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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0 10:3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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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李·特林布尔、(英)杰里米·德龙菲尔德,高瑞梓译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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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秘密营救

1945:秘密营救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1945:秘密营救作者:[美]李·特林布尔,[英]杰里米·德龙菲尔德,高瑞梓[译]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4-01ISBN:9787533955533本书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谨以此书纪念罗伯特·M.特林布尔,一位踏上战场的勇士以及埃莉诺·特林布尔,是她带他回到故乡这个故事基于罗伯特·M.特林布尔的回忆写成,由他的儿子李·特林布尔记录。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来核实该故事的方方面面,在大多数关键点上都列有第三方的佐证。然而,针对书中某些情节,我们没有找到还在世的目击者。同时也由于特林布尔上尉任务的仓促性、顶级机密性和一定的政治敏感性,直接留下的官方记录近乎为零。因此在那些部分,我们所能依凭的只有特林布尔上尉的回忆。如有相关佐证,我们将列诸书中的脚注。前 言

1944年秋天,苏联红军主力以惨痛的伤亡为代价将纳粹侵略者驱逐出了俄罗斯。前线持续推进到乌克兰和波兰境内,苏联红军发现并解放了第三帝国众多反人性的集中营、死亡营、劳工营和战俘营,上千名受尽苦楚的囚犯们重获自由。

对被解放的战俘,苏联方面并未完全仁慈对待。为对抗纳粹德国,斯大林为“伟大卫国战争”奠定了道德基调。在1941年,他颁布命令称:这世上没有战俘,只有叛国者和懦夫。他的声明,加上东部前线固有的残酷,导致苏联以粗暴甚至残忍的态度对待从战俘营中解放出来的红军战士。

这项命令还影响了盟军战俘所受的待遇。他们被迫流浪挨饿,遭受病痛折磨,濒于死亡。一些战俘被军队无差别地扫射,有的还遭到士兵的劫掠,大部分的盟军战俘被迫行军到后方,然后就被丢弃不顾。更糟的是,上百名盟军战俘被赶进了苏联的收容营,在那里他们被当成了潜在的间谍或反苏联组织成员。还走得动的人都逃出来躲进森林里,或是废弃的农舍中。那里还有同样被解放的劳工和从纳粹撤退行军中逃出来的人。幸运的话,他们能遇到为他们提供庇护的波兰平民。而对于和家人重逢,很多人都不再抱有希望。

美国和英国政府急切请求苏联政府履行善待盟军战俘的责任。美国愿意提供飞机、供给,还有联络小组来集合被解放的盟军战俘,之后进行疏散转移。苏联方面拒绝了他们,因为他们不希望有外国人在自己的领土内走来走去,看到一些不该他们看到的东西。

冷漠和政治拉锯让前战俘们进退两难。

苏联方面开始将战俘问题作为筹码,强迫美英政府遣返那些在战俘营中被解放,或是在对德作战中被捕的苏联军人。把我想要的给我,我就把你想要的给你——看上去就是这个态度。

一切陷入了僵局。

罗斯福总统、外交官,还有军队的高级指挥官们别无选择:和苏联的关系正愈加紧张,甚至在恶化,但是这关系必须维持下去。如果想要拯救他们流落在外的同胞——更别提其他盟国的战俘——想把他们从饥饿、监禁、死亡中拯救出来,他们就必须悄悄做这件事。

战略情报局(OSS),也就是美国中情局(CIA)的前身,提出了一个办法,而且除此之外他们也别无选择。战略情报局的欧洲分支总部位于伦敦,战俘营所在地区根本没有他们的分支机构。美国在苏联占领区内只有小小一块落脚地:乌克兰波尔塔瓦的空军基地。在战争早期,苏联曾允许美国军队驻扎在此,以便完成从英国和意大利出发的长距离“穿梭式轰炸”行动。“穿梭式轰炸”在1944年底结束,东线指挥部的规模缩小为一支冬日特遣队,任务寥寥无几,基本处于被遗忘状态,干等着战争结束。

于是波尔塔瓦,那红色海洋中一点小小的陆地,将会成为秘密营救战俘行动的据点。

有了地点,有了任务,只欠一个来完成它的人。*

我的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虽然不能说平庸,但也没有特别引人注目地不同。相比那些抛家弃子的人,他不是个坏父亲,他忠实可靠,也尽力做到了最好,尽管他自己的父亲也不是个好榜样。作为公民,他在战争期间参军,活了下来,然后回家又养活了一家人。关于他,我本不能告诉你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如果没有他86岁时那一次惊人的坦白,从而揭开了他生命中我从不知道的一段岁月。

促使我父亲说出真相的那件事,开始于2005年一个炎热的夏日。那天,父亲一个人在退休社区的公共花园里做园艺。在太阳底下站了好几个小时后,他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却忘了带药和饮用水。他干完活站起来的时候感觉一阵眩晕,在倒地之前就失去了意识。人们找到他时,他在那儿已经躺了几个小时,被严重晒伤,差点没了命。

但是罗伯特·特林布尔总是能化险为夷。第二天中午时分,柳树谷庄园养老院里,父亲在床上躺够了,未经允许就站起来,穿上了那件他被送来时就穿着的脏兮兮、汗津津的园艺服。他在走廊另一头看望了亲爱的妻子埃莉诺(她患了老年痴呆症,无法离开养老院)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里。他从冰箱里拿出家里做的豆子汤,打开电视看球赛。吃完晚饭后,戴上那顶有二战空军中队徽章的帽子,他又回到了花园里。*

父亲这次晕倒让我明白,留给我和父母之间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在2006年的冬天,我从弗吉尼亚开车到宾夕法尼亚州,开启了随后一系列的长途访问。

我需要父亲帮助我熟悉属于我的遗产。我知道他在战时曾是一名轰炸机飞行员,我想再听他细讲一次那些故事,更多地了解一点他年轻时的生活。从小到大,他对我来说都像是个谜。他热衷于社交,人也很和善,但他绝不是我们几个孩子可以亲密分享烦恼的那种父亲。对他来说,跟我们分享他自己的感受甚至还要更难。他人很好,也关心我们,但小时候我们中没一个人和他关系亲密。他是个严苛自律的人,所以在遇到麻烦时,也就是大部分时候,我们都绕着他走。

在那个冬日,我敲响他公寓的门,他很开心地开了门。我随口说想花点时间和他谈谈他年轻时的经历,还有战争中的故事——还带了一个录音笔来保存他的回忆——他皱起了眉头,说:“如果你真想那么干,好吧。”他建议我们先去娱乐室打台球。“好的爸爸。”我说,暗暗偷笑,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一样喜欢绕弯子。我下定决心要让他开口。我开始问他当飞行员的经历,我知道他会上钩的,他虽不太想要谈论过去,但还是喜欢讲讲飞行的事。我们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他放松下来,忘了有支录音笔正在记录他的话。

我们几个孩子——我的哥哥罗伯特(他继承了父亲的名字),我的姐姐(她是在二战时期出生的),还有我,一直都很崇敬他在二战中的英雄壮举。他不常提起那段战事,但是一旦让他开口,他就能描述得栩栩如生。在他说话的那一刻,回忆又被点燃了,他甚至还记得当时的对话和情绪。

