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全集:叛逆的灵魂(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1 06:10:23

点击下载

作者:[黎]纪伯伦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纪伯伦全集:叛逆的灵魂

纪伯伦全集:叛逆的灵魂试读:

出版说明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两个世纪相交之际,地球上三个古老的国家几乎在同一时间,涌现出三位文学巨星:中国的鲁迅(1881-1936)、印度的泰戈尔(1861-1941)和黎巴嫩的纪伯伦(1883-1931)。这三者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在东西方文化重心倾斜的巨变中,强烈激荡而出的“巨擘”。这三位巨星,都身兼有东西方文明的双重背景,纪伯伦和泰戈尔都有旅居欧美的经历,留学日本的鲁迅某种意义上也感染了西方文明在东洋的折射。这三位的眼光和格局似乎超越了其时代限制,恰好代表了世界三大古老文明在乱世中的忧患。纪伯伦作为世纪交替之时阿拉伯文明中的伟人,脚踏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三大宗教版图。他对人与神、灵魂和肉体的发问有其独到深湛的思考。就如他对自己的名作《先知》的评价:“这是我思考了一千年的书。”

东方与西方、灵魂与肉体、孤独与觉醒是纪伯伦作品的基本主题,每一个命题都是任何时代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这也是纪伯伦受到全世界读者喜爱的原因。纪伯伦的《先知》在美国以英文发表后,立刻在西方社会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很快席卷全球,刮起“纪伯伦风暴”。《先知》被称为“小圣经”,当时就被译为56种文字,传遍了全球。198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他列为7位“具有世界意义的”人物之一。(其余6位是瓦格纳、司汤达、马克思、欧勒、卡夫卡、马丁·路德)。美国前总统罗斯福这样评价纪伯伦:“你是最早从东方吹来的风暴,横扫了西方,但它带给我们海岸的全是花香。”

自1930年左右,冰心等人将纪伯伦作品引介到中国以后,纪伯伦被中国读者所了解熟悉,成为和泰戈尔齐名的外国诗人。其中,《先知》、《沙与沫》两部散文诗最为知名,国内读者也一般将纪伯伦定义为诗人。其实纪伯伦除了是个热情的诗人外,更是一个深沉的思想家、激情澎湃的演说家、天才的画家,更是一个天真的阿拉伯孩子,就如他反复提到的“人之子”的意象。难怪黎巴嫩人直呼“我们的先知纪伯伦”——你应当知道在阿拉伯这样三大一神教的起源地,只有像穆罕默德、耶稣、摩西这样的圣人才可被称为“先知”,而这一荣耀的称号也加之于纪伯伦,可见黎巴嫩人对纪伯伦的喜爱。

纪伯伦出生在黎巴嫩传统的阿拉伯家庭,母语即阿拉伯语,他一生中大量的作品以阿拉伯语写成。虽然之后客居美国,不时以英语发表少量作品,但他终身坚持母语写作,甚至发起阿拉伯语复兴运动。然而长期以来,国内的纪伯伦作品都由英语转译,失去了阿拉伯语的元真。纪伯伦的知名和作品的受欢迎程度,使得署名纪伯伦的诗集大量泛滥,很多诗歌被改编再加工,失去了纪伯伦的原意。更有甚者,将很多不是纪伯伦的作品归于纪伯伦名下,无非是想沾纪伯伦的光环。这严重破坏了纪伯伦的声誉和其作品面貌。

纪伯伦是个高产的作家,智慧惊艳的诗歌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许多重要的作品,如小说、话剧、演讲、散文、译文……乃至他风格独特的画作,尚未被真正了解。透过这些不同题材的作品,你会看到我们对纪伯伦的了解是有多么贫乏和狭隘。国内许多出版家早有出版《纪伯伦全集》的举意,目前已经有人民文学、河北教育等版本,但仍存在不少问题。尤其突出的问题是众人合译,其中既有冰心先生这样的大家,也有一般翻译者,水平参差不齐,风格不一。许多作品仍然是英文转译,没有做到阿拉伯语原译,还是没有达到理想效果。

有鉴于此,我们使用了著名的阿拉伯语翻译家和纪伯伦研究专家李唯中先生翻译的《纪伯伦全集》。李唯中先生是阿拉伯语翻译界的前辈,具有较高的文学修养,翻译过多部阿拉伯语文学巨著,许多都是国内翻译界的首创。其中,尤以纪伯伦作品和《一千零一夜》的翻译享誉学林。李唯中先生的《纪伯伦全集》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足本、原貌的全集,许多内容是第一次走进中国读者的视野。这套全集根据2004年黎巴嫩新版的《纪伯伦全集》为底本,该版本是迄今为止收录纪伯伦作品最全的版本。我们根据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将全集分为7册,《沙与沫》(外1种)、《先知》(外6种)、《泪与笑》(外2种)都是纪伯伦最为知名的散文诗作品,但因为篇幅长短不一,我们又将一些其他的散文诗并入其中,仍然以读者最为熟悉的作品冠名。小说和话剧不多,但分量极重,是展现纪伯伦文学才华的另一扇窗,因此合为一集,以纪伯伦小说名篇《

叛逆的灵魂

》冠名。纪伯伦的书信数量庞大,除了和诸多的亲友之间的通信,最为著名的是纪伯伦和两位光彩卓著的女性的情书。其中,和玛丽·哈斯凯勒的书信交往更是深沉缠绵,数量巨大,所以单独成册,命名为《爱你如诗美丽》,以示他们二人如诗般动人的爱情;他与梅娅·齐雅黛的通信收在《蓝色火焰》中,此次又将纪伯伦和其他亲友的通信收入进来,仍保留原书不变。纪伯伦尚有大量的散文、演讲、格言录、译文、随笔、杂诗,我们将其归整为《光与静默》,书名来自于纪伯伦的一首名诗。这样就以7册的面貌呈现给读者,恰好“7”这个数字也是阿拉伯人非常喜欢的幸运数字。同时,我们又挑选了纪伯伦的部分画作,作为书中的插图。纪伯伦生前困窘,大幅作品很少。许多画都是他为自己的书所做的配图,多为小尺幅,因此清晰度不是很高。我们做了较大的努力,力求达到较为理想的效果。希望通过这些画,能一窥纪伯伦这位鬼才奇崛的美术造诣。更希望能以画释文,文画互补,相映成辉。

纪伯伦的作品独具风韵。他的文笔轻柔、凝练隽秀,宛如行云流水;语词清新、奇异俏丽,色彩斑斓夺目;哲理寓意深邃,比喻别致生动,想象力无比丰富;意境堪称恬淡高逸,超凡脱俗,非同凡响;加上那富有神秘格调的天启预言式语句,还有那铿锵有力的音乐节奏感、运动跳跃感,构成了世人公认的热烈、清秀、绚丽的独特风格,被世人誉之为“纪伯伦风格”。在欣赏美妙文字的同时,或许会使灵魂得到陶冶、净化和升华。我们策划这套书,以期最大可能地还原纪伯伦的“纪氏风格”,让纪伯伦真正走进中国读者的心中。希望这套书能让真正喜欢和想要探究纪伯伦的读者走进纪伯伦的精神花园深处,去触摸这位文学“先知”的神秘面庞。九州出版社2014年3月叛逆的灵魂自由之神啊,请听听我们的声音吧!谨将此书献给拥抱我的灵魂的灵魂献给向我的心吐露心底秘密的心献给点燃我的情感火炬的手纪伯伦

