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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1 03:5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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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明宇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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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红色旗袍

水红色旗袍试读:

泥人胡四

元城东门外胡家捏泥人的手艺传到胡四这一辈儿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每日里,胡四扛着一副挑子,前头是小板凳、雨伞和杂七杂八的工具,后头是一坨掺了棉絮之后,揉得像面团一般的胶泥。胡四来到城里某个街巷的繁华处,放下挑子在小板凳上坐了,很快就会有小孩子围拢过来,掏出从大人那里要来的铜钱,让胡四捏一个憨态可掬的戏曲人物或者小猴子、小乌龟一类的玩意儿。也有的妇女让胡四给捏一个泥娃娃,祈盼早一天抱上贵子。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也来凑热闹,让胡四捏一个金元宝、小猫小狗之类的,就纯属找乐子寻开心了。

除了捏泥人,胡四还塑神像。从元城护城河边上挖出来的胶泥,经过胡四的一双巧手就似乎有了灵性,塑出来的神像出神入化,栩栩如生。

胡四最爱去的地方是莲湖巷,为了一个名叫罗天香的富家小姐。

那一年,罗老爷请胡四来家里塑财神像,胡四就在罗府里住了七天七夜。神像塑成了,将要喷彩时,环佩叮咚,异香袅袅,闪出一个娇艳的靓姐儿。这靓姐儿就是罗老爷的千金罗天香。

罗天香看过神像,拍手叫绝。又看胡四,目光里有了春水荡漾。

胡四的目光和罗天香的目光相撞的一霎,一团火焰烧得胡四要爆炸了。

罗天香咯咯笑,胡四才回过神来,在挑子后头抓了一把泥,顷刻之间手里就变魔术一般有了两个鸳鸯鸟。罗天香双目含情脉脉地接过胡四的鸳鸯鸟,朝着胡四娇羞一瞥,咯咯笑着,掩面而去。

这可把胡四看呆了。

胡四常常在罗府门前徘徊。青色的粗布衫浆洗得崭新的,换了一块干净头巾,买了一双千层底的靴子,为的是看到罗天香。胡四心里明白,自己是一个穷手艺人,哪里能攀得上罗家的小姐啊。尽管这样想,胡四还是浇不灭心中的那一团火焰,哪怕能看看罗天香的身影也是一种享受啊。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直到罗府门前树叶泛黄,胡四也没有看到罗天香,却听到罗天香和东街绸缎庄吴老板儿子结婚的消息。胡四就没有心思捏泥人了,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扛着挑子,落魄地回家来。

不久,胡四又听说吴老板儿子被枪杀了。吴老板的儿子是大名七师的学生,参加了共产党。

胡四早过了婚嫁年龄,高媒婆为他介绍刘石匠的女儿,胡四断然拒绝了。那就到罗府提亲吧?胡四叹一口气说,咱不配,哪里能玷污了罗小姐的美貌。这一拖,十几年过去了。

胡四再一次见到罗天香是在莲湖巷口。罗天香回娘家,腋下夹着小包袱。胡四忍不住喊了一声罗小姐,罗天香回过头来,胡四见罗天香消瘦了许多,虽然面色苍白,却掩不住少女时期的美丽。罗天香冲着胡四笑笑就急匆匆地走了,一溜细碎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踩得胡四的心里酸酸的,胡四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望着罗天香的背影呆若木鸡。

胡四一生未娶,每天天一亮就扛着挑子到城里捏泥人,生意依然是红红火火。隔三差五的到东街绸缎庄扯几尺花布,偶然还能看到罗天香。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罗天香做了站柜台的售货员。胡四进进出出,在罗天香眼前闪动了几十年。几十年下来,胡四的头上就像落了一层雪。

最后一次踏进罗天香商店的门,胡四说,夫人,我为你捏一个泥人吧,和你做做伴。罗天香说别了,我不寂寞。罗天香说着从抽屉中拿出一对泥捏的鸳鸯鸟。

胡四心里咯噔一下。回家,病倒了。

胡四的三间上房分为厅堂和卧室,卧室的门常年挂一把锁。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胡家族人多日不见胡四出门,硬是把胡四的卧室撬开了。

人们惊呆了,卧室里站着几十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仔细看,却是泥塑,和真人一般大小,正是罗天香不同年龄段的塑像,竟然如此的逼真。

此时的胡四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冰凉了。

元城赌王

安大山出了桃花坊的门槛,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正是阳春三月,远远望去,元城的上空已是飞红流翠了。他的心里却一片凄凉。

桃花坊是元城很有名的窑子,安大山来这儿是为了一个名叫唐三娘的窑姐儿。怎奈那唐三娘千柔百媚,端的是娇艳的小美人儿。在温柔乡里走一回,虽说安大山的骨头都要化了,酥了,却激出一腔豪情来,发誓要赎回唐三娘,独占花魁。

可是,钱从哪里来?只有去赌一把了。

安大山是在赌场上泡大的。他手里整天提着一把长嘴大铜壶,跟在吴老爷身后端茶倒水。吴老爷毕竟是有身份而且赌技很高的人,他目不斜视地坐镇赌场,内心风起云涌却不露声色,常常气定神闲处乱不惊地转败为胜,被誉为元城赌王。元城临卫河,往来客商繁多,赌场生意自然红红火火。闲暇,安大山便抱着大铜壶看得眼神儿直勾勾地。时间长了,安大山对于吴老爷的赌技看出了门道,每一招每一式都熟记于胸。

有时候,吴老爷示意安大山也来碰碰运气,安大山就连连摇头。无论别人如何怂恿,他都是置若罔闻,微微一笑说还要尽心侍候客人。吴老爷赢了,便会赏给他几个小钱儿,他就把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狗一样做一个揖,连连说几句感激的话。

安大山一日不见唐三娘,便会觉着精神萎顿,像是一颗血疙瘩心被人偷走了。

坐在赌场上,安大山盯着色子,脑子里还萦绕着自己和唐三娘缠绵的事儿。一口气赌下来似有神助,竟然出神入化,掏空了一个又一个往来客商的腰包。有几个公子哥儿不服气,专程找安大山来赌,安大山一连几个杠上开花,盛气凌人,打得公子哥儿落花流水。

终于,吴老爷坐在了安大山面前。

几局下来,吴老爷的脸色阴沉下来了。安大山的眼睛像血一样红,下注白银一千两。

三个六点让吴老爷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眼神像斗鸡眼一样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吴老爷把一千两的银票推给安大山时,吐了一口血,再也没有站起来。

安大山被奉为新一代元城赌王。

安大山在元城牛市街买了一套房子,兴高采烈的来到桃花坊,把三锭银子甩给老鸨,牵了唐三娘的手回家来。

男儿当风流,安大山好不快活。

在元城,赌徒们听得安大山的大名,纷纷告退。安大山并不着急,骑一匹快马,三五天到顺德府或者济南府去一次,天亮收场。到日头将午,便回到家来,把马匹拴好了,唤一声娘子,顺手丢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来。安大山到偏房沐浴,然后抱着唐三娘你死我活的一番折腾,便蒙头睡去。

唐三娘说,官人不如置买田地,好好的打发日子,莫再去赌了。

安大山说,已是欲罢不能。

一日,有一个头戴貂皮毡帽的汉子从内蒙古贩卖马匹途经元城,听说还有安大山这等奇人,便慕名寻来了。当时大雪纷飞,淹没了路径,旷野天寒,朔风如嘶。一阵扣门声把安大山惊醒了,开了门,陌生的客商含笑作揖说,慕先生大名,特来讨教。

安大山眼睛眯了,打量客商,知道来者不善,抱拳说,不敢不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客商说,不必,就在这里吧。

安大山请唐三娘取银子出来。客商说今天不赌银子,赌人。

赌人?安大山心里咯噔一下。客商说,我以一千匹马与你赌唐三娘。马匹就在门外。

安大山顺着客商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群马站在远处的雪地里。

安大山说,赌人就赌人。说白了,赌场如战场,赌的就是胆量。安大山笑笑,遂回房中取一把利刃藏于腰间,心说,赢了便罢,倘若输了,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安大山手持三颗色子,顺手撒去,排出三个六点,乃是赌场上被称为豹子的最大点数。

客商微微一笑,从囊中掏出来一把黄豆,抛开了,落在地上,竟像一个方阵,左看右看都是豹子,竟是罕见的双豹。

安大山头上的汗水下来了。

只听得门环扣动,唐三娘一袭红衣款款走出来。安大山唤一声娘子,羞得低下了头。

唐三娘数了十八颗黄豆含到嘴里,香唇轻启,黄豆喷出,三三成行,乃是赌界传闻的豹中豹。

客商和安大山都看呆了。安大山惊奇的一声娘子打破了沉寂。

客商说,三娘,我来赎你来了。

唐三娘说,我已经不欠你的了,你走吧。

唐三娘又向安大山说,奴家在官人眼里就值那么一千匹马?

