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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14:5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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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牧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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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乱

中原乱试读:

序 言

《中原乱》描述的中国北宋王朝,是当时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国。其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水平,都全面领先于世界。然而这样一个空前鼎盛的大国,在随后的数十年中却出人意料地急剧衰败了下去,乃至覆亡。何以至此?这里面的确有许多教训值得我们深思反省,其中的兴亡之鉴可谓意味深长。不同于对皇帝歌功颂德的小说,《中原乱》直指北宋王朝衰亡那一特定历史时期,其警世作用更为显著。

无论何朝何代,要想持续国富民强、保持社会生活的和谐发展是一个必需的前提条件。而在北宋末年,社会生活已是严重的不和谐,贫富不均导致内乱连年不断,城乡百姓民不聊生,国力持续衰败,这自然就为野心勃勃的敌国提供了可乘之机。

导致社会生活不和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腐败。朝廷腐败,下面的官僚也纷纷效仿。皇帝搞花石纲,蔡京之流也弄出什么生辰纲。不仅贪官腐败,清官也不免俗。据梅毅著《宋辽金西夏的另类历史》讲,北宋历史上以正直著称的名臣,也都是铺张浪费、贪图享受的主儿。寇准在家,天天在庭院燃巨烛,耀如白昼。这些世人眼中有德有功的大臣,尚且如此,可以想见这个王朝的腐败是多么的严重。一个如此腐败的王朝,其执政威望和执政能力如何,那也是不难想见的。

国策乃治国之纲,北宋在建国初期以及后来的历次改革中,也曾推出过不少利国利民之举。但随着形势的变化,由于不能适时的清醒的与时俱进,有些当初起过进步作用的国策,反倒蜕变成了使国家积贫积弱的根源。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的国策不能紧随时代发展的步伐呢?

读过此书,会发现可以引起人们联想和深思的问题,还远远不止这些。而对于这些关乎国家兴亡的严肃问题,每一个有社会责任心的中国人,恐怕都会不由得掩卷深思。因为,毋庸讳言,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有些问题已日益变得令人触目惊心。这就更使我们意识到党中央在新的历史时期提出的一系列治国方略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当前,我们正努力实现科学发展,社会和谐。要达此目的,必须大力提高领导干部的执政能力。而提高领导干部的执政能力,便不能不注重读书学习。《中原乱》恰恰就是从历史教训中提炼出来的一部具有显著警世作用的生动教材,相信大家读后会从中受益。

再简要地谈谈这部小说的艺术特点。《中原乱》采用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描写了北宋王朝覆亡的过程,是一曲发人深省的悲歌。作品以丰富的历史事实和逼真的细节,艺术地再现了北宋的历史风貌和社会概况。它有情节上的想象和虚构,有适当的艺术夸张和必要的集中,但在大的史实方面并没有杜撰和篡改。作者立足于现实去观照历史,而又按照历史的本来面貌去描写细节,由此而艺术地再现了北宋时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中揭示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这部小说的迷人之处还在于它塑造了众多鲜活的历史人物形象,如李纲、赵佶、赵桓、种师道、李邦彦、童贯、张邦昌等。作者描写人物,善于抓住人物的基本特征,突出某个方面,使其个性鲜明。可以说,书中的主要人物,皆堪称形象生动的艺术典型。相信读者阅过此书,会为作者的精湛功力所折服。

总之,《中原乱》这部小说不仅具有重要的历史借鉴意义,而且,还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值得阅读。中央党校党史教研部副主任、教授谢春涛

第一章

赵佶突然决定禅位的旨意,像从斜刺里抡出来的一只老拳,把太子赵桓打了个蒙头转向。赵桓乍一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首先一个感觉就是他这位父皇纯粹是脑子有毛病。这么重大的一件事,竟决定得如此草率仓促,连最起码的章法都不讲,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莫说是一个堂堂大国的国君,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正九品知县,撂挑子也没这么个撂法的吧?一

冬晨,寒风砭骨,薄雾未消。多数店铺尚未开门,街头巷尾一片冷寂。就在这畏寒的人们还懒得出窝的时辰,一队人马从太原知府衙门驰出。马蹄急促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板路面,顺着府前大道一路向西奔去。

