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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9 0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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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劲

出版社:当代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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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去最后那半分温柔

用去最后那半分温柔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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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0-01ISBN: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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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8本书由北京中尚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

深夜一点十五分。城南火车站。

这么冷的天气实在是让人感觉难受,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围巾裹得更紧一些。我第七次看腕上的手表,暗暗诅咒这辆载着韩京的火车来得真不是时候。

斑驳的铁轨在暗淡的车站路灯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青光,碎沙细石冷静地睡在地上,偶尔随着路旁的几根稀草摇头晃脑地摆动起来,仿佛要随风而去,但无奈始终留恋人间大地,不肯离去,只好徘徊在几步之内。我拨弄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玩着玩着,忽然又厌倦了这种无聊的行为,猛地一踢,把石子踢得老远,想借此把烦人的时光赶走。那石子“嗖”地飞入黑暗之中,再也寻找不到它的身影。夜色中的一切好像被我的愤怒一踢吓得不知所措,刹那间天地间安静了下来,连风都似乎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绕道而行,但它又不甘走得如此窝囊,便在入站口处把路牌吹得震天响。

冬季的寒夜格外静谧,稍微有丁点动静,就特别容易让人感知。我脚下的站台仿佛不安起来,像耐不住寒风的吹袭,微微颤动了。我猜想火车将要进站了,心想这种熬人的时光可总算要过去了,便伸长脖子,把目光投向依旧漆黑的远方。可望了好长时间,我连一丝灯光都没看着,只好低骂了一声后,把开始发凉的脖子又缩回去,并开始怀疑地下的微颤是火车进站的前兆,还是自己冷得在发抖。这时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列管员,慵懒地拿着一块已掉漆的木牌,大声吆喝着让我们退回安全线内,估计她没料到天气冷得如此厉害,一发声五脏六腑同时收缩了一下,一句话像被生生掐掉了一半,听起来飘忽得仿佛狂风中的发丝。众人好像也没怎么在意她的呼喊,略略退了半步算是应付了事。我心想,我站的距离如果还能被列车带走的话,那我也死而无憾了。正想着,刺耳的笛声由远而近,拐角处一束昏黄的灯光映入我的眼帘……2“你说一个人的欲望究竟有多大呢?”

韩京说完这句话,猛地低头吸了一大口本地有名的牛腩汤面,把嘴巴塞得满满的,嘴角处还淌着汤汁,只见他一嚼一吞,眼睛眨巴了两下,吐了一个“爽”字。他碰了碰坐在旁边的我:“喂喂,发什么呆啊?不就是女人嘛?犯得着这幅沮丧脸吗?”

我拌弄着桌上的炸酱面,眼也没抬:“你读书是读坏了脑袋,或者昨晚出门脑袋给门夹了?我像这么低智商……不,是这么低情商的生物吗?就这点小事会发呆的人,普天下可能也就只有你韩京一个人了。”

韩京没有理会我,继续喃喃地说着有关欲望的问题,他忽又认真地对我说:“我说,人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你看,在你饿的时候,你有一碗很普通的面条吃就很满足了,就像现在一样。可吃饱以后呢,还想吃同样的面吗?天天都吃这样的东西,会厌倦吗?我想我会的,哎,你也会啊。你和我都想吃更好的,比如说在上面再浇多一层脆卤肉,再配上城南滚烫的肉丸汤……再往后呢,就想吃奶油酱紫虾,香葱拌羊肉,那可是羊羔子的肉啊,那个嫩啊,像苏小睿的腿……”

我“哦”了一声,终于把眼光落在了韩京那渗出微汗的脸,坏坏地笑道:“好一个苏小睿啊,一个令人念念不忘的女子,‘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韩京张了张嘴,正欲作声,抬头之际忽又不说了,而是用肘碰一下我,低声说道:“别张望,你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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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位置,有……有美女。”

在这一方面,我和韩京很有默契,我马上干咳了几声,随手把手一抬,做了个掩嘴的动作,随即眼光直望11点位置。可惜迟了一点,韩京说的美女我只看了个小半边脸,因为对方已经匆匆走过了。我只见她齐耳的短发在飞扬着,在阳光下散发着很柔美的光泽,有让人上去闻一闻的冲动,身材看起来还算可以,不过衣服有点松,把线条都遮掩了。我“啧”了一声,责怪韩京怎么不早说几秒钟呢,在这个鬼地方,找个养眼的美女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韩京摇着脑袋,一副惋惜的表情,还一直强调刚才的那个女的是如何如何的清纯,又如何如何的诱人,弄得我真想随手在地上拾块砖把他拍晕。

我把碗一推,准备去追那个女的,把她看个清楚,韩京在一旁把我按住:“走吧,什么时候了,第三节课就要上了!”

那年是2002年,我和韩京读高三。高考将在两个月后进行。

我与韩京是高中最要好的同学,在宿舍里我睡上铺,他睡下铺。我们的关系相当好,经常衣服混在一起穿,当然内裤除外啦。韩京是理科的高手,尤其精于化学,可高一时他的理科相当不好,测验考试时常全卷接近空白地交上去,有次测验前被家长逼得紧了,他企图作弊,其操作方法是:把考试内容抄在一卷纸巾上,然后考试前抹了一脸的风油精,生吞了几块生姜把脸都憋红了,然后压了声扮重感冒,嗯嗯唔唔地搞了一堂课,边测验边扯“纸巾”擤鼻子,待监考老师行近,“哼”的一声鼻响,手中纸巾一揉,丢桌上。于是整场考试监考老师虽见他形迹可疑,但就是不敢展开那几团纸巾一看究竟。结果,韩京此次考试顺利过关,成绩大进,班里还奖了本笔记本以资鼓励。

促使韩京成为理科高手的事件发生在高二即将放寒假的时候,其时韩京崇尚体育运动,篮球、足球、排球、羽毛球样样皆好。无奈他身上的运动细胞实在有限:经常往篮球场上一站,就频频把球往外踢;在足球场时就用手一拍一球准进。韩京见往技术型方向走不通,干脆转向体格型,扛回宿舍一对哑铃,疯狂地操练,并对外宣称,终有一日要将此哑铃舞得像架风车。

韩京初练哑铃时颇为痛苦,基本上是双手拿起哑铃时就不能再作声,提了一口气硬是呼出不来;双臂不能平举,仅是小幅度摇摆,像个扯线木偶。面部表情变化相当丰富,执铃前一脸认真,气沉丹田,呼吸平稳有序;执铃一刹那,满脸肌肉瞬间紧缩,牙关紧闭,仿佛便秘者蹲厕的冲刺时刻;执铃后两分钟,即变成木偶后摇摆了几下,韩京脸上的肌肉便开始微颤,嘴角抽搐,双眼如铜铃,气若游丝,血管如电缆似的箍在颈上,乍看以为鬼上身,甚是吓人。

在经过一段痛苦的适应期后,韩京已能轻松扛铃,并常在宿舍洋洋得意,频频起举,举得气喘吁吁,然后如牛般卧回自己的床休息。

吃得苦的人往往不是收获最多的人,但却一定是筋骨强健、体格壮实的人,如码头的搬运工、旧社会街头巷尾的车夫。韩京在扛哑铃上算是吃得苦之人,因而也最终练了一副好体型,姑且不论它是否中用,就算不中用,好歹也算是外强中干嘛。

面对一身饱满壮实的肌肉,韩京从不吝啬将它展示给大家看,常常在人数大于或等于三人的空间时,就开始有意识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往下脱。往往等他上身脱剩一件背心时,大家就围着他啧啧轻叹,不时用手指戳一下,像阿姨在菜市买猪肉时不停地试它是否注水一样。

有一回,隔壁一个家伙过来观摩了韩京的肌肉数分钟,除了用手指戳外,还不时地用指甲往里掐。韩京问他这是干什么,他回答:“我想看看你这副皮囊到底是不是充气的,我非常期待一下子把你的气囊捅破,然后你就像气球一样,‘嘶嘶’泄气往外飞……”

结果,韩京用臂弯一把勒住那家伙的脖子,用力一收,崛起的肌肉遮了那人的半边脸,问:“那你现在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呢?”