安大山取出明晃晃的利刃,寒光闪过,四根断指齐刷刷的落下。

雪地上像是盛开了一片梅花。

鸟人鹿三

天麻麻亮,正是捕鸟的黄金时刻,鹿三带上粘网去西河湾。

西河湾是卫河边的一片开阔地。每年春天或者秋天,百灵、画眉、鹌鹑、一把伞、云雀、红嘴子,叽叽喳喳,真是一个鸟世界。

鹿三捕鸟有一绝,先布下粘网,然后学鸟叫,引得鸟儿过来。鹿三捕鸟跟别的捕鸟人不一样,鹿三捕了鸟从不去元城的鸟市卖,而是自己玩,寻乐子,玩几天就放了。他把鸟弄回家,家里没有鸟笼,有鸟笼他就不是鹿三了。鹿三在屋里随便竖一根筷子,鸟儿就栖落在筷子上。驯几天,鸟儿就落在鹿三肩上了。

白天,鹿三带着鸟儿走在元城大街上,身后跟着一伙人瞧稀罕。鹿三要放飞鸟儿时,有个爱鸟的老汉来讨要,鹿三不给。老汉说,我不白要,多少钱随你开口。

鹿三背着胳膊,把脸仰得老高,眼睛朝天。老汉哼一声,气咻咻地走了。

也有人想捉住鹿三放掉的鸟儿,可就是捉不住。鹿三竖根筷子,鸟儿就落,你放根金条,鸟儿也不看一眼,怪了!

元城人都管鹿三叫鸟人。

有一次,鹿三捉到一只受伤的鸟儿,脚上缠着一根红丝线,嵌入脚趾,肿胀了。鹿三小心翼翼地为鸟儿做手术。还有一次遇到一只无精打采的鸟儿,鹿三就知道鸟儿吃了喷过农药的谷穗儿。鹿三用剪刀剪开那鸟儿的嗉子,用肥皂水洗净,然后拿针线缝合,喂了一些小米蒸鸡蛋。第二天,鸟儿扑棱棱飞走了。

这几年,农田里有了农药,鸟儿越来越少,也就显得金贵。鹿三发誓不再捉鸟。门前那棵老槐树上却落满了鸟儿,鹿三打个呼哨,一片欢叫,翩翩起飞。鹿三就取稻谷撒在门前的空地上让鸟儿来觅食。有时候,鹿三还要去河堤的草层捉活虫子,比如画眉,专爱这一口。

儿子在县城是建设局长,一直想让老爷子去享清福。鹿三不去,说离不开他的鸟儿。儿子说县城有鸟市,鸟儿多得是,你闲着没事可以去看看。

拗不过儿子,鹿三到了县城。周末,儿子陪他逛鸟市,鸟儿瞪着圆圆的小眼睛看鹿三。鹿三心疼得不行,掏钱买几只,出鸟市就放飞了。

有一天,儿子儿媳上班走了,有人敲门。鹿三开门一看,是个西服革履的小伙子。小伙子一口一个大爷喊着,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说自己是鹿局长的朋友,知道大爷喜欢鸟儿,把这只红嘴子送给大爷。

这鸟儿一身黄毛,缎子一般,胸脯上一撮靛青,长长的嘴却是红色的。鹿三捕了半辈子鸟儿,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红嘴子。

鹿三摇头说,你这是行贿吧?小伙子笑了,说大爷真幽默,我也喜欢鸟,咱还是鸟友呢。听说您是驯鸟的高手,您帮我驯几天总行吧。

这样啊。鹿三接了鸟笼,让小伙子屋里坐坐。小伙子说声谢谢,大爷您忙。转身走了。

红嘴子不仅长得漂亮,而且会模仿各种声音。鹿三来了兴致,逗起鸟来了,一上午就驯得红嘴子和他成了朋友。鹿三还想着明天教红嘴子唱歌呢。

儿子下班,鹿三兴致勃勃地跟儿子说起小伙子送鸟的事情。儿子惊讶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说把鸟儿拿来我看看。

鹿三不知道咋回事,打个口哨,红嘴子飞过来,落在鹿三肩上。儿子拿过鸟儿,睁大眼睛,用嘴向鸟儿身上吹气,把羽毛吹开,从翅膀下取出一个黑色的纽扣。

儿子铁青着脸,一扬手把鸟儿摔成了稀巴烂。鹿三心疼得要命,说你跟鸟儿治啥气?

鹿三第二天急着回老家,临走还生气地说再也不到城里来住了。

元城锁王

锁王老彭生意极好。元城人常常看到他骑着电动车走街串巷的身影,还不时地打电话。

老彭精瘦,猴子一样,却天生一双巧手,小时候对锁感兴趣,把个好端端的锁拆得七零八落,再重新组合。高中毕业那一年,老彭喜欢上了写文章,在市报发表过一首诗,最著名的一句是:白云是我的翅膀,踏着风在月光中飞翔。老彭写的稿纸摞起来比自己还高,日子依然过得清汤寡水,女孩子说他精神病。老彭年过三十还没有讨上老婆,无奈,倒是研究起锁来了。无论多么千奇百怪的锁,他不用钥匙,一会儿工夫就开了,像念魔咒一样令人叫绝。邻居们家的锁打不开都是找他帮忙,笑嘻嘻的称他是锁王。

有一户人家失窃,知道他会开锁,便怀疑他。正好老彭下岗,在家闲着没事儿干,干脆在公安局备案,干起开锁这一行。

老彭开锁有个怪癖,公家找他,他开价很高。而平民百姓找他,却要钱极少,甚至分文不取。老彭自有老彭的道理,公家的锁重要啊,锁着的全是重要文件,当然要高价了。若是向老百姓要价高,人家一锤下去把锁砸开了,大不了换一把新锁。

仔细琢磨,老彭说得有道理。

元城县物价局长办公室的钥匙丢了,不仅办公室打不开,关键是那几个抽屉里面的资料急着用。只好找老彭来开锁。老彭来了,不亢不卑地说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价钱一千元。局长的眼睛睁得像鸡蛋,打量劫匪一样瞅着老彭说,在这里你还敢乱要价,你打劫啊?一千元能买回两箱子锁。老彭听了并不解释,憨憨一笑,收拾工具,转身就走。

走到楼下,局长的秘书跟上来,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不就是一千块钱?给你还不行吗?老彭这才转回身,一言不发,随秘书上楼,掏出工具,这儿捅捅,那儿敲敲,三下五除二就把局长的锁全打开了。

有个年轻人贼眉鼠目地跟在老彭身后,缠着老彭要拜师学艺。老彭笑笑说,你还年轻,学点别的吧,干什么也养人。再说了,开锁是特殊行业,凭的不仅仅是技术。年轻人说,我到公安局备案还不行?老彭说,有些东西备案也不好使。

