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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06: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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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薛涛

出版社: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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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冰鞋

旱冰鞋试读:

矮个男孩与高个男孩

矮个男孩坐在门槛上跟地上的蚂蚁玩,时间久了也就没了兴趣。他本想走到胡同外面远一些地方去玩的,可是他的姑姑不允许他那么撒野。矮个男孩就没敢离开门槛太远。

有一天矮个男孩对面出现了一块广告板。

可算发现新鲜玩意儿了!矮个男孩看了看姑姑。姑姑点点头,同意了。

矮个男孩从此就在广告板下面玩。那个门槛他算坐够了。一天,矮个男孩看见地上有一块白灰,就拾起来,在广告板上画了一只小老鼠。几笔就画完了。矮个男孩自己都没想到会画得那么像。也许以后能当画家呢。矮个男孩看着小老鼠痴痴地想。从此矮个男孩就老老实实守着广告板上的小老鼠玩了,不再想到别处去撒野。姑姑很满意。矮个男孩后来又在小老鼠身旁画了些香米粒,还有糖块、蛋糕。各种玩具也画了一些。

矮个男孩希望小老鼠能快活。那样他也能快活起来。“画得太棒了!”高个男孩发现了矮个男孩和他的“杰作”,走过来。“其实很一般。”矮个男孩说。矮个男孩认为自己还没有成为画家,所以应该谦虚点。

一来二往,高个男孩与矮个男孩成了好朋友。不久,矮个男孩说出了他的伤心的秘密:他没有爸爸妈妈了,与古怪的姑姑住在一起,他很寂寞。一提这个,矮个男孩变得特别伤心,脚不住地蹭着地面。高个男孩鼻子酸酸的,拍了拍矮个男孩的肩膀,说,“朋友,没什么,忘了吧,咱们说点高兴的。”然后高个男孩讲了几个逗人的笑话,他们很快又高兴起来了。“你也画点什么吧。”矮个男孩说。“不行,我手笨。”高个男孩说。其实高个男孩早想好画什么了,只是得先回去练练再说。高个男孩想跟矮个男孩搞个恶作剧。

天黑了,高个男孩对矮个男孩说,再见。然后他们分手了。高个男孩想明天起个大早。

当天晚上起风了。矮个男孩想,天一定很凉,要是给小老鼠画个房子就好了。矮个男孩想出去但被姑姑拦住了。矮个男孩大半天没睡好。

第二天矮个男孩很晚才醒过来,披了衣服出去了。

在广告板上,他发现他的小老鼠完好无损。可是他突然发现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广告板高些的地方,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

矮个男孩一抖,决定立即设法抹去这只大猫,否则他的小老鼠就永远不会快活。可是“大猫”太高了。矮个男孩搬来了许多块砖头……

矮个男孩是被修鞋老人发现的,但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他摔倒时头部恰巧碰在一块砖上。

高个男孩很快知道他的朋友出事了,并且清楚出事的经过:矮个男孩是站在砖头上抹一只“大猫”时摔倒的。

高个男孩泪流满面,他站在那块广告板前,展开手向那只“大猫”抹去,一直抹出了鲜血。这时周围站满了孩子,看着。

抹去了那只大猫,高个男孩又拾起一块白灰,在那只小老鼠旁一心一意地画上两只大些的老鼠。这时高个男孩仍在流泪。

孩子中的一个小声问:“这两只大老鼠,是什么意思?朋友?”

高个男孩站起来,抽泣着解释说:“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

孩子们听了,都低下了头。他们大都是附近收养院里的孩子,包括高个男孩。

以后经常有那里的孩子来看这幅画。他们知道那幅画是由一个矮个男孩和一个高个男孩合作画成的。

闭眼睛走路的木木

星期天,木木没老实待在家里写作业,撒了谎,下了楼。刚一出楼口,木木就闭上眼睛摸索着往前走。这是因为木木一看见奔驰的汽车啦、高耸的大厦啦就头晕眼花。

这下有热闹看啦。大街上出现一个摇摇晃晃横冲直撞的“盲孩”!汽车、自行车、行人,都得规规矩矩地停下给他让路,还假装挺客气的样子,其实心里急得直嚷嚷——

哪来的孩子?胆子这么大,敢上街!

好像在哪见过,挺面熟的……

人们惊奇地看着盲孩子。

木木觉得挺有趣儿,也没管他们,只顾自己走着。

走着走着,木木觉得周围安静下来了。汽车喇叭声变得很小,咕嘟咕嘟像电饭锅烧开了。街两旁的高音乐曲也变得嘶啦啦,像蚊子在耳边嗡嗡乱叫。但木木决定继续闭着眼睛。是啊,不会有什么好看的。

又走了一会儿,木木听见了鸟叫声。

一定是摸到鸟市来了。平时,一看见鸟被关在笼子里木木心里就不好受。所以木木还是闭着眼睛,准备绕过去。可刚迈了三步,就撞在一件粗糙的硬东西上,怪疼的呢!

邮筒?不。邮筒是光滑的,没这么粗糙。

公汽的站牌?不。站牌也没那么粗。

木木实在猜不出来了,只好睁开眼睛看。

噢,是一棵树。再往四外一看,全是树。天啊!木木走进一片葱绿的林子里来了。那座喧闹的城市已经无影无踪了。小鸟们飞过来围住木木,向这个远方来客问好。

木木说:“你们好!”结果发现鸟群中有两只鸟腿上绑着红绸条呢!肯定是他们,木木在鸟市上买下然后放飞的两只。哦,老朋友啦!

木木就跟小鸟们讲了他的来历。讲着讲着木木就躺在林子里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是啊,林子里没有家具的油漆味,也没有液化气的臭味。嗅着林子里的新鲜空气,木木当然睡得特别香甜。

木木对林子说:“到我们的城市去住吧,我喜欢趴在林子里写作业,可我们那里没有。”

树木还真说话了:“那行啊,我们梅林愿意把绿色带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就请给我们带路吧!”

木木一高兴就醒了,望着周围这片葱绿的梅林。

那么先回城里给梅林找块地方,完了再把梅林搬进来。

木木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梅林。怕以后找不到他们,木木边走边在走过的路上放上一颗颗石子儿。

木木又回到城市里来了。这回木木不能再闭眼睛走路了。他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边东张西望。他开始寻找可以让梅林搬进来住的地方呢!

有人认出了他,惊讶地说:“天哪!他根本不是盲孩子,咱们被他骗啦!”