奔驰在这队人马最前面的,是太原知府兼都总管张孝纯。宋朝重文抑武,州府的军事主官往往委授文职官员兼任。策马其后者是太原府副都总管王禀,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军事将领。王禀身后是随父效力于军中的其子王荀。再后面,是十余骑禁军士兵。这些人一个个皆色凝似铁。尤其是打头的张孝纯,从他那张紧绷着的面孔上流露出来的,除了异常的沉重,还有掩饰不住的焦灼。由此一望可知,乃是出了大事。

的确是出了大事。崛起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真金邦,在以摧枯拉朽之势扫灭了雄踞塞北二百余年的辽朝后,挥师南下,把战火燃烧到了宋朝的家门口。如果金军再向前推进一步,辽阔中原便要全面地被占领。这事于国于民,不啻石破天惊。

说起来,异族的入侵,对大宋王朝原本倒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因为在宋朝自公元九六年开国至今的一百六十多年里,外患就从未消除过。宋太祖夺取后周,平定后蜀南汉南唐诸国,宋太宗继之拿下北汉,虽是结束了五代分裂局面,基本奠定了国朝版图,但在其南北西三方,仍有不少异邦对中原和江南这一大片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垂涎三尺虎视眈眈,逮着机会就想伸手捞上一把。

当年对宋朝威胁最大的,当属北方的辽国与西北方的西夏。辽国又称契丹,其祖为鲜卑族的一支,再上溯其脉,是汉代的匈奴。西夏国则为党项人所建,党项人的祖先,乃是起源于今青海一带的羌人。契丹人与党项人皆以游牧狩猎为生,俱是彪悍之辈,都有对外掠夺扩张的野心。与其相邻为国,欲求和平共处相敬如宾,是根本不可能的。况且赵宋朝廷也不是没有继续扩大疆域的欲望。这就导致了在这百十年里,宋朝与辽夏的战事此起彼伏,始终不息。

在这些频繁的战事中,曾产生过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名人。其中最著名的历史事件,是宋辽于景德元年缔结澶渊之盟;而最具知名度的人物,则为与辽寇奋勇作战壮烈殉国的宋将杨继业。以杨老令公为首的杨家将的故事,后来被艺术家们演绎得丰富多彩妇孺皆知,已在中华大地上传颂千年之久,在戏台上造就出了一代代的红伶名优。

宋朝与辽夏的交战历年来互有胜负,但总体来看是胜少负多。尤其是在几次重大战役上,如宋辽于太平兴国四年的高粱河之战,于雍熙三年的岐沟关、陈家谷之战,宋夏于宝元年间的三川口、好水川、定川砦之战,于元丰四年的灵州、永乐城之战等,俱是惨败得一塌糊涂。堂堂大宋雄师,想当初平定中州扫荡江南锐不可当,为何后来面对化外夷蛮,反而变得弱不禁风了呢?个中缘由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天时地利人和等多方面因素,细论起来话长,这里且不多赘言。待读者阅完本书,对此也就不言自明了。

总之,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自宋朝开国以来,虽然军费逐年递增,但军力每况愈下,在与异族邻邦的交战中,基本上占不到上风。

然而这样一个严重问题,却并未引起宋朝的高度重视。因为,历年来辽夏两国的进犯,除了景德元年辽圣宗与承天太后亲率二十万大军出征的那次南侵,亦即导致宋辽缔结澶渊之盟的那次战事,辽锋逼近汴京,形势比较险恶外,余者皆仅属“犯边”,也就是说战事区域基本上是处于边关一带。以辽夏当时之实力,只能有限度地掠夺一些财富和领土。宋军战败,朝廷顶多采取些割地赔款之类的手段便可了事。所以宋朝对于频发这种性质的战争虽然也深感头疼,但因其毕竟动摇不了国朝根基,而始终未树立起真正的危机意识。战事一来君臣一通手忙脚乱,战事一去朝野复又歌舞升平。仿佛那不时燃起的边塞烽火,不过是无须多虑的癣疥之疾。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与以往大不相同。刚刚推翻了曾经称霸塞北的大辽朝的女真金国,居然倾其精锐再接再厉,发出分别以金太祖之子完颜斡离不和国论移赉勃极烈完颜粘罕为统帅的东西两路大军,反戈杀向了与其订有联合灭辽盟约的大宋。金东路军自其南京取燕山,西路军则出其西京攻太原。两路大军的最终目标,皆为宋都汴京。这就不似通常的“犯边”,而俨然是怀有扫灭大宋之意了。因而宋朝这次面临的危机,显然远非历史上任何一次外寇入侵。

