饭哪?”

护士阿姨一松手,我和背包又一起跌回椅子上。“唉,没有见过脾气这么犟的小孩子。哭?还哭?”护士阿姨把我弄哭,总算达到她欺负儿童的目的。她对我狞笑,搓搓双手,踏着胜利的步伐离去。

我低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一个人在公众场合,我没有安全感。

要是狗狗在我身边就好,偏偏狗狗又不在。医院不让狗狗进来。

妈妈,妈妈,你怎么还不出来?你怎么能够丢下我一个人在大堂里?

不要哭,我不要哭。我得冷静下来,理智地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最好跟斑鸠无关。

我担心的是,斑鸠会传染禽流感。可是没有听说过斑鸠会传染禽流感,妈妈是兽医,她也没有听说过。

这两年,禽流感来势汹汹,而且不断变异。去年2041年,禽流感叫作H4N11。今年2042年,禽流感叫作H4N12。

去年禽流感由乌鸦传染,特攻队砰砰砰地把乌鸦和黑色的鸟全杀死。今年禽流感由鸽子传染,特攻队又砰砰砰地杀死鸽子。

特攻队的处理方式,妈妈并不认同。妈妈认为控制禽流感应该有其他办法,不应该滥杀鸟类。人家说,医者父母心,妈妈是兽医,有禽兽的父母之心,于心不忍。

这么说也不对,如果妈妈是禽兽的母亲,我岂不是成了禽兽?

就当我是半个禽兽吧。那只飞来的斑鸠,我看了后深表同情,犹如见到同类。

那只斑鸠,昨天悄悄飞到我家车库,等待妈妈下班回来。它似乎知道我妈妈是兽医,扑上门来求救。它带伤而来,翼翅被枪弹射中。大概特攻队误把斑鸠当鸽子,对它下毒手。

别说特攻队糊涂,我也辨认不出。鸽子和斑鸠,看起来差不多。我开门迎接妈妈,狗狗跟在我身旁。狗狗嗅觉敏锐,发现了缩在墙根的鸟儿,告诉妈妈。妈妈走过去,躬身仔细观察。我叫道:“妈妈!小心!鸽子!禽流感!”“这是斑鸠,不是鸽子。”“斑鸠?”我走过去,看个清楚。

妈妈喝道:“风起,你走开,不要过来。”

我后退几步:“你不是说不会传染?”“虽然没听说过斑鸠会传染H4N12,不过,还是要小心。人家叫斑鸠为野鸽子,叫原鸽为鸽子。斑鸠跟原鸽不同属,斑鸠是斑鸠属,原鸽是鸽属,却同样归类在鸠鸽科之下。所以,现在我问你,为什么要小心?”

妈妈不失时机地教育我一番。妈妈也是我的老师,她教过我分类学,让我明白什么是界、门、纲、目、科、属、种。她每次教导我过后,都会提出一个问题,考核我的理解能力。

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一听就懂。我复述她教我的东西:“斑鸠是野鸽子,原鸽是鸽子。斑鸠是斑鸠属,原鸽是鸽属。斑鸠属和鸽属都同样在鸠鸽科之下,就是说,斑鸠和原鸽有很多相似之处。原鸽会传染H4N12,斑鸠也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我们必须小心。”“很好。”妈妈很满意我的答案。

我也很满意妈妈的称赞。

妈妈给斑鸠治疗,不准我和狗狗靠近,坚持要我和狗狗站在三米的距离以外。她也采取防范措施,戴上口罩和手套,洗手消毒。

她把斑鸠救活,自己却染了病,昨晚一夜咳嗽。

今天早上醒来,妈妈说她感到晕眩,昏昏沉沉,四肢无力,叫我们送她去医院。

我扶妈妈上车,妈妈的身体发烫。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输入医院的地址。狗狗坐在驾驶座上,陪我一起送她去医院。

医院外挂着一个牌子:“禁止携带宠物入内”。

狗狗不理,要跟我一起陪妈妈入内。

医院安保人员把我们挡在门外,不让狗狗进入医院大堂。

狗狗认为自己不是宠物,赖在门口,和安保人员对峙。

一个穿粉红色制服的护士走过来,帮我搀扶妈妈。“狗狗,你回去。”妈妈回头,带着责怪的语气对狗狗说。

妈妈的话在我们家有如圣旨,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狗狗只好讪讪地离开,随车回家。汽车有自动回航系统,无须人驾驶,狗狗回家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没有回家,一个人枯坐在这里。

我也不想一个人,可是穿粉红色制服的护士阿姨把妈妈带入诊疗室后,不让我入内,把我丢在大堂里。

大堂里这么多人,我乖乖地坐着,不惹任何麻烦,不与任何人打交道,井水不犯河水。像我这么守规矩的乖孩子,不想跟谁发生冲突,却偏偏遇上这个蛮横无理的白衣护士。

白衣护士阿姨咋咋呼呼的,让所有人都看着我,这是什么道理?

想到自己这么受委屈,不能不哭。

吧嗒吧嗒,地上一摊泪水。

那个可恶的白衣护士阿姨又走过来,手里牵着一个电拖把,像牵着一条狗。她放开电拖把,电拖把朝我冲来,停留在我两脚之间,咂吧咂吧吸去地上的泪水。“哭!哭!就会哭!你哭不要紧,地上湿了,别人滑倒怎么办?”

我捂住脸,挺直腰板,避免眼泪落在地上。

白衣护士阿姨继续奚落我:“只会哭,不听话,大背包顶着后面,怎么坐?瘦瘦小小的,不吃饭,顶着大背包,不听话,只会哭……”

她说得我一无是处,我的眼泪又源源涌出。“给你。”一只纤纤小手,拿着一张纸巾,伸到我面前。

我接过纸巾,擦眼泪,擤鼻涕。

好瘦的小手。

2.不敢跟陌生人说话

“你生病了?”小女孩声音沙哑,却很好听。如果要用一种物体来形容她的声音,应该是初生的嫩笋。

她就坐在我身旁,和我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她什么时候坐在我身旁?我来之前她就在这里?我来之后她才坐下?

我不知道,我从不留意其他人。

她咳嗽。我听见她捂嘴咳嗽的声音。“对不起,我生病了。”她说。

她生病,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病了几天,吃不下,瘦了三千克。你看,瘦成这个样子。”

我不敢看。我从来没直视过别人。我用纸巾盖住眼睛,擦拭泪水。“你生什么病?”

我没有生病。

我只在心里说,不敢跟她说。我从来没有和陌生人说过话。我只跟妈妈和狗狗说话。妈妈说过,陌生人会把我掳走。她说,风起,你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我说,我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所以陌生人会把我掳走。

这个小女孩,瘦骨嶙峋,应该不会把我掳走,更何况她正生病。听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不可能拉得动我。

不管她会不会把我掳走,我还是不会跟她说话。不是不想,是不敢,不习惯。“我患上H4N12,快要死了。”

我一激灵。她要死了?她这么说提醒了我,让我想起妈妈。妈妈会不会也患上H4N12?妈妈也要死了?妈妈死后怎么办?妈妈死后我怎么办?