那家伙忙一迭声地说:“肉、肉、肉做的……不、不、不,铁……铁做的,铁做的……”

通常拥有某方面优势的人总会轻易盲目自大。在入冬后的一个傍晚,韩京在寝室里舞哑铃出了一身热汗,然后为了迅速与同学会合去逛街,他立马冲进浴室洗了一个冷水澡,随后准备上街。我一把拉住他,让他注意御寒,预防感冒,比如说喝碗姜汤之类的。岂料,韩京用力地把我按住,并且平静地对我说:“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再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一头牛感冒的?”说罢,他又要挽起衣袖让我欣赏他的肌肉,我几经劝阻,但终以无效告终。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韩京当晚就挂着两行鼻涕回到寝室,颤抖着不能说一句话。半夜,韩京高烧到40度,被我们连夜送去医院看急诊。

连吃了数日的抗生素药后,韩京逐渐康复起来。大病后的他对药物的效果非常感兴趣,于是展开了一张药品说明书,硬是把说明书上的那个复杂的分子结构式研究得入木三分。在对比、研究了数个药品的分子结构,并冥思苦想了数日之后,终于恍然大悟。自此一里通百里明,理科成绩突飞猛进,加之平时文科成绩不差,因此一跃成为年级中的考试高手。他的班主任为此欢喜不已。

韩京的进步史令不少人羡慕不已。在临近高考前的一个星期,一个原来成绩在高一高二时力压韩京数名而在韩京成绩爆发后被狂抛数十名的同学,企图仿效韩京。结果苦看了数十张药品说明书后,昏了头,伤了神,在高考当天高烧,十数年寒窗苦读宣告白费。在他被几名监考老师抬出考场时,旁边一名学生竟幽默地说了一句:“千年道行一朝丧!”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那年高考,韩京考进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而我也凭文科的优势,顺利进入了南方的一所高校读中文。

3

“你叫什么名字?”“我……我……”

苏小睿是个文静的女孩子,平常不怎么主动跟人家交谈,而总是喜欢待在教室里和一两个同样是性格内向的同学聊聊天。也不知道她们会聊些什么,苏小睿总是微笑着,一直微笑着,目光清澈如水,眼里好像有着无数的话想让你知道。苏小睿人虽然文静,可成绩却好得惊人,从高一开始就是老师眼中的重点培养对象。这次参加的是化学竞赛提高班,是从全年级中选拔尖子组成的,苏小睿自然也在其中。

韩京与苏小睿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开班的第一天,韩京就坐在苏小睿的左前面,他正翻着笔记,忽然听到背后的一个女生,也就是苏小睿的同桌,向苏小睿询问名字。

苏小睿不善言辞,一问之下,只轻声说了声:“睿。”说完觉得只说一个字不太妥当,忙又补充:“小睿。”说完,又觉得不说姓好像不太礼貌,马上又说:“苏小睿。”几句话之际,就把一张粉脸涨得通红。

这番情景让韩京看在眼中,心想:一个女孩子的问话就把这小家伙窘得像个红苹果,如果是一个男的去问她,还不让她从苹果变成深秋的枫叶?

于是,韩京不怀好意地把头急转向后面(事后他的确跟我坦白说当时他是不怀好意的),大方地说:“我是化学一班的韩京……”同时很有风度地把手伸出去,眼睛却用力地盯着苏小睿的脸,静看苹果变枫叶的过程。

负责教这个化学提高班的老师是年级级长,今天刚开课,就发觉课堂纪律不好:下面的人如在咖啡厅喝下午茶一般,窃窃私语声从不间断。但苦于自己对班上学生并不熟悉,也不好怎么发作,但眼看这样上课也不是办法,因此他急于找个典型训斥一顿,杀鸡儆猴。正欲发作之际,忽见韩京大动作地转身、扭头、伸手、谈话,他就如山洪遇到了崩缺的堤口,马上有了宣泄的途径。级长把声音提高了几个调,手指一点一点地对着韩京,训斥道:“你你你……就是你,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容得你这么放肆么?”

瞬时间整个教室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韩京的身上,韩京保持着侧身姿势,手还伸在半空,定定地不知所措。

那个“苹果”吓了一跳,脸即刻不红了,变回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雪梨,垂下头,一缕秀发遮盖了半边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附近的同学大概猜想到是怎么回事,个个掩嘴而笑,有人在低声地笑着说:“上竞赛班都不忘撩妹!好,够大胆!够主动!有前途!”

韩京把身子转过来,叹了口气,心想真是倒霉极了,想搭讪都不顺畅,这样的课以后怎么上?想到以后的上课日子,顿觉索然无味。

级长抓着这个典型在上面大谈特谈,唾沫横飞,从课堂纪律谈到人生目标,从国内形势讲到处世技巧,投入程度只能用侃侃而谈来形容。如果此时哪个报社的记者经过,肯定会特兴奋,因为他肯定会以为央视的《百家讲坛》移师这个学校开讲了。

韩京心想,这回完了,让这老头一番“宣扬”,自己什么形象也甭提了。他倒不是害怕大家对他印象不好,因为自己本来在年级就没什么形象,只是可惜这样一来,那个“苹果”以后见了自己就会跑掉,连开个玩笑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惜啊可惜。

剩下的大半节课,韩京也没怎么听,只是安静地坐着,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到了临下课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声很娇柔的声音:“韩京,我听过你的名字!上学期理科总分第五名,化学单科第一名,真的是你吗?”

韩京没有回头,只是觉得这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她的声音很好听,那软软的调子入耳极舒服,能让你浑身放松,放下戒备。忽然,他有一种冲动,心想如果能一辈子听到这个声音,那该是件多美好的事。是那个“苹果”的声音吗?好像不是,她不是在我的背后。就这一恍惚间,下课铃声已经敲响。单调的铃声反而摒除了韩京心中的杂念,电光石火间韩京想到了一个人,对了,没有错,就是她了。

韩京不紧不慢地把书本收拾好,站起来,转过身,肯定地对后面的女孩说:“凌丹,想不到你真人的声音比广播里听到的还要好听!”