金军出手不凡,在其东路军破澶州下蓟州直逼燕京的同时,西路军亦连下朔、武、代、忻数州,转眼之间兵锋直指太原。太原乃宋朝北方重镇,其地一旦失守,金西路军即可全师南下。因此在这里坚决顶住和拖住金军,对于整个战局的发展,对于大宋王朝的存亡,都具有至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太原的主要军政长官张孝纯、王禀对这一点看得非常清楚,深感局势严峻而责任重大。探马一日数报军情,搅得他们心急火燎,此时宋朝的最高军事统帅童贯,正以领枢密院事兼两河宣抚使的身份坐镇太原。张孝纯和王禀便将军情急报童贯,期望童贯迅速做出部署,紧急调集和指挥军队迎敌。岂料接连几日的军情报上去后,童贯那边却毫无回音。眼看着金军就要兵临城下,张、王二人不敢再坐等。所以这一日早上,两人在府衙简单地碰了个头,便带上卫兵径赴宣抚司,去找童贯当面请示并敦促其赶快制定御敌大计。

辽国是长期欺压女真的霸主,也是宋朝的宿敌。新兴的金国起兵反辽,宋朝曾主动与其结为盟友,两国本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为什么辽朝甫灭,金邦铁骑随即就掉转马头杀向了大宋呢?从根本上说,当然是因为金人贪心不足,恃武逞威,侵略野心没有止境。但一对盟友倏尔翻脸,总还有点具体原因。其中具体原因,主要便是燕云十六州的归属之争以及张觉事件。

燕云十六州的归属,是导致宋金争端的一个大问题。所谓燕云十六州,是指现今的北京市、北京密云、北京顺义、北京延庆、山西大同、山西应县、山西朔州、山西朔州东、河北蓟县、河北河间、河北任丘、河北涿州、河北怀来、河北涿鹿、河北宣化及河北蔚县诸地,当时的地名称谓是幽、檀、顺、儒、云、应、朔、寰、蓟、瀛、莫、涿、妫、新、武、蔚。从地图上看去一目了然,这些州县均分布于长城沿线,是中原防御北寇入侵的重要屏障。

这一地区原属后唐。公元九三六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在晋阳发动叛乱,企图自立为帝,为取得辽太宗的支持,将其割让给了辽朝。宋朝开国后,曾数次欲夺回此地,却始终未能如愿。著名的高梁河之战和岐沟关之战,就是宋朝为夺回这片土地而引发的大战,结果宋军皆是一败涂地。澶渊之盟划定宋辽疆界时,除莫瀛两州划给了宋朝,其余诸州仍归辽朝所有。

金邦起兵反辽,宋朝感到有机可乘,即向金朝表示“欲与通好,共同伐辽”,并遣使与金朝缔约,约定由金国取辽中京,宋朝取燕京一带,事成之后燕京归宋。这就是史书所称的“海上之盟”。然而由于宋徽宗赵佶疏于朝政,不谙地理,在御书中只提到了“燕京”,而未明确说明这个“燕京”的含义乃是包括燕云十六州在内,就给金人留下了破辽之后只肯交割燕京所辖州县,而拒不交出其余诸州的借口。宋朝对这个结果当然很不满意,多次派人赴金交涉。而金朝因在征辽战场上连连获胜,态度日趋蛮横,不但对宋朝的要求嗤之以鼻,反而变本加厉地提出,宋朝须向其缴纳巨额岁贡方可交割燕京。两国关系因之急剧恶化。

张觉事件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张觉原为驻守平州的辽将,金军攻下燕京后暂时将其留用,意欲日后伺机剪除。宣和五年八月,金太宗即位,下令将辽朝降臣及燕京居民远徙东北。张觉抗命,改投宋朝。时有臣属劝赵佶不可接纳张觉,以免贻金人以挑衅借口。赵佶未从其言。金人兴兵讨张,张觉逃入了燕山郭药师军中,但其母其妻均被金人俘去。其弟因此降金,并交出了赵佶赐予张觉的手诏。