老彭40多岁的时候,手里有了一些积蓄,看上了莲湖巷鲜花店的女老板马寡妇,就托媒婆去说和。马寡妇一副贵妇打扮,可说是徐娘半老,依然风韵犹存,根本就看不上一个修锁的。马寡妇跟媒婆说,如果是个董事长什么的还值得考虑,老彭啊?一边凉快去。

老彭仰天长叹,看来世间万物皆有克星,我老彭这辈子甭想打开马寡妇这把锁了。

一天夜里,老彭正在酣睡,门被拍得震山响,一胖一瘦两个人说请老彭走一趟。夜里有人丢了钥匙进不了家,火烧火燎地来请他开锁是常有的事。老彭没有多想,穿衣下床带上工具就跟着这俩人出了门。两个人把老彭带到野外,老彭感觉不对劲,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胖子诡笑说,前面不远就到了。来到一个废弃的屋子里,胖子指着保险柜让他打开。老彭一看心里就明白了,摇摇头说这玩意儿啊?我打不开。胖子冷笑说,还有你锁王打不开的锁?你给我打开,价钱随你开。老彭说多少钱我也打不开。瘦子黑了脸说,别不识抬举,小心老子废了你。老彭出了一头冷汗,觉着自己两条腿打战,手指发抖。老彭咬咬牙,自己给自己壮胆说,你他妈的给老子一座金山也是打不开。瘦子挥舞着棍子要打老彭,胖子说别摊上命案。瘦子不听,猛地打过来,老彭惨叫一声倒下了。

老彭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向警察描述歹徒的长相特征。警察很快就抓住了盗贼,老彭的事迹也上了当天的报纸、电视,成了新闻人物。

电视台正在采访老彭,马寡妇捧着一束康乃馨推门进来了,惊得老彭哆嗦了一下。马寡妇说那个保险柜是她店里的,里面不仅有现金,还有好多的单据,如果不是老彭,她的损失可就大了。

马寡妇剥一瓣儿橘子,塞到老彭嘴里,勾着脑袋问,甜不甜?老彭的目光在马寡妇泛起红晕的脸上流连忘返,笑眯眯地闭上眼睛说,甜,我又打开了一把锁。

元城师爷

县委办公室主任严小楼写得一手好文章。县委书记明天要开会,严小楼一夜之间就把讲话稿写好了,而且很出彩。

严小楼被誉为元城一支笔,是元城八大奇人之一。奇就奇在他做了十几任县委书记的秘书,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县委大院。领导多次和他谈话,要他到下面的局里任职,他都拒绝了。他说自己在县委大院熟悉了,好多的事儿,他协调起来得心应手,换了别人不一定比他强。

领导不信,离开你,地球就不转了?领导把几件事儿交付别人去处理,果然是越处理越乱。只好请严小楼出面,很快就冰消雪释了。

其中一件事,是修路征地,公安部门出动,老百姓也不怕,要到北京告御状,事情越闹越大。严小楼的办法是去村里,和大家说说笑笑,弄清了几个带头人有亲属在事业单位任职,让这几个人的亲属做工作,什么时候做通了再回来上班。

上访事件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这一招,不服不行。

几任县长的施政策略,都是严小楼出主意。有个初来乍到的王县长,不吃这一套,自以为本事通天,处理事务如烹小鲜。建化工园区,严小楼建议在远离县城的废弃砖瓦窑上。好大喜功的王县长不听严小楼这一套,结果被群众举报,牵扯到受贿,栽了跟头。

还有个主管建设的副县长,拉拢严小楼,想去掉“副”字,排挤一把手。其实严小楼已经看出副县长的心思,正想打通其中关节,苦于没门路呢。严小楼劝副县长好好配合工作,等县长升迁了,这把交椅还不是你的?

副县长采纳了严小楼的方案,过了半年,县长升任副市长,副县长接任,果然做了一把手。

县里这些事儿,还真的离不开严小楼。

一个开发商在河滩上建别墅,送给县委常委每人一套。严小楼叮嘱县长不能要,切莫留下把柄。过半年,建别墅的事儿被媒体曝光,捅到省里,开发商的后台很快就被查处了。

幸亏听了严小楼的话。县长一阵后怕,对严小楼越发钦佩了。

有一次,省领导来视察,市里通知各县好好招待,并且安排好了视察路线。

听说邻县已经到山东去采购海鲜了,县长恐慌不安,元城是否也去买海鲜?负责接待任务的严小楼倒是悠闲,跟县长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咱来个“好吃不贵”。

省长来了,严小楼安排的是农家餐,到老百姓家里去,萝卜咸菜臭豆腐。省长吃得有滋有味,还让其他县的领导向元城学习,做勤政廉洁标兵。

省长在农家饭桌上吃饭的照片登在各大报纸上,反响很大。

这一手,绝了!大家不再喊严小楼严主任,称他是“元城师爷”。

一个副乡长跑官,来找严小楼。严小楼说,你不要想歪门邪道,回去栽树吧,你们乡里那么多的荒滩,你把荒滩染绿了,就是你的政绩。

副乡长回去发动群众植树,被省电视台做了专题报道。还有一次春灌,副乡长跳到水里,帮群众浇地的画面也出现在报纸上。副乡长很快就被提拔为乡长了。

新上任的乡长到严小楼家里致谢,多谢严主任指点。严小楼说,不要感谢我,这都是你自己干出来的。

严小楼要退休了,县里留他做顾问,严小楼不干,执意要退。

临走,推荐了办公室副主任牛大旗接任他的职务。

有些事儿,牛大旗把握不准,就去问严小楼,说您得扶上马再送一程。

每次来,带一只香喷喷的元城贡鸡。

有一次严小楼不在家,牛大旗和严夫人闲聊,问起严小楼的嗜好。严夫人说,他啊,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回到家没事儿就去鼓捣他的皮影。

皮影?牛大旗顿感好奇。

严夫人说,就是木偶。严小楼祖上是玩皮影的,严小楼从小爱好这个,下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玩木偶。

严小楼回来,听了严夫人的话,长叹一声,你吃不上牛大旗的元城贡鸡了。

果然,牛大旗再也不来请教严小楼了。

元城蛇妇

在元城,你打听谁是聂月娥,没人知道。你若是说就是那个养蛇的女人,人们犹如醍醐灌顶,哦了一声,说你说的是她啊,用手一指,看到没有?住城南街张家胡同第三户,大门朝东,穿红衣服的那个漂亮女人就是。

聂家是外来户,自然要受到胡家人的欺负。偏偏聂家又没有男丁,这就让聂月娥的父亲见人矮三分,忍气吞声地抬不起头来。聂月娥倒是出落得像一朵莲花,才16岁,挺拔的个头,匀称的身材,皮肤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白嫩喜人,说起话来像清脆的琴声。聂月娥走在大街上,乌黑的眸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在男人们的心里膨胀。

胡大庆手里提着二斤喜果子来托高媒婆到聂家提亲。聂月娥的父亲一听是胡家,吓得嘴巴像抽风一样嗫嚅了半天。胡大庆人长得比大老鼠也强不到哪里,黑得赛泥鳅。人懒,小麻雀眼睛倒是勤快,受了惊吓似的常年眨巴不停,一说话就露出黄兮兮的,芝麻一样细碎的牙齿。聂月娥一百个不答应。

后来,聂家的下蛋鸡死了好几只。母亲要骂街,被父亲一把拦住了。

又过了几天,聂家的羊又死了好几只,父亲伤心得坐在门口哭。

晚上,聂月娥睡得晚,刚钻进被窝就听得有人咚咚咚的跺墙头,吓得聂月娥吹灭了灯,屏住呼吸,心跳得厉害。过一会儿,听到拨门闩的声音,聂月娥害怕了,问道:谁?