凌丹听到韩京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惊,可很快她就恢复常态,马上把微笑挂在脸上说:“呵呵,想不到你能知道我的名字呢。”说罢,双脚轻轻掂了掂,做了个向韩京靠近的姿势。

旁边的苏小睿也已经收拾好东西,见韩、凌两人正在谈话,也不好意思怎么插嘴,静静地从后面走了。走了几步,忽地又微微转过头来,看了看韩京。正巧韩京也看到她的离去,目光就粘在她的背后,岂料对方突然回头,眼神碰了一下。苏小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嗖”的一下马上转过头,急匆匆地走了,再也不敢逗留。

韩京无暇细想,因为凌丹还在,怎么也得礼貌一点,与对方谈了几句。凌丹仿佛对韩京很有兴趣,话很多,一路从教室聊到理科班教学楼,她说:“我们班在四楼呢,每天都要爬啊爬,腿都不想动了,总有一天我得找个人背背我。”

韩京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女的怎么这么懒?

韩京接着说:“可以啊,体育班的人在那边。我想他们都愿意背你的。”说着指了指操场那边,一群大汗淋漓的体育生在嘿嘿嗬嗬搞着体能训练。

凌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男的怎么这么钝?

于是凌丹笑笑说:“他们太粗鲁,我不喜欢。好吧,我上去喽。”说罢,快步跑上了楼梯。

4

“苏小睿这个人有独特的一面!”韩京如是说。“哦——你是说她的面容很独特,还是身材啊什么的?”我初听韩京提及苏小睿这个名字,以为他又在什么地方给某只恐龙惊吓了。

韩京反问我:“难道我总会‘遇人不淑’吗?一般的女孩能通过我的口向你推介么?”

我说:“哦,那个女的看来……”

韩京用责怪的语气说:“嗬,什么这个女的那个女的,人家是有名字的,叫苏——小——睿!”

我说:“哦哦,叫小苏睿!”

韩京点点头,没留意我的口误。沉默了一阵,又说:“苏小睿这个女孩值得品味。”

我再次诧异地望了望韩京,品味着韩京所说的“品味”,因为照韩京的性格,在跟我说话的时候,一涉及女人、女生的惯用动词都是些诸如“上”“泡”“撩”之类的。倒不是说韩京人庸俗,按我们的说法,这是一种简练准确的语言表达,明了直接。韩京说过,两个男人之间搞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能说一个字的时候,绝不说两个字。

我开始意识到出现问题了,这是韩京第一次从正面去肯定一个女生,既然她的脸不是那种独特的,就应该是挺不错的类型,而且还值得人去品味——品味这个词不简单啊,不过是坏得让人品味,还是好得让人品味呢?想到这个问题,我按捺不住了,马上问道:“怎么个让人值得品味?快快招来!”

只见韩京的双手慢慢升腾到胸前,我以为他准备凌空画个葫芦形让我欣赏,好让我知道苏小睿的身材是如何曼妙。正当我在脑海中开始编织那想象中的苏小睿的时候,韩京忽然“啪”的一声,双手一合,大喝一声:“死蚊子!哪里逃!刚才咬我咬得那么过瘾!”说罢,展开手掌,向我展示掌心血肉模糊的蚊子尸体。

我脑海中刚成形的苏小睿形象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掌震得粉碎,这回真的是魂飞魄散了。再低头看看他手掌中的残肢断臂、血淋淋的蚊子尸骸,我再也没有心情凝神去想象苏小睿的样子,并且顿时对苏小睿这个人没了美感,也没了好感。

韩京一指弹飞了手中的蚊尸,在石块上揩净了手中的血迹,然后说道:“这怎么说呢……只能说,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下次我带她来给你看吧。”

韩京说话的语气,俨然像随便带个小东西给我看,可他自己连跟人家对话都没有过。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连下次什么时候能和她再见面都不知道。

韩京向我提及他们俩再次见面的地方时都不愿怎么说,倒不是他与我之间有所保留(其实他也不想怎么保留,因为很多时候他都需要以我的意见来进行参考),只是相遇的地方实在不是很方便说出口。

相遇的过程是这样的:

韩京又一次生病了,这次和上次一样,吃了几天药后便渐渐康复。可能是抗生素吃多了的缘故,身体虚得如空壳,走路像踩云一样,肠胃更是给药物毒害得如寒冬里的鹌鹑一样,在肚子里缩成一团。肠胃异常脆弱的结果就是经常泻肚。这天早上起床,韩京感觉还不错,想着久病的身体是时候补一补能量了,于是到学校的小商店里,买了两瓶牛奶,一仰头全灌进肚子里。

奶是喝得非常痛快了,只是一个小时之后韩京却感到肚子非常“痛快”——痛得快要死了。那种感觉的来势并不汹汹,但却犹如诸葛亮当年初出祁山伐魏那样胸有成竹,步步为营,逐寸移动,企图与韩京的耐心打持久战;后来肠胃内反应强烈,占山为王的菌多了,开始约束不住,纷纷攻城拔寨,开辟地盘,从四面八方开始进攻,顿时痛感直窜脑神经,下腹一阵胀痛,伴随着低鸣的响声,仿佛那初夏的雷鸣。

其时,韩京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当年小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观潮》,那个画面是怎么描述来着?好像是“浪潮越来越近,犹如千万匹白色战马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那声音如同山崩地裂,好像大地都被震得颤动起来!”韩京一想到那种震撼的场面,身体马上就颤动起来。

他举手向上课老师报告说身体不大舒服,要去校医室看诊。此时老师正在台上说自己的课讲得如何精彩,如何紧扣考纲,如何紧抓考点,并且着重强调从教十多年来,课堂上从来没有人中途要离开,忽然看见韩京举手说:“老师我不行了,我要离开……去……校医室。”

台上,老师吃了一惊,没想到学生这么不捧场,但见韩京面露痛苦之色,于是不敢耽误,马上批准韩京离开。后见韩京走路步履蹒跚,马上又上前搀扶,生怕韩京跌倒。直到韩京安全踏出课室,老师才抹抹汗,如释重负地回到讲台,补充道:“我的课堂,啊,从没有人离开过!除了一些体质虚弱的、平时不注重锻炼的、挑吃挑喝不注重营养搭配的同学,由于身体的原因不得不中途离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老师我啊,虽然瘦,但我瘦得健康。我年轻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好,我注重身体锻炼啊,不挑食!不抽烟!不喝酒!所以呢,身体到现在一直很好!很棒!”说罢,得意地笑了起来。

再说韩京,他挣扎着从教室来到了下一层楼的男厕所,这层楼梯刚好十八级,韩京犹如从人间向十八层地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教学楼的楼梯每一级都做得很标准,又高又宽,韩京每走一步都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生怕失足坠落,因此走得异常缓慢,但肚中欲排泄之物随时有汹涌而出的可能,让韩京进退两难,真正的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终于摸索到男厕了,韩京夺门而入,却发现男厕中仅有的一个厕位大门紧闭。为什么只有一个厕位呢?这个问题韩京曾经和我探讨过,最后的一致结论就是:这是学校为了让学生多点时间复习应考,想出的缩小学生上厕所时间和次数的办法。

韩京捂着肚子,上前推门,结果是反锁着的,说明里面正有人方便着,这让韩京感到很着急。他正欲开声催促,希望能通融一下,把问题解决了,谁知道刚准备开口,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了说话的声音,原来有人打电话,细听之下好像还是自己的班主任。尽管韩京现在内急得将要晕厥,但还是没有那个胆子去敲门催促班主任快点完事,好让自己解决问题。