这些问题我刚才都避免去想。我告诉自己,妈妈不会这么倒霉,斑鸠又不是鸽子。

小女孩说她也患上H4N12,让我难以置信。白皙的手,沙哑的声音,这么小的女孩,H4N12为什么不放过她?连她都会患上H4N12,还有谁是不可能的?

妈妈不可能患上H4N12。我有这个坚定的信念。这个信念就像一张防护网,保护我脆弱的内心。

小女孩坐在我身边,让我觉得H4N12离我很近。

她又咳了几声。咳嗽声像利刃一样刺过来,戳破我内心的防护网,担心和忧虑全从洞口涌进来。妈妈,你没事吧?你为什么还不出来?

我没有说话,小女孩还在跟我说话。“他们送我来这里,但是我知道,医生无法治疗我。”她嫩笋般的声音,没有悲伤,没有快乐,“他们能够做的,就是延长我的发病期,减少我的痛苦。”

她很奇怪,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们以为我能够像健康的人一样,在昏迷前快快乐乐地度过几天。”

妈妈说过,患上H4N12,一旦病毒入侵肺部,病人缺乏氧气,就会陷入昏迷状态。妈妈说,昏迷后的病人,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医生说,我还有七天快快乐乐的日子。”小女孩苦笑一声,“他们以为我会快快乐乐过七天,怎么可能?我不快乐。”

我明白她不快乐。面临死亡,有谁快乐得起来?她内心一定很悲痛,只是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我很想安慰她,却找不到该说的话。即使有该说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他们问我有什么最后的愿望,他们要帮我完成心愿。”

妈妈有什么愿望吗?她从来没有告诉我。“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怕说了妈妈不高兴,说了也没用。”

她这么想是消极的,她应该积极面对。“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愿,你想听吗?”

你告诉我,更没用,我又不能帮你实现愿望。“你不听,我就不说了。”

如果你愿意说,我可以洗耳恭听。“我要走了。你要听吗?”

我要听,但我还是低着头捂着脸,手里捏着纸巾。

小女孩站起来,弯下身子,近距离看着我的脸。“你还在哭?”

我从指缝间窥视她。一个清秀的女孩,脸白得像一张白纸,嘴唇暗紫色,眼睛大而明亮。“我在803号房。再见。”小女孩向我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她走远了。

我抬头看她。

她缓缓而行,轻盈的身体,飘浮的步伐,走向电梯口。

看着一个即将死亡的小女孩,我的心直往下坠。

她摁电梯钮,扭头看我一眼,对我一笑。

那一笑,扎我一下。不痛,舒服。

她挥挥手,走进电梯。

我举起手,太迟了。

她已经消失。

我一直盯着电梯口。

她没有再出现。“风起。”妈妈微弱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

我转头看去。“你怎么啦?”妈妈坐在轮椅上,穿粉红色制服的护士阿姨推着她。

我起身,奔向妈妈,眼睛潮湿。

妈妈伸出手,让我紧紧握住。

她的手凉凉的,我的手汗津津的。“别怕,风起。”“我怕,妈妈。”

我们跟随护士阿姨,进电梯,上七层楼,住入703号房。

3.不想让别人接管

我们住在703号房。

妈妈躺在病床上,手背拖着一条输液的硅胶管。

我在她身边躺下,面向妈妈,背后还套着一个大背包。

躺了老半天,妈妈什么也没说。她搂着我,就是流眼泪。“妈,你没事吧?”我这么问,有点儿像白痴。

妈妈躺在医院里,怎么会没事?“还有十天。医生说,还有十天。”妈妈低声说,语气平和,好像事不关己。可是,听在我耳朵里,如雷轰顶。十天!妈妈还有十天就会昏迷!我不能接受。

不!不是这个意思。或许妈妈是在说,还有十天就可以出院。“十天过后,会怎样?”“十天过后,我的肺部就会受病毒感染。不是普通病毒,是H4N12,目前无药可治。我会离开这个世界……”

不要!我全身战栗。

妈妈紧紧地抱着我,继续说:“风起,你不要害怕。”“妈,我怕。”“风起,我的人走了,灵魂会留在你身边,照顾着你。”

妈妈虽然读的是科学,却也相信灵魂。她相信灵魂是真实的,有一天可以用科学证明灵魂的存在。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灵魂,但我更相信活生生的人,可以抱在手里的妈妈,好过什么都看不见的灵魂。

我哭着说:“我不要灵魂,我要妈妈。”

妈妈继续说:“风起,别怕。你想念我时,就说出来。你说的话,我都能听见。”

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假设。灵魂没有耳朵,用什么听我说话?“我不相信。”我说。“风起,你相信我。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你对妈妈说话,妈妈一定会听见。”

妈妈这么说是在安慰我,也在安慰她自己。妈妈不能证实灵魂听得见,却对我说“一定会听见”。

我能说什么?妈妈在安慰她自己,我能反驳吗?我只能哭泣。

我们母子俩不再说什么,就这么抱着,哭得死去活来。

妈妈要死了,我救不了她。我觉得自己没有用,什么都不能做。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或许我帮得上忙。“妈妈,你有什么心愿?”

妈妈含泪扑哧一笑。“你问得好像医生。医生也是这么问我的。”“那你是怎么说的?”“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的心愿,不能对医生说。”“妈,那你跟我说,我愿意听,我要完成你的心愿。”“风起,你绝对能完成我的心愿。”

我瞅着妈妈,期待着妈妈给我一个任务。我赴汤蹈火,也要完成。“我的唯一心愿,就是要你好好活下去。”

妈妈不在,我如何活下去?

我想说我做不到,话到嘴边却转为:“妈,我会尽力。”

我得让妈妈安心,不能再让她受煎熬。“我安排了一个人,让她照顾你。”妈妈说。

啊?我霍地坐起。

安排一个人?不可能!我不可能面对别人。没有人可以取代妈妈。要是妈妈可以被取代,妈妈还是妈妈吗?“不,不要!妈,不要!”“风起,她是我的好姐妹。如果她答应照顾你,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别人我信不过,让她照顾你,我绝对放心。”

妈妈什么时候有一个好姐妹?她从来没有提起过。我家从来没有外人进来。我家只有妈妈、狗狗和我。“不,妈,我不需要别人。我有狗狗就够了。狗狗照顾我。”“狗狗毕竟是一条狗,有些事情它做不到。”“狗狗什么事情都做得到,它很聪明。”“狗狗的确很聪明,可是,它能教你读书吗?它能去银行提款吗?它能帮你去外面买东西吗?”