2006年的那一天,我终于实现了毕生的梦想,把父亲的故事录了下来,那是他在欧洲上方那片充满敌意的天空里的传奇经历。他驾驶的是重型轰炸机(一开始是B-24“解放者”,后来换成了B-17“空中堡垒”);在1944年的下半年,他经受了35次残酷空袭的考验,飞越德国和法国上空。他忍受住目睹战友被德国高射炮炸成碎片的恐惧,勇敢挣扎着把飞机开回基地,引擎冒着熊熊大火,有时还会整个被从机翼上炸下来,露出一个可以容纳十个人站进去的大洞。从前我们还小,听到这些故事时当然无法明白,父亲能活下来,站在这给我们讲述这些,该是有多幸运。

那一周,只要他谈起战争中的故事,他就能一直说下去。可是当我们问起他的个人感受,他却总是岔开话题,转而去评论作为背景音的电视里放的球赛。但是我已经很满意了,我完全记录了父亲所见证的战争。最重要的是,我感觉自己开始了解他了,在心里和他紧紧相依。

那个周日下午我们离开前,我问了父亲关于他自己父亲的事。他陷入了沉默。然而他终于开口,声音却因为愤怒而颤动。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去逼他,因为他垂垂老矣,身体虚弱;但是我也必须知道。好像是被触动了什么隐藏的机关,最后,父亲的真情开始流露。“李,”他说,“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我父亲离开的时候,他把我和母亲都毁了。我恨他,我母亲也鄙视他。在他离去的那天之前,我一直都无忧无虑,可那之后,我很长时间都不开心。生活变得更艰难了,所剩的情感就只是空虚和愤怒。然后我碰见了你妈妈,我的孩子,是她救了我的命。她不止一次救了我的命。”

我不明白他的话,他突然为我撕开了一条记忆的裂缝,那里面的内容我之前一无所知。“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说。“别打断我,”他吼了我一句,终于任由情感以它自己的方式流露出来,“我见到了埃莉诺,然后重新又变得开朗了。”他看着我,“我有太多的话想告诉你,你和你的哥哥姐姐都不知道。”“爸爸你在说些什么呀?”“从某种程度上说,去参军打仗让我得以逃离我的过去。我去的时候很兴奋,但是当我来到欧洲,有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因此改变了我对生命的看法。那些事很可怕。我从俄罗斯回来的时候心情糟得很,根本不关心我和埃莉诺的关系,不关心军队,或者任何东西,我都不关心,我当时简直一团乱麻。”

我能察觉出,关于他父亲的问题唤醒了他内心那个伤痛的世界。我决定停止推进话题了。晚些时候我准备开车回弗吉尼亚,在拥抱父亲(我记得,这是最热切的一次拥抱)时,他用的一个词突然跳到我的脑海里。“俄罗斯?”我问。“怎么了,李?”“俄罗斯。你说你战后是从俄罗斯回家的但你的故事里从来没提到俄罗斯。”

他摇摇头。“我们下次再说吧,李。我有意不对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提起,实际上,是有人命令我不能这么做。除了你们的母亲,没人知道这件事。当时我真的很痛苦,我花了一生的时间来平复创伤。那真是一段黑暗又罪恶的日子。”他在我衬衫口袋里塞了十美元的纸币,“走吧,好好开车。”

我在一场暴风雪中开车回到弗吉尼亚的家,正如我的心境。俄罗斯?美国轰炸机飞行员去俄罗斯做什么?我一直以为,父亲是在英格兰完成战斗服役后回家的。还有,为什么他被命令不能谈论这件事?那真是一段黑暗又罪恶的日子……

厚厚的雪花快速飘洒消融于黑暗中,在车头灯光下飞舞,飞溅在挡风玻璃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开车回家的这段风雪之路,和父亲还未说出口的故事有着神奇的共鸣,只是当年父亲手中驾驶的,不是一辆温暖舒适的汽车,而是一架隆隆直转、才修了一半的轰炸机,这飞机还是他用枪口对准一名盛怒的苏联军官才抢回来的。他从场地上起飞,歪歪扭扭掠地飞行,闯入波兰肆虐的暴风雪中……机上带着一小群被解救的战俘,被发现后还惹了一系列麻烦……而在他完成战斗任务回到美国之前的那段幽暗岁月里,还远不止这一个经历,生生折磨着他。

当时当地,我明白了,我必须完成一个新任务:发现父亲隐秘的过去。

两个星期后我满怀期待来到父亲的住处。我们打了一会儿台球,虽然体力不支,但他还是很喜欢这项运动。我比从前更加注意到他日渐衰老的身体。他曾经个子很高,现在却驼背拄着拐杖。不过他傲气得很,不乐意接受帮助。他开车到处走,还总是愿意开车带社区的其他老人到他们想去的地方。父亲特别爱付出,喜欢助人,身体状况允许的话还会去献血。但是相比在二战期间他所做的贡献,这些都不算什么。“两个星期前我离开时,你对我卖了个关子,就是关于你在俄罗斯的那段日子。”“我有吗?”他冷冰冰地说。“你说过,爸爸。我们都以为你服役完后直接就回家了。在俄罗斯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我生命中最骇人的时光。甚至现在,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谈论这件事。我在那儿看到了残忍的暴行,看到了人性中最恶的一面。我是被骗去那里的,我们自己的人误导和欺骗了我。”

慢慢地,一点一点片段叠加,整个故事显露了出来。这故事是酝酿了几十年的酒,一定很难说出口,更难坦率地说出口。父亲有时会跳过整个事件,漏掉细节,最后不得不从头讲起。有些事要想起来已经很困难了。但是大多数故事都还在他的脑海里,就像发生的当天一样清晰,连那时的心情他也能如临其境。

那是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真的难以置信,是关于在苏联领土内执行的一项任务。这个任务是如此机密,甚至战略情报局也离得远远的,因为一旦被苏联得知,必将爆发一阵外交骚动。作为掩护,他们挑选了一名不谙世事的轰炸机驾驶员,把他送往位于乌克兰的美军基地,然后再从那里送往波兰。这名飞行员的任务就是营救波兰境内被苏联解放的盟军战俘,他必须帮助战俘们活下来,让他们重获自由身。在没有任何安全保护的情况下,他就上路了,远超越了他原本的使命。他不仅帮助美国的战俘,还帮助了受纳粹奴役的劳工和集中营里的幸存者。所有在波兰无助的灵魂都知道要去向这名美国上尉寻求帮助。

其他人听到父亲的故事可能会觉得,这老头子一定是得了妄想症。但他是我的父亲,我知道他一生都是个正直而坦诚的人,尽管我自己也曾对他的故事有所怀疑,毕竟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头部受到了重击。我知道他不会编造那样一个故事,但他会不会是梦到的呢?然后说服自己这真实发生过?