等还是不等?韩京觉得自己就像哈姆莱特,正面临着“to be or not to be”(生存还是毁灭)的抉择。

那个时刻,每一秒对韩京都是煎熬。在他看来,如果再憋上个两分钟,自己很可能会憋得中毒而亡。于是韩京扶着墙壁往外走,可一想到最近的男厕要下楼梯,转两弯才能到,他又站住了,心想:这样一路颠簸过去,绝对会屎撒教学楼,引来全校瞩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估计自己明天就只能选择转学这条路了。

情急之下,韩京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转头望了望旁边的女厕,听不见什么声响,又看不见什么动静,接着他又向两边张望了一下,走廊无人经过。于是,韩京咬咬牙,心想:横竖也是死,总比爆屎死得好看,不管了,进去了再考虑。韩京深吸一口气,闪身入了女厕,见那扇厕门虚掩,正准备推开……

门打开了,苏小睿一脸惊诧地出现在韩京的眼前。

韩京顿时感觉时间像停顿了一样,呼吸停顿了,血液停顿了……任他事前怎么想象,也绝不会想到自己竟和苏小睿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见面。只是时间只停顿了一瞬间,肚中的液体也只是被吓住了一秒钟,但并不能让它倒流,很快它又纠集军队,向着最后“关卡”进军!

韩京只能拼命地夹紧双腿,但上身却要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来面对苏小睿。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向苏小睿解释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女厕,而是马上解决生理问题。他冲着苏小睿苦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拉住苏小睿的手,把还在发愣的苏小睿拉了出来,然后自己站了进去。韩京一手扶门,一边对苏小睿说:“嗯……苏小睿是吧?这个……有些事情我实在很难在这个时刻跟你解释清楚,给我几分钟,就几分钟……”说完,把门重重掩上。可韩京又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吓着苏小睿,比如说那个声响啊之类的,恐怕会彻底毁掉一个人的所有形象与印象,哪怕这个人很帅,很有魅力。于是韩京又把门打开,伸出半个脑袋说:“苏小睿,请你出去一下,顺便帮我在外面把把风,我一会儿就……就……出……”说到最后,韩京的忍耐程度已到了极限,说话都不能连贯,但表情却仍然要故作轻松。他的整个面部呈现出来的神态恐怕十个奥斯卡影帝都扮演不了。

苏小睿这时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哦哦哦”地退了出去。

韩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把该脱的都脱了。几乎是同一时间,该出来的也都出来了……

五分钟后,韩京很不好意思地站在了苏小睿的面前,自进入高中以来,确切地说,是自从跟我混在一起以后,韩京从来就没有这样手足无措。尤其在女生面前,他经常会大大咧咧,想要问电话就问电话,想邀约就邀约,脸皮厚得很,可现在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看了一阵子,韩京才冒出一句话:“请相信我,我不是你所看到的、想到的那种人,今日这事非常难以解释,但我一定会解释的……你不要走!”

本来韩京想最后说,你不要乱想,但同时又想说,你听我解释了再走。谁知道这两句话中途撞面了,互相厮打起来,打着打着,发现都是自己人,都是大脑想说的,于是直接称兄道弟,感情好得不愿分开,最终融入一体——你不要走!

话一出口,韩京自己首先吓了一跳,以为嘴巴脱离大脑控制,直接爱上苏小睿了,竟然口不择言,把留人的话都说了出来。

苏小睿听到最后一句话,感觉身体也震了一下,仿佛被那句话的重量压住了,羞答答的眼皮抬了起来,用澄澈的眼睛望了望面前的韩京,随即又把头低下了。她轻声说道:“我不会走,你让我走到哪里呢?今天我也请假了,我也不舒服。”

韩京“哦”了一声,本想说,我们一起不舒服,真是巧啊,身体真是有默契啊!后来一想,后半句让人听起来很有歧义,带有黄色成分,不能对着苏小睿说。于是话到嘴边,马上用牙齿咬住,咬碎,咽回肚子里去了。

韩京刚从厕所里出来,双手洗完后,还来不及拭干,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苏小睿低头看见了,伸手在衣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掀开,抽出一张,递给韩京。就这么一抽一送,一股清幽的香味扑面而来,不知是纸巾的香呢,还是苏小睿手上的香?

韩京嗅着香味,觉得这香味从来没有闻过,于是很努力地在把这个气味记在脑中。他认为这种香味才叫香,清幽、独特、典雅、轻柔、不媚俗。其他的香呢,统统叫作俗。人有我有的东西,怎么行呢?

由于心中在开着小差,韩京心神恍惚地去接纸巾,谁知道一个不留神,纸巾没拿稳,落在了地上,飘在了苏小睿的脚下。韩京第一反应就是弯腰捡起来,在捡的一瞬间,韩京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苏小睿的小腿上。苏小睿穿的是校服裙,小腿的那一段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韩京的眼前。韩京的脑海里实在是不能用完整的句子来形容,反反复复的就是几个词:白嫩、无暇、光滑、香气浓郁……

韩京看呆了,把纸巾捡起来后,也依旧呆呆地,不发一言。

只听苏小睿的声音又传入耳中:“你也不回去上课了吧?陪我在校园走走吧……”

5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说完,韩京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转身朝厨房那边招呼道:“老板,照例,牛腩汤面,冻奶。”然后,他抽出纸巾在桌上抹啊抹。

我说:“你的感觉变钝了吗?”

韩京说:“不,不!我只是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好像一个犯错了的孩子,站在了疼爱自己的姐姐的面前,既想承认错误,但又想借此撒下娇,好让姐姐安慰我,让她知道我心中对她的依恋有多深……”

韩京用手推推我,继续说:“喂喂,你觉得如果我把我现在的这番想法告诉苏小睿,你猜她会说些什么呢?”韩京忽然兴奋起来,手也开始不安分,捏着我的衣角搓啊搓,仿佛那是苏小睿的手。

面对这个喜怒形于色的家伙,我向来都非常坦白。为了防止让韩京把一切想得过于美好,作为他的好朋友,我应该也必须在关键的时候让他冷静下来,而让他冷静下来的最好方法就是打击他的信心。

于是我说:“不要管它是什么感觉,就算你再有感觉,这件事的结果也只能是一种感觉,你说你在现在这个时候能干些什么呢?除了每天在教学楼的走廊栏杆对着下面的师妹们怪叫,你能有些什么作为呢?韩京,如果你不是理科稍微那么厉害一点,你就和操场上练体育的肌肉男没什么两样。在感情上一样的冲动,一样的被动!这苏小睿我还没见过,不过听你的复述,我大概知道了她是哪个类型的女孩儿。不过你想一想,她纯得像纯净水一样,你呢,早已经被这个庸俗的社会给荼毒了——当然,我也被荼毒了——所以,你在这里谈起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合适吗?你能让她感受到幸福温暖吗?”看着韩京准备插嘴的样子,我又紧接着说:“我说的温暖不是指你的体温啊,你以为就这样抱着她就是温暖了啊?错!温暖是一种心灵上的感受,一种可以依靠的、可以信任的、可以寄托终身的感觉。对照这些,你能承诺给她么?你又凭什么能承诺她呢?你的一身肌肉?哈哈。我看还是鸡肉比较实用些。”

正说着,韩京的牛腩汤面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面让人看得浑身暖和,升腾的热气把韩京的脸给掩盖了,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怕我的一番话让韩京沮丧不已,打击了这位外强中干的肌肉人,正犹豫着要不要重新鼓励下他的时候,韩京的脸劈破气雾又重新出现了,只见他一脸的迷茫,手却直伸向桌上的茶壶。

我一看,糟了,心想:刚才的话可能说得过头了,戳中了韩京的软肋,看,这家伙受刺激了,该不会操家伙要砸我头吧?