妈妈问得我哑口无言。狗狗比任何人聪明,可是它不能做一些平常人能做的事。“你还是需要一个人。我这个二妹……”“你的亲妹妹?”“结拜的姐妹,你可以叫她二姨。”“不,我不要。妈,你忘了吗?我有秘密,不可以见外人,不可以给别人知道。”

因为我有秘密,妈妈也不让我上学,怕同学知道我的秘密。她也不让我上社交网站,她怕我不小心把秘密泄露出去。“她早就知道你的秘密,她会守住你的秘密。”

她知道?妈妈说过,我的秘密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知道,现在怎么又说还有其他人知道?妈妈不是告诉我,不可以说谎的吗?她怎么可以对我说谎?

我心里有一团怒火,气呼呼地问:“妈,你不是说过,我的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

妈妈含着泪水瞅着我,说:“你出生的时候,也有别人在场。这些人后来都离开了我们,所以我才说,我们的世界里,你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我在琢磨着妈妈所说的有没有道理。

妈妈又说:“要不是我患上这个病,我也绝不会再见你二姨。我通知她来,是因为我不忍心抛下你一个人。我低声下气央求她,她才愿意来一趟。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我的要求。”“妈,就别叫她来了。我也不想见这个二姨。我不想见任何人,我也不敢。妈——”

妈妈摇头:“来不及了,她已经在途中,就快到了。”

我感到恐慌,五脏缩成一团。我不要,我不要找一个人来代替我妈。我不要,我跟妈妈生活在一块儿十年了。妈妈说,我们相依为命。除了狗狗,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这么多年来,妈妈已经像我身体的一部分,像我的一条胳膊,一条腿,心里头一块肉,怎能割舍?怎能替换?

我哭着扑入妈妈的怀里:“妈,我只要你一个,我不要二姨。万一你不在了,我就一个人。我宁愿一个人,也不要一个外人。”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风起,要不要让二姨照顾你,我们再看吧。二姨既然来了,你也该见见她,还有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和你一样,有一个同样的秘密。”

我精神一振。有人和我一样?我第一次听说。

我虽然没有和其他人接触,可是我上网,看电视,看新闻,看连续剧,看综艺节目,看《国家地理》杂志。芸芸众生,我盼望见到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可是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我坐直:“妈,二姨的儿子和我一样?”

妈妈颔首:“嗯,和你一样。”

我拍一拍身后:“也有一个大背包?”“没有,”妈妈摇头,“他的身世和你一样,同样的一个秘密。他没有大背包,却也很特别。”“他有什么特别?”“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不,不要叫他们来,我不要见到他们。”“风起,别怕。我知道你害怕,你害怕见到陌生人,这是我害的,我为了保护你,不让你接触其他人。可是,如果我离开这个世界,你长大了,免不了要接触外人。”

是的,在医院大堂,不管我多么自我孤立,我还是接触了外人。我不说话,别人也会来和我说话。可恶的白衣护士阿姨欺负我,可怜的小女孩关心我。好人或者坏人,我都感到害怕。“很多外人都不会理解你,他们会对你感到好奇,甚至会把你关起来。”

我会像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被关起来?“如果二姨肯照顾你,你就不需要面对其他人,你只需要面对她一人。她虽然不好相处,但她不会伤害你,会帮助你……”

我直打冷战。听起来是多么可怕的事,二姨不好相处,我却要面对她。“妈,你确定她会帮助我?”“我不确定。如果她答应我,就一定会帮助你。她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我信任她。”

不管妈妈怎么说,我还是不想让另一个人“接管”我。

但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妈妈已经拿定主意。妈妈的话,就是圣旨。

电话响起,妈妈按钮。接待处说,有一个人要见妈妈。

屏幕显示来客的影像。

妈妈回答,让她进来。

屏幕上的妇人小鼻小眼,脸色粉白,嘴唇薄且涂得红如樱桃。她的嘴角下撇,一脸怨气。

妈妈扭头对我说:“你二姨。”

我心里发毛,双手抱臂,浑身颤抖。

4.一个拳头挑战我

我觑二姨一眼,正巧她带着鄙夷的眼光睃我。

她比我想象中的矮小。

她嘴巴一撇,哼了一声。

我缩在妈妈身边,哇一声哭出来。“哭什么?叫二姨。”妈妈轻轻拍打我的手臂。

我捂着嘴巴,叫不出来。我不敢再看二姨,还有她的儿子。

那男孩蹦蹦跳跳,在我的眼角,是一团黑影。他穿着宽松的外衣,戴着鸭舌帽,头大身体大,驼背鸡胸。“海阔,叫大姨。”二姨厉声命令。“大姨!”海阔大声叫,声如洪钟,然后指着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叫风起,他和你同龄,都是十岁,不过,比你大两个月,你应该叫他风起哥。”妈妈说。

海阔粗声粗气地说:“不要。我不要叫他哥。他个子比我小,我比他强。我叫他风起。风起,下来。”

妈妈推一推我:“下去吧。去,跟海阔玩去。”

我不下床。离开妈妈,我会害怕。

二姨不屑地批评道:“整天黏着妈妈,像一条蚂蟥,没有骨头!”

我不想让她看不起,只好咬紧牙根爬下床。

一转身,一个大拳头在我眼前挥动。

海阔挑战说:“来,来打架!”

我猛摇头。“打你!打你!”他用拳头碰我的大背包。“海阔!不要打他的背包,他会痛的。”二姨喊。

是的,我会痛的。

海阔问:“那我要打他哪里,打他的胳膊?”“不准打他胳膊!他的骨头很脆,很容易被折断。”二姨又喝道。是的,我会骨折。

海阔不相信,问:“我这样一拳打下去,他的骨头就会断?”“会!”二姨肯定地回答。当然会。

海阔摘下帽子,露出光头:“我用头撞过去,他的骨头也会断?”“会!”

他那个光头,好像大铁锤,我会粉身碎骨。

二姨的回答让我惊讶。没错,二姨知道我的秘密,我的骨头中空,外层比较薄,一击即断。我从小到大,因意外跌倒骨折九次。妈妈不敢送我去医院,自己帮我接骨。她虽是兽医专业,对人体结构亦了如指掌。我家还购置了一架骨骼扫描器,专门用于扫描我的骨骼情况。

海阔对着我的脸喊:“喂,我不能打你,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不敢抬头,但我心里愤懑。不能打我,就问我怎么办?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非打我不可?不让你打,就是我的错?

我别过头去,海阔还是跟在我眼前,不依不饶地问我:“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我怒不可遏,喊了一句:“还能怎么办?”

这一喊,让我自己也吃惊。我跟他说话了!

这是我第一次跟外人说话。除了妈妈和狗狗,海阔是第三个让我开口说话的人。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看他反应怎样。

他并不生气,琢磨着我说的话,好像我说的话很有道理。“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海阔挠着头,“有了!我不能打你,你就打我。你打我啦!你打我啦!”