拨门闩的人惊叫一声蛇,狼狈而逃。

聂月娥听出来了,是胡大庆的声音。她惊恐未定地拉着了电灯,却见到门闩上有一条擀面杖般粗细的花蛇。

聂月娥最害怕蛇。今年春天她看到有一只蛇在鸡窝里吞鸡蛋,吓得她至今还不敢到鸡窝跟前去。可是现在是蛇救了她,她竟然不害怕蛇了,甚至还想对蛇说几句感谢的话呢。

一想起胡大庆,聂月娥心里一阵悸动。她说,蛇啊,你不要走,陪陪我。可是蛇还是爬走了。聂月娥心里像闹八级地震,一夜没敢睡,庆幸蛇救了自己。第二天,她向父亲要了一千块钱出门了。

再回到家里时,聂月娥背上多了一只竹篓。人们围过来问到,你背的什么宝贝?聂月娥放下竹篓说,你们自己看吧。打开了,竟是数十条蠕动着扭作一团的花蛇,吓得一伙子人脸色惨白,哭爹喊娘地散开了。

聂月娥办了一个家庭养蛇场。据说晚上睡觉时,身边的笼子里盛的也是蛇。别看聂月娥一个姑娘家,还敢用手抓着蛇在街上走。一边走,一边冲着人说,凉嗖嗖的,可好玩了,不信你就摸一摸。

人们吓得直向后退,当然没有人敢去摸了。有一个胆子大的后生和人打赌试探着刚刚伸出手,那蛇就冲着他吐蛇信子,吓得后生的手又缩回去了。

聂月娥姑娘家家的竟然玩蛇,是不是不正常啊?这下连一个来提亲的也没有了。一说起养蛇的那个姑娘,媒婆子也摇头晃脑,手掌摆得像风吹旌旗,说那个蛇娘子啊,那个蛇夫人啊,不行不行。好像聂月娥也成为蛇了。

那个胡大庆呢?见了聂月娥就远远的绕道走。

聂月娥提取蛇毒到南方去卖。据说蛇毒是一种名贵的中药材,值钱着呢。一来二去的,就跟一个搞中医的小伙子相好了。小伙子落户到元城,帮着聂月娥办蛇场,今年还扩大了规模。胡家人没事干,聂月娥就让他们到蛇场来上班。他们刚开始还害怕蛇,慢慢地也适应了。胡家人管聂月娥叫聂场长,却管聂月娥的老公叫许仙。

飞贼毕三

毕三是元城西关人。别看他长得其貌不扬,人瘦如猴,轻功却十分了得,登萍渡水,踏雪无痕,蹿房越脊鸟儿一般,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乃是元城奇人。

民国十二年(1923年),元城饥馑,常有断炊人家。毕三不同于别的盗贼,他只偷大户人家的粮食,用来济贫。在元城西关,谁家没饭吃,夜间在大门口放个碗,天亮时分取回,碗里就会有黄澄澄一碗米,足够一家人吃两天。有的人贪婪,放个大号的瓦盆瓦罐,里面的米依然是一碗。

据说元城西关的很多人家过年不供奉财神,却供奉毕三的牌位。那年月,兵荒马乱,积金积银也不如毕三这一碗米。

毕三虽是义贼,还是惹恼了那些大户,雇了人,夜间潜伏在贫苦人家门口,想趁着毕三送米的时候抓个正着。岂知这毕三还会缩骨术,身子像泥鳅一样光滑,即使被人抓住手腕也能挣脱。只见毕三大喝一声去也!纵身到了房顶上,转瞬间,脚踩树梢,箭一般没了踪影。

后来,几个大户联手,放火烧了毕三的两间柴草屋。毕三没了栖身之处,一声长叹,干脆投靠了土匪晋麻子。

毕三是孝子,清明节这一天潜回元城给母亲烧纸。黎明时分,他沿着漳河沿儿飞走,突然脚下一滑,跌进陷阱,挣扎不脱。大户的家丁伏在远处,鸟兽一般蜂拥过来,用铁钩子把毕三抓出来,绑了,塞进布袋里面,送到县政府。

县长眨巴着小眼睛给毕三松绑,笑眯眯地指着一桌盛宴说,毕老弟受委屈了,久仰你大名,请上座。

县长拍拍巴掌,有人托出一盘黄金。毕三疑惑地望着县长。

县长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本县上任以来,终日为元城的安危而夙兴夜寐。如今地方混乱,土匪蟊贼打家劫舍,30万父老乡亲吃不饱饭,何以安居乐业?县长顿了顿又说,你这样漂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若能擒贼先擒王,杀了晋麻子,为民除害,我代表政府赏你黄金百两。以后你在城里安家,娶妻生子,岂不美哉?

毕三却不为所动,哂笑道:我既然被你捕获,要杀要剐随你便,也绝不皱眉头,出卖朋友的事情不是我辈作为。

果然是条汉子!钦佩钦佩。县长笑笑,捧起一杯酒说,我敬老弟一杯。

谢谢了!话音未落,毕三已经纵身到了屋脊上,大笑一声,消失在黑暗中。

惊得县长目瞪口呆。

秋后的一天,晋麻子跟毕三说,老弟,哥哥待你如何?毕三抱拳说,俺与哥哥情同手足,哥哥何出此言?晋麻子拍拍毕三肩膀说,我今晚刺杀元城县长,如有意外,老大这把交椅就是老弟你的。

毕三挺身而起,冲晋麻子抱拳说,这等小事何劳哥哥,待我去取县长的人头。

是夜,毕三换了夜行衣,带一把短刃,踏着朦胧月色,轻车熟路直奔县政府。

约四更时分,毕三猿猴一般从房檐跳下,拨开县长居住的偏房,一闪身跨进门槛。

忽然灯火通明。毕三大骇,转身欲走,门口落下一张渔网,罩住了毕三,竟然无法挣脱。

一阵梆子响,县长手捋山羊胡须哈哈大笑,毕三啊毕三,咱们又见面了。

毕三的目光像火焰一样射向县长,却见县长身后躲躲闪闪站着一个人,竟然是晋麻子。毕三如遭霹雳,一口鲜血喷吐在廊柱上。

斩毕三那一天,刑场上人山人海。人人头上一块白布,远远望去,云朵一样翻卷。

刽子手的大刀凌空劈下,却剁在石头上,闪出一串火星子。再看,只剩下绳索,哪里还有毕三的影子!

此后,晋麻子和县长每天夜里噩梦缠身,相继惊悸而死。

公子秦三

秦三是元城西街莲湖巷人,书香世家,城外有良田千顷,城内有三个铺面,经营绸缎生意,乃是元城西街首富。

秦三上有两个哥哥,夭折了,所以秦三自小娇生惯养,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秦三五岁发蒙,过目能诵,十三岁入法国人办的洋学堂读书。十八岁那一年,秦三要去国外留学,秦府老爷子硬是拦着不让走,老爷子气得胡须颤抖,手提拐杖厉声斥责,我还指望着你这个王八蛋继承家业延续香火呢!老爷子发完脾气就张罗着给秦三完婚,早早找个媳妇拴住他的心。

没想到这秦三不能出国留学就整天泡在书房看书,古今中外,天文地理,看得大门不出,晨昏颠倒。家人怕他读书痴迷,中了邪,劝他出去走走。

这一走,竟成了浪荡公子。

秦三染上了喝酒的臭毛病,而且酒量大得惊人,整天身上酒气冲天,不能喝酒的人近不得身。有一次喝高了,去怡红院睡觉,第二天醒来一看,怀里的妓女小月红醉得抬不起头了。

除了喝酒,秦三整天泡在赌场上。赌输了,就变卖城外的良田,谁劝也不听。老爷子大骂逆子,一口气没上来,蹬腿了。父亲死后,秦公子没了约束,愈加放纵。赌友张良、李贵俩人小眼睛一眨巴,合谋怂恿秦三以家财和良田做抵,暗中联手赢他。秦三反正不在乎,两年时间就把千顷良田输得干干净净。

莲湖巷的头面人物曲八爷出面,劝秦公子改邪归正。曲八爷算过一笔账,这么大的家业,是输不完的,莫不是被人算计,用到了别处?不料秦三眼睛一瞪,我自己的钱财管你屁事!