沃尔黛·哈妮

这样的男子是多么倒霉:他爱上了一位姑娘,并已选定她做自己的终身伴侣,将自己的汗水和心血全洒在了她的脚下,把辛辛苦苦收获来的果实和谷物全都送到了她的手中。后来,他稍加留心,突然发现他用白日苦劳和熬夜辛苦试图换取的她那颗心,已经无偿地送给了另外一个男子,正在享受着那个男人的内心恋情,并为得到那个男人的爱而深感幸福。

而这样的女子又是多么不幸:她从青春幻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嫁在一个男人的家中,那男人给她金山银海,大礼频赠,敬重有加,无限温情;但是,他却无法用炽燃的爱情火炬触摸她的心,更不能用上帝斟满杯的美酒醉饮她的灵魂,因为那天堂美酒来自于女人心上人的一对明眸之中。

我打青年时代就认识拉希德·努阿曼贝克。他本是黎巴嫩人,出生在贝鲁特城一个古老、富裕的家庭中,祖上有着光荣辉煌的过去。他很喜欢讲述父辈的荣耀历史,在自己的生活中一直沿用着他们的信仰和传统,效仿着先辈的生活习惯,身着西式燕尾服,简直就像飞翔在东方天空的鸟儿。

拉希德贝克心地善良,品格高尚。但是,他像许多叙利亚居民一样,观察事物不看本质,而是看外部现象;不听自己的心曲,没有主见,只凭周围的声音决定自己的情感。他只迷恋事物虚饰浮华的外表,从不去深思眼睛看不到的生活秘密;无心去体味存在的内涵,一意去追求暂时的欢乐与享受。他属于那样一种人:匆匆表示自己对人和事物的爱与憎;时隔不久,对自己的表示感到后悔。此时的后悔只能招来讥笑与蔑视,得不到原谅与宽恕。

正是这种品质和性格,使得拉希德·努阿曼贝克与沃尔黛·哈妮女士结成夫妻。那时,姑娘的心还没有在能使夫妻生活幸福的真正爱情里与贝克的心相亲相印。

我多年不在贝鲁特。当我回到贝鲁特时,便去看望拉希德,我发现他体态瘦弱,形容憔悴,皱巴巴的脸上布满愁云,悲凉的两眼里透出令人痛苦的目光,无声地诉说心力的枯竭和胸中的郁闷。我挖空心思,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他枯瘦、惆怅的原因,只得开口问道:“喂,我说你怎么啦?昔日你那脸上的耀眼的光华哪里去了?伴随你青春的那种欢乐又去了哪里?究竟是死神将你和好友分开了呢,还是黑夜抢走了你白天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财?看在友谊的份上,请你告诉我,你何故忧愁纠心,何因瘦弱缠身?”

他用惋惜的目光望了我一眼,仿佛回忆使他看到了昔日的美好的画面,旋即又被遮掩。他的声音起伏断续,失望与沮丧情调显而易见。他说:“一个人,假若失去了一位知心朋友,环顾四周,还会看到许多朋友,那么,他是可以忍耐、承受的。一个人,倘使损失了钱财,稍加思考,便可发现凭以挣钱的活力,将用同样活力再去挣钱,痛苦顿抛脑后,欢乐接续而来。但是,假使一个人丢掉了心灵的宽舒,他到哪里去找,又用什么去弥补呢?“死神狠狠地打了你一巴掌,你会感到疼痛,但刚过一天一夜,你就会感到生命的手指在轻轻抚摩你,你会绽现出微微笑容,继之欢欢喜喜。灾难或许突然而至,瞪着可怕的圆眼凝视着你,用尖爪掐住你的脖颈,残酷地把你摔在地上,用铁蹄踩你一顿,笑着扬长而去;时隔不久,伸出柔若丝绸的手掌,将你扶起,为你吟唱希望之歌,让你高兴欢乐。“许许多多的灾难和痛苦伴着黑夜魔影而来到你的身边,又随着晨曦降临而消失在你的面前,你会觉得可以用你的决心和意志把握你的希望。可是,假若你在万物中间的命运只是一只鸟儿,你喜欢它,以心中之粮饲之,让其饮你的瞳仁之光,用你的肋骨为它做笼子,让它把你的心坎当巢窝;就在你望着你的鸟儿,正用你心灵的光芒为它的羽毛增添光泽之时,它突然逃离了你的双手,高高飞上云端,然后落向另一个笼子,再也无法追还。这时,你怎么办呢?请你告诉我,你怎么办呢?你到何处寻求耐心?如何遗忘得了?怎能使希望和意愿再生?朋友,你来说说!”

拉希德贝克说最后几句话时,声音哽咽,痛苦不堪。他站起来,周身颤抖,活像风口中的芦苇。他把双手伸向前方,像是想用他那弯曲的手指抓住什么东西,以便将之撕成碎片。他的血直朝脸上冲去,将他那多皱的面皮染成了紫红色。他两眼圆瞪,眼帘一动不动,凝视片刻,仿佛看见眼前从无中生出一个魔鬼,来取他的生命。之后,他的面容忽变,转眼望着我,瘦体内的愤恨转化为痛苦,边哭边说:“那个女人呀!我把她从贫困的奴役下拯救出来,将我的金库门向她敞开,使她穿金戴银,衣饰华贵,出入有香车宝马伺候,成为妇女们嫉妒的焦点。就是这个女人呀,我的心深深爱着她,我把全部情感倾注在她的脚下;我的心神深深恋着她,礼物频频赠送。就是这个女人呀,我本是她深情的朋友、诚挚的伙伴、忠实的丈夫,而她却背叛了我,弃离了我,跑到另一个男人家去了,与那个人一道在贫困阴影下生活,与那个男人一起吃用羞耻和成的面做的面饼,喝混合着屈辱的污水。“就是这个女人呀,我深爱着她,把她看作一只美丽的鸟儿,以我心中之粮饲养着它,让它饱饮我的瞳仁之光,用我的肋骨给它做笼子,让它把我的心坎当巢窝。可是它呢,已从我的双手间飞走,落到另一个用鼠李条编成的笼子,在那里它只能吃针刺和虫子,饮毒素和苦西瓜汁。一位纯洁的天使,我曾让其住在我的深情与钟爱的天堂里,如今却变成了可怕的魔鬼,下到黑暗之中,自己因罪而受折磨,也以其罪恶折磨着我。”

说到这里,拉希德默不作声。他用双手捂住脸,仿佛想摆脱自我折磨的处境。

片刻过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能够说的就这些,你不要再问我别的什么了!你不要大声张扬我的灾难,就让它成为无声的灾难吧!但期它在静默中成长,最后送我一死,让我得以宽舒。”

我原地站起来,泪水在我的眼帘里打转,同情之意令我心碎。之后,我告别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我再也找不到能安慰他那伤透了心的话语,也在格言中找不到一把能照亮他那默然心灵的火炬。

几天之后,我第一次在一个被鲜花、绿树包围着的简陋房舍里见到了沃尔黛·哈妮女士。她曾在拉希德·努阿曼贝克家中听说过我的名字,正是她践踏了贝克的心,让他死在了生活的铁蹄之下。当我看见她那一对明亮的眼睛,听到她那甜润的音调时,暗自心想:这个女子会是一个坏女人?难道她那透明的面容掩盖着一颗丑陋的灵魂和一颗罪恶的心?这竟是一位不忠实的妻子?莫非她就是我多次诬赖过的女人?难道她就是我想象中隐藏在外形绝美之鸟体内的可怕毒蛇似的女人?……

我心中念头一转,又暗自思忖:假若没有这张漂亮的面容,何物能使那位男子如此不幸呢?表面的艳美会招致巨大的无形的灾难和深刻无比的痛苦,难道我们没有听说过?月亮会给诗人的灵感以光芒,还是同一个月亮能使平静的大海掀起潮汐的狂涛巨浪,莫非我们不曾见过?