父亲拿出了他的雪茄盒,那是遗留下来的战争纪念品。雪茄盒里保存的东西让我们看呆了。除了他的飞行员徽章,里面还装着航空奖章、铜星勋章、杰出飞行十字勋章、他的退伍证书,还有战争部颁发的身份卡。再往下的文件就让人惊异万分了,那是一本1945年1月伦敦的美国驻英大使馆为他前往苏联所颁发的护照,上面的路线途经开罗和德黑兰,用于执行“公务”。在护照里,我们看到了父亲年轻时的面孔,他目光坚毅,带着些许警惕(好像他已猜到发生了某些奇怪的事,但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上面还盖有“美国领事馆”的章。还有两块我从未见过的奖章,一块是法国二战军功十字勋章,还有一块埋在盒子最底下,那是一封1996年俄罗斯政府发来的信,附一块纪念奖章,颁发给“伟大卫国战争”的参与者。

我震惊了。除了一开始的几样东西,其余物品都很难看得出属于一位驻扎在英国的轰炸机飞行员。“我的天啊,”我想,“老爷子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大秘密。”他在或真实或想象的恐惧中生活了60年。如果他说出来,政府可能会找他麻烦,他还可能会遭受俄罗斯的谴责。他告诉我他之所以拒绝苏联勋章颁奖仪式的邀请,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据父亲说,如果不是妈妈坚持要留下,那封信和奖章很可能早就进了废纸篓。他对苏联人有很深的怨恨,越听他说他的故事,我就越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的叙述由很多不同的故事组成,一个比一个引人入胜。营救被解放的战俘只是一部分,还有那些仅凭直觉飞行的历险、那些绝望的法国女人,以及充满诱惑的苏联间谍、苏联特工,还有很多很多故事。我的父亲一下子比从前更像个谜团了。*

父亲于2009年去世,享年90岁。我则在继续为他的故事做调查。我脑海中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惑:这样难以置信的故事是真实的吗?我写信给军事历史学家,查阅官方的历史,从政府档案里收集文件。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发现了更多符合我父亲说法的证据。我找到了一份他自己撰写的报告,上面描述了一次飞机救援行动,其实也是一场即兴的战俘救援,结果几乎引起了外交纠纷。我还找到一封在莫斯科的美国军事代表团指挥官的信,信中暗示罗伯特·M.特林布尔上尉的任务有“与众不同的特性”,还写到他在其中出色的表现。我又找到了罗斯福总统和哈里曼大使给斯大林写的义愤填膺的信件,抗议被解放的盟军战俘受到的待遇,还看到了斯大林如何对这些所谓的盟友进行诸般阻挠。

其中不可避免会有信息断层。我父亲在苏联境内的任务是仓促间临时决定的,比绝对机密还要机密,非常具政治敏感性,甚至战略情报局也只能暗中参与。但是所有我认为能找到证据佐证的地方,我都找到了,而且和父亲的故事完全相符。甚至有些情况下,他自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通过查看历史档案,他当年的困惑也得以烟消云散——比如在伦敦的美国大使馆发生的那场误会,差点就泄漏了战略情报局的任务。当然,他当时毫不知情。

罗伯特·M.特林布尔就是这样一个细致而诚实的人,他的故事完全符合历史的证据。我相信,那些没有记载在文件中的行动——也就是那些在波兰寂寥无人的雪地中长途跋涉的临时任务——也正如他讲述的那样,是真实发生过的。当他谈起的时候,那些场景再次复活,他再一次感受到当时的愤怒和恐惧,还有时不时的苦中作乐。

我为我的父亲感到自豪。美国,这片赐予他生命和塑造了他的土地,也能够为他感到骄傲。一个普普通通的美国人,担负起了最超乎寻常的任务。这就是他的故事。序 章

1945年3月,波兰

自由女神屏住了她的呼吸。

波兰城市里沃夫以东十英里,主要铁路干线蜿蜒着越过白雪覆盖的农田,穿过绵延一英里的森林。这一天,在俯瞰农田的山坡上,一个年轻女人藏身于松树后,在哭喊中瑟瑟发抖。她的名字叫伊莎贝尔。她藏在这里,在刺骨冷夜里焦虑地一宿无眠。她在等一列火车。那不是普通的火车,而是一列通向自由的列车。

伊莎贝尔远离故土,是这陌生土地上漂泊的浮萍。两年前,她和其他年轻男女一起,被德国当局从法国的故乡带到德意志帝国。这些被掳走的人,即所谓的“强制劳工”,被拘禁在集中营里强迫工作:一些人在工厂中,有的在矿上,其他的则去了德国农场和德占波兰。伊莎贝尔和她的同胞们遭受了几年的囚禁,她们被迫劳动,忍受饥饿,有时还面临被强奸的噩梦。

苏联人的到来解放了集中营。纳粹把在波兰的外籍劳工向西赶往德国,顺便杀掉了反抗的人。很多人从强迫行军中逃离,他们虽然自由了,可离真正的自由还差得老远。就像无数其他的逃跑者——劳工们、战俘们,甚至一些集中营幸存者们一样,伊莎贝尔和朋友们踏上了逃亡之路。出于安全考虑,她们采取小组行动,一些法国姑娘向东走,远离战斗前线。她们都来自不同的营——“强制劳工”营、集中营,还有一小部分人是从奥斯威辛的死亡行军中逃出来的。上百名法国姑娘齐聚里沃夫的郊外,有些人在前线经过时破坏的农场里藏身,其他人则借宿在同情她们的波兰农户和村民家中;还有很多人,包括伊莎贝尔和她的伙伴们,就躲在她们工作的农场里。女孩子们熟知这片区域,知道哪里安全,也认识当地的农户。每天,她们都活在被苏联人带走的恐惧中,苏联人把这些难民看作非法居留者——可能是间谍,也可能是反对苏联的叛乱者——然后就会把他们关押在可怕的收容营里。有时,这些收容营甚至就是难民们一开始被解放出来的地方。

现在,希望终于来了。这群分散在里沃夫的难民收到了逃亡者口口相传的消息:自由就在眼前。伊莎贝尔大着胆子进入里沃夫,找到了那个可以安排她们回法国家乡的人。他不是波兰人,也不是苏联人,而是一名美国军官。他可以安排一列火车把她们带到滨海城市敖德萨,在那里再登上开往家乡的轮船。借着幽微的暮光,女人们三三两两,小心翼翼走到森林中的集合点:她们要躲在那里,在寒夜中等上好几个小时。

森林不是常规的火车停靠点,会面地点是那名美国军官安排的,他来到这个国家就是为了拯救他的美国同胞。他说过,帮助伊莎贝尔是额外的事,只是出于人道关怀。这些流落他乡的人被战争的浪潮冲刷到波兰,而这名美国军官对他们来说就是一颗磁石,是通向家和自由的导体。

伊莎贝尔相信这个美国人,她坚信火车会来。

晨光熹微,渐渐消散,中午也过了,火车晚点了好几个小时。如果它不来,或者上面坐满了苏联人,又或者有百分之一的不幸发生,所有这些女人面临的将是更长的监禁,更多的苦难,甚至很可能就是死亡。伊莎贝尔的心沉到了底,她拼命挖掘自己逐渐枯竭的希望,是那一点仅存的希望支撑她挨过了过去的两年。火车不得不来。它必须来。