曲八爷自打嘴巴说,算我多事好吧?气哼哼地走了。

到了1945年日本人投降,九门相照的豪宅秦府已经变成了张良、李贵的家。

张良和李贵成了小财主,有了良田,住着美屋,抱着娇妻,喝着小酒,过起了美滋滋的神仙日子。

秦三没了田产可卖,开始打三个铺面的主意。不久,又要变卖家里的金银细软。

有一次秦三从赌场上回来,要卖家里剩下的家具,老婆哭,孩子叫,招来很多人看热闹。家具抬到了大街上,人们哧哧笑,说这败家子,把祖上的东西糟蹋光了,到大街上睡啊。

秦公子站在门前的大青石上说,我卖东西你别笑,你卖东西没人要。

人们又是一场大笑。

最后一场赌,秦公子把小妾押上了。小妾跟人走时,不但不哭,反而像逃离苦海一样得意地说,俺早就跟你这个浪荡公子过够了。

只剩下发妻焦彩凤,拿一根麻绳向歪脖子枣树上系绳套,被秦三一把撸下来。焦彩凤坐地上大哭,秦三却笑道,该走的走了,该留下的留下了。

不久,元城土改,秦三被划为贫农。

张良、李贵被划为地主,不仅被没收了家财,还戴上纸糊的高尖儿帽子游街挨斗,叫苦不迭,说是中了秦三的圈套。这事儿一直延续到1967年,张良被打得头破血流,夜里自杀了。李贵不甘心,找到造反派说秦三才是真正的地主。

造反派来找秦三时,秦三正在村小学给孩子上课。秦三回家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纸条说,打小日本,我可是做过贡献的,你们看看吧。

发黄的纸条上写着:今借到秦公子十根金条,革命胜利后加倍偿还。

落款是元城军分区司令黄大生。

剪纸婆婆

三月的风像偷情的小媳妇,拱得你身上痒痒的;三月的阳光像猫咪的舌头,舔得你脸上麻酥酥的。

白婆婆抱着箩筐从屋子里走出来。箩筐里有一摞子五颜六色的纸和一把小剪刀。白婆婆坐在门槛上,戴上老花镜,笑盈盈地剪起纸来。剪一个猪八戒背媳妇,再剪一个孙猴儿翻筋斗。那一把小剪刀在她灵巧的手指中上下翻飞。

白婆婆寡居多年,仍然白白净净的,脸上几个浅麻子,一见人先把眼睛眯了。白婆婆说话慢,有板有眼不乱方寸,走路也慢,显得庄重了几分。元城东大街的老户人家都说白婆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愧是大家闺秀。

白婆婆在娘家当闺女的时候就喜欢剪纸,看见啥剪啥,剪出来的活灵活现,讨人喜爱。剪一朵花,剪一棵草,剪一只蝴蝶,剪一只蜻蜓,剪完了,谁喜欢就随便拿去。

父亲请来一个小木匠,给白婆婆打嫁妆。白婆婆那一天正好剪一个石榴贴在窗户上,小木匠就刻在了正在制作的椅子上。白婆婆心里怦然一动,又剪一个仕女。第二天仕女就被刻在了梳妆台上,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小木匠委托高媒婆到白家求婚,白婆婆的老爹白财主吹胡子瞪眼地往外轰高媒婆说,高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俺闺女已经和东街刘家的四少爷定下了。再说也要讲个门当户对,俺闺女也不能嫁给一个木匠啊。

高媒婆悻悻地前脚走,白婆婆后脚就跟到了小木匠的家。白婆婆扭着杨柳般的腰肢,洗衣做饭,俨然就是这家的女主人。等白财主找到小木匠家时,已经晚了,生米做成了熟饭。

白婆婆给她爹磕了一个头,然后脱下身上的衣服,摘下头上的首饰说,值钱的东西俺一件不要,就要这把剪刀。

气得白财主浑身抽筋,大叫一声丢死人了,跺脚而去。

村里人知道白婆婆心灵手巧,有一手剪纸的手艺,谁家娶媳妇办喜事,都来找她剪喜字。也剪喜鹊登枝,也剪五子登科,讨个吉利,图个喜庆。逢年过节,白婆婆剪一些花花绿绿的鸟啊,草啊,随便送人。

小木匠常常外出做活,有一天深夜想到家里撇下一枝娇艳的花,哪里能放心得下!喝得醉醺醺的向家赶,从漳河桥上跌下来,等有人发现时已经是冰凉的了。

望着白婆婆趴在小木匠身上号啕大哭的样子,人们都叹息着说荒芜了一块良田。

村里就有喜欢耕作的勤快人半夜里来敲白婆婆的门。黑暗中,吓得白婆婆缩在被窝里像一只冻得发抖的猫儿。白婆婆手里攥紧了剪刀说,谁?我要喊人了!

渐渐的没了声息。白婆婆再也睡不着了,半夜里哭起了小木匠,狠心的死鬼啊,你咋就撇下我不管了啊。鼻涕一把泪一把,凄悲的呜咽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第二天就见白婆婆大门上贴了两幅剪纸,一扇门上贴一个凶煞的钟馗。

村里再有人家娶媳妇办喜事,不再找白婆婆剪纸了。有一次白婆婆自己带着剪刀找上门去,人家倒是满面堆笑地请她喝茶,就是不提剪纸的事儿。白婆婆好生纳闷,悄悄打听,才知道自己成了寡妇,人家嫌晦气。

城里有一个叫刘四的人退了休没事做,来找白婆婆说俺也想跟你学剪纸。白婆婆说你这老头干什么不好,闹啥闹?刘四说你这是艺术,你懂吗?你是民间艺术家,你剪出来的都是宝贝。

刘四拿着白婆婆的剪纸去了县文化馆。

县文化馆为白婆婆办了一次剪纸艺术展览,掀起一场不小的轰动。白婆婆上了电视,上了报纸。有一个外国人买走了白婆婆半屋子的剪纸,还邀请白婆婆到城里去。白婆婆没出过门啊,刘四陪着白婆婆在城里住了几个月呢,白婆婆真是大开了眼界。

刘四说这下你该教我剪纸了吧。白婆婆说你一个老头子还学什么剪纸啊?刘四说我喜欢的是你的剪纸艺术。白婆婆笑笑说,看你挺实在,就收下你这个徒弟吧。

又过了一年,刘四说,我不但喜欢你的剪纸艺术,还喜欢你这个人。刘四剪纸没学会,却和白婆婆住在了一起。刘四把一个大红的喜字贴在床头,指着白婆婆,向前来看热闹的人们说,瞧一瞧啊,我剪出来一个活的。

白婆婆羞红了脸说,和你活着是夫妻,死后还要和小木匠圆坟呢。

这刘四就是当年元城东街刘家的四少爷。

泥人打鼓

清末,元城县西北四十五里的沙圪垯村有一个叫康大成的落魄文人,到保定乡试被主考官以衣冠不整为借口赶出了场子。回家那一天适值天降大雨,路滑,跌跌撞撞跨进家门,神情沮丧地坐在门槛上感叹自己白白苦读了二十年圣贤书。康大成信手从脚下撷一把泥巴,想着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主考官形象捏了一个泥人。挖去心肺,又在一侧插上几颗铁钉。过两天,泥人晾干了,康大成还觉着不解恨,在泥人的空肚子上蒙了一张浸过胶的牛皮纸,绷得紧紧的。再捏几个绊子,夹上竹篾子,轻轻摇动,绊子旋转着轮番打动竹篾儿,两根竹篾儿敲在鼓上,发出哈啦啦的声音。康大成听着舒服,常常拿着泥人取乐,像在听那主考官遭受酷刑般的呻吟。而别人听起来却是清脆悦耳,特别是小孩子,爱不释手,像是听到了蝈蝈叫。