金朝掌握了宋朝招降纳叛的证据,向宋朝移牒索人。燕山府安抚使王安中杀了一个貌似张觉者糊弄金人,被金人识破。金人大怒,声称要发兵自取张觉。赵佶为金朝压力所迫,只得下密诏将张觉及其二子处决,以水银函其首送与了金人。这个事件令原已十分紧张的宋金关系雪上加霜,并且为正想找碴儿进击中原的金朝提供了口实。所以尽管宋朝再三示以歉意,金朝仍以宋朝背盟为由,出兵攻占了蔚应两州,并指使西夏出兵夹攻武朔。宣和七年十月间,野心勃勃的金军备战完毕,金太宗便正式下诏发兵,悍然拉开了伐宋战争的序幕。

可笑的是,直到金军已纵马出师,宋朝对金人的野心尚浑然不觉,尚在幻想以谈判的方式索要金朝不肯交割的州县。童贯驻守太原,就是来与金人交涉蔚应两州的归属问题。这当然无异于痴人说梦。现在总算到了梦醒时分,然而熊熊狼烟却已燃至眉睫。

对于上述历史渊源,张孝纯和王禀皆知大略。所以现在充斥在他们胸间的,除了对金军侵略行径的义愤,亦不乏对朝廷屡屡在外交和军事行动上失策的恼火,以及对那些昏庸误国的文武大员的痛恨。不过作为官阶不高背景不硬的地方军政官员,他们对后者都不愿去多想。想那么多也没用,任你牢骚再盛,又能奈何了谁?因此他们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尽快地在童贯的统一指挥下行动起来,在这国难当头之际,履行好自己所应承担的那份职责,千万莫让失地辱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太原城的城区不大,取捷径由一条小巷穿插过去,再拐过两个街口,就来到了宣抚司所在的大街。这条街上这时也正冷清,而宣抚司门前却立着一队人马,其中还有若干辆马车,有人正往马车上装着箱子,宛如搬家。

张孝纯和王禀远远看到这情景,有点诧异地对视了一下。宣抚司要迁址吗?现在给童贯童大人提供的这处办公及居住场所,已经是太原城里最好的房子了,他还想搬到哪儿去?说话间已驰近宣抚司,张孝纯令马队止步,让卫兵下马候立道旁,他和王禀将马鞭递给王荀,两人便迈步向宣抚司门前走去。

童贯的随行参议宇文虚中正在指挥士兵们往马车上装载箱包,见张孝纯和王禀到来,回身迎了两步,向二人揖道:“二位大人早。”张孝纯、王禀拱手对宇文虚中还过礼,张孝纯扫视一下身边的车队,问道:“宇文大人,你们这是——”宇文虚中尴尬地刚刚支吾了一声“这个……这个……”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是身裹裘袍的童贯在若干文武随员及侍卫亲兵的簇拥下,走出了宣抚司大门。

这童贯是个宦官,由于极善逢迎拍马,深得赵佶宠信。他曾以监军身份率师讨伐河湟吐蕃和西夏党项,亦曾亲掌帅印“征剿”过方腊,前不久还“收复”了金人暂时放弃的燕京。在他指挥的历次战役中败绩甚多,损失巨大,往往是在付出极不相称的代价后,才换取到某些空头战果。但因其善于掩饰真相虚报战功,竟被赵佶视之为杰出帅才,数度委领枢密院事。今年六月,他又被封为广阳郡王,其受宠之势不言而喻。此前朝廷与金朝在归还燕云十六州问题上发生争端,赵佶撤掉了办事不力的谭稹,特令童贯兼任两河宣抚使,前来太原与金人斡旋。然而他也没什么超人奇能,他的前任没达成的协议,他也同样没达成。非但没达成,他谈来谈去,还把对方的金戈铁马谈过来了。