我连蚊子都不想打,还打人?

他攥我的手,拿我的手去敲他的鸡胸。“不要不要!”我尝试把手抽回来,可是他攥得太紧,我挣不开。

我又和他说话了,我说了“不要不要”。

二姨居然对我说:“你就打他吧!”

他这样骚扰我,我真的很想打他。既然他妈妈都同意我打他,我就往他胸口挥了一拳,成全他。

一拳打下去,啊!痛死我了!他的胸部好像铁板一样,硬邦邦的。我第一次出手,就这么出师不利。我抚摸自己的手,幸亏我没有使尽全力,不然,我的手指恐怕会骨折。

海阔哈哈大笑,非常得意。他转过身体,用背部对着我。“打我背后,打我背后,我背后也一样硬。”

我不敢再打,用手指敲敲他的背,果然咯噔咯噔响,像敲木板门。“打呀!打呀!”海阔怂恿。“不要。”我说。

海阔用光头对着我:“不然,打我的头。”

他的光头并不光滑,却看得出它硬邦邦的,像经过千锤百炼的金属。“不要,不要!”我轻轻拍打他的头。

海阔夸张地一叫:“哎呀!我晕倒了!”然后仰身倒下,背后落地。

他在地上像陀螺一样旋转。“晕了,晕了,晕了……”

我本来不敢看他,但他逗趣的样子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个陀螺对我说:“我晕了,晕了,不能够停止。风起,你坐在我肚子上。”

要不要坐在他的肚子上?

海阔越转越慢,催促我:“上来呀!”

我战战兢兢地坐上去。

我晃晃悠悠,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抓稳我的两只手,接着快转起来。

他喊道:“一、二、转!转……转……晕了,晕了晕了晕了……”

我坐在上面旋转,觉得很好玩,跟着他喊:“晕了,晕了,晕了……”

转了数十圈,我真的感到晕眩,伏在他的胸膛上。

海阔的胸膛凸起,圆圆的,好像一个反过来的铁锅。这就是海阔的特别之处吧。“我赢了!”海阔握紧拳头,兴奋地叫。妈妈和二姨正在说话,刚才我们“晕了”没有注意听,现在我才听见二姨的怒吼声。“不!不!你不用劝我,不用求我,我不会答应你的。我照顾一个孩子已经累坏了,不可能多挑一个担子。靖雯,你放过我吧。十年前,我被你害了一次,现在我不会再上当,你怎么说都没有用。”

二姨并不愿意照顾我。太好了!

我也不需要她。

妈妈哀求说:“樱子,风起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不麻烦人。要不是我要死了,我多么愿意陪他一辈子……”

二姨打断妈妈的话:“你去找别人,我有一个海阔已经够了,我都快崩溃了。你再塞一个给我,我会死掉。靖雯,你别烦我,你去找别人。”“要是我找得到别人,我还需要求你吗?风起是特别的孩子,没有别人适合带他。”“有,还有一个人。”“谁?”“他爸爸。你带他去他爸爸那儿,还给他爸爸。自己作的孽,自己受。”

我爸爸?我还有爸爸?妈妈不是说过,我爸爸在我出生后就死了吗?“樱子,我不能够让他跟那个人在一起。风起是一个好孩子,不能给那个人利用……”

我爸爸并没有死。妈妈说谎,蒙骗了我十年。

我愣住。妈妈对我说谎,我实在不能够原谅她。我还以为,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坦诚相对,不互相隐瞒,没有任何秘密。可妈妈居然……

海阔拉扯我的背包。“别碰!”我对他吼道。

他吓了一跳,眼睛睁得溜圆。他大脸,阔嘴巴,却又和他妈妈一样小鼻小眼。“我只是……想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我从他肚子上爬起来,看着他。我第一次面对面大胆地看着别人,然后我清楚地表明:“我背包里的东西是我的秘密,你别想知道。”

二姨过来,拽起海阔:“我们走。”

海阔问二姨:“妈,他背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二姨说:“那是他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海阔噘嘴,对我说:“你有秘密,没什么了不起,我也有秘密。”

二姨虎着脸,对海阔翻了一个白眼。

海阔吐一吐舌头,噤声不语。

二姨对妈妈说:“我走了。靖雯,我们这一生一世,就此别过。我这一生,做过多少对不起你的事,我也数不清。总之,我对不起你,在此向你道歉。”

二姨说完,给妈妈一个深深的鞠躬。

妈妈泪流满面,乞求道:“樱子,以前的事,都是过眼云烟。我只拜托你眼前的事,你就考虑考虑吧。”“不!”二姨断然拒绝。“樱子,请……”“不!不!不!”二姨连吼三声,拉扯着海阔夺门而出。

妈妈躺在床上,泪水从两边眼角流下来。

他们母子离开后,我走向妈妈,说:“你说过爸爸死了。”

妈妈一脸错愕地瞅着我,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没有回答。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是死是活?”

妈妈嗫嚅,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活……”

我咬牙跺脚,吼道:“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说完,我背着大背包离开。“你去哪里?风起……”妈妈不能下床,没有办法追过来。

我第一次对妈妈这么无礼,这么叛逆。

5.我也有一个心愿

我带着一脸泪痕走出703号房,经过702号和701号房,走向电梯口。

电梯口有几个人面向电梯而站,或许是护士,或许是病人。

我不敢抬头看,不敢停下脚步,从他们后面越过。

前面是一个紧急出口,我推开防火门,来到楼梯间。

这里没有人,我坐在台阶上,放开嗓子呜呜大哭。

哭了好一会儿,累了,静下来,只剩呼吸的声音。

一声叹息。谁的叹息声?楼梯间里还有其他人?

楼梯转折上下,上去是第八层,下去是第六层。叹息声从上面传来。我站起来,爬上台阶,在转弯处看见那个白皙的小女孩坐在台阶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她问:“又哭了?”“嗯。”我回答。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和陌生人说话,也是十年来的第二次。她是第四个让我说话的人。

我怎么啦?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爱说话?

她拍拍旁边的空位:“来,坐下。”

我居然乖乖听话,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你还有多少天?”她问我。

我不明白她的问题:“什么多少天?”

她问得完整:“你还能活多少天?”

没礼貌,哪有这样问人的?“我不知道,还有很多很多天吧,也许,很多很多年。我想,我会活到2100年。”

想不到我一口气对她说了那么多话。“你不是来这里等死的?”“不是。”“那你哭什么?”“我妈妈说谎。”

她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很好笑吗?有没有同情心?