也得考虑吃饭问题啊,为衣食忧的康大成打起了泥人的主意。干脆取来自己的砚台,在砚台的背面刻出一个凹形的人像做模具,每天能脱出几百个泥人来。沙圪垯有的是胶泥,也不讲究什么艺术,胶泥和棉絮掺在一起揉透了备用,冬天坐在火炉子边上,一个个脱出来晾干。然后过胶、插钉、绷竹篾儿、安绊子。做好了,走城串乡沿街叫卖,每到一处很快就被小孩子围拢过来争抢着购买。

泥土也能变成钱啊,康大成发了一笔财,康家的泥人打鼓手艺也流传了下来。据说还卖到了北京城,进了皇宫。慈禧老佛爷正为戊戌变法犯头疼,整天耷拉着脸,饭也不想吃。看到康家的泥人打鼓,乐哈得不行,还问这小人儿叫什么名字。身边的太监也忘了叫什么,光知道这东西摇动起来就会发出悦耳的响声,随口说叫哈啦啦。哈啦啦?老佛爷一听,笑得更欢了。

泥人打鼓还曾经卖到了东北,张作霖瞧着新鲜,让马弁买了一个,一路摇着泥人,一路哈啦啦的声音,把大帅的胡子乐得一抖一抖的。这泥片子小玩意,妈拉个巴子的神透了。

1942年,元城县抗日大队九个伤员到村里养伤,被告密,日军驻元城司令部东一郎少佐纠集一个中队围剿沙圪垯。康家后人康养斋从家里搬出一筐泥人打鼓,吩咐村里男人每人一个,一起摇动,哗啦啦,哗啦啦,像雨后蛙鸣一样震耳欲聋。日军被这莫名其妙的声音惊呆了,这是什么新式武器啊?一时间不知所措。迂回了俩时辰,抗日大队的伤员已经被秘密转移了。

东一郎是个好奇心强的中国通,要探究这怪异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沙圪垯再一次被日军包围时天刚放亮,把正要出门的康养斋堵在了家里。东一郎笑眯眯地让康养斋给他演示做泥人打鼓的工艺流程。康养斋斜视了东一郎一眼,一言不发。东一郎把康养斋吊到房梁上一阵暴打,只打得血肉模糊。

东一郎走时从康家弄走了半筐泥人打鼓。让东一郎欣喜若狂的是找到了康家的镇家之宝,那脱制泥人的砚台模具。一听说砚台模具被掠走了,康养斋气得大病一场,仰仗着年轻,才没有丢了性命。康养斋从土炕上爬起来重新制作了模具,上刻“抗击倭寇”四个小字,才使得泥人打鼓的手艺传承了下来。“文革”时,康养斋上大学的儿子康剑飞因为和海外的同学通信被炒了家,“抗击倭寇”的泥人模具也被造反派翻走了,不知去向。“文革”以后,塑料玩具、电子玩具灯光闪烁,奥特曼风靡儿童世界,泥人打鼓也没了市场,销声匿迹了。

前几年,元城县抢救民间文化,在文化馆工作的康剑飞想到自家的祖传绝活儿,回老家问他的父亲康养斋。风烛残年的康养斋只能口述制作流程,关于制作的模具和样品,连影子也找不到了。

2007年冬,康剑飞随中日文化交流团到日本考察民间文化,在东京一个博物馆的玻璃橱柜里惊异地看到了泥人打鼓和一尊砚台模具。说明是用日文写的,不认识,就问翻译。翻译说上面写的是产地,中国元城。

康剑飞拍了一个照片带给父亲康养斋。康养斋让人搀扶着,带上老花镜看了,不由得泪雨滂沱,血气上涌,瘫倒在地。唤来医生抢救时,已经停止了呼吸。

邱家肉铺

元城南街有个王家肉铺,老板跟相好的女人私奔了,留下娇艳的老板娘邱香云。

一个女人,日子咋过啊?邱香云长叹一声,只怪自己不能生育,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没能拴住男人。

男人在时,一天杀一口猪。男人把猪按到石台上,一刀捅进去,血浆喷出老远,邱香云就用瓷盆接了。男人力气大,然后把猪的四蹄切开一个小口子,用嘴吹气。待猪的全身都鼓胀起来,放入沸腾的水中,把猪毛退去,接下来开膛破肚。邱香云把头蹄下水端到水管子下面冲洗的时候,男人已经拿肉钩子把两扇肉吊住,挂到了临街的木架上。

如今没了男人,邱香云就学着男人的样子,一腔怒火发泄在猪身上。一刀捅进猪脖子,刀尖插进心脏里,任凭猪拼命号叫,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一种豪壮的快感。邻居看了也称道,真看不出一个弱娘子能把屠夫这一行干得这样利落。

离开了男人,生意依然红火。邱香云把“王家肉铺”的幌子扯下来,重新做了一块“邱家肉铺”的招牌,红艳艳的,挂在门楣上。

邱家肉铺风生水起之时,门外被画上一个“拆”字,弄得邱香云心里七上八下。

邱香云长得漂亮,元城南街的汉子们没事找事来肉铺,说看肉,其实是看人。汉子们的目光被她手中的刀子晃一下,心里疯长的念想就矬了三分。常来买肉的客户中有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戴一副眼镜,笑眯眯的。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人是建设局的局长龙建才。龙建才不仅喜欢吃肉,还嘱咐邱香云给他留着猪腰子,要多少钱都可以,但必须是新鲜的。

这天晚上,邱香云正在涮洗猪肠子,有人敲门。邱香云开门一看是龙建才,手里提着一瓶酒,眼睛眯得像虾。龙建才说来拿猪腰子,顺便和你邱老板喝几盅。

邱香云说,俺是一个屠夫,能攀上建设局长是俺的福分。说话间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猪肝切碎了,陪龙建才喝酒。邱香云喝得脸蛋红红的,龙建才盯着邱香云说,马上观将军,灯下看美人,真是白白荒芜了你这块肥田。

邱香云说,我是屠夫抛弃的女人,一股猪肠子味儿,你堂堂的建设局长能看得上?龙建才说,元城酒家那些小妮儿,一个个娇声娇气,像你这样的俺才喜欢呢。邱香云的脸腾地红了,红到了脖子,大概连脚尖也是红的了。邱香云说,你再胡吣,我把你当猪宰了。

龙建才不但不后退,反而迎上前来,伸着脖子向邱香云怀里拱,说你来你来,顺势抱住了邱香云。

邱香云一声娇喘,瘫在地上像一团泥巴。

这一下好了,龙建才隔三差五来一次,邱家肉铺也不用拆迁了,堵在邱香云心里的阴霾烟消云散。

邱香云听人说元城中学倒塌的消息是一个下午。邱香云丢下没洗完的猪下水,也跑去看。几百个孩子埋在里面一伙子家长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地在烟尘弥漫的废墟上扒砖头。邱香云也下手扒,手指磨烂了,扒出一个孩子的尸体,吓得邱香云号叫起来。

天一黑,龙建才就来了。龙建才提着一个大箱子,慌慌张张地说,香云,你跟我一起走吧。邱香云的心还在蹦蹦跳,说去哪里啊?龙建才头上的汗就下来了,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今夜就走,到石家庄乘飞机,机票已经托人去买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家肉铺挂出两扇白花花的肉。有人走近了,大喊一声,娘哎,杀人了。

这白花花的肉正是龙建才的尸首。

元城第一笔

刚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清新如洗。一阵微风吹来,陈也墨心里和街上的法桐一样绽放着新绿。陈也墨手里提着一捆散发着油墨芬芳的《元城赋》来参加书法艺术沙龙。《元城赋》是陈也墨刚刚出版的一部书帖。舞弄了大半辈子墨汁,这部书帖最能代表他的书法造诣了,他通知市报记者在日报文艺版上发了消息。《元城赋》的出版一方面是对自己多年书法成就的总结,另一方面也暗含了炫耀自己的成分在里面。