木木也没心思跟他们闲聊,一本正经地走过去。

一上午过去了,白费劲了。城里面除了挤满高楼大厦再不就是工厂,空旷的地方只有一条条街道,却又塞满了汽车、警察和行人。再说,总不能把梅林搬到大街上来吧。木木挠了挠脑袋,犯愁了。

下午,木木大模大样地走进一家工厂。刚走进去,门卫跟上来,把木木拦住了。不让进。木木灵机一动说:“厂长是我伯伯。”

木木敲开了厂长的办公室。“能不能把一片梅林搬到这儿来?想跟您商量商量。”

厂长一怔,心想,真是胡说八道。然后笑了,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巧克力,说:“回家写作业去,别胡思乱想的。去去。”

木木把巧克力扔在地上,走了。

门卫见刚才进去的孩子气愤愤出来,心想,肯定被伯伯说了一顿,这孩子可真不走运。

木木出了工厂,又拐进一个住宅小区的居委会。可是那几个老太太没一个同意木木的荒唐计划,还说一旦那样她们就没地方住了。然后继续织毛衣、嗑瓜子、打扑克。见木木还赖着不走,说:“快走快走,小孩子别学打扑克,耽误学习的,我的小祖宗!”

现在人们都知道这孩子不是盲孩子了。但是个神经有毛病的孩子,要不怎么总是梅林梅林的呢?没几天,城里的人们都知道有个满脑子古怪念头的怪孩子,而且说不准哪天还会闯进自己家来,胡说八道,还要把一片梅林搬进来……

人们就都把门关得紧紧的,怕这个怪孩子什么时候闯进来。他来了是很麻烦的事情。

木木没办法,在一个邮筒下蹲下来。这回木木又闭上眼睛,并发誓再也不睁开了。做个“盲孩子”有什么不好呢?除非有一天睁开眼睛时,能看见一片梅林。

木木就这么坐着。有个人眼睛尖,哟,那怪孩子又变成盲孩子啦!他急忙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人们彻底被搞糊涂了,这真是个犟孩子,为了看不见的梅林宁可眼前一片黑暗啦……人们开始静下心来琢磨这个怪孩子的想法,有一天思路里出了光亮。“是啊,那个怪念头没什么不好啊!搬进来一片梅林进来有什么不好啊?”“你说说,有什么不好呢?”“是啊,没什么不好!”

市长也知道有个叫木木的男孩为了搬梅林的事受了打击,坐在邮筒下不肯睁开眼睛了。

市长也说:“是啊,搬一片梅林进来,有什么不好呢……”

木木闭着眼睛,许多天过去了。

有一天有人叫他:“喂,老朋友,干吗还不睁开眼睛看看啊!”“我不!看不见梅林我决不睁开!”

木木反倒把眼睛闭得更紧了。可一阵清风吹来,木木嗅到一股清香,接着传来一阵鸟鸣。木木便睁开眼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天啊!他已经坐在一片梅林中了。还有那两只绑了红绸带的小鸟也蹲在枝头,向他问早上好呢!

木木问:“小鸟,这是真的吗?”

其中一个说:“这是真的,我们正要邮一封信给其他伙伴,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呢!”

这时另一只鸟叼着一个信封飞过来,落在邮筒上面,却不知怎样把信丢进邮筒。

木木站起来,接过信封,把它投进去。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啊!

这样这座城市就多了一片梅林。人们经常到梅林里休息,有时还自言自语:有一片梅林没什么不好啊!这可都是那个木木的功劳啊!他不是个盲孩子,也没什么怪念头,倒是我们的眼睛出了毛病,看不到美好的东西,而且神经还有点毛病。

人们经常这样说。

关于偷的对话

八岁那年夏天特别漫长。我和小伦时常站在树下观察叶子黄了没有,再不就是长久地望着天空,看有没有北雁南飞……这些荒废了我和小伦本来挺好玩的夏天。游泳、打水仗、下河摸鱼,我俩都没心思去做。

八岁那年秋天来得真迟。

有一天,我和小伦站在旷野上,偶然发现周围的世界已变成一片金黄。

我俩互相看了一眼——秋天来了!崔婶子家的梨子该熟了!

我和小伦嗖嗖地往崔婶子家跑去。我现在还记得,奔跑时带起的风把小伦的长发都撩到后面,小伦的脑门又亮又圆像一个熟透的梨子。我和小伦早就发现了崔婶子家的梨子。

我和小伦在崔婶子家的院墙外面转悠了一下午。怕别人怀疑,我们俩装玩“跳城”的游戏,边玩边闻到梨子的香气。好不容易盼到了秋天,梨熟了,可是又吃不到。当初可没想到这个。听见崔婶子在院子里唠叨,我的心扑腾跳个没完,做贼心虚的缘故吧?

太阳要落到那片金黄的杨树林里去的时候,我俩有了一个决定——为了能尝到香甜的梨子,跳到院子里摘两个来。但不能让崔婶子知道。崔婶子是村里出名的小气鬼。“那不就是偷吗?”小伦说。小伦还四外张望了一下。还没去摘梨子他就贼眉鼠眼的了。“没什么,就摘两个,一人一个,尝尝新鲜。”我说。只摘两个梨子尝尝怎么能叫“偷”呢。“那你去摘吧,我不去。”小伦说。“不行。你不去我也不去。”我一点没妥协。拿谁当傻子呢?我冒着被抓的危险摘来梨子你吃现成的,没这便宜事!想吃梨子总得付出劳动吧。就是现在我也这么认为。“划拳行不?谁输谁去。”小伦说。小伦也怕摘梨这事暴露,才想出这个较公平的办法。“行吧。”我不高兴地说。原以为我出个计谋小伦去执行,一个动脑一个出力不正好,没想到小伦不同意那么干。对了,小伦也不是傻子啊。

我俩约定一局定输赢。

划拳……

我出石头。小伦也是石头。石头碰石头只冒火星,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比一平局,得搞个加时赛。

我再出剪刀。小伦还是石头。剪刀碰石头也要冒火星,但剪刀要卷刃的,最惨的情形是刀刃变成锯。我输了。我没耍赖,说话得算数。我答应去摘梨。小伦负责放哨。这是个很清闲没危险的活儿,是人都能干得了,小伦干我也放心。

我俩关于偷的对话告一段落了,下面是实践,不能光说不干哪。我还是不同意用“偷”这个词。

我和小伦从村头的草垛(我们的据点,相当于电影中日本鬼子的炮楼)爬出来时天要黑了。一想到真的要去摘梨,我真有点发怵。

我说:“今天不去了,明天去。”

小伦咽了咽口水,说:“天黑正好去,谁也看不清咱们。”

好吧。我俩就磨蹭着往崔婶子家靠近。这次假装玩抓人的游戏,我在前面跑小伦在后面追。我转个弯子便跑到崔婶子家院墙外面。

不行。崔婶子在院子里数鸡呢。崔婶子精明,丢一只小鸡都能立刻觉察出。现在我跳进去肯定自投罗网。“我说现在来不行吧?”我说。“那明天中午来。崔婶子喜欢中午睡一觉。”小伦小声说。

第二天中午,崔婶子家的小院子果然静悄悄的,说明崔婶子正在睡觉。秋天的阳光照在后背上,火辣辣的。我实在挨不下去了,决定马上行动。“要是被抓了怎么办?”我问。“就说是进去抓蝈蝈,谁稀罕你的破梨?”小伦说。“不行,秋天哪还有蝈蝈?”我否定。其实我也不知道秋天还有没有蝈蝈。“就说,随便玩玩……”小伦没有什么好主意了。

