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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8 23: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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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马修·格雷戈里·刘易斯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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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士

修道士试读:

译本序

在西方文学史上,曾出现过众多有影响的小说流派,哥特式小说就是其中有影响且颇为独特的小说流派之一。哥特式小说,简言之,即一种恐怖和鬼怪小说。在英语中,“哥特式”(Gothic)具有“野蛮”、“中世纪”、“超自然”三种含义。这种小说多以中世纪的古城堡或修道院为背景,描写由于满足个人情欲或争夺财产而引起的谋杀、迫害等笼罩着神秘恐怖气氛、具有怪诞紧张情节的不寻常的故事。它流行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18世纪下半叶,欧洲一些国家掀起一股大兴中世纪哥特式建筑的热潮,尤其是英国人,对哥特式建筑推崇备至,竞相修建。1764年,英国作家霍勒斯·沃波尔在其哥特式城堡里创作了以中世纪英国为背景的充满了罪恶和残忍凶杀的小说《奥特朗托堡》,由此开创了西方哥特式小说的先河。哥特式小说的兴起与当时人们对中世纪艺术的爱好以及对古老传说、神话、民歌,还有莎士比亚等戏剧家作品中那种神秘性、超自然性、浪漫传奇性的崇拜密不可分,也与感伤主义文学崇尚情感的倾向和以布莱尔、杨格、格雷等为代表的“墓园诗派”对墓园、黑夜、死亡、恐怖的青睐直接相关。同时又与“崇高”美学观念的发展相联系。自朗吉弩斯(213—273)的经典著作《论崇高》在17世纪后期译成英文后,许多批评家和作家都探讨过“崇高美”的来源,认为巨大、可怕的事物能引起崇高美感,而这种观点的集大成者是18世纪英国著名政论家和批评家伯克(1729—1797)。他在其美学著作《论崇高与美两种观念的根源》(1756)中认为:“凡是能以某种方式适宜于引起苦痛或危险观念的事物,即凡是能以某种方式令人恐怖的,涉及可恐怖的对象的,或是类似恐怖那样发挥作用的事物,就是崇高的一个来源。”而恐怖、危险、可怕、痛苦、死亡等恰恰是哥特式小说所极力追求的心理的和艺术的审美效果。当然,哥特式小说给予读者的审美感受,不是纯粹的恐怖,而是一种夹杂着愉悦的战栗,有益于道德教化,能警醒人和教育人。这一小说流派最鲜明突出的特征,正如英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安德鲁·桑德斯在其《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一书中所言,拒绝描写日常生活,喜好“峭壁和深渊、折磨与恐怖、巫术、恋尸癖以及心神不定。它沉浸于鬼魂出没、突然死亡、地牢、妖术、幻觉和预言之中。哥特式小说,从根本上说,过去和现在都是对舒适与安全、政治稳定和商业繁荣的负面反应。最首要的是,它反抗理性的支配。”这显然是对启蒙主义时期的现实主义和唯理主义清规戒律的一次大胆的挑战和反叛。由于采用超自然的素材,运用虚构、想象、超现实与现实相结合等艺术手法描写超凡的事件、塑造超凡的人物、展现超凡的自然景观,因此这一小说流派拓宽了小说创作领域,丰富了小说创作的艺术表现手法。从1764年至1820年左右的五六十年间,英国文学史主要是由这种小说写成的。重要的哥特式小说家及其作品有霍勒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1717—1797)的《奥特朗托堡》(The Castle of Otranto,1764)、威廉·贝克福德(William Beckford,1759—1844)的《瓦塞克》(Vathek,1786)、玛丽·雪莱(Mary Shelley,1797—1851)的《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1818)、安·拉德克利夫(Ann Radcliffe,1764—1823)的《尤道弗的秘密》(The Mysteries of Udolpho,1794)、马修·格雷戈里·刘易斯(Matthew Gregory Lewis,1775—1818)的《修道士》(The Monk,1796)、查尔斯·罗伯特·马图林(Charles Robert Maturin,1782—1824)的《漫游者梅尔默斯》(Melmoth the Wanderer,1820)等。二

刘易斯是英国最著名的哥特式小说代表作家之一。他生于一个有权势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个政治家,母亲出生于宫廷。但父母早年分居,他主要随母亲长大。曾在威斯敏斯特和基督教会接受教育。1792年他只身前往德国魏玛,并结识歌德。1794年获得牛津大学学士学位。同年,经父亲帮助,赴英国驻海牙大使馆工作。其间,他的生活相当悠闲,也很乏味,于是受同时代英国哥特式女作家安·拉德克利夫的小说《尤道弗的秘密》的启发,同时也受到德国民间传说的影响,开始写作哥特式小说。当然,他写小说也是为了帮助困境中的母亲。她的母亲因移情别恋而陷入窘境。长篇小说《修道士》的出版,使刘易斯获得了一笔可观的稿酬,也实现了从经济上帮助母亲的愿望;更重要的是,他萌发了进一步向上拓展自己的念头。21岁那年,他被选为国会议员。后来他相继结识了司各特、拜伦、雪莱等大诗人。司各特很赏识他,并给了他多方面的关心,这使他信心十足,从1796至1813年,他又创作了一系列小说和剧本。1813年后放弃写作,携带大笔钱财,赴西印度致力于糖业。1815年赴牙买加,在那里的种植园里推行人道主义改革,善待奴隶。1816年返回英国,然后在欧洲大陆进行历时一年半的漫游,其间将歌德的《浮士德》口头翻译给拜伦。1817年再度赴牙买加,进一步推行奴隶制改革。1818年5月16日,在返回英国途中死于黄热病并葬于大海。《修道士》是刘易斯19岁时创作的一部哥特式小说,也是他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小说1796年一经问世便引起了巨大轰动,成为18世纪最受欢迎、最畅销的经典性哥特式小说之一。他本人也以“修道士刘易斯”之名闻名于世。但是,这部小说也曾引起过轩然大波,招致许多非议,一些人指责该小说是一部违背道德、亵渎神灵的书,甚至还有人扬言要将作者告上法庭。因此刘易斯后来不得不对小说进行了许多删改。这部小说融合了超自然性、恐怖性和情欲等因素,以16世纪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一修道院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关于野心、暴力、乱伦和谋杀的故事,对纵欲和兽行作了英国通俗小说中史无前例的大胆描写。坚持修道院誓约与满足个人情欲之间的惊心动魄的内心搏杀是该小说的主要特点。

小说主人公安布罗斯是一所著名修道院的院长。他身材魁梧,年轻英俊,学识渊博,极富辩才,颇受西班牙人的敬慕和崇拜。许多达官贵人均以他为忏悔师,被称之为“圣人”。人们说他出身名门,血统高贵,也有人说他是一个弃婴,被前任修道院院长在修道院门口捡回,并抚养长大。然而关于他的身世一直是个斯芬克斯之谜。在一次布道演讲中,一个出身名门的小姐马蒂尔德被安布罗斯的持重风度和雄辩才能所陶醉,并对他一见钟情。后来,马蒂尔德为了能经常见到她心中的偶像,竟孤注一掷,弃家舍财,女扮男装,化名罗萨里奥进入修道院修行。有一天她终于鼓足勇气,颤抖地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炽热情感向安布罗斯和盘托出。安布罗斯听后大为吃惊,厉声斥责她,并打算将她赶出修道院。马蒂尔德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最后,马蒂尔德希望安布罗斯从住室门前的灌木丛中折束玫瑰,伴她远行。当他折玫瑰时不慎被蛇咬伤,医生诊断他最多只能存活三天。在马蒂尔德的哀求下,安布罗斯答应她三天之后再离开修道院。此时的马蒂尔德极度伤心,为救安布罗斯,竟用嘴将他伤口处的毒液吸出,因此她也生命垂危。安布罗斯知道真相后大为感动。在死亡的边缘,他人性复苏,两人在墓地、在洞穴共渡爱河,柔情缠绵……然而他们两人都奇迹般地战胜死亡化险为夷。这时的安布罗斯开始因懊悔自己的罪过而倍受良心的谴责。他企图悬崖勒马。然而,他终究抵挡不住情欲的诱惑,沉溺于其中而无力自拔。