我坐下来,沃尔黛女士也坐了下来,仿佛她已听到我暗自思考的心声,不希望我的困惑与猜想之间的争斗再继续下去,于是用她洁白的手撑住自己的头,用近乎芦笛的柔和乐音的声调说:“我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你,但从人们口中听到过你的思想和幻梦的回音。贵客啊,我知道你是个同情受虐待女性的人,你怜悯女子的懦弱,深谙情感和偏好。因此,我想向你摊展我的心,在你面前打开我的心扉,让你看看其中的内涵。假如你愿意,可以告诉人们,就说沃尔黛·哈妮绝对不是一个不忠实的坏女人……”

紧接着,沃尔黛·哈妮开始讲述她的经历,说道:“当命运之神把我带到拉希德·努阿曼贝克那里时,我刚十八岁,而那时他已经年近四十了。他迷恋我,倾心于我,倒是满体面的,正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之后,他便让我做了他的妻子,在他那奴婢成群的大家之中成了女主人。他让我身着绫罗绸缎,用珍珠、宝石装饰我的头、脖颈和手腕。他把我当作一件奇珍异宝在他的朋友和相识家中展览;当他看到朋友们都用赞许、羡慕的目光望着我时,他的脸上便绽现出胜利的微笑;当他听见朋友的夫人们用称颂、友善的语言谈论我时,他总是洋洋得意,高高昂着头。“但是,他却没有听见有人这样问:‘这是拉希德贝克的妻子,还是他的干闺女?’另一个人说:‘假若拉希德贝克青年时代结婚,他的头生儿女也比沃尔黛·哈妮年龄大。’“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生命尚未从青春的沉睡苏醒之前,神灵还没有点燃我心中的爱情之火,情感与爱的种子尚未在我的胸中发芽。“是的,所有这一切发生之时,我还以为身穿锦衣,周身华饰,乘香车宝马出门入户,室内全铺精美地毯,这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当我醒来之时,当光明打开我的眼界之时,我便感到神圣的火舌在灼烧着我的肋骨,感到精神的饥渴紧紧抓住了我的心灵,令我的心灵痛苦不堪。当我苏醒之时,我看到自己的翅膀左右扑动,想带着我飞上爱情的天空,继之却颤抖着,无力地垂了下来,原因在于受着教律锁链的束缚:在我了解那种桎梏和教律的本质之前,它便锁住了我的躯体。“我苏醒过来时,感受到了这一切,知道一个女人的幸福并不在于男人的荣誉和权势,也不在于其慷慨与宽厚,而在于将二人的灵魂融合在一起的爱情。把女人的情感倾注到男人心肝的爱情,使男人成为生命躯体的一个器官的爱情,使二人成为上帝唇间一个词语的爱情。“当这个尖刻的真理显示在我的眼前时,我发现自己在拉希德·努阿曼贝克家中就像做贼的,偷吃着他的面包,然后借着夜的黑暗藏身。我内心明白,我在他身旁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可怕的欺骗:那欺骗由口是心非、虚心假意用烙铁写成。在大地和苍天面前,清清楚楚地显示在我的前额上。因为我不能以心底里的爱报答他的慷慨,也不能用心灵的温情偿还他的善良与忠诚。我曾试图着学他,然而徒劳无益,无论怎样也学不会,因为爱情是一种力量,它可以创造我们的心,而我们的心却不能创造它。我曾在夜深人静之时对着苍天祈祷哀求,乞求苍天在我的内心深处创造一种精神情感,让我接近苍天给我选择的那位伴侣,然而同样徒劳无益,苍天没有任何行动,因为爱情是应上帝默示降到灵魂上的,人的乞求与之毫不相干。“就这样,我在那个男人家里住了整整两年。我羡慕田野上的鸟雀能自由飞翔,姑娘们却嫉妒我这个牢中的囚徒。我像一位失去独生子的母亲,为我的心而痛苦不堪,因为它已苏醒,却被教律牵累,而且每天都在因饥渴迈向死亡。“在那些黑暗日子的一天,我透过黑暗看到一线柔光从一位青年的眼中射出。那位青年独自行走在路上,独自生活在这座简陋的房舍里,埋头于自己的稿纸和书籍之中。我闭上双眼,以便不再看那线柔光,暗自思忖:心灵啊,坟墓中的黑暗,那才是你的命运所在。听到天上传来的歌声,甜美纯朴,震撼着我的心神,占据了我的全身。我赶紧捂着双耳,暗自思忖:心灵啊,深渊里的呐喊声,那才是你的命运所在,不要贪恋歌声了!……“就这样,我闭上双眼不看,捂上双耳不听。尽管如此,我的眼睛仍然能看到那线柔光,虽然二目紧闭;我的耳朵仍然能听到那歌声,虽然我紧捂着双耳。我起初像一个在王公豪宅附近看到一颗珍宝的穷人那样,因为害怕王公而不敢将之拾起,又因为自己贫穷而舍不得丢下它。我像一个口干的人那样哭起来,因看到那一眼甘泉被森林中的猛兽包围着,虽口干却不敢上前饮水,只得趴在地上,急切地等候着……”

说到这里,沃尔黛·哈妮沉默一分钟,合上两只大大的眼睛,仿佛过去就竖立在她的面前,她不敢面对面地看着我。之后,她又说:“这些来自永恒世界,未曾品尝过真正生活滋味就回到永恒世界的人们,他们是不能理解女人站在她顺天意爱上的一个男子与她屈从地上法律依附的一个男子之间时,她所感受的痛苦本质。那是用女性的血和泪写成的人间悲剧,男人看了发笑,因为他读不懂;一旦懂了,他的笑便会变成暴怒与凶狠,向女人大发雷霆,火气冲天,让咒骂和斥责声充满女人的耳际。“这就是漆黑之夜在每一个女子心中上演的悲剧,因为她还不晓得何为婚姻之时,她的肉体就被绑在一个她知道他是丈夫的男子的床上,而她的灵魂却绕着另一个男子飞翔,那才是她整个神魂爱恋的男子,那爱恋中充满圣洁和美。那是一种可怕的斗争,自打女子的懦弱和男子的强悍出现之后就开始了,只要强悍奴役懦弱的岁月不结束,这种斗争是不会停止的。那是人的腐败法律与心的神圣情感之间一种可怕的战争,昔日我被抛入了战场,我险些忧伤地死去,因泪流不住而憔悴不堪。但是,我站起来了,除去了自身的女性怯懦,展开翅膀,挣脱了懦弱和屈从的捆绑,飞上了爱情和自由的广阔天空。如今,我在这位男子的身边感到很幸福;我和他就像上帝手擎着的一柄火炬,新的时代刚刚开始。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夺去我的幸福,因为它源于两颗灵魂的紧相拥抱、相互理解、相亲相爱。”