她吸了一口气,又问:“你妈妈说谎,你也哭?”“她瞒了我十年,都不告诉我。”“瞒你什么?”“我爸爸没有死,她却说我爸爸死了。”

她认真想了想,然后下了一个结论:“她恨你爸爸。”“她恨我爸爸,就可以说我爸爸死了吗?”“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什么,你叫什么名字?”“风起。”“我叫豆白。”

豆白?是的,她像豆腐一样白。“风起,我的意思是,你妈妈瞒你,是因为她有苦衷。”

她站在妈妈那一边,替妈妈说话。

为什么她不站在我这一边,为我着想?“什么苦衷?”“如果她告诉你你爸爸没有死,对你不好。”“什么不好?”

她为妈妈找托词,讷讷说:“不知道。一定是……这件事对你有不好的影响,所以你妈妈才不说。”“为什么?”我就是不相信。“因为她爱你。”

爱?爱就要隐瞒吗?不成理由。“要是她爱我,就应该告诉我。我什么事情都告诉她,没有半点儿隐瞒。我对她,从来不说谎。这就是真诚。爱不是应该真诚的吗?”“那是因为你单纯,你还小,才这么想。大人的想法比较复杂。你几岁了?”“十岁。”我小声说。“所以我说,你还小。我十一岁。”她做出一副大姐模样。豆白娇小瘦弱,看起来像八岁。“你才比我大一岁,就懂得很多?”“我懂,因为我和你一样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妈妈。妈妈想很多,想法很复杂。有时,她告诉我,就把你爸爸当作死了。”“你也从小没有爸爸?”“不,我去年才没有爸爸。爸爸背叛妈妈,妈妈不能原谅爸爸,带我离家出走。”

我明白“背叛”的意思,就是说她爸爸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你爸爸疼你吗?”“疼。妈妈说,爸爸最疼的人就是我了。”“你想念你爸爸吗?”“不!他对不起我妈妈,伤我妈妈的心,我也不能原谅他。”“你不想见到你爸爸?”“不想。想也不要见。我知道他想见我,我不让他见我,惩罚他,让他也伤心。”

豆白真狠,刻意要让另一个人伤心。“你爸爸知道你生病吗?”“不知道。不让他知道。等他知道时,后悔莫及,要看我也来不及了。”“那他一定伤心透了。”“活该!让他终生遗憾。”“你很残忍。”我批评她。“残忍?我爸爸对我妈妈更残忍。我妈妈说,我会得这个病,是爸爸害的。”“怎么可能?谁都知道,H4N12只有鸟传给人。”“我妈妈信佛,相信因果报应。我爸爸是特攻队队长,去年杀乌鸦,今年杀鸽子。我才会受鸽子攻击,染上这个病。”“你受鸽子攻击?”“上星期,我上学时,一只受伤的鸽子从屋檐掉下来,落在我身上,对我猛啄。”“所以,你也认为,你患病是你爸爸害的?”“我倒没这么想。我生爸爸的气,是因为他害我妈妈伤心。我要他也伤心。”“你让一个人伤心,你就会快乐吗?”

豆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幽幽地说:“不会。我让一个人伤心,我自己也很不快乐,非常不快乐。”

我的话说得不错,说得有道理,豆白听上心了,终于明白不该伤她爸爸的心,感到愧疚。我劝她说:“你还有七天的时间,可以弥补。”“弥补?”“让你爸爸知道你生病,让他来看你。”

豆白叫起来:“你疯了吗?我不是说过,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让他终生遗憾。”“可是……”我结巴起来,“你爸爸伤心……你……也不快乐……”

豆白澄清说:“我不快乐,不是因为我爸爸,是因为另一个人。”“谁?”“我奶奶。”“你奶奶也很疼你?”“她最疼我了。爸爸和妈妈都很忙,白天不在家。白天在家照顾我的,晚上陪我睡觉的,都是我奶奶。陪我玩耍的,做饭给我吃的,讲故事给我听的,也是我奶奶。”“可是,你却让她伤心。”“是的,因为她帮爸爸说话。”“你爸爸是她儿子,她是你爸爸的妈妈,妈妈当然会帮儿子啊。”“当时我没有这么想,我气在心头。去年,妈妈要带我离家,奶奶阻止,不让我们走。奶奶帮爸爸说话,骂妈妈。她对妈妈说,你踏出家门一步,就别回来。我很生气,拉着妈妈离开,回头对奶奶说……”豆白哽咽,说不下去。“你说什么?”“我骂奶奶:‘臭奶奶,我们才不想回来,永远都不回来了。我不要你这个臭奶奶,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你不该这么说她。”“是的。她当场哭了,瞪大眼睛看着我,眼泪稀里哗啦流下来。”

我看着豆白哭,不知怎么安慰她。

豆白继续说:“我的心愿,就是回家向我奶奶道歉,请她原谅我。”“那你就回家向你奶奶道歉。”“我不能回家,妈妈不让我回奶奶家。”“你可以打电话回家呀。”“我试过了,爸爸把家里的电话号码换了,我打不通。奶奶又没有手机。”“你可以上网联系呀。”我这么说有点儿心虚。我自己从来没有上网联系过别人,也不知道如何联系。“奶奶也不上网。”“那怎么办?”“我只能祈祷。”“你祈祷奶奶不要伤心?”“不。我相信有上帝,我相信有天使,我祈祷……你不要笑我。”

豆白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我。“我不笑你,你说。”“我祈祷,有一个天使,从窗口飞进来,把我带回家,带我飞进奶奶的窗口,让我向奶奶道歉。”

豆白的心愿就这么简单。“你希望奶奶怎么做?”“奶奶什么都不必做。她能够原谅我,自己不再伤心,我就死而无憾了。”

豆白临死前只想做这两件事,要爸爸伤心,要奶奶不伤心。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你自己呢?”“我自己什么?”“你希望自己怎样?”“我希望自己怎样?我自己会死,我知道,还有七天就会死,就这么多。”豆白黯然地说。“你害怕吗?”“害怕。开始时很怕,现在也不怎么怕了。我想,如果死后,什么都没有,没有快乐,没有痛苦,那我怕什么?如果死后有天堂和地狱,我也不怕,我这么小,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会上天堂,不会下地狱。”

我很佩服豆白,如果是我,我会很害怕。我害怕,死后不知道会怎样。因为不知道,所以我害怕。就像在黑暗中,因为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所以就害怕。

豆白浅浅一笑,又说:“我相信有天堂。每一个好人,都会上天堂,或许早去,或许迟去。我只是早走一步。我相信我在天堂里,会等到奶奶,会等到妈妈。爸爸也许不会来,他做了坏事……”

豆白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瞅着我,说:“我相信,有一天,我也会等到你。”

我脸颊发烫:“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豆白捏了一下我的脸颊:“你这么爱哭,心肠这么软。别人说一句谎话你都受不了,怎么可能去干坏事。”

我摸着脸颊,心想,谁知道我长大后会不会像豆白的爸爸一样变成坏人。不过,我不想做坏人。“你呢?你的心愿是什么?”“没有。”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真的没有?”