这不成。我又在墙下蹲了一会儿,假装在地面摆石子棋玩。一抬头,正好看见挂在树梢上的梨子。小伦也看见了。“快去啊!”小伦催我。

我一狠心,嗖地爬上墙,跳进去,也不知从谁哪里借了胆子。蹲在梨树下,我激动极了。就是十年后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也没这么激动。我激动得连哪个是树叶哪个是梨子都分不清了。我捧着两个梨子顺利地跳回墙外。然后一刻也没停留,用衣服裹了梨子向村头跑去。

钻进草垛时我浑身都湿透了。

小伦也够朋友,主动把一个大点的梨让给我吃。本打算细嚼慢咽仔细品尝一下梨子的香甜,可我俩还是几口就消灭了它们。“真甜!”小伦说。“甜!”我说得简单。

吃完梨子我俩从草垛里面爬出来爬到草垛上面。我俩在草垛上躺下来,痴痴望着空旷得连飞鸟都没有的天空,谁都不说话,什么也不想。我吃了一个梨子,我没想第二个。一个就足够了。秋阳晒着胸脯真舒服。

许久,小伦先说话了。“咱们再摘两个尝尝?”小伦说。

这说明小伦先想第二个的,我可没想。不过经小伦一提醒,我也有了这种可怕的念头。

这回小伦主动承担了摘梨的艰巨任务。我放哨儿。

小伦跳进去以后我蹲在院墙外东张西望。突然,村里的坏小子田宝出现了。那年田宝有十六七吧,反正比我高出很多,整天在村里闲逛。村里人管他叫二流子,好事不干专干坏事。田宝一过来我就用石头敲墙,发出危险的信号。“一个人玩有啥意思吗?”田宝揪了揪我的耳朵。“那也不想跟你玩!”我捂着耳朵喝道。跟田宝这种人说话用不着客气,爸爸说。叔叔也常这样说。因为田宝也这样对待他们的。

田宝觉得没趣儿,哼着难听的曲子走开了。紧接着传来两声狗叫,嗷嗷的,是谁家的倒霉狗挨了田宝的飞脚了。田宝一走远我再用石头敲打墙壁。小伦从里面跳出来。

我俩又钻进草垛。“你怎么摘了这么多?”我问。“我忘了数了。再说多摘几个也没什么,免得下次还得去。”小伦咬了一口梨子说。小伦是个贪婪的家伙。

我也就没说什么。吃吧,这么甜的梨子还有什么好说的。看来人变贪婪并不难啊。

这回我俩没把梨子都吃掉,留了四个,准备明天吃。然后我俩蹲在草垛里又讲了些笑话才从草垛里钻出来。小伦继续讲他那段不怎么可笑的故事。我没听,但小伦不知道。

走到崔婶子家附近时小伦想绕开走。我说:“没事,你越鬼鬼祟祟的人家越注意你。”于是我俩尽量很大方地走过去。

小伦还在讲那个破故事,我听见崔婶子在哭。崔婶子发现丢了梨子。“我的梨哟……”

坏了。我一拉小伦,撒腿就跑。无处藏身,我俩只好又钻进村头的草垛。天黑透了才敢出来。

小伦的贪婪终于使我们偷梨的行动被崔婶子发觉了。我和小伦陷入苦恼。

一个晚上,孩子中间传播着一个好消息:村里今晚演露天电影。我和小伦都忘了烦恼,飞快地往村中央的小谷场上跑。银幕已经挂好了,悬在黑暗中显得特别白。有几个人正在接线,不时叫嚷几声。我和小伦挤到前面,坐好。

看来电影就要开演了,这时有人用话筒讲话,特意站在银幕前面,像电影片中一个坏蛋的黑影出现在黑夜中。“我说大伙都别嚷嚷了……”

是村长沙哑的声音。每回放电影他都找机会讲两句废话。我和小伦都捂上耳朵,可那种沙哑的声音还是顽固地钻进来。“今年秋收形势一片大好,但是,但是也有损人利己的事发生了。崔大嫂家的梨被人偷了!”村长大声说。“我数完鸡就数梨,八十七个梨就剩下七十六个了!”崔婶子站在人群中愤愤地说。

我不由得缩紧身子垂下头。人群中有人耳语:这事太缺德了!还有人骂娘。幸亏是黑天,我才没看见他们愤怒的样子。在我们那个村子里,打架骂人都算不了什么,唯有偷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谁偷的?站出来认个错!”村长说。

没人站出来。小伦扯了我一下,我急忙拖住他。我不敢动。“说不准还是田宝干的!”有人大声说。听声音像我叔叔。“是田宝没错!”有人响应。

我松了口气。“田宝呢?田宝站出来!”村长喊道。“我没偷!”田宝的声音。我看见一条黑影在低矮的人群中挺起来。

人们的责怪很快淹没了田宝。“走吧,别在这丢人现眼啦!”“回家睡觉去!”

田宝偷了梨子。这成了公认的事实。

我和小伦始终没言语,低着头不敢挪动一下,腿都坐麻了。

田宝挣脱出人群,离开了打谷场。我以为田宝会哭的,但田宝并没有哭。那条影子消失在夜幕里。

电影开始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放的是什么片子。好像是个不太好的片子,不然人们怎么都没认真看呢,还不时议论偷梨的事呢,打听崔婶子如何发落田宝呢。“应该赶他出村子,这村子有了他还消停得了吗?”

村里人准备用这个结束关于偷的对话。

电影还没散场我和小伦趁人不注意溜了。后来听伙伴说,那个片子最精彩的部分全搁在结尾了。我心想,就是看了我也不会觉得有趣儿。

第二天,我和小伦没敢在村里露面,早早地钻进了村头那个草垛。没故事可讲只好待着。待久了口渴,我摸那四个梨子,塞给小伦两个。“吃了吧。”我说。“吃不下。”小伦推开了。

我也没吃。我决定到旷野上走走。

我和小伦在旷野中央坐下来。我俩面对面坐着划拳,随便出着“石头”“剪子”“布”“火”,玩到最后都不知是谁输了。在划拳这件事上,我俩第一次这么谦让,这么不在乎谁赢谁输。

我再一次出“火”时看见对面村口出来一个影子,向旷野中央走过来。“他来了。”我说。“谁?”小伦扭回头看。

我和小伦先后从草地上站起来。想逃,这大旷野平坦宽阔可以随便选个方向,但无论你朝哪个方向逃走都会暴露无遗。我俩只好呆呆站着。“是你们啊。离远看小得像两个梨子。”他说。“我俩划拳玩呢。”小伦支吾着。“谁输了?”他问。“不知道谁输了。”我看着自己的鞋子。我发现左边一只鞋带开了。“我输了。”他说。田宝的话真莫名其妙,他又没跟我们玩。