渐渐地,马蒂尔德的美貌和肉体不再让安布罗斯心荡神驰。他贪婪地注视着来向他忏悔的每一个美丽的女子。有一天,一个名叫利奥娜拉的中年女子带着年轻漂亮的安东尼娅来修道院拜见安布罗斯,说她的姐姐埃尔维拉患有重病,想请他做忏悔师。安布罗斯从来不出修道院,这一次他却破例悄悄地来到埃尔维拉家。不过他的心思全在安东尼娅身上。他常常借机同安东尼娅一个人谈话,并不断勾引她。安东尼娅的母亲埃尔维拉看出修道士的企图,便婉拒他上门。一天深夜,安布罗斯潜入安东尼娅的卧室,正要对酣睡中的安东尼娅施暴时,被恶梦惊醒的埃尔维拉发现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圣人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人。她发誓要揭露他的罪行,安布罗斯害怕事情败露而失去所拥有的声望和地位,竟残忍地杀死了埃尔维拉。随后又与马蒂尔德勾结,借助魔术,制造了安东尼娅死亡的假象,将其葬进墓穴,企图以此长期霸占安东尼娅。在墓穴,安布罗斯奸污了安东尼娅,并在被人发现时丧心病狂地将她杀死。

被缉拿的安布罗斯在宗教法庭接受审讯。但他为了逃避被烧死在火刑柱上的惩罚,重获自由,竟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然而魔鬼并没有宽恕他。魔鬼把他带到悬崖边,给他揭示事实真相,痛斥其罪恶,指出他杀死的两个人中,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妹妹;然后把他从高空扔下。滚到河边的安布罗斯遍体鳞伤,在忍受了六天被昆虫和老鹰的啄食之后,终于痛苦地死去。最后,他的尸体被暴涨的河水卷走了。三《修道士》的突出成就首先表现在,作者巧妙借用了变相的浮士德题材,表现了修道士安布罗斯的堕落和犯罪,为我们精心塑造了一个被毁灭性的矛盾冲突所扭曲和异化的性格鲜明而复杂的艺术典型。他原本正直善良,信守誓约,忠于天主,一直过着修道士的隐居生活。除了献身天主的幸福外,他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幸福。然而,在魔鬼派来的美女马蒂尔德的诱惑下,长期受压抑的情感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昔日牢不可破的宗教的屏障顷刻间土崩瓦解,情欲的极度膨胀又使他犯下强奸、谋杀大罪。不过,在塑造安布罗斯这一性格时,作者并未一味丑化他,而是把他表现得立体、丰满、矛盾、复杂。他一方面虔诚可敬,道貌岸然,理性使他充满魅力;另一方面又虚荣自负,兽欲十足,非理性使他面目可憎。在他身上,宗教与情欲相冲突、理性与非理性相交织、人性与兽性相杂陈。这种矛盾冲突在他与安东尼娅的关系中展现得尤为具体鲜明。当他遇到向他求助的安东尼娅后,深深为她的纯朴天真所打动。那时,她在他心中丝毫没有引起欲望的撩拨和骚动,他所感到的是一种交集着温柔、赞赏和尊敬的情感。她纯洁羞涩,与放纵、淫荡的马蒂尔德迥然不同,他甚至感到,吻一下她那玫瑰般的红润嘴唇,也比享有马蒂尔德的肉体千百次要甜蜜得多。他遐想着和她在一起,欢乐时与她共享,痛苦时给她安慰,“如果世界上有这样的幸福,那就是他的运气。”然而,当他意识到所有这些幸福的遐想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虚无飘渺的幻景时,他痛苦而又绝望地扪心自问:“难道我不能解除誓约,对着天地宣布我的爱吗?”“一颗眼泪落在了他的面颊上。”他愤怒地把他崇拜的圣母画像从墙上扯下,扔在地上,并用脚践踏。他清楚自己是修道士,不可能合法得到安东尼娅,可是,随着与安东尼娅的不断接触,他的激情和占有欲也与日俱增。尽管他知道勾引一个纯洁、天真的女孩子是一种犯罪行为,却又不愿放弃她,疯狂的情欲使他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当强暴安东尼娅后,看着她心碎肠断、悲泣可怜的样子,听着她“让我回家吧”的哀求,他又对自己卑鄙无耻的行为感到懊悔,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开始考虑她的去留问题。然而,瞬间,他清醒地意识到,放她出去,就等于自掘坟墓,因此他必须把她囚禁在地牢里,绝不能给她自由。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安布罗斯已被剥夺了理应享受世俗幸福的权利,这是值得同情的。然而情感的极度压抑使他的人格遭到扭曲和变态,这使他的爱情陷入了一系列的疯狂:为了达到自己的邪恶目的,他不顾道德,两度杀人,甚至不惜求助于巫术,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这足以表明他良知的完全泯灭,人性的彻底堕落。人们对安布罗斯原本自然的情爱需要由同情一变而为愤怒和谴责。

安布罗斯这一形象蕴含着深刻典型的社会意义和独特的审美价值。首先,作者对宗教法规的反人道性和荼毒、残害生灵的本质给予了尖锐严厉的揭露与批判。安布罗斯的毁灭就是修道院的教育和生活对他良好天性、心理、人格的破坏、扭曲所致。作者在小说中指出,安布罗斯“生来有进取心、有魄力、无所畏惧,如果在军营里,甚至可能会立下赫赫战功。”他也不缺乏慷慨和宽厚。“他思维敏捷,才能卓尔不群,判断果断稳健,这些品质如果用在治国上,本可以使他青史留名。”总之,如果他的青年时代在俗世间度过,他一定会显示出许多光辉品格。然而,不幸的是,还是孩子时他就失去了父母,被遗弃在修道院门口。后来,他被卡普琴斯修道院的院长收留。正是这位院长,竭力诱导孩子相信,幸福就在修道院里。于是,留在修道院就成为安布罗斯的最大抱负。在这里,“他的教员们竭力压抑他身上天生的美德……他们拒绝人世间的仁慈,而把自私视为圭臬。他们教育安布罗斯把对他人的错误的同情看作是滔天大罪,并竭力使他性格中的直率变为奴性的谦卑。……那些修道士们忙于根除他的善德,禁锢他的感情的同时,又让各种罪恶在他身上达到极限。让他傲慢、自负、虚荣、野心勃勃;让他妒忌所有与他地位同等的人,并蔑视他们的长处;当受到冒犯时决不宽容,残酷报复。”从中不难看到,宗教、神职身分不仅葬送了他作为人的幸福,而且还毒害了他的感情,最终扭曲变形,成为宗教的牺牲品。从这一角度看,安布罗斯既是罪犯,又是受害者。作为罪犯,作者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揭示了这样一个触目惊心的“发现”,即在常人看来最安全的修道院,实际上是滋生罪恶的最危险之地;而最值得人们景仰的“圣徒”竟然是一个伪君子、强奸犯、杀人凶手!而对被宗教教义毒化而成为受害者的安布罗斯,作者又充满了惋惜、伤感和同情之心。