沃尔黛太太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了我一眼,仿佛用她的一对明眸穿透了我的胸膛,以便观察她的话能对我的情感造成什么影响,听听她的话在我的胸膛有何回音。但是,我一言未发,为的是不打断她的话。听她的声音,显然是在把回忆的苦涩与挣脱苦难、获得自由的甜蜜进行对比。她说:“人们也许会对你说,沃尔黛是个不忠不信的女人,完全根据自己内心的好恶行事,弃离了那个把她尊奉为大家女主人的男人。人们会对你说,沃尔黛是个烟花女,用她那污秽的手把信仰编织的神圣婚姻花环撕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地狱芒刺编成的肮脏荆圈;她抛开了她身上的体面服饰,换上了罪恶与耻辱的衣衫。他们还会对你说更多的话,因为他们祖辈的幽灵依然活在他们的躯体内。他们就像山谷里的空洞穴,只会给话音报以回音,但完全不理会话音的意思为何。他们不懂得上帝为万物创造的法律,不明白真正宗教的意义,不知道人们何时是错的,或者是清白无辜的,而是只用他们那微弱的目光观察事物表面现象,根本看不到其中秘密,于是愚蠢地进行裁决,盲目地予以定罪;在他们的面前,罪犯、无辜者、好人和坏蛋一律平等,没有什么区别。“如此裁决、如此定罪的人真是该死……在拉希德·努阿曼贝克家里,我是个烟花女,是一个不忠诚的女人。因为他在上天按照精神和情感法律把我变成他的妻子之前,他就依照传统习惯使我成了他床上的性伴。当我食他的美味以饱腹,他借我的身体满足他的肉欲时,我在自己的心灵和上帝面前是低贱卑微的。至于现在,我已变成了纯洁、干净的女子,因为爱情的法律已经解救了我。我变成了一个高尚、忠诚的女子,因为我废止了以肉体换面包、以青春换衣饰的生意。是啊,当人们把我当作一位贤惠的妻子时,我是个烟花女子、罪恶女人;如今我变成了一个纯洁、高尚的女子,而他们把我看作低贱娼妇,因为他们根据肉体判断心神,用物质的尺码度量灵魂。”

沃尔黛太太朝窗子望去,用右手指着城市,提高了声音,仿佛看到了活动在街巷中、阳台上、柱廊下的腐朽人影和堕落幻象,用蔑视、厌恶的音调说:“你看看这些漂亮的宅院和高大堂皇的公馆,那里住的全是富翁和强人,而在那锦缎衬里的墙内,背叛居住在虚伪旁边;在涂着金色的屋顶下,欺骗生活在佯装附近。你好好看看,仔细想想这些向你展示荣耀、权势、幸福的楼堂馆殿,其实那些不过全是隐藏屈辱、悲凉与不幸的洞穴罢了。那都是粉饰一新的坟墓,在那里,柔弱的女子的狡诈掩藏在黛眼粉唇之后,男子的自私与兽欲则借金银光泽隐蔽在角落里。那宫墙傲然耸立,直插天空,洋洋得意:假若它能嗅到落在它身上的灾难与欺诈的气息,它定会土崩瓦解,四分五裂,坍塌下来。那些宅院,贫穷的乡下人用眼泪望着它:假若乡下人得知居住在那里的人的心中没有一粒来自满怀爱情的妻子的甜蜜之爱,那么,他定会讥讽地一笑,怀着同情心返回自己的田园。”

说到这里,沃尔黛太太拉住我的手,把我领到她观看城中宅院、公馆的窗户旁边,说:“你来呀,我让你看看这些人所干的秘密勾当吧!我不希望做他们那样的人。你瞧那座公馆,大理石的明柱、铜嵌门扇、水晶玻璃窗,里面住着一个富人,从吝啬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大笔钱财,却从花柳巷里学来了种种恶习。两年前,他与一女子结婚:他只知道那女子的父亲出身于光荣世家,在当地的显贵中享有崇高地位。蜜月刚过,他便厌恶了妻子,又去寻花问柳了,就像醉汉丢弃空酒瓶子那样,将妻子丢在公馆里。起初她泣哭落泪,痛苦不堪。后来,她忍耐着,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人一样寻求自我安慰,知道自己不值得为失去像她丈夫那样的一个人流泪。如今,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容貌俊秀、谈吐文明的青年,向他尽倾心中的情感,把她丈夫的银钱往那个青年的口袋里塞。因为她不再理睬她的丈夫,所以她的丈夫也不再管她了……“你再来瞧瞧那座被茂密花园环抱着的房舍!那座房子的主人出身于名门,他的家族曾长期地统治这个地方。由于家产渐失,儿子懒散,家庭地位大大降低。几年前,那个男人与一姑娘结了婚,那姑娘容貌丑陋,但腰缠万贯。那男人占有了那丑妻的大笔钱财之后,便忘记了她的存在,找了一个漂亮的情妇,抛弃了妻子,使她后悔得直咬手指,无限思恋,坐守空房。现在,她打发日子只能靠卷头发、染眼睑、涂脂抹粉、用绸缎装饰自己的身段:也许这样能够赢得某位来访者看上一眼,但她只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你看看那座雕梁画栋的大宅院,那是一个容颜俊秀、心地邪恶的女人的住宅。她的元配丈夫下世了,她便独享了丈夫的遗产,然后选择了一个体弱志衰的男人做了她的新丈夫,借他的名字防止人们的议论,用他的存在掩饰自己的丑行。如今,她在她的追求者们中间就像一只工蜂,穿梭于百花之间,遍采花粉花蜜。“你看那座有宽阔柱廊和绝美拱门的房子,那是一个爱财如命、无限贪婪的男人的住宅。他有一位妻子,天生丽质,性情娴淑,集心灵美与形体美于一身,简直就像诗歌,既有韵律,又富内涵,仿佛她压根儿就是为爱情而生,又为爱情而死。然而她就像许多女孩子一样,在她尚未年满十八岁时,她的父亲便把腐朽婚姻的枷锁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如今,她体态消瘦,就像蜂蜡一样,正在被禁锢的情感高温下熔化;又像芬芳的气味,在暴风前渐而散失。她为一种可以感觉到但却看不到的美好东西耗尽了自己的爱,一心想拥抱死神,以便摆脱僵死的生活,从一个男人的奴役下解放出来。奴役她的就是她的那位丈夫,那个白天攒钱、夜里数钱的男人,而且咬牙切齿地咒骂自己娶了一个不育的女人,痛惜妻子不能为他生个儿子,以使他的姓名传世,继承他的万贯家财……“你再看看花园中的那座孤零零的住宅,那是一位诗人的住所。那位诗人想象力丰富,思想高雅,属于浪漫主义一派。他有一位头脑简单、性情粗鲁的妻子:因为不解他的诗意,常常讥笑他的诗。因为他的作品奇妙,而遭到妻子的蔑视。如今,诗人抛开了她,爱上了另外一个已婚女子。那女子聪慧温柔,用自己的温情为诗人心中送去光明,用自己的微笑和目光启迪诗人吟出不朽诗句。”