就在此刻,伊莎贝尔知道,那个美国人可能在绞尽脑汁地拖延苏联秘密警察,想要躲避和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防止他们发现并阻挠这一逃跑计划。伊莎贝尔相信他是个善良的人,也许甚至是个英雄。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好人也有他无能为力的事。伊莎贝尔的信念在消耗,希望正从指间流逝,当她听到远方传来微弱的汽笛声时,她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绝对错不了:这声音来自一辆正在接近的火车。

是她们要等的那辆火车吗?火车上会不会有苏联士兵,或者,有秘密警察的特工?那些人可到处都是。那个美国人到底是不是英雄,此刻就能见分晓了。伊莎贝尔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一见到远处有火车的蒸汽从树顶上冒出,就从藏身的地方站起,飞奔下山坡。她的脚在石头上磕磕绊绊,在冰块上打滑,她爬上了钢轨底座,站在铁轨中央,举起自己做的那块承载着希望的标牌,木板上面用炭块只写了一个词:“法国。”

火车头雷鸣着向她驶来,脚下的大地震颤不已。伊莎贝尔将她的标牌举在空中,等待着自由,或是死亡的到来。*

三个月前……

电报 M-22121

1944年12月22日

绝密

致:卡尔·A.斯帕茨上将

美国战略战术空军,欧洲

请求人员支援

基于波尔塔瓦基地现有状况,需你们派遣两名反情报人员到该基地执行任务。

新主题:目前,波尔塔瓦只有两名特级飞行员。鉴于波尔塔瓦飞往前线后方地区的航班数增多,为接回迫降机组和向受损轰炸机运送零件,我们还需增加一名飞行员。该飞行员须有驾驶四引擎和双引擎轰炸机的经验。埃德蒙·W.希尔少将美国军事代表团,莫斯科第一章一个好运鬼1944年12月30日,英国德巴赫空军基地美国第8航空队,第493轰炸机大队指挥部

冬日午后,阳光逐渐消散,天空披上了层层暮色,一支B-17“空中堡垒”轰炸机编队正从萨福克海岸的上空飞过。编队内的飞机开始各自离队进入机场跑道,依序着陆。有几架飞机的机身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却还是摇摇晃晃飞过了回程的最后一段。只有一架飞机没能回来,所幸机组人员都已在海上跳伞逃生。第493轰炸机大队,与同联队的其他大队一起,刚刚完成了对德国卡塞尔铁路编组站的空袭。在那里,他们并不怎么受欢迎。

重型轰炸机机翼上的着陆灯还在闪烁,机轮触及混凝土跑道,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轰炸机陆续沿着跑道一路滑行,随后摇晃着机身进入滑行道,机头也伴着发动机的轰鸣上下晃动,朝机场周围的疏散区前行。有几架轰炸机还滑行在跑道上,在经过坑洼不平的道面时,机翼在颠簸中摇摆,它们最终停在了混凝土跑道上。德巴赫(按当地人的发音其实是“德比希”,这让美国人很头疼)是为美国第8航空队建造的最后一个重型轰炸机机场,设施十分简陋,跑道也严重老化,因此493大队可能很快就得搬离此处。

安全起见,B-17轰炸机“大个子”慢慢减速,在停机坪停稳。驾驶舱内是罗伯特·特林布尔上尉和副驾驶沃伦·约翰逊中尉。他们严格按照离机程序关掉了还在颤动的飞机,关闭全部电门,复位了操纵手柄,4个巨大的螺旋桨也一顿一顿相继停止了转动。四周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驾驶舱里金属冷却收缩的滴答声。“她回家了!”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声音。

特林布尔和约翰逊相视一笑,关上最后一个开关,刻度盘指针归零。回家——这个念头足以治愈一颗受伤的心灵。特林布尔上尉和他的机组成员来英国已近6个月,完成了他们所有的作战飞行任务:今天飞完第35次,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服役期满了。罗伯特·特林布尔扛过了千难万险,现在终于到了回家的时刻。家啊,他的妻子埃莉诺和他还没见过的女儿正在那儿等着他。小卡罗尔·安是两个月前出生的,那时她爸爸正飞往德国执行他的第25次空袭任务,向危险重重的目的地梅泽堡进发。不过好像那天连老天也想要帮他,因为空袭目标被低云遮蔽,轰炸机编队被召回了,他们安然无恙地飞回了英国。那真真是幸运的一天。同样,今天也很幸运。

机组成员们一个接一个走出安全舱门下到地面,有的拉伸着他们已经僵直的脊背,一两个人走到混凝土跑道边上,一层层解开连体飞行服,先是电热服,然后是裤子,再然后是内裤,朝已经结了霜的草丛撒尿,嘴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们累坏了,但是也兴奋得很,9个人把他们的装备扔上了正等在一边的吉普车,爬上车,互相挖苦取笑,完全没有了往日执行完任务后,肾上腺激素耗尽带来的沉默和低落。特林布尔上尉一屁股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上。“指挥官想见您,上尉。”开车的中士说,一边挂了个挡。“我?”特林布尔吃了一惊,“现在吗?”“您方便的时候就去吧。”中士推动吱吱呀呀响着的排挡杆,吉普车渐渐加速,转了个弯。

特林布尔上尉紧紧抓住挡风玻璃的边沿。超载的吉普车加速穿过田野,向远处的建筑群驶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指挥官要见他,但是也不愿意多想。整整7个小时,他都驾驶着“空中堡垒”轰炸机在高射炮的火光、敌军战斗机和酷寒中穿过,早已筋疲力尽。回营地的一路上,他脑海里萦绕的满是关于家的美妙憧憬,尽管这美梦被正跳跃行进的吉普车震得颠来倒去。一行人下车到达战事汇报厅的时候,他已把要和指挥官见面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将会是个很棒的周末。特林布尔机组的队员不是唯一服役期满的,同样的还有中队里让·洛布中尉带领的其他战友。作为僚机驾驶员,在飞往德国途中,洛布一直在特林布尔长机的右侧机头伴飞,却在到达目的地前因为增压器故障离开了编队。(局面一时变得很紧张,因为编队需要紧急调整,让帕克中尉的飞机从后方爬升至洛布原本所在的位置。)真是走运,尽管他一颗炸弹也没投,洛布中尉还是因为成功从敌机中突围而受到了嘉奖。

对于这些即将回家的男孩们来说,退役庆典和明天的跨年日都是值得高兴的。*

当晚一场乱哄哄的狂饮过后,罗伯特·特林布尔睡了几个月来最香甜的一觉:早上醒来再也不会有新的任务了,也不用再担心听到白天出任务的警报。他的眼前只剩下美好的未来,那里有埃莉诺和他的宝贝女儿卡罗尔·安。他不知道他的故乡、宾夕法尼亚州的露营山,是否已在他远走的岁月里面目全非。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兴冲冲地想,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因为一个女孩的诞生,一切都将有所改变……