其次,安布罗斯这一形象又昭示人们:情欲是危险的深渊,情欲一旦失控必将遭到毁灭。在理性与非理性、宗教与情欲、人性与兽性之间,安布罗斯完全抛弃了宗教、理性和人性,彻底被情欲、非理性和兽性所控制,变得丧心病狂,无所顾忌。在某种程度上说,扮成美女马蒂尔德的魔鬼就是情欲的象征,正是这个情欲魔鬼既引诱了安布罗斯,同时又毁灭了安布罗斯。因此作者最后给安布罗斯设置了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结局,即不厌其烦地详细描写了他的缓慢而痛苦的死亡过程:“他浑身是血,一大群昆虫很快爬满了他的全身,都纷纷叮在伤口上吸吮他的血,而他却无力驱赶它们,只好遭受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过程。栖息在岩石上的鹰也飞过来,争相撕裂着他的肉体,他的眼珠也被鹰用钩形嘴啄出。……在可怕的死亡来临之前,已注定要使他忍受更大的痛苦。”作者以如此严厉的惩罚结束他罪恶的生命,本身就是对纵欲与暴行的惩罚。《修道士》对后世诸如霍夫曼、爱伦·坡、雨果等许多作家的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雨果著名的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里的修道院长克洛德·浮洛罗副主教就是直接从《修道士》中脱胎而出的。

在小说中,与主情节同时交织发展的还有阿格尼丝和雷蒙德历经坎坷磨难后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阿格尼丝纯洁无瑕,情感真挚,为人善良,但不幸的是,她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被送到修道院接受教育。然而本能告诉她不应该成为修女。她向往所有青春的自由和乐趣,鄙视修女们那些荒唐可笑的仪式。后来在林登堡,她与豪爽侠义、英俊潇洒的侯爵雷蒙德相爱。然而他们的爱情遭到阿格尼丝姑妈的阻挠。因此,他们制订出逃计划,但阴差阳错,计划落空。阿格尼丝被强行送入圣克莱尔修道院。雷蒙德决计帮阿格尼丝逃离修道院,可是,他写给阿格尼丝的出逃信无意中被安布罗斯发现。安布罗斯无视阿格尼丝的苦苦哀求,竟将她交给多米娜女修道院长来严惩。阿格尼丝从此陷入苦难而悲惨的深渊。多米娜凶狠、残忍、冷酷无情,把阿格尼丝打入修道院下面腐尸遍地、气味恶臭、暗无天日的墓穴,让她与腐尸蛆虫为伴,让她饱受饥饿、寒冷、病魔的折磨,毁灭她任何得救的机会。后来,她的暴行终于受到应有的惩罚。阿格尼丝也终于重见天日,获得新生。应该说,这个附属情节与主情节之间在思想主旨上有着内在的一致性,起着进一步丰富、扩展并深化主情节所揭示的思想的作用。作者对圣克莱尔女修道院的描写,特别是对残暴无情的多米娜院长的描写是通过阿格尼丝这一视角完成的,而安布罗斯又是连接这一视角的关键因素,因为正是他的冷酷无情,才把阿格尼丝推入绝境,从而让我们看到了与男修道院毗邻的圣克莱尔女修道院的令人发指的残暴黑幕。作者形象地揭示出,不管是男修道院还是女修道院,都是压抑人性、摧残生命的渊薮,不管是男修道院长还是女修道院长,一样是残忍冷酷、罪不容诛的恶魔,都是阻挠阿格尼丝和雷蒙德爱情幸福的邪恶力量。强烈的反宗教情绪从安布罗斯和多米娜这两个人物的可耻结局与圣克莱尔修道院的被焚毁中清楚地流露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故事中还交织着血性修女的传说。这个传说将可信的现实与超自然现象结合起来,产生了哥特式小说特有的怪诞神秘色彩和强烈的恐怖效果。这个传说中的血性修女每五年出现一次,她身着沾满血迹的衣服,一手拿灯,一手握匕首,在哥特式建筑林登堡里不停地呻吟、游荡。雷蒙德和阿格尼丝决定利用这个传说实现其逃离林登堡的计划。然而,血性修女的幽灵果真出现,等待中的雷蒙德误以为是阿格尼丝所扮,他拥着这个幽灵,风驰电掣般飞出林登堡。结果在悬崖峭壁边车毁人伤,险些成为幽灵的牺牲品。幽灵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出逃计划。此后,雷蒙德答应了幽灵提出的要求,才摆脱了骚扰。这个传说虽然恐怖荒诞,但从作者对血性修女的身世和经历的交待中,我们不难领悟出,在恐怖荒诞的背后所蕴含的对修道院对人性的禁锢以及因纵欲导致犯罪的双重谴责。这又与作品主旨相交叠,客观上起到了对主旨的多角度、多层面的立体表达效果。对超自然性的描写,在小说中还有很多。诸如中毒将亡的马蒂尔德深夜在墓穴中做了什么竟使自己病体康复、马蒂尔德使用的魔镜以及马蒂尔德在地下墓穴施魔法召唤幽灵以助安布罗斯占有安东尼娅的情节,都显得神秘恐怖,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作为一部通俗性哥特式小说,《修道士》在心理描写方面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这是小说能从“通俗”走向“经典”的重要原因之一。小说不仅详细地描述了安布罗斯走向毁灭的全过程,而且还将他那隐秘曲折、复杂微妙的深层心理世界淋漓尽致地和盘托出,展露无遗,从而使我们清晰地窥见到安布罗斯在每一次命运的重要抉择关头所伴随的心理骚动、感受和变化。这种心理骚动、感受和变化的描写,使安布罗斯这一形象具有了相当的心理深度和厚度。正是这种心理深度和厚度使小说获得了极大的心理学意义和很高的审美价值。作者对安布罗斯的心理描写主要是通过直接的心理剖析和内心独白完成的。例如当马蒂尔德坦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他惊呆了。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后果的不堪设想。他下决心让她立即离开修道院,但当马蒂尔德撕开衣服,把匕首直逼胸膛以自杀相威胁时,他心软了,而且就在这一时刻,他第一次看到了马蒂尔德那柔嫩洁白的乳房。“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难以名状的混合着渴望与快感的感觉充塞心头。一股猛烈的不可抵挡的欲火顿时燃遍全身,他热血沸腾,千万种欲望诱惑着、激荡着他的狂想。”他开始陷入极度的矛盾痛苦中。接着,作者将笔触深入到他的内心世界:他的心里乱极了,各种情绪在相互厮杀、彼此争搏,他说不清哪一种能占上风。他打不定主意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他意识到,谨慎、宗教、得体强制使他必须让马蒂尔德离开修道院;但另一方面,他也有足够理由同意她留下,而且他非常愿意她留下。他无法回避马蒂尔德对他的赞美,她的爱使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他无意中征服了一颗全西班牙最高贵的骑士也征服不了的心。他不禁回忆起曾和她在一起的幸福时刻,然而一想到即将面临的分别,他的心里又空荡寂寞,充满忧伤。为了使马蒂尔德能留下来,他居然还想到,鉴于她的富有,如若留下她,那么她的赐予对修道院将是一笔必不可少的财源。

紧接着,他又独语道:留下她又会给我带来什么危险呢?我当然可以相信她的话。忘掉她的性别,仍视她为自己的朋友和信徒,不是很容易的事吗?显然,她的爱一如她描绘的那样纯洁。如果是出于情欲,那她怎么能隐匿这么长时间呢?难道她不能使用计谋去获得满足吗?不,恰恰相反,她竭力掩饰着她的性别;仅仅因为害怕暴露,也出于对我的信任,她才吐露了自己的秘密。她遵守教规同我一样严格。在此以前,她没有企图唤起我潜伏的感情,更没有与我谈过爱的话题。如果渴望得到我的爱,而不是尊重,她就不必如此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妩媚。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她的面容,噢,仅从我看到的来判断,那张脸一定很可爱,那身体一定很漂亮!