我想了想,有。

我的心愿是——帮助豆白完成心愿。

6.我是不完全人类

我回703号病房去时,轻轻推开房门。

穿粉红制服的护士阿姨站在病床旁咕哝,好像在劝妈妈。

妈妈坐在床上面向房门,没有理会她。她见我开门进来,眼神才出现光芒,露出一丝笑意,然而,笑意很快就消失在她的愁容里。

我只离开妈妈一个多小时,妈妈已苍老两三年。

护士阿姨说:“风起,你来得正好,你不在,你妈妈不肯吃东西。”“我等你一起吃。”妈妈无力地对我说。

我没有表情,我不知道自己没有表情是什么表情,但肯定不是好脸色。

护士阿姨问妈妈:“你要在床上吃,还是在餐桌上吃?”

妈妈说餐桌上。

护士阿姨搀扶她下床。

我在餐桌上吃,如果妈妈选择在床上吃,那我们两人就无须面对面。

护士阿姨扶妈妈过来,坐在我对面。

我们订的食物已经摆放在桌上。

妈妈瞅着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妈,吃饭吧。”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情绪波动。

我担心我们开口说话,话头不对,我不高兴了,情绪开始澎湃,妈妈也会不高兴,情绪跟着澎湃,那么她就吃不下。我不希望她不吃饭。我叫她吃饭,不表示我原谅了她,她还欠我一个交代。吃完再说,要打仗也必须先让战士填饱肚子。

护士阿姨发现情况不对,退了出去。

掩上门前,她说:“你们慢慢吃,吃饱再叫我。”

我吃鲑鱼肉、椰菜花和马铃薯泥。

妈妈吃炖肉、香港菜心和蘑菇汤。

我们吃鱼吃肉,就是不吃鸡鸭,也不吃鸡蛋鸭蛋。

妈妈吃了几口,停顿下来,开始颤着声音说话:“二姨说的你爸爸,那个人其实不是你真正的爸爸。”

我没有回答,低头吃饭。

平静,平静,且听她怎么说。

那个人不是我爸爸,那个人是谁?

那我爸爸是谁?

妈妈看透了我,知道我心中的疑团。她说:“我也不知道你真正的爸爸是谁。你是被制造出来的,你是人工制造的。”

我看了妈妈一眼。

我是人工制造的?是机器做出来的?不是你生出来的?妈妈读懂我的眼神,解释说:“你是我生的,那是毋庸置疑的。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是你妈妈,你的亲妈妈。”

我又看了妈妈一眼。你说话前后矛盾,又说我是人工制造的,又说我是你亲生的?“一个胚胎的形成,需要一个男人的精子和一个女人的卵子……”

妈妈又在给我上课。不过,这些常识,她早已教过我。“……卵子是从我身体取出来的,精子我不知道是谁的。精子和卵子在试管里结合,形成受精卵。这个受精卵被做了手脚,做什么手脚,我不是很清楚,总之有一部分的DNA从里面截取出来,有一部分的DNA从外面接驳进去……”

这不就是基因工程吗?

不出我所料,我正是基因工程的产品。

有关方面的争论,我已读过。在人类胚胎上动基因手术,是不被允许的,是犯法的。我早就料到我是一个基因宝宝,我是一个一出生就违法的人。“……那个帮你做手脚的人,叫作井本医生……”

井本?很奇怪的名字。“……他给受精卵做了手脚后,把受精卵放回我的肚子里……”

不是肚子,是子宫。

要是那个受精卵没有受到干扰,我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井本医生,你真可恶!我本来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普通人,为什么你在我出世前就替我动刀?“你二姨说的你爸爸,指的就是井本医生。”

妈妈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专心吃饭。

井本医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不是在做实验?

我忍不住问妈妈:“所以,我是井本医生的实验品?”

妈妈没有看我,清楚地回答:“是的。”

我又发问:“为什么他要做这个实验?”

妈妈又说:“我不知道,我也是被他欺骗的。或许,他想对人类进行报复。”

对人类进行报复?井本医生不是人类?“井本医生不是人类?”“他自称‘不完全人类’。”“不完全人类?什么意思?”“像你一样。”“他也和我一样?”“井本医生和你不一样。他的身体构造和你不一样。”

我明白了,妈妈是说,我也是一个不完全人类。

妈妈又说:“井本医生也是一个实验品。”“他也是一个基因宝宝?”“是的。”“他有什么特征?”“黑猩猩的身体。”“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人类的头,黑猩猩的身体。”

我一个愣怔。

人头兽身,简直是半人半兽,他是不完全兽类,哪算不完全人类!“井本医生虽然有黑猩猩的身体,却有一个非常好的头脑,智商很高,是一个医学奇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好人……”

后来他变成坏人?“……他本来研究禽流感,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世,愤世嫉俗,利用我们制造不完全人类。”

妈妈说“我们”,“我们”是谁?是她和我,还是她和二姨?二姨也生出一个不完全人类?“海阔也是不完全人类?”

妈妈看着我,犹豫良久,才说:“是。”“海阔有什么特征?”“那是他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我平复的心情又被激起波涛,我怒喊:“妈!你又要隐瞒我?你隐瞒我这么多,还不够吗?”

妈妈用平和的语气说:“风起,你别激动。我不能告诉你海阔的秘密,正如二姨不能告诉海阔你的秘密。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隐私权。”

我想起二姨对海阔说不能告诉他我的秘密,海阔也能接受,为什么我却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对妈妈怄气,因为她说过爸爸早已死亡。“好,海阔的事就不说,可是你为什么说爸爸已经死了?”

妈妈蹙眉:“你还怪我?你四岁时,不断问我爸爸在哪里,我无法回答,又不知道谁是你爸爸,才说你爸爸死了。”

我咬住话头不放:“为什么你要撒谎,为什么你不能老老实实地说出真相?”

妈妈苦笑:“你要我在你四岁时就说出真相?告诉你,你是一个基因宝宝?告诉你,你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你那么弱小,若对你说出真相,真相对你将是多么大的伤害!”“那么,你就可以说谎吗?说谎不是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吗?”

妈妈说过,说谎是可耻的行为,谎言就像糖衣毒素,听的人暂时觉得舒服,却受到无形的伤害。“我说的是善意的谎言……”

借口!善意的谎言都是借口。我不相信谎言会有好结果。“……更何况,我并不想永久隐瞒你。我想等你长大,明白事理后再告诉你。人算不如天算,我时日无多,我快要死了,已经准备在这几天,找一个适当的时候告诉你。怎知你二姨一来,就这么唐突地说出来……”“你自己做错了,还怪二姨。”我不满意妈妈的解释。“好,妈妈错了,妈妈向你道歉。风起,妈妈的谎言对你造成了伤害,妈妈感到非常歉疚,请你原谅妈妈……”

妈妈的眼睛泛着泪光。

妈妈这么郑重其事,我反而不知所措。“妈,那倒不用……”“你不原谅我?”