我和小伦沉默着。我只望着那只松了鞋带的鞋子。有只蚂蚁顺着鞋带爬上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节省地喝了一小口。“我一口气能喝半壶呢。”我说。“平时我也能。今天得省着点。路途远着呢!”他望着远方。“你要出远门啦?”小伦问。“对。”他仍望着远方。“为什么?”小伦又问。“我是个小偷。”他说。“其实,我俩知道,你没……”我说。“我当然没偷。我什么坏事都干过,堵人家烟囱,在路上挖陷坑……可就是没偷过,从来都没有。但我是个小偷。”他说。“你没偷过就不是小偷。”我说。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八岁以下的孩子都能搞明白。“我是!没偷过也是!”他倔强地说。“你去哪?”小伦问。“南方。”他望着南方的天空。“不回了?”小伦问。“回来。等我不像小偷时再回来。”

他走了。

走出旷野就有个小火车站,站在旷野的任何一块地方都能听见火车的汽笛声。他是朝火车站走去的。他还回头看了我俩一回。他大概是想试试在旷野上看远处的人,是不是真小得像梨子。

小伦一扭身,跑开了。我没去追赶小伦。不久,呜——火车的汽笛声在旷野上传荡。

那天晚上,打谷场上还放电影,换了另一部片子。村里人说前天晚上那部片子不好看,换个好的来。秋收刚结束,难得清闲。

银幕吊在两棵杨树中间,人们面对银幕坐成扇形,嘁嘁喳喳,就盼着村长快讲完话看片子。村长终于出现在银幕中间,虽然是条影子,可谁都知道那是村长。“我说大伙别吵吵啦……今年秋收形势一片大好……”村长说。“这大伙都知道,就别说了。”下面有个胆大包天的人趁着天黑奚落了村长。换了白天谁敢?

村长一下子没词了,他没料到会有人这样跟他说话。这时银幕上出现一个矮小的黑影。“注意了!跟大家说件事……”

是个小孩。谁家小孩这么大胆敢站在这场面上说话?大伙真都安静下来,这个小孩比村长都有威信。村长在一边呆呆看着。这村里除了他还没人好意思站在这地方说话呢。“崔婶子家的梨子,是我偷的。我叫小伦。”

人群嗡的一声。我坐在人群中像钉在地面上。

后来我也闹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银幕跟前的,只觉得那块雪白的大布白得像谁把黑夜抠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白穹隆。“还有我一个。”我说。

人群又安静下来。“今天的片子比前天的好看。”我听见人群中有人说。

那时田宝已经坐在南行的火车上了。田宝十岁那年死了娘,爸爸往来于南方北方做中药材的买卖。

村长说,田宝是去南方找他爸爸去了。

小伦否定。

小伦说:“田宝是做自己的事去了。”小伦是第一个当面否定村长的人。

村长说:“咱们错怪了田宝,田宝不会回来了。”

小伦又否定。小伦说:“田宝会回来的。田宝再回来时就不是以前的田宝了。”小伦是第一个敢两次否定村长的人。

村长没发火,只狠狠吸了一口烟。对村长来说,这也是第一次。

果然,1990年我即将高中毕业那年春天,从南方来了一个白净的生人,自称田成业,在村外那块旷野上开辟了一个梨园,把空荡荡的旷野涂上绿色。

村长说:“他就是田宝。田宝回来了。”

我说:“他不是田宝,他是田成业。”

小伦说:“他是田成业,他不是田宝。”

村长没说什么,重新点上一锅烟,没再说什么,只咧嘴笑笑。

蓬镇故事碎片

这回我想写个流浪的故事。

我决定出去走走,便背了行囊出去。茫然站在街上,风很大。我不知风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

有个流浪男孩,放下包裹与我对望……

男孩讲了他流浪的途中在一个叫蓬镇的地方的一些经历。经历如碎片,时间也错乱。

末了男孩伸出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谢谢你请我吃冷饮。把我也写进这个故事咋样?要是行就把我的名字写成‘蚂蚁’吧。”

我握了他的手,说:“没问题。”

结局一种

蓬镇男孩在街上走路摇摇晃晃,在学前面一个喝醉的大人。蓬镇男孩还没学得登峰造极,大人就发现了身后这个模仿者。大人不高兴了。“别学这个走法,不好看!”“走啊走啊,再走三步你就到家啦!”“真的,啊……”“骗你是癞狗。你马上可以爬上床睡觉啦!”

大人信了,走了三步,然后笑呵呵地舒出一口酒气,“啊——到、家、啦”,踢掉鞋子,一边开始脱衣服。

一个醉鬼光天化日在街上脱衣服睡觉的场面,令想象中的蓬镇永远可爱。蓬镇男孩也喜欢得手舞足蹈。

这是发生在蓬镇鱼尾巷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局迟迟没有下文,因为醉鬼躺在他的“床”上一直没醒,并且睡得很香。当然没有结局也是一种结局。这是蓬镇男孩的报复行动。这么干实在是太便宜他了,男孩愤愤地吆喝蓬镇中每一个人都来看看这场面。也确实来了些人,但多半是些孩子。

天要黑时,蓬镇男孩又在鱼尾巷出现了,推开那群还在看热闹的蓬镇孩子,挤进去,踢了大人两下。“爸,醒醒,换张床睡吧,这张床太硬。”

蓬镇男孩同时不住地责备自己:别叫醒他,让他在这儿睡几天,把丑出够。别叫醒他,你别太善良了啊!

孩子们轰地让出一条路:哈哈,镇长出丑啦!镇长的肚子真大!

蚂蚁

蓬镇也有叫花子。

那年秋天的傍晚,从鱼尾巷口能看见远处有个黑点子贴着地面蠕动,像只背了重物的蚂蚁向蓬镇爬来。蓬镇男孩觉得有趣儿,伸长脖子看。结果令人兴奋:那是一只多么顽强的“蚂蚁”啊!

其实,蓬镇来了第一个小叫花子。他给想象中的蓬镇带来贫穷的意象,同时也有新奇。“你的衣服真怪,咱们能不能换着穿?”蓬镇男孩上下打量着小叫花子,他穿着一套层次款式与众不同的衣服。它五颜六色并不花哨,像一套戏服。“它可是用一百零三块补丁缝的,叫百家衣。有苏州的绸,杭州的纱,哈尔滨的呢子……”

小叫花子扭了扭屁股,向蓬镇男孩亮个相。“见过这个吗?这叫时装表演。”

蓬镇男孩围着小叫花子转了一圈儿。小叫花子背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包裹。“交个朋友,咋样?”蓬镇男孩问。

小叫花子把包裹放下,很傲慢地扬起头,望着蓬镇灰茫茫的天空,没表态。

蓬镇男孩坚持不懈,又问:“交个朋友咋样?问你呢!”