张孝纯、王禀一见童贯,忙撇开宇文虚中,双双上前施礼:“下官张孝纯、王禀参见童大人。”童贯看到他两个,稍稍一愣,然后慢吞吞地哼道:“你们两个来此何事?”张孝纯再揖道:“金寇悍然犯境,军情万分吃紧,下官想请童大人——”童贯没等他们说完,便摆摆手打断:“前几日送过来的驿报我都看过,这些不必再说了。”王禀紧接着跟上一句:“那么当如何调度兵马御敌,还望童大人速为示下。”童贯顿了顿,拖着长腔道:“这个嘛,事关重大,待本官回朝奏明圣上再做定夺吧。”“什么?”张孝纯和王禀霍地一惊,“童大人要回汴京?”“正是。此地的局势如此严重,一举一动关乎我大宋全局,本官焉能不速速赴阙面奏?”关于这些天金军入境的情况,童贯的确是一直都在密切关注。他也看出了这一次外寇入侵的架势非同以往,掂量着如果留此指挥作战,恐是必败无疑。因为一来他情知宋军不是气焰正盛的金军的对手,二来他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事才能。虽然对外他可以恬不知耻地吹嘘自己胸中自有百万兵,但在内心里,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所以他一看形势不妙,就决定赶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这样万一将来太原失守,责任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

张孝纯一听童贯居然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太原,心腾的一下急了。什么赴阙面奏,分明是以此为借口临阵逃脱。你一拍屁股跑了,我们怎么办?太原怎么办?两河的百姓怎么办?他不由得提高声音道:“童大人,下官以为童大人此时不宜离开太原。目下金寇迫近,大战在即,正需童大人坐镇调度,统驭各路兵马协力抗敌。”

童贯对自己匆忙逃离太原的举动原本就心虚,听张孝纯这么一说,恰似变戏法地被人当场觑出破绽,心中一阵着恼,面色就沉下来:“本官怎么就不宜离开太原?边关事变甚剧,本官赴阙面奏其详,此乃头等大事。”“童大人,末将以为,大家同心协力守住太原,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这是王禀那浑厚的声音。“放肆!”童贯被王禀堵得气噎丹田,忍不住勃然作色, “本官行止自有方寸,难道还需要你来训导吗?守卫太原是你等的职责,你等自去把守便是,到本官这里来聒噪什么?”若在平时,对于胆敢如此顶撞他的武夫,童贯至少要扯着嗓子来一番痛骂。但是现在他不想多唆,他知道与张孝纯、王禀越纠缠于己越不利,于是傲然地将手一挥,“本官事急,无暇多言。你等不是要本官下令嘛,本官现在就下令,命你等速速调兵布防,通力坚守太原。如若太原有失,唯你二人是问”!

说罢,童贯便绕过张孝纯、王禀,径自走向属下为他准备好的一匹高头战马。后面的随员们忙亦步亦趋地紧跟上去,无人再去理睬张王二人。只有宇文虚中经过他们身边时,同情地向他们揖揖手,小声地奉送了一句:“二位大人好自为之吧。”

童贯跨上战马,率先扬鞭起步。从随后跟进的车马辎重上可以看出,童贯此番来太原,虽然在外交上一无所获,其个人收获却是颇丰。至于他收获了些什么财宝,是怎样收获而来的,没人搞得清楚。人们只知每逢外出办差,童贯从不空返。不多会儿工夫,童贯一行便浩浩荡荡地拐过街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禀面对着空旷的街道,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这等混账阉竖也配领兵!”

张孝纯苦涩地一笑:“是啊,越是这样的人,倒越是能见信于朝廷,岂非咄咄怪事。”他抬头望望因大雪将临而变得越来越显阴暗的天空,沉默有顷,吐出一口粗重的闷气,猛地回头断喝:“速回府衙,召集众将议事。”

这一天,是宣和七年十二月八日。二

汴京乃五代时期的梁晋汉周四朝旧都。宋太祖赵匡胤夺取政权再次定都于此后,命有司按照洛阳宫殿制式,重新修建了大内。后经历代皇帝不断地整修扩建,至徽宗时,已将皇城拓展得相当宏大壮丽。只说皇城的城门,便有乾元、左掖、右掖、东华、西华、拱宸、大庆、左右升龙、左右长庆、左右银台、左右承天等十数个之多。皇城内则殿阁无数,比较著名的有大庆殿、紫宸殿、垂拱殿、皇仪殿、集英殿、崇政殿、景富殿、延和殿、延庆殿、福宁殿、宣和殿等。一百多年来,为修建这座皇城花费了多少银子,没有确切记载,也没人能够统计得出来。可惜这些耗尽了天下脂膏的宏伟建筑,后来皆毁于战火,后人再也无缘目睹其神工鬼斧气象万千的雄姿。