说到这里,沃尔黛沉默片刻。她坐在窗旁,仿佛因心神漫游在那些宅院绣阁中已感到疲劳。稍息后,她又平心静气地说:“我不愿意成为这些公馆的居民。我不希望将自己活活地埋在这些坟墓中。我摆脱了这些人的利益引诱,从他们的枷锁下挣扎了出来。这些人娶妻娶的只是肉体,扬弃的却是灵魂。在上帝面前,只有诽谤上帝的愚昧的人才会给他们说情。我现在不是责斥他们,而是同情、可怜他们;我不憎恶他们,而是恨他们屈从于口是心非、撒谎欺骗、恶意邪心。我之所以在你面前揭示他们的内心世界及生活秘密,并非因为我喜欢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而是为了让你看看一些人的真实心理,因为我昔日也像他们一样,如今才得以解脱。我要向你说明一些人的生活,他们说尽了我的坏话;我虽然失去了他们的友谊,却赢得了自己,摆脱了他们那黑暗的欺骗之路,把眼睛转向了忠诚、真理与公正所在的光明之地。如今,他们把我赶出了他们的圈子,我感到由衷高兴。一个人之所以被驱逐,因为他的伟大灵魂背叛了暴虐与压迫。谁不选择被逐而甘心受奴役,就决成不了自由人,享受不到自由的权利与义务。“往日里,我就像一餐美味,当拉希德贝克感到需要进食时,他便接近我;但是,我们俩的心灵,却始终像两个低贱的仆人,彼此相距甚远。“当我有了认识之时,我便厌恶了那种利用关系。我曾试图屈从于被人称为‘命运’的东西,但我不能,因为我不甘心让自己的一生跪拜在黑暗世代树起的、被称为‘法律’的可怕偶像前。于是,我打碎了桎梏,但并没有扔掉它,直到听到爱神在呼唤,并且看到心灵已准备上路。“我像一个逃出监牢的俘虏一样,离开了拉希德·努阿曼贝克的家,丢下了首饰、锦衣、奴婢和香车宝马,来到了我的爱人空无装饰但却充满精神情感的寒舍。我完全明白,我的所作所为都未跨过权利和义务允许的范围。因为苍天无意让我用自己的手折断自己的翅膀,倒在灰土上,用胳膊遮住自己的头,奄奄一息地说:‘这就是我今生的命运!’苍天无意让我一生在长夜里痛苦地喊叫:‘黎明何时到来?’而黎明到来时,我又说:‘白天何时过去?’苍天不希望人不幸,因为它已把对幸福的追求植于人的心田,只有人得到幸福,上帝才感到光荣……“尊贵的客人,这就是我的故事,这就是我在大地和苍天面前提出的抗议。我曾多次吟唱,但人们却捂着耳朵,根本不听,因他们害怕引起他们灵魂的骚动,担忧动摇他们联盟的基础,将他们埋葬。“这就是我走过的崎岖小道,终于到达了幸福的顶巅。假若死神现在就来擒我,我的灵魂会毫无畏惧地站在上帝宝座前,而且是满怀希望、兴高采烈地站在那里。我的良心已在最伟大的判官前摊展开来,露出了洁白如雪的内里。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服从了心灵的意愿,因为心灵是由上帝分离出来的;我的所作所为只不过追随了心的召唤和天使歌喉的回音。“这就是我的故事,贝鲁特居民将其看作生活口中的咒骂对象和社会肌体中的疾病。不过,当岁月唤醒他们那黑暗心中的爱情,就像太阳催开了从布满腐尸的土中长出来的百花时,他们定会后悔。那时,过路人会在我的墓旁驻足,向我的坟墓致敬,说:‘沃尔黛·哈妮长眠此处。她的情感从人间的腐朽教规的奴役下解脱出来,以便按照崇高的爱情法律生活。她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太阳,以免看到自己的身影投落在骷髅与荆棘之间。’”

沃尔黛太太的话音刚落,门便开了,进来一个体态稍瘦、容貌英俊的青年,两眼中透出迷人的目光,唇间绽出温柔的微笑。沃尔黛站起来,亲切地搀住青年的胳膊,先呼唤我的名字,并在名后加上一个文雅的尊称,然后向我介绍了那位青年的名字,别有含义的目光已经表明了那位青年的身份。我立即悟出了正是为了这位青年,沃尔黛·哈妮背弃了这个世界,叛逆了那些教律和传统。

之后,我们都坐了下来,谁也不吱声,均希望听听他人的意见。一分钟过去了,那一分钟充满着使心灵向往天国的寂静,那是死一般的沉寂。我望着并排坐着的他俩,看到了从未看到的景象,我一下便知道了沃尔黛太太故事的内涵,晓得了她向社会机构提出抗议的秘密,那社会从不询问人们反叛的原因,便残酷地压迫违犯它的法律的人们。我看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颗天启的灵魂,居于两个青春焕发、协调一致的躯体之中,爱神站在二者之间,展开翅膀,保护二者免遭人们的责备和咒骂。我从那两张透明的、被忠诚照亮和被纯洁包围着的脸上看到了相互理解的光芒。我生平第一次发现,幸福的幻影竖立在被宗教鄙视、为法律所弃绝的一男一女之间。

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来,向二人告别,不用话语已表述了我内心的激动之情。我走出那座被情感化为爱情与和谐圣殿的简陋房舍,来到沃尔黛太太向我揭示了内幕的那些公馆豪宅中间,边走边回想沃尔黛的那些谈话及话语间包含的道理与结论。

可是,我刚刚走到那个住宅区的边沿,便想起了拉希德·努阿曼贝克,他那绝望不幸的苦闷影象立即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暗自心想:贝克是不幸的。但是,如果他站在苍天面前诉苦报冤,控告沃尔黛·哈妮,苍天会听他的吗?沃尔黛追求心灵自由,离开了拉希德;拉希德在沃尔黛的灵魂还未倾向于爱情之时,他便用结婚征服了她的肉体……究竟是谁触犯了谁呢?究竟是沃尔黛对拉希德犯下了罪,还是相反呢?这二者,究竟谁是暴虐者,谁是受虐待的人呢?谁是罪犯,谁又是无辜的呢?

我仔细思考了近日听到的消息,反复琢磨近日发生的事件,又暗自思忖:自鸣得意常常使女人抛弃自己的贫苦丈夫,而去攀富人,因为女人贪恋锦衣华饰和舒适生活,致使她们的盲目把她们引入耻辱与堕落的泥坑。沃尔黛·哈妮是从一个富人的邸宅里走出来的,那里衣锦饰华,金银成山,奴婢成群,而她却走进了一个穷苦青年的茅舍,那里除了一排古书,什么也没有……难道她也是个自鸣得意的女人?愚昧常常泯灭女人的尊严,激活她的私欲,于是心烦意乱地抛下自己的丈夫,去找比她更低贱、更无耻的男人,以求满足肉体的欲望。莫非沃尔黛·哈妮当着许多证人的面宣布与丈夫脱离夫妻关系,走向一个灵魂高尚的青年时,能说她是愚蠢的女子,是贪图肉欲的女子?沃尔黛·哈妮不是本来可以在她那位丈夫的家中,与那些爱恋她的、愿意成为她的艳色奴隶和为她的爱情而牺牲的青年们幽会,以满足她的肉欲吗?沃尔黛·哈妮本是个不幸的女子,她追求幸福,且得到、拥抱了幸福。这就是人类社会所蔑视的事实,也是法律不愿接受的现实。

我对广宇耳语了这些话语,然后又修正道:“可是,一个女人用丈夫的不幸换取自己的幸福,这合适吗?”我的内心回答说:“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奴役妻子的情感,这能容许吗?”

我一直走到城郊,沃尔黛太太的声音一直响在我的耳边。夕阳西下,田野、园林开始披上寂静、舒展的轻纱,鸟儿唱起昏礼颂歌。

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在自由女神宝座前,万木欢乐地嬉戏着微微惠风;在自由女神的威严面前,万木为阳光和月华而感到高兴。百鸟凑近自由女神的耳朵低声细语;在溪水旁边,围绕着自由女神的裙尾拍翅飞舞。在自由女神的天空中,百花挥洒自己的芳香;在自由女神的眼前,百花笑迎晨光降临。大地上的一切都依靠自己的自然法则生活着,又从自己的法则之中,吸取自由女神的荣光和欢乐。至于人类,则无缘获得这种恩惠,因为他们为自己的神性灵魂制订了狭窄的教规,为他们的肉体和心灵制订了一条严酷的法律,为他们的爱好、情感建造了可怕的狭小监狱,为他们的心智挖了一个深深的黑暗坟墓。如果某一个人从他们当中站立起来,脱离他们的群体和法规,他们就会说:‘这个可恶的叛徒,应该放逐,这是个下贱的堕落分子,理当处死……’但是,一个人应永远做腐朽法规的奴隶,还是应该得到日月的解放,用灵魂为灵魂而活着呢?究竟一个人应该永远凝视着地面,还是应该把目光转向太阳,以便不再看自己落在荆棘和骷髅之间的影子呢?”