这两段心理描写是小说的关键处,是理解安布罗斯命运转折的点睛之笔,因为它决定了安布罗斯日后的堕落和犯罪。如果说在第一段心理描写里他还在考虑马蒂尔德的去留问题,那么下面的自言自语就是在为留下她寻找合理的解释。所有这些心理活动都暗示了马蒂尔德已经主宰了他的灵魂。他的毁灭已经注定了。《修道士》在叙事视角上采用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相结合的方法,情节波折迭起,悬念横生,引人入胜。而且“整部作品的叙事结构利用了密室、地下通道和封闭的地下室。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就像被压抑的激情,最终会突然打开缺口,或者渐渐毁掉自称的节制自贞”,“这有助于暗示安布罗斯的坟墓般生活的复杂性质”(桑德斯语)。小说的形式与小说的内容在这里完全构成了相辅相成的统一体。

当然,须要指出的是,《修道士》毕竟是一个年仅十九岁的作者的第一部作品,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也是不足为奇的。譬如,在刻划安布罗斯这一形象的过程中,刘易斯始终对他不能享受正常性爱快乐而深表同情,他对这种压抑所导致的行为,态度也越来越模糊。尽管他有强烈的反叛宗教的意识,但又难以承受宗教与社会环境的压力,最终把安布罗斯的堕落与犯罪归咎于魔鬼马蒂尔德的诱惑,这无疑是为安布罗斯开脱罪责,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小说的思想性。这也反映了作者的困惑与矛盾。四

哥特式小说作为一个独特的文学流派,不仅在当时影响很大,而且对19世纪甚至20世纪许多著名作家的创作都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在西方,拜伦、雪莱、司各特、勃朗特姐妹、霍桑、狄更斯、哈代、亨利·詹姆斯、麦尔维尔、福克纳等都被称为“新哥特式小说家”。难怪美国著名评论家安德鲁·赖特在为企鹅版《哥特式小说佳作选集》所写的序言中说:“毋庸讳言,要了解近两百年来的文学,必须具备一定的哥特式小说的知识。”桑德斯也认为,哥特式小说影响的余波及其“耸人听闻的手法的重要方面,从勃朗特到狄更斯时期直至当代的英语文学,可以连续地被感受到。”然而,长期以来,我们对哥特式小说重视不够,缺乏应有的译介和研究,迄今为止,鲜有完整的哥特式小说中文译本问世。读者对哥特式小说的认识还仅停留在抽象的概念上。希望《修道士》中文译本的出版,能起到一点普及作用,以有助于广大读者从中了解到西方哥特式小说的基本特征,并推动国内外国文学研究界对哥特式小说作进一步的深入研究。李伟昉2001年6月18日

第一卷

第一章

安吉洛大人拘谨严肃,处事精明果断令人敬畏,从不承认他的感情会冲动,或是面包的味道胜过石子。——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第一幕第三场

教堂的钟声刚刚响过五分钟,卡普琴斯教堂就已挤满了听众。不过,不要认为他们是因虔诚的动机或是渴求知识而来,很少有几个人受这些原因所支配。在马德里这座受迷信专横残暴统治的城市里,寻找真正的虔诚几乎是徒劳无益的尝试。现在这些听众是因各种原因才聚集于此的,但他们决非为信仰而来。女人来这里是为了显示她们的姿容,男人则是为看女人而来。有些人受好奇心驱使来听著名演说家的演讲,有些人是因为戏剧开演前没有更好的消遣来打发时间,还有些人自信教堂里不可能有他们的位子。马德里的一半人是为了见另一半人而来。仅有的渴望听修道士布道的是几个上了年纪的教徒,还有些互相竞争的演说者,是为寻衅和嘲笑对方而来。对于剩下来的听众,即使将布道内容全部省略,他们也必定不会失望,而且也许根本意识不到省略。

无论怎么说,至少可以肯定,卡普琴斯教堂还从未出现过这么多人的集会。教堂里座无虚席,角落里也挤满了人。装饰长廊的塑像也因急需而临时用作了椅子。孩子们趴在天使的翅膀上,圣方济各和圣马克的肩膀上各坐着一个观众,圣阿加萨也必须承担双倍压力。结果,不管她们多么匆忙和迅速,我们的两个新来的人,在进入教堂后找地方已是徒劳。

然而,其中年长的女人仍继续往前挤,周围的人们向她发出不满的叫喊也枉然,对她说话也是徒劳。“我保证,这里已没有地方了。”——“我恳求你,别再挤了!”——“你无法从这里经过。哎呀,我的天!真讨厌!”——这个女人仍固执地往前挤。她凭借毅力和强壮的两臂从人群中闯出一条小径,并设法靠近讲坛处。她的同伴无声而胆怯地在后面紧跟着她。“天哪!”她失望地喊道,“太热了!太挤了!这里怎么搞的?我看我们回去吧,根本没有空的地方,更不会有好心人让座位给我们。”

这种明显的暗示引起了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骑士的注意,他们占据着右边的长椅,背靠着距离讲坛的第七根圆柱。听到这一出自女性之口、请求他们拿出绅士风度的声音,他们便停下话来看那个讲话的人。那女人把面纱撩上去,以便更清楚地环顾大教堂。她,红红的头发,眯缝着眼睛。两个骑士转过身来,又继续交谈。“发发慈悲,”那女人的同伴回答道,“发发慈悲,利奥娜拉,我们马上回家吧。确实太热了,我着实为这种拥挤状况吓坏了。”

这些话说得甜蜜悦耳,娇气十足。两个骑士再次停止交谈,但这次不再满足于仅仅看一看,他俩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站起,转向说话者。

这声音出自一个女人之口,她的身姿娇美动人,让两个年轻人以极大的好奇心去观察她的脸。但是他们失望了,因为她的面容被一层厚厚的面纱遮掩着;拥挤造成的凌乱足以让人看到她的匀称而美丽的脖子堪与维纳斯相媲美;皮肤白皙耀人,长而垂到腰部的秀美的鬈发给她增添了一份意外的妩媚。她身材中等偏低,她的光彩照人宛如希腊神话中的树精。她的胸部精心地用面纱遮盖着。她身着白裙服,系着蓝腰带,腰带下隐约显出一段光洁细腻的玉肤。她的臂膀上挂着一个谷粒状的大项圈,脸被一条黑色的厚厚的面纱遮掩着。如此漂亮动人的女士,使得较年轻的骑士主动地为她让座,同时另一个骑士也觉得应该向她的同伴献殷勤。那位中年妇女带着感激之情,毫不迟疑地坐在让给她的座位上,年轻姑娘跟着坐下来,但只是简单而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以示谢意。洛伦佐(这是一个骑士的名字)紧挨着年轻女子,他与朋友耳语几句,接着做了一个暗示,他的朋友立即明白了,同年长女人说话,转移她对年轻女子的注意力。“你一定是最近才来到马德里,”洛伦佐对身边的美人说,“像你这样的美人在此久居而不被注意是不可能的事,假如不是你首次公开露面,那么女人的妒忌和男人的崇拜就足以使你尽人皆知了。”

他停下来,期待着回答。由于他的话绝无答复的必要,所以小姐只是静听,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我猜你是第一次到马德里来,对不对?”