经过一夜的休整,梳洗完毕后,罗伯特穿上了他的军礼服——橄榄绿夹克配黄褐色裤子及衬衫,这一闪亮的组合就是俗称的“红绿配”。随后,他出发前往指挥部赴约。和美国的永久性机场不同,德巴赫机场其实是萨福克郡里一大片未被开发的郊野,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在军用和民用设施、机场和军火商店之间穿行,小路两边竖起了灌木篱笆。罗伯特悠闲地漫步于积雪覆盖的梧桐树下,四下里静悄悄的,整个大队都执行任务去了。

机场总部所在的位置去年还是一块农田,旁边有一条小路连接主飞机场和克洛普顿村的农舍(基地远端,面积同样狭小的德巴赫村也被两个停机坪拦腰截断)。

罗伯特打了个报告,随后就被请进了指挥官的密谈室——位于一座匡西特式小屋里的简陋办公室。

埃尔伯特·赫尔顿上校是493大队的指挥官,是个长相极其普通的男人。他气质温和又严肃,有一双大耳朵,眼神中闪着一丝幽默,看上去更像位和蔼的小镇医生。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一个老练的轰炸机驾驶员,在太平洋和欧洲战场上都有一长串的作战经验。这个来自得克萨斯州的年轻人经受住了战争的重压,军衔也节节攀升,现在他一手掌管着493轰炸机大队下属的4个中队以及战士们居住办公的这片军事基地。他才刚满29岁。

他示意特林布尔上尉坐下。“我刚在这些纸上签完名,”赫尔顿说着,从一小沓纸里抽出一张递给他,“现在拿好你自己的这张。”罗伯特接过纸一看,笑了。这是一份飞行员退役后都会拿到的文件,上面有赫尔顿和另一名493大队高级长官的签名。

1944年12月30日,命运之手眷顾了“好运鬼俱乐部”名单上的

罗伯特·M.特林布尔上尉 0-1289835

隶属于493轰炸机大队(H)

与“大老粗”赫尔顿这个精神抖擞的老混蛋一起,

罗伯特在欧洲战场上成功完成了他的服役任务,

从德巴赫战术知识学院荣誉毕业了……

……因此,他有资格得到这张证书,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好运鬼”。“祝贺你!鲍勃,”赫尔顿上校说,“你做到了,现在你马上就能回家了。”“是的,上校。”罗伯特对赫尔顿再了解不过了,他察觉到赫尔顿的语气中有某种东西让他不安。赫尔顿犹豫了一下,接着,把罗伯特从昨天以来就沉浸其中的幸福幻想砸了个粉碎。“你想过你会被召回吗?延续下一个服役期。”

罗伯特现在根本不想听到这些话。他知道这是有可能的,但是被赫尔顿这么一说,好像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现在可以回家,有3周休息时间,但休假结束就得被召回。可能还在我这里服役,也有可能去太平洋战场。我们军队有很多飞行员,但好的飞行员少之又少,更别提有经验的好飞行员了。”

这倒是真的。那一年早些时候,轰炸机飞行员的服役期从完成25项飞行任务被提升到了30项。9月份,罗伯特的服役期刚过一半,这指标就被提到了35项。谁知道任务数会不会再增加呢?让有经验的飞行员再次投入战斗是相当有可能的。“我知道你妻子刚生下孩子,你也很想回家。但是如果你现在回去只能待21天,过后他们很可能把你再叫回来。”上校说。“这些我懂,上校。”罗伯特想知道赫尔顿对他说这些,除了破坏他的快乐时光之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赫尔顿站起来,拿出一瓶英格兰威士忌和两只玻璃杯。“11月执行特殊任务时的酒就剩最后这一瓶了。”他一边说一边往酒杯里倒酒。

罗伯特笑笑,拿起酒杯。他在493轰炸机大队干的一项非官方的活就是给最高指挥官运送威士忌。每月一次,他都会带着空军中队飞去爱丁堡捎上几瓶回来。“我有个建议,”赫尔顿继续说,“也许你愿意抓住这个机会。”“什么建议?”

赫尔顿呷了一口威士忌。“上面想要你,鲍勃,”他说,“他们向我要一个最佳人选,我就推荐了你。”

威士忌在罗伯特口中霎时酸涩得像蓄电池液一样,给上面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是说,如果你愿意抓住这个机会,他们在找有经验的多引擎飞机的飞行员——能开B-24和B-17轰炸机的特级飞行员。你是唯一一个我觉得会喜欢这份工作的人,他们想把你送去苏联。”罗伯特脑内一下天旋地转,苏联?“你知道我们在那儿有基地吗?”赫尔顿继续说道,“哦,对,你不知道。我了解的也不多,这基地是为了开展‘穿梭式轰炸’而建的。”

赫尔顿上校向罗伯特简单介绍了他所知道的背景情况。穿梭式轰炸,顾名思义,就是轰炸机从基地起飞,击中目标后,再飞向另一个国家的另一个基地。这样就解决了一个难题,使盟军既能打击过远的目标,又能把轰炸机送回原本的基地。493大队从来没有执行过“狂暴行动”(即穿梭式轰炸任务的代号),所以赫尔顿也没法告诉罗伯特更多的细节。罗伯特将会被送往东线指挥部基地所在的乌克兰波尔塔瓦。既然现在“狂暴行动”已被搁置,在那儿的美国驻军也就得转变角色,波尔塔瓦基地开始负责抢修在战争中损坏和在苏占区迫降的美国飞机。罗伯特的工作,正如赫尔顿所描述的,就是去波尔塔瓦收集抢修好的轰炸机,驾驶它们飞回英国,或者南下飞回意大利。“苏联正手痒痒,想动我们的飞机。只要有一点儿机会,他们就会把飞机拉走去大卸八块,看看它们到底是怎么被造出来的。我们的人正在抢修这些飞机,要赶在苏联有机会动手前把它们运走。你有软跑道紧急起飞的经验不是吗?”

罗伯特点点头。这个夏天他曾在法国北部的德国空军机场迫降过B-24轰炸机。他和他的机组本以为下了飞机后要么是与德军的一场恶战,要么就是被俘,结果却见到了早几天占领这里的美国步兵,这让他们大松一口气。在添加燃料和略做修理之后,罗伯特终于领教到,从短草皮跑道起飞一架满载的四引擎轰炸机是有多困难,那跑道原本可是为起降单引擎战斗机设计的。“我也觉得你能行,所以你怎么选?”赫尔顿说。“你的意思是,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当然。”赫尔顿上校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有利有弊,他们现在就需要你过去,你没时间回家了。”“那算了,上校。”

上校怒视着他:“听着鲍勃,如果你接受了这个任务,你就会离战区远远的,你只要飞过来飞过去就行了,绝对的安全。运送这些飞机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你做完了就告诉他们你得回家休假,等你休完3周的假期,战争说不定也就结束了。”

罗伯特没有说话。赫尔顿上校是想帮他,而且他说的是对的。如果现在回家,上头就会在他休完假之后马上把他逮回来,再送他回战场,然后就是又一个服役期,另外35个作战任务。他已经中过一次头彩了,他还能指望再做一次战场上的好运鬼么?“你和我一样都很清楚这情形,”赫尔顿继续说,“据说我们昨天遇到的几乎是零抵抗。此时此刻,我们整个大队正在空袭米斯堡的炼油厂,而且我不指望今晚每个人都能回来。如果再来一次像马格德堡那样的任务,你觉得你有多少生还的机会?那天的36架飞机里,我们可是被击落了9架!”