坟墓呐喊

头领端坐在主审席上,国家的智士们分坐在左右两厢,他们那皱巴巴的脸面恰似圣书和经典著作的封皮。武士们肃立在左右,一个个手握着宝剑和长矛。头领的面前站着许许多多人,有的出于好看热闹的习惯是来观看的,有的是等待亲人犯罪的判决结果的,他们全都低着头,垂目示敬,屏着呼吸,仿佛首领的二目中有一种力量,足以使他们的心灵产生一种恐惧感。

审判团的成员终于到齐,最后判决的时辰已经到来,头领举起手,大声喊道:“把犯人一个一个地带到我的面前,一一分述他们的罪过!”

牢门打开了,黑乎乎的牢墙显露出来,简直就像猛兽打哈欠时露出的喉咙。继而传来脚镣手铐的哗哗啦啦响声,同时夹杂着囚犯们的呻吟和哭泣声。

在场的人们一齐把目光转过去,人人伸着脖子,仿佛想用他们的视力抢在法律前面,一睹从那座坟墓的深处出来的死神的猎物。

片刻后,两个士兵带着一个青年走出牢门,但见那青年双臂被反绑着,而他那惆怅的脸和忧郁的面容上却透出心灵的尊严和内在的力量。

两个士兵将青年带到法庭中间,然后后退了一步。头领凝视了那青年一分钟光景,开口问道:“这个人高昂着头站在我们面前,好像很豪迈,根本不在被审地位。他犯的是什么罪呀?”

一个助手回答说:“他是个凶恶的杀人犯。昨天,阁下的一位下级军官去乡村执行任务时,他阻止军官们例行公务,并将军官杀死。当他被捕时,他手中还握着沾有死者鲜血的宝剑。”

头领大怒,在座位上动了动,两眼里射出痛恨的光箭,高声喊道:“把他押回黑牢,砸上重镣。明天黎明时分,用他那把剑割下他的首级,然后将他的尸体丢到旷野上,让猛禽啄食,让风把他的恶臭吹到他的亲朋好友鼻子里去!”

士兵将青年送回监牢,人们用惋惜的目光目送青年走去,同时发出深深的叹息声。因青年正值青春妙龄,容颜俊秀,身体强健。

两士兵又从监牢里带出一位面容俊美、形体苗条的女子。但她满脸带着失望、憔悴神色,眼含泪水,似乎脖子也已经被后悔、忧郁情绪压弯。

头领望着女子说:“眼前这个瘦弱女子就像站在实体旁边的影子一样站着,她犯了什么事?”

一士兵回答道:“她是个娼妇。一天夜里,她的丈夫突然回到家中,发现她正在情夫的怀里,那情夫惊逃而去,她的丈夫便把她交给了警察。”

头领凝视着那女子,只见那女子害羞地低下了头。首领声色严厉地说:“把她押回黑牢,将她平放在荆棘床上,叫她回忆一下她自己的罪恶玷污的床铺,再用掺着苦瓜汁的醋灌她,让她想想非法亲吻的滋味。天亮时,把她赤身裸体拖到城外,用乱石将她击死,把尸体丢在那里,让群狼吞食她的肉,让虫蚁啃她的骨头!”

在场的人们目送女子被带入黑暗监牢。敬佩首领判决公正的同时,深深惋惜女子那愁容之美和痛苦神色的温柔。

两士兵第三次出现时,押着一个瘦弱的中年人,他那颤抖的双腿简直就像破衣服里边耷拉下来的两根布条子。他惊恐地四下张望,痛苦的眼神里透出失望、愁苦和不幸的影像。

头领望着中年人,用厌恶的口气说:“这个死人似的站在活人中间的家伙犯了什么罪?”

一个士兵应声答道:“他是个盗贼,夜入修道院行窃时,被修道士们抓住,发现他衣服里藏着祭坛上摆放的圣器。”

头领像饥饿的苍鹰望着被折断翅膀的麻雀一样,厉声喝道:“把他打入黑牢底,加上镣铐。天明时,将他拖到一棵高树下,用亚麻绳把他绞死,悬其尸在天地之间,让各种因素把他那罪恶的手指化为粉末,让风神将他的尸体各部分扬做灰尘。”

他们把小偷押回牢里,众人相互耳语道:“这个瘦弱的叛教徒怎敢偷窃修道院里的圣器呢?”

头领走下主审席,众智士和律师们紧跟其后,兵士们前呼后拥,旁听者们相继散去。一时间,那里空余囚徒们和绝望者们的哀叹;那声音左右摆动,活像映在墙上的幻影。

所有这一切发生之时,我一直站在那里,像一面镜子似的站着,所有行动着的人影都映入镜中。我思考着人为人制定的法律,沉思着被人们称为公正的东西,探索着生活的奥秘,寻觅着存在的意义,直至我的思想像晚霞被雾霭遮掩之时,我才离开了那个地方。我边走边自言自语说:“青草吮吸土中的成分,羊吃青草,狼捕食羊,独角兽杀死羊,猛狮猎捕独角兽,死神最后收拾猛狮,是否有一种力量能战胜死神,使这一系列的不义变成永久的公道呢?有没有一种力量能把这所有恶缘转化为善果呢?有没有一种力量能用自己的手掌抓住生活的所有因素,微笑着将之抱入怀里,就像大海唱着歌将百川纳入自己的腹中?有没有一种力量能在比头领法庭更高洁的法庭面前制止杀人犯与被杀者、淫妇与情妇、盗贼与被盗者的出现与产生?”

第二天,我走出城市,漫步在田野上。那里一片宁静,令人神心快慰;天空的净洁杀死了狭窄街道和阴暗房舍产生出来的失意与绝望的毒菌。

当我行至山谷口时,放眼望去,只见一群群苍鹰和乌鸦时飞时落,整个空中充满了它们的鸣叫与拍翅声。我往前走了几步,抬眼一看,忽发现一具男尸挂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又见一具赤身裸体的女尸躺在石头中间,一看便知那女子是死在那些乱石的击打中,还看见一青年的无头尸体躺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眼见这可怕场景,我立即停下脚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一时之间,我能看到的只有可怕的死神的幻影矗立在沾满鲜血的尸体中间;我能听到的只有虚无的哀号搀杂着盘旋在人类法律猎物周围的乌鸦的凄凉叫声。

三个人昨天还在生活的怀抱中,今天却落入了死神掌里。

三个人以人的常规伤害了法规,于是盲目的法律伸出手将他们残杀。

三个人被愚昧判为罪犯,因他们是弱者;法律置他们于死地,因为法律强大。

一个人杀死了一个人,人们说:“这是个罪恶的杀人犯。”头领杀死了一个人,人们说:“这是一位公正的首领。”

一个人想抢修道院的一点东西,人们说:“这是个可恶的盗贼。”头领夺去他的生命,人们说:“这是一位杰出的首领。”

一个女人背弃了她的丈夫,人们说:“她是个淫妇。”可是当首领下令将她赤身裸体带走,当众用石头击死她时,人们却说:“这是一位尊贵首领。”

杀人是非法的,可是,谁使头领杀人成为合法的呢?

抢夺钱财是罪恶,可是,谁又使夺取灵魂成为美德呢?

女人的背叛是丑行,可是,谁又使用石头击死肉体成为德行呢?

难道用更大的邪恶惩罚邪恶,我们就说这是教律?用更普遍的腐败惩治腐败,我们就说这是法律?用更大的罪恶征服罪恶,我们就大声呼叫这就是公正?