只见韩京一把拿起桌上的茶壶,慢慢地向我伸来,只听到他说:“靠!你说了那么久,不口渴吗?你叭叭叭地说了一堆话,没看见我在思考问题吗?一分神,就没听到几句。哎,喝茶喝茶!”说着,他就把我的杯子装满了茶,然后又专心致志地拌弄他心爱的汤面,脸上挂着满足的表情。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我一时无语。

就在面快吃完的时候,韩京低着头喝着汤,喝着喝着,缓缓地说:“我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但我不会去想,我也知道苏小睿也不会去想,因为想也没有用。现在我给不了她温暖,我却还有温柔。我没有承诺,但我有诚恳。”韩京昂起头颅,深吸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平静地说:“现在我知道谈什么都是次要的,把两个多月后的高考放倒再说吧。”

至于那天韩京和苏小睿第二次相遇后,在校园里逛时发生了什么,韩京没有跟我多说。只是跟我说,这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直到数年后我才知晓,可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无法改变。当然这是后话。

此外,我还知道,那个校园广播站的美女主持凌丹已经找过韩京好几次了。她是生物二班的学生,成绩优秀,人靓声甜,尽管现在高考临近,但仍在学校主持节目。对于凌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就见过几次真人吧,性格有点干练火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倒是经常看见有一群男的,围在广播室外的宣传栏处,看着她的照片在啧啧轻叹。至于她来找韩京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没有去想。韩京更是完全不当一回事,每天感觉啊感觉啊之类的纠缠着自己。可能大家都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感觉而已。或许过几天,风吹起来了,一切又都散了,就像雨后的池塘一样,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这就是我和韩京的高三生活:在炎热的夏季来临之前,一切都是平静的,一切都是平淡的,一切都是颓废的。生活中的每一样事情似乎都是那么熟悉,却又似乎是那么陌生。事情熟悉得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或者说,事情让人陌生得不知如何是好,思想根本无法动弹。

我的班就在韩京班隔壁,一文一理都在顶楼。由于那时报考化学的人不多,就只有一个班,同时学校教室紧缺,就把这个科目的唯一一个班安排到了文科楼这边。文科教学楼造型奇特,可能是为了突出自己的文科诗意风格,首先选址就把楼建在了校内的人工湖旁,弄得夏天的时候蚊子不断骚扰众人,并且在晚自习的时候真的可以做到“听取蛙声一片”。在诗意风格的熏陶下,楼下的高一学生真的变得喜欢吟诗了,不过吟的是“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

之所以说文科教学楼奇特,就在于它的上下部分的风格不统一:下半部分风格偏向于田园式,小桥啊、流水啊、小溪啊、杨柳啊这些;而上半部分呢,就偏向于欧式建筑风格,塔尖啊、钟楼啊之类——整座楼真的怎么看怎么怪。为什么会这样建造呢?是为了突出文学的广大包容性?是为了文科人浪漫的想象空间?是为了展现文科人博览古今、学贯中西的知识面?不是的。这只是因为当年开始建造文科教学楼时的校长是教语文的。他原本的构想是把文科楼建得有诗情画意一些,山山水水最合适,就算不能激发学生的作诗作词的欲望,至少也能刺激自己的创作欲望,写上几首诗词悬挂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自己看着舒服——当然了,也只能使他自己舒服。谁知道,该任校长可能为了让自己的诗词能体现高超的文学水平,在创作期间尽用些生僻字,以怪取胜,结果真的“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吟诗吟到脑溢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外校调来接任的校长风风火火上任后,接手的就是文科教学楼的继续建设。他一看以前的设计图纸,大为不满,什么山山水水的全部不对他的口味,要求重改,无奈楼的地基已打好,下半层的结构不能再变,只能从上半部分修改。这位新校长是教历史的,据说以前大学主修的西方文学,辅修的西方建筑设计,对西欧的建筑情有独钟,因此大刀阔斧地把文科楼的上半部分改成西欧风格,数支塔尖直插云霄。

就这样,我校的文科楼以独特的中西怪异结合体闻名于全市。

我班和韩京的班就处于其中的一座塔的顶楼,每天爬楼梯爬个半死,唯一的好处就是处于学校的最高处,能“一览众山小”。

可能是文理两科的人学的内容不一样,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一样,因此在很多方面能形成互补。我们班的人和韩京班的人很快就混得很熟了,但基本上是男的和男的一堆,女的和女的一堆,原因就是大家谁看谁都不怎么顺眼:男生就是因为长期熬夜复习,个个胡茬满面,头发长而且干枯,疲态尽显,犹如某些大学里长期玩行为艺术的那帮人,艺术气息十足;化学班上几乎没几个女的,而我们班的那些长得都很有特色,堪称鬼斧神工,属于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有好几个真的是适合一辈子待在家中写作而不适宜上街的。

枯燥的高三生活让我们活得很机械,做题都做得麻木了,唯一的消遣就是在课间的时候,一群男的围在教室走廊外的栏杆上,从上而下地望着各个楼层往来的女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欢看的类型,在喜欢看的类型当中又会有自己喜欢看的那一个。每天希望能看见他,也是一种兴奋的期待,虽然叫不出某某的名字,但就这么看着,心中也会觉得舒坦些,就当是一种心灵的解压吧。有时候,一些各方面实在是压抑太久的人,会忍不住释放出来,隔着栏杆就在那里大喊大叫,“靓女美女”这样地叫——包括我和韩京。不过,真正的美女一个都没有抬过头,而那些食肉级别的“恐龙”频频抬头,见有一帮男的望着的时候,马上就频频点头回应我们,甚至挥手作飞吻状,让人心生寒意。一次,我们班的一个男的朝着他自己觉得顺眼的不知名女生喊了句“靓师妹”,话音未落,他的心仪对象还没回应,倒是旁边路过的一个全校长相公认最鬼斧神工的一个满面麻子的肥女生猛然抬头,看她的反应速度就知道她显然是蓄势待发,酝酿已久。她见到一群男的就在顶楼那里望着她(其实是望着她所在的方向),顿时亢奋起来,咧嘴一笑,露出一排不整齐的牙齿,然后一手指向我们,大声地说:“谁叫我啊?你们等我啊,我上来找你们!”