小姐迟疑了一下,最后,以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应付道,“对的,先生。”“你打算逗留一些时候吗?”“是的,先生。”“假如我能为安排你的住宿而效力,我将感到十分荣幸。我在马德里颇有名气,我的家庭在宫廷也有些势力。如果我能效力,希望你不要拒绝。”——“真的,”他又自言自语,“她再也不能简单回答是或不是,现在她应该对我说些什么了。”

洛伦佐很失望,因为小姐只是微微点点头。

这时候,他才发现身边的女子不太健谈,不过,她的继续沉默是说明了傲慢、谨慎、羞怯,抑或愚钝,他一时还无法判断。

几分钟的沉默后,他说:“你肯定是外地人,你至今还不了解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因为现在你还罩着面纱,请允许我去掉它。”

说着,他伸手要去揭面纱,小姐抬起手阻止他。“公开场合我从不去掉面纱,先生。”“请问,去掉又有何妨呢?”她的同伴有点生气地打断她,“你没有看见其她女人都把面纱放在了一边,以表示对我们所处的圣地的敬意?我的面纱揭掉了,如果我愿意把面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圣母马利亚呀,这就是关于少女面容的争论!来吧,孩子,揭掉它,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认为你的行为有失体统。”“亲爱的姨妈,这不符合穆尔西亚的风俗习惯。”“穆尔西亚,是的,霍利·圣·巴巴拉,那意味什么呢?你总是让我想起那个讨厌的地区。我们要留意的是,这是不是符合马德里的风俗,所以我希望你马上揭掉你的面纱。听我一次,安东尼娅,你知道我忍受不了别人的反驳。”

她的外甥女沉默下来,不再争辩。有了她姨妈的支持,洛伦佐立即摘去了安东尼娅的面纱。这是一副多么美丽的面容啊!洛伦佐啧啧称叹!安东尼娅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有魅力。从她的五官格局来看,每一部分都称不上漂亮,但是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就显示出一种诱人的独特魅力。看上去,她只有十五岁,白皙的面容上略带雀斑;眼睛不太大,眼睫毛也不太长,却很有神韵,那双温柔的蓝眼睛转动起来像水晶般那样明澈,闪烁着钻石般的愉快的光辉;她的嘴唇也显得尤为红润,嘴角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快乐;那满头鬈曲的秀发用一条丝带束着,蓬松地披垂至腰部;手臂匀称完美;嗓音圆润悦耳,她显然活泼,只是被过于的腼腆压抑住了……当她那害羞的目光与洛伦佐的目光偶然相遇时,便迅速移向自己的念珠,脸颊顿时涌满红潮,慌忙开始祷告,尽管她的样子明显地显示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祷告什么。

洛伦佐用交织着惊异和羡慕的目光盯着她。“她还年轻,对世界一无所知,”利奥娜拉觉得有必要为安东尼娅的腼腆表示一下歉意。“她在穆尔西亚一个古老的城堡里长大,除了她母亲外,她几乎与外界毫无联系。而她母亲除了吃喝外,再没有教她任何东西。但我和她母亲是亲姐妹。”“什么也没教?”格瑞斯托(这是另一个骑士的名字)假装吃惊地问,“真不可思议!”“真的先生,这难道不奇怪吗?可这是事实;然而看一看有些人的好运吧。一个青年贵族,一等的好人家出身,不知怎么竟鬼迷心窍,认为埃尔维拉很美。要说向往美,的确,她很注重打扮;但要说美……如果我哪怕花上她一半的工夫梳妆打扮……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像我听说的那样,一个年轻贵族爱上了她,并且没有告诉他父亲就与她结了婚。他们的婚姻秘密保持了近三年,但后来,消息传到了他的父亲老侯爵耳朵里,你可以料想到,他大为不满。他匆忙去了科尔多瓦,决心抓住埃尔维拉,把她送到一个儿子打听不到的地方。然而他愤怒地发现,她躲开了他,与她丈夫一起乘船去了印度群岛。他诅咒我们所有人,好像邪恶的幽灵缠住了他;他把我父亲抓进监狱,我父亲是科尔多瓦一个勤劳诚实的鞋匠;当他离开时,他残忍地从我手中抢走了我姐姐的小孩,小孩当时才只有两岁,因姐姐走得匆忙,不得已将孩子留下来。我想,那个可怜的小孩一定受尽了虐待,几个月后,我们听说他死了!”“哇,这真是一个可怕的老家伙!”“啊,真令人震惊!他父亲竟如此野蛮无礼!你相信吗,先生?当我试图抚慰他时,他居然咒骂我是巫婆,说为了处罚他的儿子,愿我姐姐变得和我一样丑陋!真正的丑陋!我因为他这么说而喜欢他。”“可笑,”格瑞斯托大叫道,“如果他的儿子能把你与你的姐姐交换,那他无疑是幸运的。”“噢,天哪!先生,您的恭维我实在消受不起。可是,我感到衷心高兴的是,我姐姐埃尔维拉可不是这么想的。她当然认为自己的如意算盘实现了。在印度群岛被痛苦和愤怒折磨了十三年后,我姐姐的丈夫死了,她又回到西班牙,饥寒交迫,一贫如洗。这个安东尼娅当时还是个婴儿,这是她留下来的惟一的孩子。她发现她的公公又结婚了,他与我姐姐势不两立,他的第二个妻子生下一个儿子,据说相当漂亮。老侯爵拒不承认我姐姐和她的孩子;还发话给她说,只要不再听到她的消息,他愿意给她一点膳宿费,并允许她住在他在穆尔西亚的古老的城堡里。这个城堡曾是他大儿子最喜欢住的地方,但自从儿子逃离西班牙后,老侯爵就不再喜欢这个地方,也就随它坍圮和毁坏——我姐姐接受了这一建议,她回到了穆尔西亚,一直住到上个月才离开。”“她为何又回到了马德里?”洛伦佐问,对年轻漂亮的安东尼娅的喜爱,促使他对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女人的叙述产生了兴趣。“哎呀,先生!她的公公最近去世了,他的穆尔西亚的财产管家不愿再给我姐姐付膳宿费了,为了恳求他的儿子继续支付膳宿费用,我姐姐才回到马德里;但是,我担心她这次是白跑一趟。你们年轻贵族总有许多花钱的地方,但是不愿意把钱施舍给老女人!我劝我姐姐让安东尼娅出面去恳求,可她根本就不听。她太固执了!唉!不听劝告,她会越来越糟。要知道,女孩如果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可能会做成许多事。”“啊,太太,”格瑞斯托打断她的话,一副假意奉承的模样,“如果一张漂亮的脸蛋能办成事,那你姐姐为何不求助于你呢?”“噢!天哪!我很赞赏你的恭维!但我敢说,过分依靠一个青年贵族的帮助是很危险的!不,不;我迄今仍在维护自己的名誉和体面不受玷污和指责,我知道如何与男人保持适当距离。”“关于这一点,太太,我丝毫也不怀疑。但我想问一下,你因此而厌恶婚姻生活吗?”“这是一个击中要害的问题。但我不否认,如果一个亲切和蔼且风度翩翩的骑士向我自荐的话……”

说话时,她试着向格瑞斯托投去脉脉含情的一瞥;但由于她忘乎所以,那一瞥却正好落在了洛伦佐的身上。而洛伦佐接受了她的好意,并且深鞠一躬以示感谢。“对不起,我可以问一下侯爵的名字吗?”他说。“德·拉·西斯特纳斯侯爵。”“我们是知己,他目前不在马德里,但随时都可能回来。他是最出色的男人之一。如果可爱的安东尼娅同意我代她向他讲话,那么我一定会为她的要求做出有利的叙述。”