莫非头领生平中没有杀死过敌人,没有抢夺过弱小臣民的钱财或房产,未曾调戏过妇女?莫非一个犯了多项罪而备受保护的人,却有权处决杀人犯、绞死小偷、石击淫妇?

是谁把这个盗贼吊在了树上?是天上下凡的天使,还是无处不抢不偷的凡人?

是谁割下了杀人犯的首级?是上苍下临的先知,还是到处杀人饮血的大兵?

是谁用乱石击死了这个淫妇?从禅房来的纯洁修士,还是借夜幕隐身,无恶不作的肮脏痞子?

教律——何为教律?谁曾看见它与太阳一道从九天降下?哪个人曾见过上帝之心,并能知道它对人类有何希冀?哪一代人曾与天使一道走在众人之间,并且说,禁止弱者享受生活的光明,用利剑残杀淫妇,用铁蹄狠踏罪犯?

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此拥彼抱,令我的情感跌宕起伏,直至听到脚步声缓缓向我走近。我抬头一看,忽见一位姑娘出现在树木之间,正在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三具尸体,害怕得不时四下观望。当她看见那被砍下的青年首级时,一声惊叫,随后跪在旁边,用颤抖的前臂抱住那首级,泪水簌簌下落,用指尖抚摩着那卷曲的头发,用发自肺腑的伤感声音哭了起来。当她哭到精疲力竭、悲伤难耐之时,便开始迅速用手挖起土来。时隔不久,一个宽大的坑挖成了,然后把青年的尸体拖入坑中,慢慢伸展,又将他那沾满血的首级放在两臂之间,用土掩埋好,把割下青年首级的那把剑插在坟上。

当姑娘正要离去时,我向她走去。姑娘一惊,害怕得周身战栗,然后低下头去,热泪似雨水夺眶而出,簌簌下落。她叹了口气,说:“你如愿意,可以到头领那里去告发我。我就是死了,追随把我从耻辱中拯救出来的人而去,也比让他的尸体被猛禽吃掉要好。”

我回答她说:“可怜的姑娘,你别害怕!我在你之前,就为你的心上人的厄运而痛苦过。请告诉我,他是怎样把你从耻辱中拯救出来的吧!”

她哽咽地说:“头领的一个军官来到我们家田地收土地税,一看见我,便用可怕的贪色目光盯上了我,随口为我贫困父亲的地加上了连富人都缴纳不起的重税。我父亲缴不起税,那个军官便抓住我,强行把我带到了头领的豪宅,以便顶替金银。我流着泪求头领可怜可怜我,头领理都不理;我求他怜悯我父亲年迈体弱,他根本无怜悯之意;我大声向村上人求救,终于来了一个青年。那青年便是我的未婚夫,是他把我从那些酷吏手中救出来的。那个军官大怒,想杀我的未婚夫,我的未婚夫抢先一步,手疾眼快,抽出挂在墙上的一口宝剑,一方面为了自卫,同时保护我的贞节,手起剑落,使那军官一命呜呼。我的未婚夫性情豪爽,他没有像杀了人的罪犯一样逃跑,而是一动不动站在那个暴虐军官尸体的旁边,直到大兵们来给他加上镣铐,将他投入监牢之中。”

她说罢,望着我,那目光足以使心熔化,激起无限惆怅。旋即,她快步离去,而她那令人深感痛苦的话音依然响在天空,足令天地为之颤抖震动。

片刻刚过,我定睛望去,只见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青年用衣服蒙着脸走来。当他来到那个淫妇尸体旁时停了下来,立即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女人那赤身盖上,然后用随身带的匕首挖起地来。之后,他把女尸稳稳地抱入挖好的坑里,用土掩埋,只见他的每捧土都和着他的泪滴而落在坟土上。埋好尸首后,他采了些鲜花,低着头,垂着目光,将鲜花插在坟上。

当青年想离去时,我急忙上前叫住他,说道:“你与这失足女子有何关系,致使你违背头领的意志,冒生命危险来掩埋她的尸体,以免其被天上飞来的猛禽啄食?”

青年望着我,他那因哭泣和熬夜而红肿了的眼睛在叙说着他的由衷的苦闷与烦恼。他用哽咽且随着痛苦叹息的声音说:“她就是因为我而遭石击丧命的。还是在我们年纪幼小一块玩耍的时候,我就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我。我们渐渐长大,爱情也与日俱增,终于成了我们的强大主神:我们用我们俩心中的情感为之效力,他将我们吸引向他;我们向他吐露我们灵魂中的秘密,他把我们搂在他的怀里。“有一天,我不在城里,她的父亲强行将她嫁给了一个她讨厌的男人。我回到城里,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白天一下变成了漫长的漆黑之夜,我的生活变成了痛苦不断的争执。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克制着自己心灵的偏向,终于征服了自己。我的情感引导着我,就像明眼人领着盲人一样,偷偷去看我的意中人。我的最大愿望是看看她的目光,听听她那歌唱一般的声音。到了她那里一看,发现她正独自一人为自己的命运和岁月而悲痛泣泪。我坐下来,寂静是我们的谈话,美德是我们的第三者。一个时辰未过,她的丈夫突然闯了进来。他一看见我,我便觉察到他的肮脏意图。他用他那粗暴的手掌抓住她那光滑的脖子,高声大喊道:‘都来呀,都来看这淫妇奸夫!’邻居闻声赶来,随后大兵来问情况,她的丈夫将她交到大兵手里;大兵们把她带走时,她披头散发,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不过,没有人伤害我,因为盲目的教法和腐朽的传统只惩罚堕落的女人,而男子却在被宽容之列。”

说罢,青年用衣服蒙着面向城里走去,我则一直站在那里,边张望,边沉思,边叹气。

我发现每当风摇动树枝时,那个被绞死的盗贼的尸体就微微颤抖一阵,仿佛在用它的颤动乞求天上灵魂怜悯,以便将它放下来,平躺在大地胸膛上,与死于仗义的青年和为爱情殉难的女子为邻。

一个时辰过后,一位形体瘦弱的妇女出现了,只见她衣衫褴褛,站在被绞死的那个人的尸体旁边,捶胸顿足,哭个不止。片刻后,她爬上树去,用牙咬断麻绳,尸体像破衣服一样摔在地上。妇女从树上下来,在两座坟墓旁挖了个坟坑,将尸体掩埋。随后,她拿来两块木板做成十字架,插在坟头上。当她转脸正要朝来的方向走去时,我喊住了她,问道:“妇道人家,你为何要来掩埋这个死去的盗贼呢?”

她用深陷的、被忧愁不幸阴影染黑了眼圈的眼睛望着我,说:“他是我的好丈夫,恩爱的伴侣,孩子的父亲。五个孩子都在挨饿,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尚未断奶……我的丈夫不是盗贼,是个为修道院耕种土地的农夫。他为他们耕耘、收割,却只能从修道士们那里得到一张面饼,晚上分着吃,连一口都剩不到清晨……”