陈也墨是元城的书法界名流。师父辞世以后,他被誉为元城第一笔。他本来并不打算出版自己的书帖,说白了是让师弟桑可翔逼出来的。别看陈也墨和桑可翔平日里礼尚往来,好得像一个人,暗里却较着劲儿,水火不容。桑可翔的儿子是副市长,来找他题字的人挤破了门槛。桑可翔的架子也大了起来,总是躲避着,越躲避越是显得他的身价高。最近新建的元城广场的假山上就有桑可翔的鸿爪,落款拓印着“若云斋主”四个鲜红的大字。用陈也墨的话说,这叫老子沾了儿子的光,真是声名才气都让我这位其貌不扬的师弟占尽了。

陈也墨和桑可翔师从书法大师程北斗。程派书法若枯藤虬枝,又赛龙筋飞鸿,柔处如丝如练,刚处遒劲有力,达官贵人多有收藏。当时,两人同时拜在程北斗门下临帖,正好程北斗闭门写完了《元城初记》,遂把书稿一分为二,两个人各持半部临摹不辍。说好的一年之后再轮换临摹。陈也墨暗恋着程北斗的女儿程翠娥,程翠娥却看上了小个子的桑可翔,这就让陈也墨心里添了一把火,一年之后也不再提及交换书帖的事情。有一次陈也墨喝酒喝高了问师父程北斗说,我和桑可翔孰高孰低?程北斗说,艺术靠的是个人的悟性,靠的是敏锐的观察力和宽广的胸怀,你二人终日临池,穿寒涉暑,难分伯仲。

陈也墨知道师父是在安慰他。

如今向桑可翔求字的人越来越多,一幅字帖润笔费五六万元。省报连续刊载了专访文章,文章中醒目的一行字就是称桑可翔是元城第一笔。还听说有人要在桑可翔大门上悬挂“元城第一笔”的牌匾,被桑可翔制止了。陈也墨知道了这事儿,就很少登桑可翔的门,偶然在沙龙上见面了,陈也墨就轻蔑地一笑说说,师弟,还是你有成就感啊。桑可翔脸一红,忙不迭地说,哪里哪里,还不是因为犬子在市里?对于那些求字、拍马屁的小人,我避之犹恐不及,哪里敢让官场铜臭玷污了艺术啊。

这就使得陈也墨觉着自己矮了师弟一截,脸上很是没有面子。

在书法艺术沙龙上向书界朋友赠送自己的《元城赋》,陈也墨春光满面。没想到的是从沙龙回来就感冒了,开始没在意,渐渐地转成了肺炎,咳嗽,不停地吐痰,身子骨像是被抽了筋一样酸软无力,住进了医院。

桑可翔和夫人程翠娥提了一兜水果、一束康乃馨来医院看望陈也墨。陈也墨听说桑可翔要来,觉着眼前添了一团乌云,就故意的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师兄,好些了吗?桑可翔趴到陈也墨脸上问。

陈也墨只得睁开眼睛,寒暄说,好多了,好多了,后天还得去老年大学讲课呢。说完,陈也墨笑笑,像是暗含了一层意思,你桑可翔还不是沾了市长儿子的光?装什么大瓣蒜。

你在省里获了大奖,《元城赋》又出版了,真是元城书界双喜临门,可庆可贺啊。哎,师兄你别忘了请我喝喜酒。桑可翔笑着说。

陈也墨觉着师弟是在绕着弯讽刺他,半真半假地说,去锦华楼,我请你吃涮锅。

陈也墨一阵咳嗽,桑可翔连忙把痰盂捧到师兄跟前。陈也墨头也没抬,强忍着把一口痰咽了下去。

说了一阵子闲话,桑可翔想问师弟一件事情,试着张了张口又打住了。不说,心里添堵,斟酌一番,还是不忍说。

当面不好说,是怕师兄面子上架不住,就在电话里说吧。第二天,桑可翔拨通了陈也墨的手机,终于把那句话说出来了。师兄啊,当年师父那本《元城初记》手稿你还有吗?几十年了,我还想着和我这半本拼完整,找一家出版社出版,也算为师父了却了一份遗愿。

桑可翔这话说得委婉,给陈也墨留足了面子。只有陈也墨能听得出来,这话背后还有另一层意思:桑可翔看出来了,虽说事过多年,桑可翔还没有忘记《元城初记》。《元城赋》后半部大多是剽窃了师父《元城初记》的真迹啊!

准备出院的陈也墨半晌没有吱声,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电话摔到了地板上。陈也墨这一次吐出来的不是痰,是红艳艳的血。

锦华楼的涮锅吃不成了。

接到师兄陈也墨去世的唁电,桑可翔就后悔了,真不该问起师兄这件事。他长叹一声,名利算个啥?师兄啊,你咋就放不下呢?

水红色旗袍

春天的风像个勤快的小媳妇,扭动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在院子里荡来荡去,把大小姐身上荡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大小姐催促丫鬟二凤说,天暖和了,你去裁缝铺看看换季的衣服做好了没有。

二凤窃喜,心口噗噗跳。大小姐在裁缝店做了一件水红色旗袍,那裁缝就是巴奎。

巴奎不仅长得出众,一脸的英气,而且手巧心灵,做出的衣服那么合身,熨帖。元城有名望的人大多是找巴奎做衣服。

二凤七岁那一年,为了给哥哥看病,被父亲卖给秦府当丫鬟,算起来有十个年头了。大小姐长得粗粗笨笨的,二凤却出落得秀丽,高挑个,白皮肤,青青葱葱。大小姐的哥哥秦少爷打着二凤的主意,想纳为小妾,二凤却想和小裁缝巴奎做一对牛马夫妻。每一次出门买东西,二凤都要悄悄来裁缝店看一眼。

二凤取了大小姐的旗袍不急着走,从贴身口袋里抓出几颗没舍得吃的糖果塞到巴奎手里。巴奎瞅着二凤说,等我凑足了大洋,赎你出来,你给我生一窝孩子。二凤红了脸颊,娇骂一声没羞,夺门而出。

水红色旗袍穿在大小姐身上,咋看也不顺眼。都怪大小姐的腰肢太粗了,腿太短了。大小姐的嘴一撅说,收起来吧。

晚上,二凤伺候大小姐睡下,悄悄取了旗袍,自己穿起来。二凤站在铜镜前,哎呀了一声:镜子里出现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再瞧这身段,二凤入迷了,没了睡意,在屋里扭来扭去。

忽然间,门被推开,一伙子蒙面人闪进来,没等二凤张口,就把一团棉絮塞进二凤嘴里。另一个蒙面人取一条大布袋,把二凤从头到脚罩住,扛在肩上一路飞奔。过了半个多时辰,二凤被人从大布袋里放出来,定睛一看,一个黑大汉坐在太师椅上,两排列着几个狰狞的家伙,举着灯笼火把。

这里是土匪窝,自己被绑架了。

惊魂未定的二凤被人从嘴里掏出棉絮,浑身打战,不等土匪问话,忙辩解说,俺是丫鬟。

丫鬟?土匪头哈哈大笑,瞧你这身打扮,还想蒙我黑老三!一百块大洋老子拿定了。

按规矩,七天内赎回人质,过期要撕票。已经是第八天了,秦府还没有消息,黑老三这才相信二凤是丫鬟。黑老三一只手托着二凤的下巴,仰天长笑说,这么漂亮的妞,招人心疼,老子留着做压寨夫人。

这一次二凤不害怕了,秦府不救,横竖是个死。她吐口痰,向黑老三身上撞。黑老三身子一闪,二凤倒在墙角上,头上渗出了血,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黑老三。匪兵上前要打二凤,黑老三怔了怔,抬起手说,算了算了,真是少见的烈性女人。

黑老三不死心,听说二凤喜欢旗袍,就差人到元城城里绑架来一个裁缝,为二凤做一百件旗袍,讨二凤欢心。黑老三喝得醉醺醺地说,女人就是水做的,别看像冰一样冷,只要你对她好,日子一长,她的心就软了,化了。二凤早晚是我的女人。

绑架来的裁缝正是巴奎。

一百件旗袍做好的那天晚上,巴奎打听到关押二凤的地方,在房后挖洞,钻进房中。二凤一见巴奎,大喜过望!巴奎拉住二凤衣袖子说,快走!