我走过去,抱住妈妈:“妈,我早已原谅你了,我不怪你,我只是爱发脾气,对不起。”

我们母子俩又言归于好。

我相信妈妈,她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我不可能是井本医生的儿子,我身上没有黑毛,我没有黑猩猩的身体。更何况,井本医生的下半身是黑猩猩,只能生成黑猩猩的精子。黑猩猩的精子,不可能生出我来。“吃吧,你还没吃完。”妈妈把我推开。

我们默默吃完晚餐,按钮让护士阿姨进来收拾。

护士阿姨喂妈妈吃药。

妈妈拿着一颗黄色椭圆形药丸,很小心地问护士阿姨这是什么药。

护士阿姨说:“这是一颗止痛药,也是一颗安眠药。你吃后,会睡十二个小时。”

妈妈看我,犹豫着要不要吃。

我点头。

妈妈把药吞下。

护士阿姨离开前叮嘱我早点儿休息,不要乱跑。

妈妈两眼一直盯着我。盯着盯着,她闭上了眼睛,呼呼入睡。

我把大灯熄灭,把墙角的落地灯调暗。是时候了。

7.收在背包里的天空

灯暗后,我的心渐渐明亮,想着妈妈的话。

妈妈的谎言伤害了我吗?

没有。要是她当年不说谎,我弱小的心灵可能遭受更严重的伤害。所以妈妈当年说谎情有可原,是必要的。可是,从小妈妈就教导我不要说谎。我小时候不可以说谎,妈妈却在我小时候对我说谎,这让我觉得不公平,有以大欺小之嫌。而我曾说过一个小小的谎言,妈妈就给我一个不小的惩罚。

那是前年的事了,那时我在阳台上,风猎猎吹来,吹得我家屋檐泠泠作响。我家屋檐边,就在椽子的一端,挂着一串青铜风铃,声音清脆响亮。我对那风铃感到好奇,取下来看,玩得正高兴,妈妈就回家来了。

妈妈看见我手里的风铃,脸色沉下来,问我是谁把风铃取下的。我要推卸责任,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说是狗狗拿给我的。这个谎言说得太愚蠢了,风铃挂在屋檐边,屋檐离地那么高,狗狗根本够不着。能够把风铃取下来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撒了谎,妈妈罚我在白纸上写毛笔字,写十行“我以后不再说谎”。写毛笔字简直要了我的命,写得不好妈妈又不肯罢休。

我说谎要被惩罚,妈妈强调,家有家法。既然家有家法,为什么妈妈撒一个大谎却能逍遥法外?

现在我想起这件事又能怎样?我总不能叫妈妈用毛笔给我写十行“我以后不再说谎”。不,我不想惩罚妈妈,我爱她。我想起这些事,只是就事论事,论大人说谎和小孩说谎的不平等待遇。掌权的人,总不会依法惩罚自己。每个大人都这样,我不怪妈妈。

我不怪妈妈说谎,我早已原谅她。现在,我反而希望妈妈说谎,说一个更大的谎言。希望明天她醒来,对我这么说:“风起,昨天我欺骗了你,其实我没有患上H4N12,我只是伤风咳嗽喉咙痛,故意说成严重的疾病,看你会不会紧张。”

这个谎言,虽然令我肝肠寸断,我却一点儿也不会介意,反而会大笑三声。这是多么美丽的谎言,多么善良的谎言!而妈妈说我爸爸去世的谎言,一点儿都不好笑,完全没幽默感。这哪算善意的谎言?简直是个糟透了的谎言。

当然,我不怪妈妈,我亲爱的妈妈,只是缺少幽默感。这些事,不该提起。过去的事,既往不咎,我不应该把它留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是我不对,想不开,放不下。

爱妈妈就应该相信妈妈。妈妈是对的,这个世界上需要善意的谎言,我毋庸置疑。妈妈说我没有爸爸,即使是谎言,我也愿意相信。没有爸爸就没有爸爸,我活了十年,日子里不曾有爸爸,也不见得会少一根毛。

妈妈患上H4N12,剩下最后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我不能够为妈妈做些什么,只希望不再惹妈妈生气。妈妈的心愿是,要我好好活下去。接下来的日子,我必须让妈妈相信,我会好好活下去。即使“好好活下去”是一个谎言,那也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豆白也剩下最后几天。她有一个心愿,我现在就要帮她完成心愿。她需要一个天使,我就变成一个天使。我不是真的天使,但是我有天使的外貌。让她以为我是天使,也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站起来,卸除大背包。大背包并不是大背包,它是一个包住大翅膀的袋子。我有一双大翅膀,大翅膀能够把我带上天空。翅膀是属于天空的,天空是属于我的。可是,我只能把大翅膀折叠起来,把天空收进一个大背包里面,我觉得太憋屈了。

大翅膀是我非人类的一面,也是我超越人类的一面。说我是不完全人类,不如说我超越完全人类。说我超越完全人类,也不完全对。我人类的一面,不比正常人类好。我的手脚比常人瘦弱,看起来好像身体吊着四根竹子。我的手脚明显营养不良。

我的营养被大翅膀吸取。大翅膀长得壮硕,羽毛洁白丰富,是我身体最美好的部分。我觉得自己很可怜,最美好的部分却是最见不得人的部分。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的翅膀,只能将它紧密地包裹起来。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我才能卸下背包,面对大镜子,孤芳自赏。

这双大翅膀,没有让我感到自卑,反之,我感到自豪。翅膀没有什么不好,它是一个优越的器官。要是人人都有翅膀,翅膀就不是问题。问题是别人没有翅膀,唯独我有翅膀,让我显得与众不同,不,显得异于常人。

如果和别人差异太大,有再好的东西也不是好事。如果只有你会飞上天,别人都不会飞上天,别人也不让你飞上天。你会飞上天,本来是你自己的事,可是别人不让你飞上天,你会飞上天的事就变成所有人的事。所有人都把你的事当作是他们的事,就不是一件好事。

井本医生给我这双大翅膀,我不知道应该感谢他,还是应该憎恨他。我憎恨的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现在,英雄要用武了。我把餐桌和椅子轻轻推向角落。有足够的空间,我可以把翅膀完全伸展。我轻轻拍打翅膀,舒活筋骨。

妈妈发出阵阵的鼾声,好像阵阵海浪声。她睡得很香。

我推开窗子,月黑风高,天空像泼出去的墨,留白处星光闪烁。窗口对面是医院的另一栋病房大楼,死气沉沉。有些病房关了灯,有些只剩暗黄的灯光,有些拉上窗帘。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站在窗边,没有人看过来。

我看着楼下地面,下面有一个公园,有小亭、小岛、小湖、小路、小桥、花丛、树木、椅子,就是没有人。就是这个时候,时势造英雄!英雄悄悄把头伸出窗外,张开翅膀,准备起飞。

豆白住在803号房,我这里是703号房。如果医院每层病房的设计相同,803号房就在我上面。我不能够让人家看见,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飞入803号房。但愿803号房的窗口是敞开的,让我轻易飞入。

不,我还担心另一件事,担心豆白房间里有其他人。如果她妈妈或者护士阿姨在里面,我就不能够进入,不能够让其他人看见。所以,我不能贸然飞入她的窗口。我得在外面悄悄窥视,确定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才能进入。

我拍打翅膀,扑棱棱飞起。嗖!