我们这群男的马上用手指着那个喊叫的同学,齐声讲:“就是他!”然后如鸟兽散。那个喊人的家伙旋即要跑去男厕避难,唯恐被人上来纠缠,并且一个多星期不敢在栏杆附近出现。

夏日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厚,我们的耐性一点一点地被高温蒸发,越靠近高考,我们的心越烦躁,越不安稳,总是千方百计要找些宣泄的途径。就在这最后一两个月,女生们愈发平静,但就是平静得太可怕了,几乎一整天不出一声,仿佛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而男生们呢,愈发狂躁,活像一群发情的猴子。

我有那么几天心情特别烦躁,估计是青春期末期的一种骚动,感觉就是坐不安稳,身上好像总有什么东西需要突围而出,每天起来摸摸胡子,总有那么一小截冒出来,像春天的小草,总也收割不完。我特地留意了一下身边的男生,基本上都处于这种状态,甚至有几个刻意不刮胡子,每天搞得自己特唏嘘,为了配合自己的唏嘘造型,连头发也不理了,整天披头散发地出没在教室中。恰好的是,班中的几个唏嘘人同是好朋友,经常聚在一起探讨各种问题,不知情的人乍一看,以为丐帮长老们在开会,愣是不敢靠前,生怕被“长老们”用内功震伤。

心烦意乱的我,非常向往在清净的环境里待上一段时间,虽不知这是否有效,但我觉得总比每天看着丐帮弟兄们在开会要舒服一些。于是,我想到学校的生物园里走走。毕竟那里有花有草,有小水池,还有几只鸟在那里叫啊叫,听起来就感觉舒服。我一度将生物园想象成沙漠中的绿洲,对现在的我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和负责生物园的老师比较相熟,平时一块踢球跑步。于是我就向他说了一下情况,他很爽快,允许我进入生物园里休息,代替他去看守园子,时间段就是下午放学后学校生物小组同学值日的时候。我要看着师弟师妹们值日时不出什么差错。生物老师交代我说,生物小组的人呢,都很听话的,可以说是品学兼优,你这个做师兄的其实也没什么干的,在里面散散心吧。

那天放学后,阳光明媚,天空明朗,我健步走入学校的生物园,去享受宁静的生活。生物小组的人已经在那里干活了,记录的、打扫的、浇水的,按部就班,看来的确不用我怎么费心监工。师弟师妹们开始都很沉默,可能见陌生人出现,一时摸不清底细,不敢贸然露出真面目。后来见我进园后,也没什么特别的指令,只是在那里微笑——因为我的心情比较好,只是在园子里随意地走走停停,也就渐渐胆子大了起来,话语也多了,生物园里终于增添了一丝人气。

我走到养鸟的笼子前,看着里面在扑啦扑啦飞着的鸟儿,一只只养得圆滚滚的,很可爱。如果随便捉一只这样的鸟放在一群女生的面前,我估计它会被那群天性喜欢可爱生物的女生抚摸致死。我的猜测是有根据的,要知道女生对于喜欢的生物,总是喜欢一把抓住,用力搂在怀里,然后一手按着它的头,拼命摩擦,口里还说道:“乖乖乖乖,亲亲,哟哟哟,你真淘气……为什么老张开嘴要咬我呢?傻家伙……”殊不知,这个小动物是因为被她勒得半死了,迫不得已才张开口咬她,这纯属是自卫的表现。可怜的是,它的这种行为往往被女生误以为淘气可爱,还以为自己很得该动物的喜爱,于是把它抱得更紧,然后每次一见它就搂住摸个不停。

我庆幸这里的鸟能躲过女生的偏爱,起码生物小组里的女生比较少,就算轮番抚摸,这些鸟总能留下性命。我在鸟园里逛着,欣赏着飞鸟的动作,感受着这活生生的生命给我带来的新鲜气息。这时,几个男生进来清点数量和清洗鸟笼,他们向我打了招呼后,就开始工作。一边干活一边谈论,大赞这些鸟养得好肥好白,旁边登记数据的一个斯斯文文的男生看起来工作很认真,不停地发问,时而微微点头,时而急切地插几句嘴,时而低头在纸上勾点圈划,神情是那样的专注,表情是那么的投入。我心想:现在这么认真对待工作与学习的学生真不多见啊!这种孜孜不倦的求学态度正是我们新世纪中学生所要具备的!于是我满心愉快地走过去,想听听他们的话题,结果听到的是那个斯文男生的急切发问声:“刚才你说把这个白鸽炖了好吃,还有别的做法吗?红烧如何?快说快说,我好记录下来!”

旁边的一个同学扶了扶眼镜,补充道:“这鸽太肥了,换个小鸽子做红烧乳鸽会好一些,看,这个正合适。”说罢,指着稻草堆上的一只只有几根毛的小家伙。

众人顿时活跃起来,纷纷献策,要什么料什么火候之类的,说完白鸽,又说到鹌鹑。于是一帮人冲去那边观察鹌鹑的大小轻重,钻研如何吃最可口。有说爆炒的,有说焖煮的,有说要清炖的,说着说着,只见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就地燃起火堆,现场炮制。

我低头再看看那只肥白鸽,只见它“咕咕”叫了两声,扭头望了望那群正大呼小叫的业余美食研究者,又“咕咕”叫了几声,挪了两步,躲在一角不动了,估计是非常害怕。

我顿时没有了留在鸟园欣赏的兴致,匆匆离开了。走过几条曲幽的小径,来到了园内的水池旁,池边有个供人休息的小亭,我走进亭内歇息。只见在水池的不远处,几个女生也在歇息,看样子是刚刚灌溉完花草。几个女生正瞅着池内的几条鱼和几只乌龟,说准备要捞上来耍耍,有一个一看身形就知道是玩竞技体育出身的女生随手拿起一把扫把,去碰那乌龟的头,一边喊着:“缩回你的乌龟头!”碰着碰着觉得不过瘾,猛得一棍打下去,乌龟顿时沉没了。我估计这一猛棍的力度足以把韩京这样的猛男打得半天起不来,心里也只能为那只龟默哀,恐怕这只龟从此是不敢在白天浮上水面了。其余的女生见状,纷纷受到启发,个个回头抄扫把,围在池边,或打龟,或刺鱼,忙得不亦乐乎。

作为师兄的我正想着是否要出言劝止的时候,我们的生物小组的组长,同时也是我校学生会纪律部部长——专门负责监督检查各项纪律,以严于执法、勤于执法闻名全校的同学发话了,只见她一脸严肃,用不容争辩的语气说道:“请大家停下来,我们不能这样抓鱼!这样是不好的,也是不应该的!”此话一出,大家都不约而同停下手,望着我们的纪律部长。我心中暗暗佩服,感觉身边正涌起一股正气。

纪律部长见大家停了下来,非常高兴,说:“我说嘛,这样抓鱼怎么行呢?你看你看,扫把怎么抓鱼?要使带刺的,应该使用这个——这个树枝嘛!”说罢,右手从身后伸出,拿着一根估计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树枝,站在池边见鱼就插。她生怕别人不相信她的建议是正确的,忙又补充道:“听我没错的,生物老师是这样教我的……”其他人一听是老师说的,马上来劲,纷纷折树枝不甘落后地加入插鱼行列中去,在水池边撩起一阵水花,她们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阵阵银铃般的少女声音传遍四周……

我发觉自己在这样的场合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也发觉自己没有了要出言劝止的欲望,于是选择离开。

今天的天气真的太好了,太阳毫无商量地把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把我烘得热热的。在离开的时候我感到一阵热感涌出,很自然地抹了抹手臂上冒出来的汗珠。正巧我经过一群女生的身边,突然有一个女生喊住我,递给我一根树枝,夸奖道:“师兄,你也来一下吧!刚才你摩拳擦掌的架势,一看就知道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以前在这里插过不少鱼吧?来给师妹们露两手吧……”

我借口有事要做,谢绝了“露两手”的邀请,立刻离开了生物园,我宁愿回去面对众丐帮长老,也不愿意在这生机勃勃的园子逗留。

我离园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对于在园里生活的各种动物来说,在生物园里放养几只狼相对来说还可能比较安全些。

这就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入生物园休息。

事后我跟韩京谈起这件事的全过程,韩京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反问我说:“你还记得生物园里曾经种过一株品种稀少的兰花么?据说是费了不少周折才从北方的一所重点的植物研究所移植过来的,可是不久后,却发现它在园中渐渐地枯黄了,最终不治而亡。大家都曾为此惋惜不已。”

对此,我们的生物老师的解释如下,这是由于南方的气候不好,该品种不能适应南方的水土,同时本校生物园的泥土比较新、比较硬,与北方广袤草原上的黑土相比,还是相对比较贫瘠的,养分不能充分地被兰花的根部吸收。兰花在生长的过程中,长期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生长状态,加上泥土的结构成分比较单一,各种微量元素的比例有点失衡。所以,该兰花品种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最终还是在大家的悉心照顾中令人惋惜地枯萎了。归根到底,是由于南方泥土的营养不良,让我们无法欣赏这一稀奇品种所带来的自然之美!