安东尼娅抬起那双蓝眼睛,莞尔一笑,以示谢意。利奥娜拉对此颇为满意。真的,因为她的外甥女平时沉默寡言,不喜交际,她觉得有必要说两个人的话。好在她喜欢唠叨,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并不感到难以应付。“哎!先生!”她喊道;“我们全家都十分感谢你的慷慨建议,我非常乐于接受你给予的帮助,安东尼娅,我的孩子,这位骑士说了这么多温文尔雅的话,你怎么老是呆呆地坐在那儿,不知道说句感谢的话呢?”“亲爱的姨妈,我非常清楚……”“咄,孩子,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要随便打断别人的话!你什么时候见我这样做过?难道这是穆尔西亚的规矩?我的天哪!恐怕我永远也无法让你学会上流社会的礼仪。”接着,她转向格瑞斯托说:“请问,先生,今天大教堂为何这么多人?”“你不知道吗,这个修道院的安布罗斯院长每周四都在此讲道?迄今他已讲过两次了,所有听过他演说的人都为他的雄辩口才而叹服,其盛况就像首次在剧院演出一部新喜剧,座无虚席,人流如潮,你一定听说过了他的大名——”“哎呀,先生,我昨天才来到这里。在科尔多瓦我们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安布罗斯的名字也从未听说过。”“他在这里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他似乎具有销人魂魄的魅力;虽然我还没有听过他的演说,却已经被他所激起的热情所震撼。在这里,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对他顶礼膜拜,这是绝无仅有的。达官显贵向他赠送礼品;他们的夫人都选择他为忏悔神父,总之,他以圣人而闻名全城。”“那他一定出身高贵——”“难说。前任修道院长在院门口发现他时还是一个婴儿呢。至今也无人知道是谁把他丢在修道院门口的。这是一个斯芬克斯之谜。这个孩子也不知道他父母的名字。他在修道院接受教育,此后他一直就在这里。他从小就显示出了对学习和隐居的强烈嗜好,一成年,他就起誓终身献身天主。没有人来认领他,也没有人去揭开他的身世之谜;修士们出于长期建立起对他的尊敬,一致认为他是圣母作为一个礼物赐给他们的。事实上,单一而又节制的生活使他显得格外沉着。他现年三十,潜心学习,远离世俗,苦修禁欲。三周前,他被选为修道院院长,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走出过修道院的大门。即使现在,他也不轻易走出修道院大门,只有周四除外,因为这一天他在大教堂发表演说,全马德里人都聚集此地静心倾听,他学识渊博,他的雄辩让人心悦诚服。在他的一生中,从未听说过他违反过哪条教规;在他的名望和品质上也找不到任何哪怕是最小的瑕疵,他根本不知道男人与女人的区别是什么。因此公众把他视为圣徒来敬重。”“那样就可以做圣徒吗?”安东尼娅说,“天哪!那我是不是圣徒呢?”“天哪!”利奥娜拉大声喊道,“什么话!咄,孩子,咄!你应该记住,世界上还有与你身体结构不同的另一种人,叫做男人。这不是姑娘们应该讨论的话题,但我希望你能了解,男人没有乳房,没有臀部,没有……”

一阵骚乱声从人群中响起,掠过宽大的教堂,打断了利奥娜拉的话,原来是修道士来了。利奥娜拉和安东尼娅连忙从座位上站起,伸着头,细细地打量着这位修道士。

他,一副贵族派头,身体高大,相貌不凡,英俊倜傥,长着一个鹰钩鼻,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两道黑黑的眉毛几乎连在一起。他皮肤黝黑;学习和祈祷已完全使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光滑的无皱纹的前额透着宁静和安详,他面貌的每一部分都洋溢着满足感,似乎在显示着他是一个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人。他向听众谦卑地鞠了一躬,但在他的面容和举止上仍有些足以让听众敬畏的严厉。他就是卡普琴斯教堂的安布罗斯院长,被人誉为“圣人”。

安东尼娅满怀渴望注视着他,心中涌起一阵不可抑止的难以名状的喜悦,她焦急地等待着。终于,修道士开始演讲了,他的每一句话都似乎穿透了安东尼娅的灵魂。虽然其他听众不像安东尼娅那样无比激动,但也确实听得津津有味。那些不了解宗教生活真谛的听众,也完全为他的演讲所陶醉。当他演讲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可抗拒地被紧紧吸引住了,拥挤的教堂内鸦雀无声。甚至连洛伦佐也无法抗拒这种魅力,此时他几乎忘掉了坐在他身边的安东尼娅,全神贯注地听着。

安布罗斯院长用简洁而清楚的语言细说着修道生活的美好。他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解释了宗教经典中的一些深奥的内容。当他痛斥人类的罪恶并描绘人类将遭受的惩罚时,他那深沉而独特的声音立刻变得暴风骤雨般的恐怖。每个人都在回想着自己过去的罪过,并颤栗不已:仿佛末日审判就要到来,天主挟着雷电就要把他击成粉尘,他即将坠入永久毁灭的深渊。但是当安布罗斯转换话题谈到清白良知的优美可贵,谈到那个灵魂不受谴责的永恒的灿烂远景,谈到那个在充满灵光的神圣所在为人们所期待已久的回报时,听众们紧张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这番话给他们以安慰,他们坚信天主是无比仁慈的。安布罗斯那优美的声音,把听众们带入了他所描绘的充满了光明、幸福和美好的梦幻般的仙境。

讲道时间很长,但随着讲道的结束,听众为讲道如此之短而惋惜。虽然修道士不再讲话,热情依然无声地控制着大厅。终于,演讲的魅力渐渐消散,而人们的赞美则溢于言表。当安布罗斯走下圣坛,听众立即将他团团围住,向他大加赞美和祝福,并跪在他面前,吻他的长袍褶边。他两手交叉在胸前,一脸庄重虔诚的神色,缓缓向开着的门口走去,进入修道院小教堂,当他登上台阶时,又转身对信徒们说了几句规劝和感谢之言。他说话时,他的一大串念珠从手上滑落,溅撒满地,立刻被人们一抢而光。无论谁拥有一个念珠,都会把它作为神圣的纪念品来珍视;即使是圣方济各本人,恐怕也不会得到比这更热烈的爱戴了。院长对这些人微笑着,并向他们祝福,随后离开教堂。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示出毕恭毕敬的神情。

安东尼娅的眼睛满含渴望地盯着修道士。当门在他身后关上时,她丢魂落魄仿佛丧失了幸福似的,一颗晶莹的泪珠潸然落在面颊上。“他与世隔绝了!”她喃喃自语着,“也许,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当她擦拭眼泪时,洛伦佐一直在盯着她。“你很喜欢我们的这位雄辩家吗?”他说;“还是认为马德里过高地估计了他的才能?”

安东尼娅对这位修道士充满钦佩之情,赶紧抓住这个谈论他的机会,而且,她不再认为洛伦佐是陌生人了,也不再为自己极度的羞怯而显得窘迫不安。“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回答道,“在此之前,我对雄辩的魅力一无所知。但当他讲话时,他的声音激发我如此强烈的兴趣和敬意,甚至可以说深深的眷恋,我几乎钟情于他了,我为这种感觉而吃惊。”