二人从墙洞钻出来,走到寨墙边。二凤说等一等,我忘了一件东西,还得回去。巴奎说,逃命要紧,不能再回去了!二凤不听,挣脱巴奎向回跑。待二凤气喘吁吁地怀里抱着一件水红色旗袍回来时,被巡逻的匪兵发现。匪兵喊声如潮,灯笼火把向他们围拢而来。

巴奎急得直跺脚,二凤你真糊涂,不就是一件旗袍嘛,回头我给你做一万件。这下倒好,插翅难逃!

黑老三看到二凤怀里紧紧抱着的水红色旗袍,目光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黑老三大喝一声:闪开一条路,送我妹妹下山!

二凤看看黑老三,在火光中像铁塔一样矗立着。二凤回头擂了巴奎一拳,呜呜大哭。哭得巴奎一愣一愣的,慌了神。

狗白

狗白是啥东西?说穿了就是令人作呕的狗睾丸。可是在元城,这狗蛋蛋却是一道登大雅之堂的美食。

元城是府城治所,多有达官贵人。阔公子、贵小姐的嘴也刁,吃来吃去的,什么东西都能吃出花样来。城内裤裆胡同有一个落魄的公子哥儿,人称郭守财,原是元朝蒙古人后裔,和一屠户为邻。如今不济,专门拣屠户抛弃的狗蛋蛋来解馋。别看这狗蛋蛋有一股腥臊味儿,到了郭守财手里就成了好东西。先拿来洗净了,用花椒、盐水浸泡,然后佐以肉寇、白芷、良姜等十几味中药爆煮几个时辰,再兑白酒去腥,以白糖保鲜,就做成了一道味道鲜美的佳肴。

据说,这狗蛋蛋关键就在做法上。怎么做的?郭守财一直秘而不宣。

几十个狗蛋蛋小若核桃,大如鸡卵,盛放在青花白瓷盆里,飘浮在金黄色的汤汁里,白白亮亮的,狗蛋蛋上蚯蚓状的血管若隐若现,煞是好看。再放上一根大葱,一把木耳,可谓是色香味俱佳,吃起来别有洞天。在吃法上也是有讲究的,先用汤勺捡回一枚狗蛋蛋放到盘中,因为灼热,要小心烫伤,需用针刺一下,竟然能喷射出一股白色的汁液来。然后咬一口,爽而不腻,松软怡人。吃到最后,连汤饮下,让人觉着汗津津的,浑身通泰,连声叫绝。

更绝的还在后面呢。

还有壮阳的功效。据说吃过狗蛋蛋的男人,晚上能返老还童。

做这一道菜成了郭守财的一手绝活儿,就开了一爿小店,也不用挂什么招牌,食客就慕名而来。真是想不到这狗蛋蛋还有如此的奇效。

有一个姓杨的人到元城任知县。这杨知县是南方人,好东西吃多了,对饮食颇有研究。他常说,好东西不是吃的,而是品的。这杨知县品来品去,便觉着舌苔无味,有人给他指点,就奔郭守财的小店来了。受宠若惊的郭守财把一盆热气袅袅的狗蛋蛋端上来,杨知县就瞪大了眼睛。一连品了十几个,拍着郭守财的肩膀连声叫好。

杨知县耸耸鼻子,说,你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郭守财说,叫狗蛋蛋叹,也没什么名。

杨知县说,狗蛋蛋多不雅,得给它取一个菜名啊。

郭守财挠挠后脑勺憨笑,说叫什么呢?

杨知县说,圆滚滚的白蛋蛋,就叫狗白吧。

就叫了狗白。

杨知县便常常到郭守财这里来品狗白。品来品去,品上了瘾。品多了,三天两头向妓院跑。

这一年,直隶总督巡视元城,杨知县特意请来郭守财,摆了一场狗白筵。总督吃得咂咂嘴,当晚在元城的怡红楼宿了。不久,杨知县升任大名府台。

后来,几任知县都把郭守财奉为上宾,常常以狗白招待上级巡视大员。元城出高官,后来到元城任职的几任知县也都荣升了。待到刘知县来到元城时,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却说郭守财杀狗杀多了,捉摸出杀狗的经验了。他先用食物引诱狗去吃,然后用一把特制的铁钩子钩住狗的脖子,狗惨叫一声就倒下了。他再疾步上前骑在狗身上,取出腰间利刃,旋即割下狗的睾丸,也就是眨巴眼的工夫。有一次,就在郭守财动刀子的一刹间,那狗竟然从郭守财的裆里咬下一块肉来。

郭守财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从狗凶狠的目光中,他发现那不是一只狗,竟然是一只狼。

郭守财死得挺惨。

刘知县找来元城最好的厨子,无论怎么做,做出来的狗白也不及郭守财做出来的味道鲜美,而且有一股尿骚味。刘知县刚吃到嘴里就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骂厨子说,呸呸呸,你们这一群废物。

刘知县长叹一声:唉,断了老子的仕途。

技痒

白大安长得精瘦精瘦的,有人打趣他说,若是让狗来吃你,一只狗吃不完,两只狗就不够吃了。说归说,笑归笑,白大安的学习成绩可谓是出类拔萃。可惜命运不济,毕业那一年正好赶上国家停止高考,只得抱着一摞子书回家扛锄头。

过了一年,父母就给他找了一个女孩,早早的娶妻生子,立起了门户。白大安的老婆挺能干,叉开腿一连生了三个孩子,要吃要喝的全凭白大安一个人在生产队里拼死拼活的挣工分。偏偏这白大安是个落地秀才,就像从宫里逃出来的娘娘,空有一副白白净净的好皮囊,做农活和大姑娘小媳妇挣一样的工分。工分少,养家糊口自然艰难,过着寡淡寡淡的日子,没少挨了老婆的骂。

白大安有一个毛病,听说生产队有重体力劳动就头上冒汗。有一次遇到挖沟,他只好装病,偷偷地在家里看书。老婆骂他说,再这样没有吃的就和他离婚。白大安正好看到《朱买臣休妻》,不由得一番感慨,给老婆讲朱买臣的故事,说朱买臣上山打柴还带着书看哩,被妻子逼得不行把妻子休了,后来时来运转做了官,一步登科,马前泼水让妻子去收,妻子羞愧而死。

妻子听得泪水涟涟,说你好歹也得养活我们娘儿几个啊。

第二天,队长说,白大安,今天交给你一项任务,你去把张庄劁猪骟狗的王老三请过来,饲养场的小猪该劁了。

王老三祖传三代都是劁猪的,方圆百里有名气。

白大安去了张庄,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说,队长,张庄那个劁猪的王老三是个走资派,被打瘸了,来不了了。

那该咋办?队长急得团团转。

白大安说,这样吧,我来劁一个试试。但是说好了,劁一个猪,你得给我记半分工。

队长说,就你?劁死了社会主义的猪可得让你游街。

白大安说,我试试看。

回到家,白大安找出一本生理卫生书,看了看就来到饲养场,动手劁起猪来了。后来,白大安就专门负责劁猪,不用再去上工了,骑着自行车走街穿巷,全公社100多个生产队的猪都是由他来劁的。并且练就了一手绝活,劁猪不用缝口,比王老三还要绝。王老三劁猪还要用针线把刀口缝一缝呢,白大安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土敷在伤口上就搞定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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