提到马格德堡,罗伯特打了个寒战——这个地名承载了太多的恐惧。那是在9月中旬,493大队刚刚完成了从B-24机型到B-17机型的转换。由于编队布置涣散,当他们飞过目标(马格德堡/罗腾湖的石油工业设施)上空时,两支德军福克沃尔夫Fw-190战斗机中队向他们发起了猛攻,德军前后夹击,瞄准的都是脱队的飞机。那一天,493大队损失了9架轰炸机,有4架在飞行员跳伞逃生之前就爆炸了,而被击中的飞机里只有6个飞行员成功跳伞。

罗伯特并没有参加那场战斗,那天他们中队刚好轮休。他估摸着大概那天还轮不到他死。但那一天总会来的,而现在赫尔顿上校的提议似乎是个推迟死期的方法。

可罗伯特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吓到的人,他看着赫尔顿上校的眼睛说:“如果我就是不去呢?”

赫尔顿耸耸肩:“那就只好找我名单上的下一个人了,不过他们让我推荐最好的,你就是我手头最好的飞行员。”上校喝完了他的威士忌,站起来说:“这样吧,去给你的妻子打个电话,和她商量一下这件事,等你考虑好了再回来找我谈。”

罗伯特走向对面的通讯大楼,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赫尔顿的提议。这真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他不想去苏联(或是乌克兰,或是其他什么鬼地方),但目前看来这好像是最佳的选择。他和埃莉诺在婚后的两年半时间内聚少离多,在他进行飞行训练的时候,埃莉诺勤勤恳恳跟着他从这个州赶到那个州,最后在他出发前往国际战场时,坚强地与他挥别。现在他们分开又有9个月了,她还愿意再等下去吗?谁都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尤其现在,她正盼着哪一天就会再见到他呢。可是,他又怎么能忍心在短暂的休假后,让埃莉诺再次送他踏上战场?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哈里斯堡,宾夕法尼亚州

埃莉诺·特林布尔正在蒸汽和酷热的包围中忙着工作。热气到处都是,甚至漫进了她所在的财务部办公室。今晚是跨年夜,此刻全世界都在等着他们的干洗服务。虽然孩子才两个月大,可埃莉诺几星期前就回到洗衣房上班了。她迫切需要薪水。就算现在她和罗伯特的妈妈露丝合租一套房,钱仍是很紧张。露丝和房东太太轮流照看小卡罗尔·安,埃莉诺就每天赶巴士从勒莫因坐到哈里斯堡,每周挣回微不足道的12美元。

没有丈夫在身边的生活真是难挨,更难挨的是她知道罗伯特正在做多么危险的事。(也可能埃莉诺根本没意识到她丈夫的工作有多危险:在欧洲,驾驶轰炸机是最致命的军事工种。)她担惊受怕过了一天又一天,生怕哪天早上战争部送来死亡电报,在家中引爆一颗巨大的催泪弹。埃莉诺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哥哥,她无法再承受失去丈夫的痛苦,如果那样的话,卡罗尔·安就永远不知道她爸爸是谁了。

日子在转瞬即忘的浑浑噩噩中度过。除了正处在干洗的旺季,这个早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埃莉诺工作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压根没听到隔壁办公室传来的电话铃声。门突然砰地打开,她的老板探进头来,把埃莉诺从白日梦里惊醒。“埃莉诺!你的电话!你丈夫打来的!”

埃莉诺怔住了。所有曾被压制住的恐惧都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她跑向隔壁办公室,感到心在怦怦乱跳,像有针一寸寸扎在肌肤上。拿起听筒的时候,她已经喘不过气来。“喂?”“埃莉诺——”“罗伯特!是你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单薄,夹杂着沙沙的杂音,听上去是那样的缥缈。“是我,我——”“罗伯特!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他们说是你打来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你什么时候回家?”她知道他的服役期马上就要满了,这加剧了她的焦虑,也增强了她的希望。“埃莉诺,我打来就是想给你说这件事,赫尔顿上校给了我一个新任务——”“先告诉我你没有受伤。罗伯特,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很好,埃莉诺,我一切都好。现在你听我说……”罗伯特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埃莉诺一点都不喜欢他这样,尽管隔了几千英里的重洋,他的声音还是回荡着不祥的气息。“赫尔顿上校给我出了一道很难的选择题,我要和你一起做决定,而且现在就要决定。”“我不喜欢这样……”“我就直接说了。我已经完成了最后一项战斗任务,我的服役期满,可以回家了。”埃莉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她疑心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只有3周的假期,然后就很可能被叫回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还会有另外35场战斗,除非我接受上校给我的另外一项任务……”“任务?你在说什么啊罗伯特,我要你回家!”“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任务。听着,我还是会在海外战场,但是要去的地方远离战区。只是驾驶飞机和干一些轻松的活。上校想把我抽出去,这样在战争结束之前我就会一直是安全的。”他停了一会儿,“你觉得呢?”

电话另一头是一片死寂,偶有沙沙声和幽幽的回音从令人心碎的遥远之处飘来。“埃莉诺?”

她总算能说话了,声音却因为情绪激动而发颤:“不,罗伯特,我想要你回家陪我。我现在就需要你,我受不了了。”

电话那端的人一声叹息:“好吧,我回家。”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顺从。埃莉诺多希望她能收回刚才的话:“罗伯特,不,我改主意了。你得做你该做的。我太自私了。我很难受,我知道你也一样。”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折磨自己,“我觉得自己再像这样生活一段时间也没什么问题。”尽管这并非实话,“如果那样就意味着你会一直安全,那就去吧。但是我心里清楚,我受不了你再去冒险了。”“埃莉诺,你是不是……”“留下来,做你该做的。然后活着回家来见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你听见了吗?”“你确定?”“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战士。”埃莉诺的眼睛里已经闪烁着泪光,“我爱你。”“我也爱你。卡罗尔·安怎么样?”