韩京说起的这段往事我是知道的,因为当时在学校里大家也比较关注此事。只听得韩京继续说下去:“你知道生物园的那帮家伙当时是怎么照料兰花的吗?他们一群男的,就每天围着那株兰花撒尿,六七个人围成一圈,就对着它尿啊尿,撒完后,个个都自豪不已,纷纷说自己为兰花浇上了第一手的肥料,而且还是童子尿,感觉自豪不已。”

就这样,在这群爱园爱校学生的“热心照料”下,这株兰花一个星期后开始枯黄,继而枯萎。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说:“原来我们学校的兰花并不是死于营养不良,而是死于营养过剩!”

于是我和韩京两人相视而笑,再也没有提过生物园的人和事。

那段时间里,我们除了学习,唯一的乐趣的就是在第二节课后的那半个小时里,到校里的小店里吃碗汤面。那里有个窗户,能看见校外的半条街道,以及形形色色的人,尽管他们来往匆匆,但却给了我们想象的空间,可以让我们打发颓废无聊的时间。我和韩京之间有很多话题,都是在这个时候谈论的,琐琐碎碎,什么都有。

不过在那次有关“与苏小睿相处是什么感觉”的话题结束后,韩京真的没有再提起过她,而是一头扎进题海中,做最后的拼搏。我本以为韩京这种性格较为粗犷的人,会在高中时代的最后阶段,来一次轰轰烈烈的追爱行动,我也随时做好安慰一个求爱失败的雄性动物的准备,想到好几段对白,来应对该失控动物的咆哮以及沮丧。岂知事情不是那样发展的,弄得我后悔不已,白白浪费了那么多脑细胞来想这个问题。但这都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我每天都要看韩京的脸色,要主动去触碰他的眼神,看他是不是今天被拒绝了,还要看他身上啊手上啊这些地方有没有自残的痕迹,这样的行为搞得我自己疲惫不堪。

韩京与苏小睿几乎没有再有过具体的接触,那个化学提高班在竞赛结束后也解散了,也就是说韩京也没有机会和苏小睿再次接近。而就在那为数不多的课堂时光,每次韩京身边坐着的都是凌丹。凌丹每次都很早来到教室,在后排坐下,然后在旁边放上书,占一个位置,一见韩京出现在门口,就很大方很爽朗地喊:“韩京!这儿有位置,这里坐!”一般来说,韩京来上课都是比较迟的,通常是踏着上课铃声入门。而这时教室的好位置通常都没有了,只剩下最靠近讲台的一行没人坐。所以韩京被凌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一喊,为避免引起过多的注意,同时自己也的确想坐后面,于是每次都没怎么考虑就坐到了凌丹的旁边。而苏小睿则每次都坐得比较靠前,从韩京的位置向那边望去,只能看到苏小睿的一小边侧脸,可是还都被她那齐耳的短发所遮。上课的时候,苏小睿要么就是抬头看着黑板思考,要么就是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算算,那垂下的短发也不规则地颤动起来,一摆一摆的,像春天湖边的细柳在摆动。认真的苏小睿偶尔会用手把垂下的短发一揽,往耳后一放,接着又会继续写啊写,写着写着的时候,随着动作的摆动,耳后的头发又会慢慢地滑落下来,几根几根地滑落。当头发滑落得差不多的时候,苏小睿又会随手一捋,重复刚才的动作。

韩京在后边把这个过程看得很清楚,他很喜欢看着苏小睿认真学习的背影。那因写字而微微颤动的身体,越发显得苏小睿娇俏可人,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娇弱,让人心生爱怜之心。不过,韩京更喜欢看的是苏小睿捋头发的一刹那,因为这时候能看见她的小半边脸,虽然角度不佳,但线条仍然能依稀看到。有时她侧起脑袋想问题的时候,脸会稍稍往韩京这边转一点儿,这时线条会清晰一些,那白嫩的皮肤即使在瓦数不高的灯管下,也依然能泛出柔美的光来,让人有伸手去把她的脸轻轻捧起来轻抚一下的冲动。

有一次,韩京看着苏小睿的侧脸,不知不觉地看得入了迷,连身边的凌丹一直望着他都不知道。

过了许久,韩京回过神来,低头却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已经抄满了笔记和公式,字迹娟秀隽永。正疑惑的时候,旁边的凌丹平静地说:“笔记我都已经帮你抄好了,如果下次还想继续看下去的话,可以提前把笔记本递给我,我会帮你料理一切的!”说罢,凌丹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烂的笑容让韩京心里感到一丝的温暖……

6

凌丹的热情让韩京感到有点不自在,人家可是在关注着你,而且是那种不计较得失的关注,毫不在意你的心思放在哪里。这种不求回报的关注使韩京有点内疚,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贼在偷了别人东西后,失物主人不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还帮贼开门放他走一样。所以在最后的一两节课时,为了消除内心的这一丝愧疚,韩京都不敢再去凝视苏小睿的背影,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课本,或在笔记本上涂画着线条。虽然眼睛没看苏小睿,但心思却也没在听课上。身边的凌丹倒听得很认真,频频举手要回答老师的问题,使上课老师的目光常常落在韩京这边,这更让韩京头也不敢抬,默默地待着。

下课的时候,韩京伸了伸腰,长长地嘘了口气,把一节课不能抬头挺胸而闷在肚里的气呼出来,感觉精神了一些。后来猛地发觉旁边的人竟在看着自己,马上收敛神态,扭头去看同桌凌丹。

凌丹依旧没有说话,左手轻盈地旋转着圆珠笔——她是一个左撇子,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一拨一弹,笔就在指间快速地转动,笔的光影在日光中幻成一朵银白色的花。凌丹的目光很炽热,这是她和苏小睿所不同的,凌丹不会回避什么,该怎样就怎样。现在她的眼光就落在韩京的双眼上,仿佛要直射韩京的内心世界一样。她的目光虽然炽热,但并不逼人,不会让你产生害怕之感,反而被她这样看着,看得久了,会觉得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挺好。自己好像就是凌丹心中唯一的一个人那样,被人珍重的瞬间感受的确让人痴迷。

凌丹见韩京望着自己,整个人一副呆住的样子,忍不住先笑了起来。这次韩京才发觉凌丹笑的时候,脸上会浮现出一个很精致的小酒窝。这个小酒窝在她的脸上恰到好处,本来凌丹就长得比较妩媚,但这个小酒窝能让凌丹在妩媚中露出一些顽皮与可爱,让人越看越想去细细欣赏。

韩京有点诧异自己的发现竟是那样的迟,毕竟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女生一直在“照顾”着自己,而自己直到现在才知道凌丹有如此明显、好看的特征,这也说明了自己一直没有好好看清人家的样子。如果人家的样子长得令人不敢恭维也就罢了,可相反,这个女生的容貌绝对可以让人眼前一亮,有一种让人看得一口气吸进去半天呼不出来的那种惊艳,自己却好像根本没在意过这个人似的,这真的是有点对不起广大的人民群众了。正如我曾经对韩京说的那样:别的先不计较了,单是每次上课,都有个女孩子为你占好你喜欢的位置,帮你抄笔记,还可以容许你放眼看另一个女孩,不计较不吃醋不抱怨,这种感觉想想就爽。就算最后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得不到,起码每次感受其他人那羡慕的眼光,精神上就已经有极大的满足,一天不吃饭都能支撑下去了!