听着她的话,洛伦佐笑了。“你太年轻,而且涉世不深,”他说,“所以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热情和好奇,你的天真和幼稚,使你仅仅看到表层,而感觉不到背后的欺诈行为;你只是以自己的天真和单纯观察这个世界,并自以为周围的一切都值得你去信任和尊敬。多可惜啊,这些愉快的幻想很快就会消失!多可惜啊,你很快就会看出人类本性的邪恶,像警惕敌人一样警惕你的同类!”“噢!先生,”安东尼娅回答,“我父母的不幸经历已经使我充分了解世上背信弃义的可恶和生活的艰辛与磨难。尽管如此,我相信,刚才这位教士所表示的同情与温暖是真诚的。”“以刚才的情况为例,我不这样认为。安布罗斯的名望完美无瑕,无可挑剔,一个终身生活在修道院的人,即使有犯罪的愿望,也不会有犯罪的机会。但现在,如果他为其职责地位所迫,必须偶然地进入这个世界,被置于诱惑之地,那么这正是让他显示其美德的光辉的时候。这是充满危险的考验,尤其他正处在感情最强烈、最放纵、最专横的那个生命阶段。他树立起来的荣誉很容易使他成为一个被诱惑的对象,以证实这种诱惑的不可抗拒;新奇性会使这些快乐的诱惑显得更为强烈、更有魅力;甚至他天赋的才能也可能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从而促使他趋于毁灭。很少有人能在这激烈残酷的对抗中凯旋而归。”“啊,安布罗斯肯定能在这场角逐中取胜。对此我毫无怀疑。据说,安布罗斯无疑是一个例外。想要在他性格中找到些微污点是绝对不可能的。”“先生,这话让我高兴!这使我更多沉溺于对他的偏爱里,你不知道抑制感情是多么痛苦!噢!最亲爱的姨妈,恳求我母亲选择他做我的忏悔神父吧。”“我恳求她?”利奥娜拉说,“我决不会这样做。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位安布罗斯先生。他长着一副令我毛骨悚然的阴森森的面孔!如若让他做我的忏悔神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一点也不敢坦率地承认我的过错。我真不愿意看到人世间竟会有这副铁板面孔,而且也希望不看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他描述的魔鬼,上帝保佑我,几乎快吓死我了。他谈论罪人时仿佛随时准备要吃掉他们似的。”“你说得对,太太,”格瑞斯托回答说,“太严厉被认为是安布罗斯惟一的毛病。他自己练就了不败之身,所以也就不能充分地宽容他人了。尽管他的决定公正无私,他对修士们的管教已表明,他这个人僵硬呆板。不过现在人群开始散去,请问我们可以护送你们回家吗?”“噢,天哪,先生,”利奥娜拉假装羞红了脸,娇媚地叫道,“这无论如何使不得。如果让一个风度翩翩的骑士护送回家,我姐姐又是那样谨小慎微,怕人说闲话,她一定会不满地对我唠叨一个小时,我可有得听啦。而且,我希望你不要现在就向我求婚。”“求婚?我保证,太太……”“噢,先生,我相信你的急切渴望全是真的;可我还是真的要求你能缓一缓。这么一见钟情,贸然的答应你还真是有点麻烦。”“贸然答应?只要我活一天,……”“噢!亲爱的先生,不要再逼我啦,如果你爱我!我将会把你的服从看作是爱慕的证明;你明天就会收到我的信,好了,再会。哦,对了,骑士们,我能问一下你们的大名吗?”“我的朋友叫康德·奥索利奥,我叫德·麦迪那·洛伦佐。”“足够了。很好,洛伦佐,我会把你的慷慨好施的帮助告诉我姐姐,并尽快给你答复。我如何告诉你呢?”“我通常住在麦迪那宫。”“你会收到我的信的。再会,骑士们。康德先生,恳求您节制您炽烈的感情。不过,为了表示我并不讨厌你,以防你陷入绝望不能自拔,请你接受这一爱情的表示,并时常想着不在你身边的利奥娜拉。”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那瘦而带皱纹的手。格瑞斯托吻的时候,那种遗憾的表情如此明显,以至于使洛伦佐忍不住要笑。利奥娜拉匆匆离开了教堂;可爱的安东尼娅沉默地跟着她;但当走到门口时,她不自觉地转过身,向洛伦佐投去一瞥。他向她点头致意,她还礼后便匆匆离开了。“喂,洛伦佐!”她们刚一离开,格瑞斯托就嚷道,“可让我陷入麻烦了。为了你,我可倒霉了。为了让你追求安东尼娅,我不得不对她姨妈说了一些毫无意义的恭维话,而这位老女人竟以为我爱上了她,要向她求婚。我为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你如何报答?我吻了那该死的老女巫的干柴棒似的手,你如何报答?我的唇上沾的大蒜味,一个月也洗不掉!我在街上行走,发出的臭味,人们都避之不及!”

洛伦佐答道:“可怜的伯爵,我得承认,你这件差事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我并不认为它已超出了你的忍耐程度。我还希望你继续玩这套爱情游戏哩。”“从你主动提出替她们说话,我得出结论,那个小安东尼娅已经给你留下了好感。”“我不能向你表达我对她有多么着迷。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的伯父麦迪那公爵就向我表示,他希望看到我结婚;可是我一直在躲避他的暗示,并拒绝考虑此事。但是,今晚我看到的……”“是吗?今晚你看到了什么?唉,洛伦佐,你不是疯了吧,竟想让科尔多瓦那个勤劳诚实的鞋匠的外孙女做你的妻子吗?”“你忘了,她也是已故德·拉·西斯特纳斯侯爵的孙女。但不要争论她的出身和门第,我敢保证,我还从未见到过像安东尼娅这样妩媚动人的姑娘。”“这很可能,但你真打算和她结婚吗?”“为什么不呢,亲爱的康德?我的财产足够我们两个人用,而且你知道,我伯父在这个问题上一向很开明。我相信他乐意认安东尼娅为侄媳的。她的出身并不是我们结合的障碍。事实上,作为一个妻子,她似乎拥有令我快乐的各种必备的品质,如外表美丽,温柔文雅,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哎呀,她除了‘是’和‘不’,什么也没有说呀。”“我承认,她是什么也没说——但她说的‘是’和‘不’都恰到好处。”“真的?噢!她真是你的知音了?堕入情网的人都这样。我不想再与痴心的你争论了。咱们去看戏,好吗?”“不行。我昨晚刚到马德里,还没来得及去看我妹妹,她就在这条街上的女修道院里。我正要去看妹妹时,碰上一大群人拥进教堂,就被好奇吸引走进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我要去我妹妹那里,我可能与妹妹在客厅聊天。”“你说过你妹妹在修道院吗?噢!我真的忘了。阿格尼丝小姐怎么样?我很吃惊,洛伦佐,你怎么可能想到把如此迷人的姑娘监禁在修道院的高墙内!”“我想吗,格瑞斯托?你怎么能怀疑我会如此残忍呢?你知道,是她自愿当修女的,那种特殊的环境使她希望过与世隔绝的生活。我曾用各种办法劝其改变决定,但努力未果,我因此失去了妹妹!”“你真走运,我想,洛伦佐,你因失败而成为获益者;如果我没记错,阿格尼丝有一份一万元的财产,其中一半归你。我希望我有五十个姐妹,她们有与你妹妹一样的遭遇,就算统统都失去,我也不会多么心痛——”“说什么呀,康德?”洛伦佐生气地说,“你是说我妹妹的隐居生活是我造成的?你以为让我自己主宰她的命运这种卑鄙的欲望能够……”“令人钦佩的勇敢,洛伦佐!你正在气头上,但愿主能使安东尼娅将你暴躁的脾气变得温和,否则我们肯定将在这个月底前相互残杀!不过,为防止这一惨祸在眼前发生,我将回避。好了,再会,性情如埃特纳火山的骑士!克制暴躁的性情,记住,无论何时,向远处的凶恶的老妇表示爱情,你可以得到我的帮助。”说完,他急匆匆离开了大教堂。“太轻率任性了!”洛伦佐说,“心肠虽好,可惜他的看法有失偏颇!”

夜幕降临了,四周仍不见灯火,朦胧的月光静静地照射在哥特式教堂上,显得阴森肃穆。洛伦佐觉得自己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安东尼娅的离去使他心里顿觉空荡荡的,妹妹的事又让他惘然若失。这两者造成的不快笼罩着他,令他窒息,那种心情的沉郁与教堂的阴森十分协调。他仍靠在距圣坛的第七根柱子边。一阵清风从空荡荡的走廊穿过。月光透过窗花格上的彩绘玻璃投射进来,照在已磨损的壁面和巨大的柱子上,显得斑驳陆离。周围寂静无声。偶然听到毗邻教堂的关门声。

此时的静谧和此地的寂寞令他抑郁伤感。他颓然坐在身边的凳子上,沉溺于联翩的浮想中。他想象着与安东尼娅的结合,也想象着阻止他实现愿望的种种障碍,无数变幻不定的影像在他眼前出现,令他悲伤,又令他陶醉。渐渐地,睡意袭来,不一会儿,他便睡着了。

他梦见,他还是在卡普琴斯大教堂,但这里不再黑暗、寂寞、冷清。大厅内华灯齐放,金碧辉煌,美妙的歌声伴着管风琴悦耳的旋律在大厅内萦绕。圣坛前摆满了丰盛的筵席,友人们盛装围席而坐。圣坛前站着安东尼娅,她身着白色婚礼服,面带羞涩,妩媚动人。

洛伦佐且喜且忧地凝视着他面前的景象。突然,通往教堂的门开了,他看见,讲道者在一长列修士的伴随下,在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中,走了出来,来到安东尼娅身边。“新郎在哪儿?”幻想中的男修道士问。

安东尼娅似乎满怀焦虑地环视着教堂。他不自觉地从人群中往前走了几步。她看见了他,一抹绯红呈现在她的脸颊。她用优雅的手势示意他过去,于是他快步上前,拜倒在她的脚下。

她后退了一下,接着用掩饰不住的难以言状的欢欣之情惊喜道:“啊,我的情郎!我梦中的情郎!”