小叫花子收回了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叫花子从事的是神圣的职业,走南闯北,能跟骑马带剑的侠客相比。所以我们一般不结交很普通的朋友。你总得有点儿不一般的本领。”

蓬镇男孩说:“本领……”

小叫花子又说:“比如学狗叫,各种各样的狗叫。”

蓬镇男孩说:“简单。”居然汪汪叫起来。

……这是狗肚子饿时叫法。

……狗被人打瘸了腿时的。

……狗伤心时的。他主人死了。

……狗发现了小偷时的。

……

小叫花子一挑大拇指:“给你九十九分。合格了朋友。”

蓬镇男孩伸出手:“有难同当。”

听见热热闹闹的狗叫,大人误以为蓬镇的狗在聚会,便探出头来看热闹,还准备了一根棍子,打算偷袭它们一下。结果发现街上只站了两个孩子,嘀嘀咕咕在谈什么“正经”事,觉得挺扫兴,就把棍子朝天上挥挥:“给我回来吃饭!”

蓬镇男孩尴尬地把手插进裤兜:“明天见……”

小叫花子说:“你活得真累,还有人管。”

蓬镇男孩说:“压抑着呢!”

那根棍子又挥动了。他像个乐队指挥,小叫花子想。“别跟那种孩子打交道,要学坏的!”大人喊道。

蓬镇男孩问:“明天怎么找你?你在哪儿?”

小叫花子说:“学两声狗叫我就来了。我住天上。”

小叫花子说他住在天上。蓬镇男孩认为这是吹牛,便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没有房子,连片云彩都没有。蓬镇秋日的天空纯净高远,像滤过一样。我遇见吹牛大王了,这种朋友我喜欢。蓬镇男孩想。

蚂蚁后来的事

小叫花子就叫蚂蚁,蓬镇男孩是后来知道的。

蓬镇男孩说:“那天你进蓬镇时真像只蚂蚁。你是‘爬’进蓬镇的,你知道吗?”

蚂蚁说:“我是蚂蚁,你是小狗。咱俩都是低级动物。”

蓬镇男孩说:“我能比你高大些,这你还不服气吗?”

蚂蚁说:“但你没我力气大,我能举起比自己大许多倍的东西。而你不行,你得被压成狗肉饼,吃起来特别香。”

这时蓬镇钟楼上的大钟敲响了,响了六下。它象征一种时间,是傍晚的标志。蓬镇男孩说:“还真饿哩。”蚂蚁摸出两张干巴巴的饼子,塞给蓬镇男孩一个自己留一个。两人香喷喷嚼着,吧唧吧唧的。在大槭树上吃东西还挺香的。还剩一半时蓬镇男孩没小心,饼子掉下去了。恰好有条狗在树下乘凉,见天上掉下馅饼来,真是美事。愣了愣,一口吞了,一点没客气。

蚂蚁说:“反正吃到你们狗肚里,也不亏。”

蓬镇男孩咽了咽唾沫说:“……也不亏。”

蚂蚁又摸出一个。

蓬镇那时真静。

这就是蓬镇男孩在“槭树国”的生活片段。“槭树国”是天上的国家,别搞错喽。

蓬镇古槭树

蓬镇的镇长是他父亲年轻时代的“作品”。可自从有了镇长,父亲感到苍老正一天天逼近,并一口一口吞噬他的青春。

是的,父亲为了延续自己才创造了儿子,同时也被儿子埋葬。

——父亲在日记里写道。

父亲是蓬镇第一位会写字的人,后来有个写地方志的经过考证认定他也是那地方第一位“文学家”。

镇长把父亲发黄的日记中的这句话端正地抄到自己的工作日记上,与某位伟人的语录排在一页。

镇长父亲的生命是在蓬镇落日的余晖中结束的,他似乎想为自己在人间这七十八年的经历留个纪念。而父亲留给蓬镇的纪念则是一具已经没有了活力的身体。“他”躺在那张木床上静静聆听蓬镇人们的哀悼。

镇长决定为沉睡的父亲造一个讲究的“房子”安放。镇里的人们都同意。是的,没有镇长的父亲就没有镇长,没有镇长就没有蓬镇的平静生活。镇长把蓬镇治理得多么平静啊,连远方的鸟经过蓬镇上空时都静悄悄的,不肯啼鸣,只见翅膀在扇动。

镇长在镇里寻找最好的木材时在鱼尾巷看见了一棵高大的槭树。

镇长问:“这树多少年了?”

蓬镇最年长的老人伸出巴掌给镇长看。

镇长没想,说:“五十年?”

老人笑了:“五百年。有蓬镇时就有它了。它就是咱蓬镇的历史。虽说它老了,可我用眼睛量过,它每年还在长高。现在它高过咱蓬镇的钟楼了。”

镇长笑了:“就砍这棵槭树做棺木。”

那老人连连摇头:“不行,它可是咱蓬镇的精脉啊!”

镇长说:“在蓬镇我就是精脉,我说了算。”

镇长扔了烟头,走了。镇长觉得眼前这个老人面熟。蓬镇最后一个老人最后什么也没说。他在镇长的幻觉中消逝了。

槭树国

树上也有国家,蓬镇男孩一开始也不知道。蓬镇男孩第一次访问那个特殊国家时才发觉蓬镇其实并不大。

蓬镇男孩先站在巷子里学了几声狗叫:

汪汪,汪汪,汪……

这是一种淳朴的联络暗号。蓬镇还没有BP机,想找个人只能大喊大叫,所以蓬镇总是显得很热闹,很亲切,又很宁静。

蓬镇男孩原以为蚂蚁听不见呢,可刚一眨眼,蚂蚁就站在眼前了,像从天上降落一样。这总让人想到神仙妖怪什么的,但又确实没感到有云雾缭绕和飞沙走石。这是个谜。

蚂蚁说:“这是个谜。我还不能告诉你谜底。”

蓬镇男孩说:“交你这样的朋友真累。我有点后悔了。”

蚂蚁说:“那就跟我走吧,告诉你谜底。”

走到鱼尾巷中央,是一棵大槭树。

蚂蚁几下爬上去,钻进树冠,就不见了。

蓬镇男孩正发愣,听见上面喊:“上来!”蓬镇男孩就笨拙地抱住粗大的树干向上爬。平时大人们不许孩子爬树,蓬镇男孩没有这方面本事。蓬镇男孩为了自己的脸面故意爬得不慌不忙像个行家。

树冠里更像个大鸟窝。蓬镇男孩惊呆了。“原来你住在鸟窝里啊!”“那你小瞧这里了。这可是个国家,叫槭树国,全称叫槭树自由王国。‘槭树国’是简称。你叫全称叫简称都行,就是不能叫它鸟窝。鸟窝是什么东西啊?!”“……自由王国……”“你知道国王是谁吗?”蚂蚁拍拍树干。“蚂蚁呗,还能有谁?连个百姓都没有,你靠统治谁过日子呢?我看还不如当镇长呢!”