埃莉诺的眼泪夺眶而出,喉咙里忍不住地发出呜咽。“她很好!她很好……”她感到胸腔里那团死结勒得更紧了,紧得快要让她窒息,“罗伯特,我得挂电话了。我爱你,再见。”“再见。”

埃莉诺放下听筒,胡乱把它塞回听筒架。泪水早已汹涌决堤,她的视线也随之模糊了。*

地球的另一边,萨福克郡的混凝土机场上寒意袭人,罗伯特·特林布尔上尉正站在那青灰而低垂的东盎格鲁天空之下——这是世界上最辽阔的天际之一,但此时也是最灰暗的,正如他的心情。好吧,就这样吧,埃莉诺为他做出了决定,他即将去苏联。

那天的晚些时候,他走到对过的指挥塔去将他的决定汇报给赫尔顿上校,途中,他看到中队的飞机已完成任务飞回基地。

赫尔顿是对的,他们差不多被打垮了,不是每个人都回得来。493大队有一架飞机消失在了德国上空。第3空军联队共派遣了500多架轰炸机去执行米斯堡的空袭任务,27架坠毁,而受损的飞机数量则是这数字的10倍。当晚,有250多名飞行员再也无法回到他们的床铺上了。罗伯特能切身地想象黑色浓烟从高射炮喷出,撕裂的金属片从被击中的飞机上跌落,降落伞打开,飞机如一只银色大鸟在空中绝望地翻转,跌入死亡之谷。其中最可怕的景象莫过于过早打开的降落伞缠绕在下坠的轰炸机上,飞行员被拖拽着和飞机一起坠向千米以下的陆地。

也许他真的做了最好的决定,推迟归期比再次经历这些要好得多。这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罗伯特的心情稍微好些了,接受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也愿意忍受暂时的痛苦来换取长久的安宁。望着那些飞机笨重地滑向疏散区,他想,自己也许真的是个好运鬼。

还要过段时间,实际上要一个多月后,罗伯特才明白过来,他和赫尔顿上校都被骗了。

要是罗伯特能够预见未来,他现在一定会即刻去总部,心甘情愿地签下第二个服役期。但就算他能看到一丁点未来,他也许也不会相信——冬日,松树林下的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狂野如魔鬼的哥萨克人正围着明灭的火焰欢跳……当他用柯尔特手枪瞄准苏联上校时,对方双眼中的惊恐和敌意……荒凉的铁路边,一排排被冻僵的尸体……他驾驶着临时修好的轰炸机,手中的驾驶杆在暴风雪的重击下剧烈震颤……树林里刚刚被填平的神秘墓穴……还有香气四溢中,笑意盈盈的斯拉夫眼睛:“上尉,你可真是英俊。”……是的,那里也将会有好的回忆,但是他却要付出噩梦般的代价。

罗伯特注视着最后一架轰炸机在跑道上着陆,这时的他还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那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好运鬼”证书。他转身走下指挥塔的台阶,迈进那暮色渐浓的英格兰黄昏。第二章伦敦的美国来客1945年1月,伦敦

格罗夫纳广场位于伦敦梅费尔区的中心,巨大的公共花园四周环绕了一圈气势恢宏的乔治亚式排屋。人们把这里称作“小美利坚”,然而这广场的历史却比美利坚自身的历史还要悠久,它与那曾经的殖民地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美国刚独立,约翰·亚当斯就在这里上任,成为第一任美国驻英大使,现在的美国大使馆就耸立在广场东南角上;大使馆对面不远,有一座红砖砌成的典雅大宅,那是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军事指挥部(格罗夫纳广场也因此被戏称为“艾森豪威尔广场”);它旁边则是美国红十字会的总部。相对不太显眼的则是神秘的美国战略情报局的伦敦总部,也就是间谍、破坏分子和特工们的老巢,它立在不远处的格罗夫纳大街上。

艾克和他的下属们在几个星期前已去了巴黎,但在广场上,美国的军事和外交活动却还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来自得克萨斯、弗吉尼亚、西点、安纳波利斯的各种口音,甚至每个州、每座城市和每片庄园的南腔北调,都回响在英国统治阶层的精英们曾经的居所和花园里。

1月份的冷夜,格罗夫纳广场花园里新降了一场大雪,白雪在星辉下晶莹闪烁,是断电后的城市中唯一的光亮。一辆车停在大使馆前,有位年轻的军官从车上走下。他仰头,瞥见大使馆那肃穆森严的外墙,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是罗伯特·M.特林布尔上尉,他正纳闷自己到底来了个什么样的地方。过去的8个小时里,他经历了一件又一件怪事——就算说不上怪,也是相当的尴尬。*

伍德布里奇车站是距离德巴赫最近的火车站,罗伯特在那儿搭上了下午的早班火车。安顿好一切,他准备好好享受这次旅程。一想到在战争剩下的日子里,自己能体面又安全地远离战事,他的心里就暖洋洋的。

和他同车厢的是两个英国女孩,穿着女子辅助空军部队的蓝色制服。罗伯特生来就抵挡不住异性的魅力,再加上他自我感觉也还不错,所以他就打开了话匣子。他很喜欢这两个女孩,她们身上有一种英国人普遍有的态度:即使正饱受希特勒的摧残,仍能不为所动、意志坚定地继续平静的生活。两个女孩兴致勃勃,相当健谈,并不怕什么祸从口出,正无所顾忌地谈着女子辅助空军部队里的生活。她们被分配到伦敦的皇家空军气球司令部服役,负责操作这座城市里上百个防空气球中的一个。

女孩子们快活地聊着天,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美国人忽然陷入了沉默。提到防空气球,罗伯特突然感到非常不自在,这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他希望女孩们没听说过这件事。但也可能更糟,她们刚好就是目击者。

这事还得从他上一次造访伦敦说起,那是一次非正常的、计划之外的空中访问。1944年11月底,493轰炸机大队完成在德国的空袭任务归来,正遇上德巴赫机场被整个儿泡在冷雨里,轰炸机着陆时全都打滑滑出了跑道,还没着陆的飞行中队只好改去几百英里外的康沃尔机场着陆。第二天下午,天气好转,飞机开始返航,途中会经过伦敦附近。罗伯特当时正在兴头上,他估计完成昨天的任务后,理论上将迎来一个长达三天的轮休,所以他们大可以改变航向,去伦敦低空飞一圈儿,看看首都的风景名胜。

他应该考虑得更周全一点的,甚至连副驾驶沃伦·约翰逊中尉都觉得这主意糟透了。沃伦是个风趣的家伙,他爱唱歌,吹得一手好爵士小号。每次执行任务他都要带上小号,把它放在座位旁。为了打发漫长又无趣的飞行,沃伦会朝着对讲机吹响悠扬起伏的旋律,来逗男孩儿们开心。他把号嘴用一条链子拴住,塞进衬衫里保温,还往上面涂抹凡士林,防止它冻在自己的嘴唇上。沃伦的胆子很大,有一次的任务至今提起来仍是记忆犹新。那时他们正在进入投弹前的平飞状态,轰炸机突然被暴风雨般的高射炮连续击中,不停地摇晃,机翼被打出一个大窟窿,机身也不断下降,当时正是沃伦用一曲《奇异恩典》让大家重拾了斗志。可是一说到要在伦敦上空观光飞行,沃伦也犹豫起来:因为军队对此是有规定的,非常严苛的规定。

可罗伯特生性鲁莽,而且正在劲头上。他劝人本来就很有一套,更何况他还是飞机上的指挥官。“我们可以先到周末想去的地方踩踩点,”他说,“知道吗,我们等会儿就会飞过圣保罗大教堂上空,埃莉诺一直想去那儿看看,如果我告诉她那教堂长什么样,她一定会特别高兴!”