说着,她便要热切地投入他的怀抱;但是就在他迎接她的刹那,一个陌生人突然横在他俩之间。他体型庞大,面色黝黑,眼睛阴鸷可怖,嘴里喷着火焰,他的额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字——“傲慢!淫欲!残酷!”

安东尼娅尖声大叫。那个丑陋而残忍的怪物紧紧抱起她,纵身跃上圣坛,用令人作呕的下流动作折磨她。她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拥抱。洛伦佐正要扑上去救她,忽听到一个震耳欲聋的霹雳声,教堂顷刻之间化作一片瓦砾;修士们惊慌失措,大喊大叫,四处逃散。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圣坛也坍塌了,坍塌处出现一个喷射着云状火焰的地狱。随着一声凄厉而恐怖的叫喊,那怪物陷入地狱,在下陷时他企图把安东尼娅也拽下去,但未得逞。藉着神奇之力的帮助,她奋力挣脱了他,但她漂亮的白婚纱被他拽去了。安东尼娅顿时长出两只闪烁着金光的巨翅,腾空而去,并向洛伦佐叫喊:“我的爱人,我们天上再会!”

与此同时,大教堂拱顶豁然洞开;珍珠般悦耳的声音沿着拱顶袅袅上升;安东尼娅沐浴在令人炫目的天国的光辉里。洛伦佐忍受不住这光的刺激,蓦然倒地。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教堂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灯亮着,远处传来了悦耳的圣歌。有那么一会儿,洛伦佐无法使自己相信刚才经历的一切竟是一场梦,因为它们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回想了一会儿,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灯依然亮着,他听到的圣乐说明,修士们正在小教堂举行晚祷仪式。

洛伦佐站起来,准备去他妹妹的修道院。当他来到门口时,仍在想着那个奇特的梦。突然,他发现对面墙上一个人影倏然一闪。他好奇地环视着,那人身裹斗篷,小心翼翼惟恐被别人发现。很少有人不被这种好奇心所吸引。此人为何如此害怕别人知道并急于隐匿自己在教堂的行为呢?正是这个疑问促使洛伦佐想要知道他究竟打算干什么。

我们的男主人公当然明白,他没有权力窥探这个无名氏的隐私。“走吧,”他心里想。可他还是没走。

柱子的投影正好掩护了洛伦佐,使陌生人看不见他。那人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到圣方济各巨像边,从斗篷里拿出一封信,急忙把它放在巨像底部,又四下望了望,便匆匆离开,躲到距巨像不远的一个角落。“哦!”洛伦佐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仅仅是一个可笑的私通行为。我还是走开好。”

实际上,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介入此事,不过感到有必要为自己的这种好奇寻找借口。现在他再次尝试离开教堂,顺利地来到门口。不过,他命中注定那天夜里要再一次进入这个教堂。

当他迈下台阶,快步来到街上时,一个骑士与他猛然相碰,两人都差点被撞倒。洛伦佐下意识地用手握住剑柄。“怎么搞的,先生?”他愤然说道,“你怎么这样鲁莽无礼?”“嗬!是你吗,麦迪那?”那个陌生人惊喜地说。洛伦佐凭声音认出他是格瑞斯托,“你这家伙真走运,我都回来了而你还没走。进去,进去!太好了!我的伙伴!她们快来了!”“谁快来了?”“一个老母鸡和她漂亮的小鸡们!快进去,我说,呆会儿你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洛伦佐跟他又回到大教堂,他们藏在圣方济各雕像后面。“现在,”洛伦佐说,“请允许我冒昧问一下,你这样仓促,又如此兴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哦,洛伦佐,圣克莱尔女修道院的院长和她的所有修女就要来了。你马上会知道,那个虔诚的安布罗斯神父是决不会离开自己的教区的,对于那些为上流社会所欢迎的女修道院来说,能尊他为忏悔神父是绝对必要的。因此,这些修女都必须来修道院见他。既然高山不肯屈驾拜见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就得屈驾来见高山。现在圣克莱尔的院长带着她的全体教徒准备从便门进入寺院的小教堂。她选择这个时辰,走这条道,是为了避开像你我这样凡人不洁目光的盯视。这个圣克莱尔的女院长,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人和我的特殊朋友,她告诉我,她们几分钟后就到。这对你是个艳遇。我们将会一睹马德里最漂亮的芳容!”“事实上,格瑞斯托,根本不可能。修女们总是戴着面纱的。”“不!不!我更清楚。进入教堂后,她们出于尊重会在圣人面前揭去面纱的。听!她们来了!别说了!注意观察,你会相信的。”“好啊!”洛伦佐自语道。“我可能发现刚才那个陌生人的信是写给谁的。”

格瑞斯托的话音刚落,圣克莱尔的多米娜院长就带着一队修女来到了。进入教堂后,每个修女都揭去了面纱。当经过圣方济各雕像时,女院长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其他修女也都仿效着院长。修女们一个个从雕像前经过,但都没有停下来。洛伦佐几乎就要绝望了,这时突然看到一个修女向圣方济各致意时,她的念珠突然掉在地上。当她弯腰去拾时,一道灯光恰好照在她的脸上,她敏捷地从圣像底下取出信,又匆忙回到她的队列中。“哈!”格瑞斯托小声说,“肯定是私通。”“阿格尼丝,老天在上!”洛伦佐失口叫道。“什么,你的妹妹?再仔细看看。这么说,有人得为此付出代价了。”“而且要很快付出代价。”这位气愤已极的兄长说。

这时,那虔诚的队列进了修道院,门被紧紧地关上。那个陌生人立即从隐蔽处出来,正要匆忙离开教堂,却发现麦迪那站在他的前面。他慌忙用帽子捂住脸拔腿便跑。“站住!”洛伦佐厉声喊道,“我想知道你是谁以及那封信的内容。”“你有什么权利想知道那封信的内容?”陌生人回复道。“这个权利我耻于陈明。但是你无权质问我。要么回答问题,要么拔出你的剑。”“后一种方式更干脆,”陌生人握着剑回答道,“来吧,勇士,我准备好了!”

洛伦佐怒不可遏,立即挺身出手。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斗了几个回合,还是格瑞斯托头脑清醒,连忙置身其间。“住手!住手!麦迪那!”他大声喝道,“这是在教堂里!”

陌生人立即扔掉手中的剑。“麦迪那?”他吃惊地问道,“天哪,这是真的吗!洛伦佐,你还记得西斯特纳斯的雷蒙德吗?”

洛伦佐猛地一下愣住了。雷蒙德怀疑地走近他。他抽回手,而对方正准备握住这只手。“你是……侯爵?这是怎么回事呀?你和我妹妹一直有秘密联系?她爱你?……”“是的,她爱我,现在仍然爱我。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回旅店,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对了,他是谁?”“我相信你曾经见过我,”格瑞斯托回答,“虽然不是在教堂里。”“康德·奥索利奥?”“正是,侯爵。”“我们一起走吧。我不介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雷蒙德说。“那么你真高看我了,但我必须谢绝你对我的信任。咱们各走各的路。侯爵,以后在哪儿可以找到你?”“通常我在西斯特纳斯旅店,不过记住,我此行是隐姓埋名的,如果你想找我,就问阿尔方索·达尔瓦拉达。”“好的!再会,骑士们!”说完,格瑞斯托便匆匆离去。“你,侯爵!”洛伦佐用惊讶的口气说,“你,阿尔方索·达尔瓦拉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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