蓬镇男孩打量了一下这里。这里应有尽有,的确算得上一个国家(只是人口太少了,再说没有女孩子)。在“卧室”里甚至还挂了一个瓶子,旁边贴个标签,写着“卫生间小便处”;其他地方还贴有:“阅览室”(其实只拥有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国王吃饭厅”(在树杈上穿着几个饼子);“娱乐场”是在两个树丫上分别系了绳头,是个简易秋千;等等。

蚂蚁说:“目前国王正在招聘百姓,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蓬镇男孩说:“我现在就报名!”

蚂蚁说:“那得通过考试。”

蓬镇男孩泄了气。他最怕“考试”两个字。

蚂蚁说:“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沿着王国的擎天柱爬上去,回来告诉国王你都看见了什么就算及格了。王国的百姓不能是胆小鬼。”

蚂蚁拍了拍王国中央的树干。上面是繁茂的枝叶。阳光从缝隙间挤进来,泻下的却是一颗颗闪着光斑的星星。

蓬镇男孩脱了鞋,挂在一个树丫上,说:“这是我的住宅区啦!”然后抱住树干,往上爬。好一会儿才摸着“天”。接着蚂蚁连他的腿都看不见了。

蓬镇男孩几乎已经爬到槭树的顶梢儿了。向四周一看,蓬镇已经缩小了,都看见它的边缘了。原来蓬镇是个长条形的镇子。蓬镇男孩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蓬镇之外还有个世界,而且它四周的世界是一望无际的雪地。难道蓬镇以外已经是冬天啦?全是雪啊!这么说得准备棉衣啦。在雪地上还时不时点缀着一块块红艳艳的东西。怪了,冬天的雪地上还能长草莓?这是蓬镇男孩有生以来第一个伟大的发现。蓬镇男孩觉得外面的世界真有点怪,直到腿酸了才从树梢儿上滑下来。

这下蓬镇男孩彻底明白了:槭树国就是树冠中间的国家。蚂蚁真是个了不起的缔造者。他能在大树中建一个国家这我可没想到。蓬镇男孩从“国王吃饭厅”里拿出一张饼子,咬了一口,说:“到吃饭的时间了吧?”

蚂蚁问:“你都看见了什么?还没到吃饭时间。”

蓬镇男孩简单地说:“雪,还有草莓。太怪了。”

蚂蚁哧地笑了:“国际玩笑!我走南闯北头一回遇见您这样可笑的孩子。对不起,只能给你六十分。不过,你不是胆小鬼,孩子。”

蓬镇男孩说:“但我不当百姓,我也当个国王,咱俩联合治理国家,对,就叫联合国!”

蚂蚁又哧地笑了:“联合国可不是这个意思。不跟你计较了,想当国王就当国王吧。现在你得自己建个国王休息室。”

蚂蚁往自己“床”上一躺,睡着了。

蓬镇男孩后来推醒了蚂蚁:“喂!有个计划!”

蚂蚁打了个哈欠:“‘计划’在哪?”

蓬镇男孩说:“我决定到蓬镇外面走走。一是给蓬镇伙伴们弄点雪回来让他们开开眼界。这季节外面居然下了雪;另外,雪地上还长草莓,我想尝尝……”

蚂蚁伸了个懒腰,点点头,说:“也该走走。”

两个人蹦下树,出了蓬镇。

遥望蓬镇

白雪地是盐滩。

白雪地上面红艳艳的东西不是草莓,是一片片碱蓬草。蓬镇因此得名“蓬镇”,蚂蚁解释。“盐滩?碱蓬草?以前听说过,只是从来没走出来看。”蓬镇男孩说。

这是蓬镇男孩第一次走出蓬镇。

蚂蚁已经开始薅碱蓬草了,准备用它装饰一下王宫。蓬镇男孩也不甘落后,有时还打个滚。累了,回头就能看见蓬镇,灰幽幽的。在这里却看不见蓬镇中的槭树国,但能看见有一群零零碎碎的鸟从蓬镇中的一个方位上飞起来,吱吱叫闹着飞出蓬镇,到盐滩上空来了。

蚂蚁抬起头看了看说:“这是我们的鸟……”

蚂蚁望着灰幽幽的蓬镇不再说什么,眉头拧起疙瘩。蓬镇男孩还想再玩一会儿,蚂蚁却要回去了。蚂蚁说王国好像出事了,从鸟的叫声里能听出来。

鱼尾巷民间故事

正在打盹儿的鸟群一点也没想到,开始只是觉得树干在微微颤动,以为是蓬镇刮起了大风。

可是,蓬镇鱼尾巷中的大槭树轰地倒了。

蓬镇有点儿抖动,令人心惊肉跳。

蓬镇中扬起一团尘土,把站在周围观看的人们淹没了。镇长也没能幸免。人们重新出现在槭树周围时都惊呆了。镇长的舌头吐在外面半天没回到嘴里。

眼前的情形实在令人惊骇:从树冠里丢出几个饼子,还有一只鞋。有个人眼睛细致,说,在树枝中间还挂着一件肥大的衣服。这些都是从槭树中掉出来的。

蓬镇最后一个老人似乎还健在,说:“果然被我言中。”然后拂袖而去,在人们的幻觉中消逝。镇长揉了揉眼睛。这老头挺面熟的,镇长想。

镇长是无神论者,喝醉了酒后往往越发执着。他挥了挥手:“锯木头!甭疑神疑鬼的!”

人们锯木时又发现了一个敞口瓶子,还有点儿尿味儿。这种尿味儿人们都很熟悉很亲切,尿味儿开始向四周弥漫。人们便暗想:树神原来也撒尿的,就越发心悸。

这时,有两个孩子在鱼尾巷出现了,每个人都背了一捆红艳艳的碱蓬草。他们呆呆地望着正在被肢解的大槭树。“爸!”其中一个孩子朝镇长喝道。

另一个孩子拉了他一把:“没用了……”然后几步跨到树枝间,拨开凌乱不堪的枝叶,寻找什么。不久从里面摸出一个弹弓来,别在腰带上。接着又拽出一个大包裹来。

人们钦佩而不安地望着:那可是树神的……东西啊!这脏小子竟敢受用。

另外人们还留下这么个印象:树神的日子过得也不富裕,是个清廉的神啊!

——这是蓬镇的历史上最后一个民间故事,是关于树神的。民间故事中的大多数人物还健在,于是这个民间故事总是显得尤其亲切可信。他们说这可是真事啊,该写进地方志,可那个编地方志的人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说这只能算民间故事,不能算历史。但那里面的老人是个文学家。“爸!你在干什么?你又喝酒啦!”

那孩子还在怒视镇长。“给你爷造个房子,睡觉!”镇长垂着头说。“爷爷睡觉用不着这么多木头。”那孩子仇恨地望着镇长。爷爷睡觉却要损坏一个“王国”,这太过分了。

后来,他发现镇长在哭。

木房子

蚂蚁挠挠脑袋,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睡眠。”

蓬镇男孩也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睡眠。

醉汉说快把新造的木房子抬起来,那里躺着蓬镇最后一个老人。

醉汉一身酒气,使想象中的蓬镇飘满酒精的醇香,并且显得古老。整个蓬镇也摇摇晃晃,醉汉弄不懂究竟自己醉了还是蓬镇醉了。

木房子抬在肩上了,人们不知道该抬到哪里去,都看着醉汉。醉汉却朝钟楼去了,自言自语:钟楼在晃……

蓬镇男孩问:“是想找个睡觉的地方吗?”