此时,韩京望着凌丹的小酒窝,心一下子颤动了,恍惚间脑海中仿佛要出现些什么,像是一种感觉,也像是一些片段或文字,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凌丹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样子愈发迷人了。一时之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凌丹没想到韩京会在这个时候盯着自己,但又不像有意望着自己,眼光是那样的零散,是那样的迷离,使自己的眼光失去立足点,无法与对方的眼光有所接触,更说不上有所交流了。凌丹有点不开心了,眉头轻皱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笑问:“韩京,看来你很喜欢盯着女孩子看哦。这是你的特殊嗜好吗?”说罢,头轻轻上扬,小嘴有点翘起,好像要告诉韩京,自己这样问是表示在生气呢。

韩京眼光抖了一抖,眼睛急速眨了两下,心思一下清醒了,明白自己刚才盯着别人看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现在尽管事发仓促,问题也问得有点难度,但韩京还是能够应付过来,并且还不忘展露一下自己的痞子本色:“这个不能怪我,要知道,美好的事物总能够吸引众人的眼光,我也不例外。”韩京认为这样回答恰到好处,既化解了问题,也恭维了凌丹的美貌,简直是无懈可击。韩京暗暗为自己的随机应变喝彩。

凌丹“哦”了一声,并且把尾音拉得很长,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只听她说:“那看来,这个班里还有另外一件美好的事物,是不是啊,韩——京?”她把韩京的名字也拉长了来说,仿佛早已看透了他的心。

韩京笑笑,没有接她的话题。他低头看了看凌丹的笔记,赞道:“你的笔记做得真好,你真的很用心啊,比我在这里混时间好多了。”

凌丹没有追究韩京有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随手翻着自己的笔记说:“我可是想参加竞赛的,拿了奖或名次,高考可以加分,我的理科啊,没你的强。”她停了停,像是考虑着什么,才继续说:“你看你,把精力都浪费在哪儿了?有好天赋不认真学。刚才课堂上已经宣布了参赛名单,没你的份了!都是你自己找的。”

韩京刚才上课的确没在听,自己也没想过能进竞赛名单,况且自己也不想进。于是他“嗯”了一下,说:“这个无所谓,我也没打算去,加分对我没太大吸引力……我参加高考就行了,一是一,二是二,全凭自己的实力说话,考上了就上。我最怕周折了,到时要弄什么加分的手续啊、证明啊,想想我就害怕。”

凌丹意味深长地望了韩京一眼,眼光中有羡慕之意,她说:“成绩稳定了就是好,说话的底气都跟我们不一样……我……我还要拼命去争取呢,你呢,什么也不着急,可就是能够有收获。”凌丹的话意味深长,不过韩京这次倒真的没有听出来。

凌丹说着说着,忽然轻微地伸了伸腰,然后伏在桌面上,脸色显得有点苍白,神色之间有点疲倦。凌丹伏下后,头仍然侧向韩京这边,同时用手把一缕散乱的头发拨起,好让韩京能继续看清自己。凌丹的眼睛眯了一下,又马上睁开,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并且说道:“好累哦,刚才听课实在太用神了,本来我今天精神也不怎么好。腰,有点酸软。”

韩京听了也没有细想,只是见了凌丹的倦容,有点不习惯。毕竟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一向很刚强、很阳光,个人也很有气质,可以说是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男生。怎么今天会这样呢?韩京猜想她可能生病了,或者说最近学习任务重,复习得异常紧张,精力透支得厉害。于是韩京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对凌丹建议说:“想不到你也这么脆弱,平时玩题海战术玩得挺过瘾吧?你看你看,玩出火了吧?不注意休息的后果就是身体出小状况,今天你觉得疲劳对吧?明天你就可能倒在床上病得一觉不起了。我劝你啊,不要再搞什么紧张的突击了,老老实实好好休息,像我一样,睡得早吃得好,包你能够活蹦乱跳,像活虾一样!你的成绩还怕上不了好大学吗?所以,你要记住,把心态放轻松点。现在这个世界还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是件很傻的事情!”

凌丹对于韩京的话听得很认真,很明显她一时也领会不到韩京为什么会忽然把话题说到那边去了。她想了想,明白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也用开玩笑的语气对韩京说:“韩京,我觉得你好可爱啊!看来你也不应该只专注于化学一科,应该去多学学生物吧!”说完,凌丹掩嘴一笑,身子因发笑微微颤动着,苍白的脸又有了那么一丝的血色。

韩京非常不解,不明白凌丹在笑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建议她多休息,反而建议自己学生物,因此一时接不上话来,眼睛望着凌丹,等待着凌丹的进一步解释。

凌丹重新坐了起来,把头凑向韩京,带来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知是凌丹头发的,还是凌丹身上的,有点令人目眩的感觉,但又足以让人沉迷其中。一年后,韩京知道了这种香味是一种香水的味道,而这种香水的名字叫“毒药”——让人沉迷得无法自拔的毒药。

只听得凌丹在韩京的耳边轻轻地说道:“今天,我来那个了。”

韩京万万没有想到凌丹竟会在他的耳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嘴巴都忘记合上了,连忙望向凌丹,看她的话是不是带有别的含义。

这时,凌丹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她一直在看着韩京的表情,见到韩京瞬间的惊慌失措,她感到很满意,脸上掩盖不了兴奋、得意的神色,她有了胜利的感觉。她笑盈盈地望着韩京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累了吗?你还傻傻地责怪我学习操劳呢,呵呵。”凌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刚才抄笔记挺累的,要集中精神去听,费神得很。”

韩京有点过意不去,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笔记很多时候都是凌丹帮忙抄的,尽管自己好几次表示不用麻烦,可一不留神就被她把笔记本抢了过去,密密地写了起来。自从韩京第一次上课时被上课老师当面批评了一次后,他在这个竞赛班里异常低调,现在自然不敢在堂上公然与凌丹拉扯笔记本,也只好由着她了。现在想想,韩京非常过意不去,连忙表示说,剩下的笔记他来抄就可以了。接着,他想了想,又说:“凌丹,你的笔记我也帮你抄吧,今天你……你也累了……”

凌丹听了这句话后,整个人马上活跃起来,好像身上会散发光芒一样。她满眼都是欢喜的神色,可嘴里却偏偏说:“不了,我还可以应付,这几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也别把女孩儿,尤其是我,想得那么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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