罗伯特满脑子都是这个馊主意,他让飞机偏离了规定的航道,径直前往首都伦敦,然后慢慢减速下降,以便在空中获得更好的视野。灰色的泰晤士河曲折流过伦敦的城市带,指引着他们一路前行。身为一座大都市,伦敦几乎没什么高楼,所以地标建筑非常明显:大本钟、塔桥,还有那一尘不染地傲立于空袭后满目疮痍的伦敦城区的圣保罗大教堂的白色穹顶。天上,主要是东边港区方向的上空,还星星点点漂浮着一大团银灿灿的防空气球。“看起来不错嘛,”沃伦也点头承认,“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步行来看看比较好。请问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罗伯特此时只想找个更好的视野。他把机头转向半英里之外的教堂穹顶,缓缓向前推动驾驶杆,让飞机下降到大约300英尺的高度。他低头望了眼仪表盘,刚一抬头,就张口骂了一句。只见正前方,原本空空如也的天空中,突然快速升起了一个肥硕的、闪着幽光的庞然大物——防空气球。紧挨着它又有一个,再旁边还有一个,一个接一个的防空气球……它们都拖着一根钢拉索,为的就是能把轰炸机的机翼团团缠住,并挡住去路。这时候唯一的逃脱办法就是让飞机的高度上升,但是前方防空气球已经比他们的B-17轰炸机要高出几百英尺,而且还在不断升高,每一秒都在更靠近飞机。罗伯特将油门推到底,同时拼命往回拉驾驶杆。轰炸机开始爬升,里面的人开始祈祷。一大片银色的气球在机头下方闪烁,气球慢慢擦过机身,造成轻微的擦碰。

然而麻烦还在后面。好不容易气球到了飞机下方,罗伯特就听见三三两两的砰砰声,那声音他熟悉得很,是子弹打在了飞机上。罗伯特本以为伦敦的地面防御部队能认出他们是架美国飞机,可是他错了。他还错误地以为,除了城区上空漂浮的防空气球,就没别的危险了,然而气球司令部的运输车快速对空中情况做出了反应,放飞了新的气球。对于地面防御系统来说,任何出现在空中的轰炸机都是敌人,他们没时间去辨别对方是敌是友;就算辨认出来是友方飞机也不能怀有侥幸心理,因为有传言说狡猾的德军可能会驾驶被缴获的盟军轰炸机,所以地面防御部队一般会先把飞机打下来,再去考虑别的。罗伯特和他的队员们赶紧驾驶飞机爬升,掉头离开了伦敦。这城内到处布满防空炮台,他们没有被打到真是万幸。

有人——可能是正在巡逻的英国皇家空军飞机——认出了这架轰炸机,也看清了机身上的大队标识和呼号,他们马上给第8空军轰炸机指挥部发去了一份电报,电报向下传达至493大队的指挥部。当罗伯特的“空中堡垒”回到她的既定路线时,出游的愉快气氛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阴郁的沉寂。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德巴赫指挥塔传到无线电里:“这里是‘石灰’呼叫‘柱子’366。有报告说你们刚刚偏离航线,并出现在了伦敦空域,请做解释!”“是罗盘故障,”罗伯特答道,“我们看不清方向了,所以想飞到云层以下用肉眼导航。”目前来看,这个解释倒还说得过去,不过指挥塔可不吃这一套。“你的理由并不好。着陆后请你们立刻向指挥部报告!”这声音又不耐烦地加了一句,“停止观光,这是命令!”

接受官方调查时,整个机组都站在了罗伯特这边(尽管他们对他也是一肚子的气),赫尔顿上校决定接受“罗盘故障”这个说法。如果最高指挥官不那么青睐罗伯特,事情可能会完全不一样。停飞已经是最好的情况,更糟的情况是他还可能会被降低军衔。罗伯特给埃莉诺写信的时候,决定还是不要把造访圣保罗大教堂的事告诉她。埃莉诺会觉得这是对教堂的大不敬,还会把他的侥幸逃脱看作上帝的严厉警告。赫尔顿上校也许能原谅他,可是埃莉诺和全能的上帝就不一定了。

这两个年轻的女子辅助空军部队队员兴高采烈地聊着在气球运输车队的点点滴滴,罗伯特听着听着,感到一阵羞愧的燥热漫上脖颈,脸颊也变得通红。他莫名地觉得她们可能听说过他的“事迹”,甚至还能认出他。但就算她们真的知道这件事,她们也一个字都没说。

火车到达利物浦街车站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如果罗伯特有机会再去一次让他蒙羞的事发地点圣保罗大教堂,他会发现那儿其实离这车站不远)。他口袋里有一张写了地址的纸片,上头让他一到伦敦就去纸片上写的地址报到。罗伯特叫了一辆战时街上已为数不多的黑色出租车,如今汽油在限量供应,很多司机也从戎参军,只剩下少数司机还在勉强度日,他们很大一部分的生意都来自美国军人。

和之前之后的许多美国游客一样,罗伯特发现伦敦的出租车司机有超强的认路能力,他们不假思索就能开去这大都市里的任何地方,无论那里是多么的不为人知。虽然断电的城市中只有车头的罩灯能提供照明,出租车司机仍能找到乘客想去的那条街,然后毫不迟疑地开到目的地门前。

出租车隆隆响着在夜色中停下。罗伯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座建筑物,觉得自己一定是来错地方了。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些军事设施或者其他政府大楼,但他在黑暗中依稀能分辨出,眼前只是一栋普通又简陋的连排房子。一条街都是居民区,门牌号倒是没错。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么上面给了他错误的地址,要么司机来错地方了。周围空无一人,他觉得最好还是敲敲门,也许里面的人能借他个电话,他好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叩响大门。良久,才有个沉闷的声音从墙内传来。“谁呀?”一个带有英国口音的女声。罗伯特彻底知道自己走错了。“夫人,我是一名美国军官,我迷了路。如果您有电话,不知是否能借我用一用?”

门闩响动,门打开了。门廊上漆黑一片,罗伯特隐约能看见一个黯淡的女性轮廓。还没等他开口为自己的搅扰向女人道歉,对方就问道:“您是特林布尔上尉吗?”

罗伯特惊呆了:“怎么……是的,我是。”“请进来吧,”女人很热情,“我一直在等您。”

罗伯特一头雾水地跨进了门。女人关上门,扭亮门廊的灯。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身材高挑,正值中年,带着一脸和气的笑容。“进来坐吧。”女人把他带到客厅,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旁边是一个还没生火的煤气炉。房子的内部比外观看起来还要简陋,四面都是空空的墙,也没什么家具。女人清脆的口音在这个破旧的环境中听起来极为不搭调。她把一先令投进煤气表里,生起了火。“好了,我得去打个电话。您要喝茶吗?”罗伯特默默点点头。

这神秘莫测的女人去了几分钟,回来时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茶杯和茶壶,一盘火腿三明治。“一路过来,您一定很饿了,吃些三明治吧。”“好的夫人,谢谢。”

她转过身去倒茶。“我想您一定很好奇其中的原因。”她好像能猜透罗伯特的心思。“是的夫人。我接到的命令是要我去苏联开飞机。”他满怀好奇地看着那女人,心想她是不是要给自己做一番解释。然而并没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打算让您做什么,我只是个中间人罢了。您最好不要再问我任何问题。大使馆派了车来接您,趁现在吃些三明治吧。”

大使馆?不要问任何问题?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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