人们点点头。

蓬镇男孩便抢在队伍前面。

喇叭开始呜咽,整个蓬镇也在低泣。蓬镇男孩认定这不是一种寻常的睡眠。

蚂蚁捅了他一下:“真闹心啊!我受不了啦!真想去睡一觉。”

蓬镇男孩说:“你没地方睡觉了。”

蚂蚁说:“习惯了,我已经成立了流亡政府啦!”

队伍沿着鱼尾巷出了蓬镇,再走一段就踏上了盐滩。盐滩如雪。有时他们还能踏到红艳艳松软的碱蓬草。

走到盐滩中央时,蓬镇男孩站住了。“放下,这地方睡觉不错。”

又说:“你们都走吧,你们太吵啦!”

人们放下木房子,围着看。

蓬镇男孩走过去,轻轻拍拍:“这地方睡觉不错。”

好一会儿蓬镇男孩才想起他的伙伴,可那家伙已经走到盐滩深处了,只能看见盐滩雪白的地平线上有一只负重的黑蚂蚁在蠕动。那是一只没地方睡觉的蚂蚁,在四处爬行,迁徙。

嘿!蚂蚁——

蓬镇男孩踏着碱蓬草追去。追了一阵,发觉盐滩上很奇妙:那只黑蚂蚁走着走着突然消失了。他悲伤地回去,发现盐滩上那个木房子也不见了。有一片碱蓬草被人挖过,而且还堆了一个土包。人们在稀稀拉拉地离去。

你们又弄坏了碱蓬!

你们……可是没人理他。

他趴在土包上:爷爷,你怎么啦?——眼前越来越模糊。

想象中的蓬镇也越来越模糊缥缈,变成盐滩上空一团雾气。后来,想象中的蓬镇彻底消逝。

蓬镇纪事

北方海滨小镇的爱情故事。信物是一根很有诗意的鞭子。——题记

小摆大我四岁。

小摆十四那年,我恰好十岁。

我有好几个舅舅,小摆是最小的一个。姥姥家住在蓬镇外面那片盐滩上。因为它的三面都是白茫茫的,所以我一直搞不清姥姥家在盐滩的哪个方向上。小摆十四岁以前几乎一直赖在我家里。那时候我们的友谊还没出现危机,还能玩到一起,别人都说我们像哥儿俩。我们平等地在蓬镇上到处游荡,遛遍了蓬镇的每一个角落。有时我俩也打架,但小摆从不以长辈自居,打架也是平等地打。我俩是蓬镇上名副其实的“知名人物”。

没隔几天我俩就蹲在码头下的石阶上交换镇上的情报。“海神庙上还有三个铃铛呢!”我伸出三个指头。“错了小乐子,剩两个了。”小摆拨开我长短不齐的手指。“前天我还数过。”我没服。“昨天丢了一个,是小瘸子偷去的。他把铃铛藏在兜里从我旁边溜过去。我想追他,他没影了。唉!就剩两个啦!”

我还是不信。小摆就拉我下了码头。

我站在高处望着海神庙的屋脊,我仔细看了一阵,小摆没瞎说。我气得跳了起来。“上去把那两个也摘下来算啦!”我用手扒住庙墙。想爬上去很容易。

小摆拉住我,我不能动了。“别去,小乐子。没有了铃铛,海神庙就没意思了。”小摆说。

我们离开的时候一缕风徐徐吹来,身后叮当作响。是啊,有了那铃铛,海神庙真好。

我们听不见铃铛的响声时,从远处传来几声鼓响:嘭嘭嘭,嘭嘭,嘭……我心里一亮:有戏台了!看戏去!

蓬镇上的戏台不固定,找块宽敞街巷,依着高墙就搭一个,再盖上一些碱蓬草和芦苇就能遮风雨。戏台常挪动,这两天还在码头上,第二天就可能搬到鱼尾巷。遛得我和小摆满镇里跑,气都喘不过来。

其实也不怎么看戏,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小摆踩了别人的脚我也得陪着挨骂。这游戏也挺神秘,有时转了挺长时间,可睁眼一看,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觉得这世界鬼鬼的搞不明白,往台上一看,“张飞”还在哇呀呀呀怪叫。

那一年的故事,我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为了得到那根鞭子,我险些断送了小摆的爱情。在这个故事里我充当的不是一个光彩的角色。

那一年,小摆变得古怪而又多愁善感。有时他故意甩掉我,像躲一条臭鱼。然后他就一个人躲起来想事。我一露头他就咬牙切齿:“让我清净一会儿,小乐子!小乐子,你饶了我吧!”

小摆的怪脾气像个长辈了。我一度很伤心。我们的友谊正面临危机。我无法接受他“舅舅”这个角色。

剧团是从河南来的。从船上不时传出女孩叽叽咯咯的笑声。卸下的服装和道具花花绿绿的,装点了单调乏味的码头。

我拍着手:“又有好戏看喽!”

小摆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叫好戏?!”

戏台搭在鱼尾巷。碱蓬草和芦苇把戏台包得像个花花绿绿的小草屋,悬挂在半空中。剧团的人在上面忙碌着。还有几个女孩子在台前台后飘来飘去,像云彩一样,时而又扬出一些香气。我小心地嗅了嗅,觉得不是滋味儿。女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呢?平时我经常跟她们打架。当然她们又不是我的对手。

我说:“走,咱们到后面转转!”

小摆怔了一下,扭头看了我一眼,甩掉我的手走开了。我穷追不舍。

吃罢晚饭,天还没有黑,能听见鱼尾巷里偶尔传出几声梆子响。我扔了饭碗,骑在门槛上等小摆。小摆磨蹭着不肯走。

我说:“走哇,早早占了好座位。”

小摆说:“谁说要去看戏啦?我不去啦。”

我明白小摆的花招,就一个人出去。果然刚拐出巷口就看见前面有个影子唰地一闪不见了。我一下就认出那是小摆。他休想甩掉我。我恶狠狠大喊“杀呀——”追上去。一直追到戏台边上,他却闪进人群不见了。

戏已经开演了。观众正议论主角。主角是一个挺有功夫的十几岁的女孩子,演花木兰。这意味着有打架的戏。我在人群里跷起脚往台上瞅了瞅,花木兰正扬着一根用红缨做的鞭子,边舞边唱着曲子,嗓音脆得像用汤匙挠碗底,吱吱嘎嘎。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这架打得装模作样不动真格的,没意思。谁打架时还又唱又跳的呢?只是那根鞭子还算有点意思。过了一会儿,看得出那根鞭子不能从台上掉下来,我就又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找小摆。我偏要缠着他。我钻够了也听够了别人的大骂,便好歹挤块地方坐下歇着。一抬头,已经挤到台下来了。花木兰就在头上,还在舞那根鞭子。