她继续说:“我丈夫打年轻时就用汗水灌溉修道院的土地,用双手为修道院的田园耕耘播种。劳作的岁月夺走了他的力量,当体弱疾病缠身之时,他们便将他赶出来,并且说:‘修道院不需要你了,你现在就走吧!你的儿子长大成人时,你派他们来替你耕田吧!’他哭了,我也哭了。他以耶稣的圣名求他们怜悯,又要求他们看在天使和使徒的面上开恩,但他们没有可怜他,没有对他和我以及我们那赤身裸体、饥肠辘辘的孩子表示丝毫同情。我丈夫无奈到城里去找工作,结果被赶了回来,因为住在高楼宫殿里的人们只使用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后来,他不得已坐在路口乞讨,却不见一个人向他行善,从他面前走过的人反倒说:‘不能向懒惰成性的人施舍!’“一天夜里,我们家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孩子饿得直在地上打滚儿,吃奶的孩子使劲地吮吸我的奶头也吸不出奶汁,我的丈夫面色都变了,趁黑夜进到修道院储藏粮食和葡萄酒的地下室,扛了一袋面粉,转身就要回家,但是,他刚走了几步,修道士们便醒了,跑来将他抓住,一阵痛打狂骂。天亮后,他们将他交给了大兵,并且说:‘这是个可恶的盗贼。他来修道院要偷修道院的金器。’大兵们把他押入监牢,然后将他绞死。他曾为修道院当耕夫,只因为他想用自己辛辛苦苦收获来的一点剩余粮食充孩子们的饥腹,所以那些大兵们就要让鹰鹫啄食他的尸首。”

那位贫家妇女离去了,但她那断断续续的话语留下来的痛苦阴影却升腾直上,迅速蔓延到四面八方,就像无数根烟柱,在风神的戏动下缥缈不定,漫天飞舞。

***

我像一个凭吊者一样站在三座坟墓之间,周身战栗,怨恨满腹却张口结舌,泪水簌簌下落述说着内心情感。

我很想深思一番,但我的心灵却不允许我思考。因为心灵像花,面对黑暗收拢花瓣,决不把芬芳气息给予夜的幻影。

我站在那里,冤屈的呐喊声就像雾霭从山谷里溢出一样从那些坟墓的土里涌出来,萦绕在我的耳边,久久不散,启示我发话。

我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假若人们明白那寂静所说的那些话,那么,他们一定要接近天主,而不是更近于林中猛兽。

我站在那里,不住地叹息。假若我叹息的火焰能触及到田野上的树木,它们定会动起来,离开原地,一营一营地前进,用它们的枝条狠抽头领及其兵士,用它们的树干捣毁修道院的墙,砸死那些修道士。

我站在那里观望,同情的甘甜与悲痛的苦涩随着我的目光倾倒在那几座新坟上。

那是一位青年的坟墓。那位青年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了柔弱姑娘的尊严,将姑娘从野狼爪下拯救出来。他们割下了他的首级,作为他的勇敢的报偿。那位姑娘将青年的宝剑插在青年的坟上,让其作为永存的标志,在太阳面前叙说在这个暴虐、愚昧的国度里英勇气概的命运。

另一座是一位女子的坟墓。贪婪者未霸占她的身时,爱神已抚摩了她的心灵。她之所以被乱石击死,因为她的心至死忠诚。她的意中人从田野上采来一束鲜花放在她那尸体上,用它那缓慢的凋谢和干枯,在那被物质蒙上眼睛、被愚昧弄哑口舌的民众中,述说着被爱神奉为神圣的心灵的命运。

第三座是一个穷苦人的坟墓。修道院的土地吞食尽了他的臂力,修道士们便把他驱逐。他想用劳动为孩子们换取面饼,但他找不到活儿干。他去路口为孩子们乞讨,没有人肯向他施舍。绝望推动他去取回一点点用他的辛苦和额头汗水换来的粮食,却被修道士们抓住,并将他处死。他的遗孀把十字架插在他的坟上,以便静夜之中向天上的繁星证明修道士们的不义与暴虐;正是那些修道士把拿撒勒人耶稣的教诲变成了他们用来杀人的利剑,并用利刃砍剁可怜人与弱者的躯体。

那时,夕阳隐藏在了晚霞之后,仿佛看厌了人间的疾苦和人类的暴虐。暮色开始用阴影寂静编织薄纱,以便蒙在大自然界的躯体上。我抬眼望着天空,把双手摊展来来,伸向坟墓上的标志,然后大声喊道:“勇敢之神啊,这是你的宝剑,已被插入土中!爱情之神啊,这是你的鲜花,烈火已使之凋零!耶稣基督啊,这是你的十字架,夜之黑暗已将之掩隐!”

新婚的床

明灯和蜡烛在前面引路,在贺喜的人们簇拥下,新郎新娘走出教堂。走在二位新人周围的青年们唱着流行小调,姑娘们吟唱着欢乐的歌。

队伍来到新郎的住宅,但见装饰一新,地上满铺华美地毯,各种器皿闪闪发光,奇花异草香气扑鼻。一对新人坐上一张高椅,宾客们坐在丝毯和铺着天鹅绒的长椅上。时隔不久,宽敞的喜堂内座无虚席,满满当当。仆人们往返穿梭,为客人们送茶添水,杯盏声与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过了一会儿,乐师们来了。他们刚刚坐下,便以他们的神秘气质使人们心神微醉;继之,他们用四弦琴的低语、芦笛的叹息和铃鼓的响声编织的乐曲使人们快慰怡然。

姑娘们站起来,和着乐曲翩翩起舞,像柔软的树枝条随着微风摇曳;她们那光滑的衣褶裙尾左右翻飞,就像月光戏动下的白云。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她们,纷纷向她们点头示意;青年们用自己的灵魂拥抱她们;因为她们风姿绰约,老年人的坚毅也为之动摇。众人们酒兴大增,开怀畅饮。喜堂活跃起来,声音渐高,自由占据了上风。庄重悄悄隐去,控制力渐而减退,心神中如同火烧,心跳陡然加速,大厅里的一切都像断了弦的吉他一样,落在一位无形无影的仙女手中,她玉指飞舞,狂击余弦,弹奏出介于和谐与噪音之间的乐声。这边,一个青年正在向一个姿色迷人的姑娘倾吐自己爱情的秘密;那里,一个小伙子为了与一个妙龄少年搭话,正向自己的记忆里搜寻最甜美的字眼儿;这里,一个中年人开怀畅饮,一盏接着一盏,一再要求歌手唱一支能够勾起他对昔日爱情甜润回忆的歌曲;那边,一个女子挤眉弄眼向一男子暗送秋波;那边一个角落里,一位鬓发斑白的夫人笑眯眯地瞅着姑娘们,想从中为自己的爱子挑选一位新娘;窗子的附近,有一个有夫之妇趁醉意朦胧之时,悄悄靠近情夫的身边……人们无不沉醉在极大的欢乐之中,尽情地享受着美妙时光。他们好像将昨日的不快完全抛在了脑后,仿佛也不去考虑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全心采摘今日的甜美果实。

那一切发生之时,美丽的新娘用痛苦失神的双眼望着这场面,就像绝望的俘虏望着监牢那黑洞洞的墙壁。她不时地朝喜堂里的一个角落望看,那里坐着一位二十岁的青年,远远离开欢乐的人们,活像受伤的鸟儿远离了鸟群。但见那位青年双臂合十胸前,仿佛护着自己的心,惟恐它从自己的胸膛里逃出去;与此同时,他的二目凝视着大厅顶下一种无形的什么东西,好像他的精神自我已经脱离了他的感官,跟着黑暗的幽灵遨游在天空中。

夜半时分,喜堂内欢声鼎沸,人们的欢乐情绪达到了高潮。酒过三巡,个个醉意熏熏,人人舌头觉短。新郎官原地站起来,但见那是个中年人,面皮粗糙,醉态显而易见,摇摇晃晃地走在宾客们中间,故作文雅姿态。

就在那时,新娘子示意一位姑娘走近自己。那位姑娘立即走去,坐在新娘子身边。新娘子朝四下扫视了一圈,就像一个焦躁不安的人要透露一项重大秘密似的,用颤抖的声音对姑娘耳语道:“好朋友,我要你以自幼拥抱你我心灵的情感起誓;我要你以你此生中最珍贵的东西起誓;我要你以你心中的秘密起誓;我要你以抚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