8.用大谎言盖小谎言

我趴在豆白病房的窗外,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朝里面看。

没看见人。

房间收拾得很整齐,被子叠得方方正正。

豆白不在床上。她出去了?她死了?这个房间不是803号房?

我不能久留,得立即离开。我应该回自己的房间去,可是我忽然心血来潮,很想飞翔。

我拍动翅膀,往高空飞去。

以我的智慧,我知道,只要我离地面远,人们就不会看到我。他们看到的,只是白色的翅膀。他们会以为是一只鸟。

如果人类以为我是一只鸽子,也许会举枪射杀,但我不怕,只要我飞得够高,他们的子弹射不着。

我在高空翱翔,十分过瘾。

再回头时,发现豆白病房的窗帷上人影晃动。有人在窗帷后面,落地灯把人影投射出来。

小女孩的影子,应该是豆白。

我扑向玻璃窗,侧脸看去,终于看见豆白。

豆白穿着水蓝色睡袍,站在茶几旁。

她一手拿着瓷杯,一手按着水壶,将水壶里的开水注入瓷杯里。

我要推开玻璃窗,推不开,窗子被拴住了。我敲打玻璃窗。“咯咯咯。”

豆白望过来,一惊,瓷杯从她手里坠落,哐啷一声。

她快步走过来,拉开玻璃窗,嗔道:“你怎么从外面爬上来,太危险了!”

我钻入窗口,跳进房内。“我不是爬上来的,我是飞进来的。”“不好笑。”她白了我一眼。

她没有看见我身后的翅膀?“我是一个天使,从天上飞进来的天使,要来圆你的心愿。”这是我善意的谎言。

豆白瞪着我,怒道:“你是风起!你开什么玩笑!这样冒险值得吗?跌下去摔死了怎么办?你活得好好的人,却不懂得珍惜生命!”

她不相信我的谎言。

我真失败,第一次说谎,就被当场揭穿。

我转过身子,让她看我的翅膀:“你看,我有翅膀,我真的是天使。”“别玩了!”她挥手扫开我的翅膀,“这种翅膀,我也有一对。”

她也有翅膀?

我看她背后,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跟妈妈和狗狗出门。我挨着妈妈,不敢看路人。狗狗拉扯我的裤脚,然后轻声叫我看路边的女孩。那个女孩背向我,也有一对白色的大翅膀。我以为找到同类,很高兴。走近一看,才知道那对大翅膀只是一个装饰品,是假的。

豆白一定以为我戴着一对假翅膀。“豆白,你看好。”我慢慢伸展我的翅膀,徐徐扇动。“电动的?”豆白睁大眼睛。“真的,我真的能飞。”这一句,不是谎言。

豆白半信半疑,伸过手来,捏了捏我的翅膀。“疼。”我说。

她将手指插入羽毛中,触及我的皮肤,然后惊叫:“真的!有体温,你的身体很热。”

是的,我的体温比一般人稍高。

豆白捧着我的脸:“你是天使?”“我是天使。”我撒谎,充满善意。“可是,今天下午,你和我说话,你明明是风起,是一个爱哭的孩子。”

说了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大的谎言来掩盖。“我们天使,不是完全神圣的,也不是万能的。我们也有情绪,伤心的时候也会哭。”“你妈妈也是天使?”豆白问。“她……”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说谎还需要机智,我灵光一闪,编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她有天使的心,没有天使的翅膀。”“她是半个天使?”“可以这么说。”我的心里虚而不实。“嗯,”她似乎满意我的答案,“那你来,是为了带我去见我奶奶?”“是的,我就是来带你去见你奶奶的。”

豆白合掌,眯眼,喃喃自语。相信她在感谢上帝。

我成功撒了谎,不过心里却非常不舒服。

豆白握着我的手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再迟几分钟,我吃了安眠药,就不能跟你去见我奶奶了。”

床头柜上,放着和妈妈同样的安眠药丸。“好吧。你现在抱着我飞出去。”豆白侧身站在我面前,一手揽住我的脖子。

我的心怦怦跳,伸手来了一个“新娘抱”,把她托起来。

天!她很沉,我手骨快断了。

我踉跄向前走两步,把她抛在床上。

豆白弯起上半身:“你要做什么?”“我……”我抱不动她,却说了另一个理由,“我不知道你奶奶住在哪里。”“你不是天使吗?”“我是天使,可是天使不是万能的。”“好吧,”豆白从床上跃起,走向床头柜,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我们用导航系统。”“你要给我指路。”我说。“没问题。”豆白又走过来,等我抱。

我想起我的身体结构,我的手脚骨瘦如柴,我的翅膀强健有力。我不能用双手抱她,可以用翅膀驮她。

我转身,蹲下来,把翅膀伸向前面:“我背你,你爬上来。”

豆白贴住我的背后,用两手钩住我的肩膀。“不,不,再高一些,这样你可能会滑落的。”

她往上一耸,手臂抱住我的脖子,两脚夹住我的腰间。“对了,这样就对了。可是,手臂不要箍得太紧,否则我不能呼吸。还有,不要把电脑放在我眼前,我看不见。”“对不起。”她放松手臂,说,“你这个天使,好像能力有限。你确定你能够带我去找奶奶?”“没问题,豆白,你要相信我,我会飞,而且飞得很好。”

我两腿使劲一蹬,挥动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哇!”她兴奋地惊呼。

9.一种高度一种心态

我奋力高飞。“哇!哇!”豆白不断惊呼。

我知道,高飞的感觉实在美好。空气、寒风、黑暗、辽阔、无边界……那种感觉就是拥有整个天空。

那种拥有天空的感觉在我三岁那年才体会到。那年我的羽毛早已经丰满,翅膀已经壮大,手脚仍然弱小。

我本能会飞,也看过鸟飞翔。但是我不能自由飞翔。

妈妈因为别人不会飞,就不让我在外面飞,狗狗也监视着我。

三岁之前,我只能在晚上,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上一下地飞。

我的房间不算小,若只是让小孩子走动和游戏,是一个宽敞广阔的好地方。但要让一个小孩子飞翔,却显得局促狭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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