我发现我喜欢上花木兰的鞭子了,它不比海神庙上的铃铛差。

我一个人干坐着很没趣儿。没有小摆做伴,那一刻我觉得挺孤单。我扭头向后面看了看,吓了我一跳,后面是一大片黑乎乎的头顶。在一侧有一棵老柳树,上面还骑着一个人。我怎么没发现这个好“座位”呢?一细看,那人竟是小摆,小摆看戏的样子像个呆子。原来一个人变傻也很简单的啊!小摆的变化让我觉得这世界没有一定。

小摆肯定也喜欢上那根漂亮鞭子了。

——妄想!假如那个鞭子能变成别人的也轮不到他小摆。我早就喜欢上了。

这时台下喝彩,轰的一声,紧接着鼓掌。我往台上一看,花木兰已经把鞭子舞成一个红轮子,然后又连翻几个跟头。

这功夫我也能练成,不值得喝彩。

戏台下渐渐静下来,小摆居然还在鼓掌。惹得树下坐的几个人直问:这是谁呀?一看,在头顶上。

真丢人现眼啊!

那天晚上散场以后小摆特别兴奋,说:“这辈子才看见一场好戏!”

我学着他下午时的口气,说:“你懂什么叫好戏?!就那根鞭子还行,但是呢别人休想打它的主意。我除外。”

第二天,我在海神庙附近玩时发现了一个不小的意外:庙脊上的铃铛就剩一个了。蓬镇又出贼了。我气得坐在地上。是哪个家伙干的?难道还是小瘸子?他已经偷过一回了……我在蓬镇逛了一下午,想抓住小瘸子问问。没遇见小瘸子,却遇见了小摆。我把铃铛被盗的事跟小摆说了一遍。

小摆居然没在意,说:“肯定还是小瘸子干的。我饶不了他。”

我说:“这事交给我办,打不了他我不是小乐子!”

小摆说:“走,看戏去。下午还有一场。”

小摆拉上我走在蓬镇的小巷里。我们又像一对哥儿俩了。我的心里还有点儿酸溜溜的感动呢!

小摆的喜怒无常让我活得真累。

这回,我和小摆骑在一棵树上看戏,压得那棵老柳树瑟瑟发抖。我望了望天,再看一看下面的一片脑袋,觉得我俩像两只蹲在树上打盹儿的鸡,真有趣儿。最初,是一个长胡须的老头儿在唱,唱得有气无力要咽气。我就不往戏台上看了,看看星星也是很有意思的。

戏台上传来丁丁零零的铃铛声,我才往台上看去。那丁零声很熟悉。

花木兰迈着碎碎的步子出来了,手里扬着那根马鞭子。我问过小摆,马鞭子的意思是说花木兰骑马来的,不是步行的。

丁丁零零的响声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记得上一场她身上可没带铃铛。奇怪,哪来的铃铛?

我说:“她偷了神庙上的铃铛!”

小摆说:“天底下的铃铛多得是。她刚来蓬镇,怎么能知道海神庙上有铃铛?”

我哑口无言,就不叫嚷了。小摆也没再提这件事,激动地看花木兰的表演。有时还用两条腿抱紧树干,腾出手来鼓掌。花木兰好像还往我们这边看了两回。她一往这边看小摆鼓掌的两手就停在半空中。他可真像只要飞的鸡。要不是我及时提醒他,他早从树上摔下去了。

事实上,那天摔下去的是花木兰。她好像往我们这边看时一脚蹬空了,然后像一块花花绿绿的绸布飘下台去。原来女孩摔跟头也是轻飘飘的,不像男孩摔得像头笨熊。丁零!有两声清脆悦耳的响声。我知道是那个铃铛发出的响声。紧接着人群再次轰的一下,又有谁摔下去了。我一看身旁的小摆不见了。原来,小摆已经不在树上了。

我扶起一瘸一拐的小摆,我说:“你真是一只笨鸡。”

回去的路上,小摆很愧疚,好像做了对不起所有蓬镇人的事,好像花木兰的摔伤与他有直接的关联,是他害了“花木兰”。这得怪她自己,不认真演戏,往一棵老柳树上看什么?

我在戏台下找过,没找到花木兰身上带的铃铛,也没捡着那根鞭子。我真没运气。

我截住小瘸子,可他说死也不承认偷铃铛的事。

我捋起了袖子,压了压腿,表示要开打了。小瘸子马上承认他以前是偷过一个,几天前的事了。只是他已经不小心把它丢到海里去了。不然他真想再把它重新挂在庙脊上……“这回不是我干的。骗你是烂鱼。真的小乐子!”小瘸子带着哭腔儿。

我放下拳头,看了看小瘸子认真的样子,就没打他。这次,他不像说谎。

我没打小瘸子,可我还是小乐子。小乐子要是无缘无故欺侮人,那才不是小乐子呢。

我偷偷爬上了海神庙,骑在高高的屋脊上。弯曲悠长的鱼尾巷有一块地方灯火恍惚。整个蓬镇只有那里在悄声唱着悄声热闹着,其他地方都在睡觉。

这是最后一个铜铃了。有好几回我想空着手下去。当小偷的滋味不好受。可我还是没能离开这里。也许明天它就挂在另一个小偷的腰上了。我不当小偷别人有愿意当的。那时的滋味才真正不好受呢!

蓬镇起风了。铜铃轻摇,叮当作响。

我用手指碰了碰铜铃儿。这时有一首曲子像水一样流过蓬镇。唱曲子的是个女孩的嗓音。叮当叮当当叮叮当……铜铃作响,简直是绝妙的伴奏。

曲子显得遥远缥缈。我猜不出她的远近,更猜不出方向。难道是鱼尾巷的歌声随着风飘过来了!可是直觉马上告诉我不是。

我骑在屋脊上久久不动。我也变成一只笨鸡了,像小摆一样。

一个鸡嫌狗不爱的男孩第一次被艺术感染,这首夜曲赶走了他身上的不安分与躁动。

蓬镇真宁静。原来,蓬镇是这样宁静。以前我没注意过。好像就在那一天,我突然理解了小摆:他气急败坏地甩掉我,在蓬镇的小巷里独行;他骑在树上,像笨鸡一样听花木兰唱戏……他是在寻找蓬镇的另一个样子啊!

我从屋脊上下来,踩着瓦,再滑到地面上。这回我听清了,曲子就是从神庙的厢房里传出来的。

厢房亮着灯。我悄悄走近,踮着脚向里面看,满屋放着大刀长矛,还有又圆又高的大鼓。原来剧团的人就住在这里。在一张床上竟躺着一个女孩,曲子就是她哼唱的。

我说:“喂——”

女孩没听见,继续哼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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