大内诸殿的用途各异。比如垂拱殿、崇政殿,是为皇帝的视朝阅事之所,紫宸殿是皇帝上朝前的准备殿,而集英殿则是专门用来举行酒会的宴殿。皇室后妃的居所,亦深藏于这些殿群之中。那些名目繁多大小不一的便殿,乃是供皇帝处理日常事务、召见大臣谈话,或者修心养性解乏消遣之用的场所。每个皇帝在视朝之外所经常使用的宫殿也不尽相同,徽宗赵佶召见大臣议事,多数是在宣和殿,大约这是与其当下所使用的年号有关。

此刻,赵佶就正在宣和殿里独自徘徊。

宣和殿是座面积不大的便殿,但由于只有赵佶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里面晃来晃去,就显得有些深幽。宫殿的夹墙里修有暖道,将殿室里的温度调节得恰到好处。然而赵佶却像打了摆子,一会儿觉得身上凛凛发冷,一会儿又觉得燥热难当。这是因为,他正在思考着一个前所未有且极不寻常的问题,而且必须尽快地对此做出决断。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无与伦比,关系到他赵佶以及整个大宋江山未来的命运。这个要命问题就是,他赵佶还要不要继续当这个皇帝。

直言不讳地提出这个问题,并请求赵佶尽快做出决断的,是太常寺少卿李纲。赵佶根据给事中吴敏的推荐,刚刚在这座便殿里单独召见过李纲。此刻,李纲劝谏他禅位之言犹在耳侧,李纲刺血写就的奏章就握在他的手中。居然敢用如此直率的态度劝朕禅位,赵佶暗想,这个李纲固然忠心可嘉,胆子却也着实不小。

李纲,字伯纪,时年四十三岁,福建邵武人,自祖辈起迁居无锡。因无锡有个叫梁溪的地方比较有名,后人又称其为“梁溪先生”。他于政和二年三十岁时登进士第,曾历任尚书考功员外郎、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等职。因言论忤逆了朝中权贵,被降职为隶属于刑部的比部员外郎。宣和元年京东发大水,他上疏要求追究造成水灾有关官员的行政责任,再次得罪权贵,被贬为监南剑州沙县税务,至宣和七年春才被重新调回汴京,任用为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少卿不过是个掌管礼仪祭祀之类事务的从五品闲职,并无参与军政之责。何况李纲方从南方不毛之地回京,又与朝廷大员们素无交往,没有几个人的眼睛能够看得见他。按说就是局势再紧张再严峻,也还轮不到他站出来说话。可他就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了,而且还胆大包天地提出了请皇帝禅位的主张。之所以然,是与他这个人的秉性和抱负分不开的。

李纲这个人的秉性,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敢于仗义执言,不善奉承巴结。他的几次遭贬,都与这个耿直的秉性有关。他不是不知道这是个倒霉的源头,但一个人的秉性是天生的,想改也难。即使勉强装出另一副嘴脸,是装不像也装不长的,一到关键时刻,还得露出原形。他自幼立下的抱负,则是建功立业青史垂名。他是饱读诗书的,一生中写下过不少文赋诗词,但他的主要兴趣不在这方面,文采也难入一流之列。他的兴趣主要就在于研究治国方略,即使身居卑位,也对国家大事至为关注,时时思考一些关乎国计民生的政治主张。要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欲参与朝政大计的讨论制定,是非把官做到相当一级的高位不可的,所以他对仕途的升迁,自然也就比较重视。

像李纲这样的人,说起来是既适合从政,又不适合从政。说他适合从政,是因为他确有忧国忧民的品质及相当的行政能力;说他不适合从政,则是因为他太不擅长玩官场游戏。在任何一个朝代,从政者如果仅有出众的才干,而没有纯熟的马屁技巧,以及与上下左右狼狈为奸的关系和手段,总是难以官运亨通。而这些恰恰是李纲的弱项。所以说,李纲的秉性与他的抱负,是既相辅相成,又相互矛盾。其结果便是既成就了他一生中的片刻辉煌,也注定了他终难尽遂夙愿。

塞北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面对这百年未遇的严重危机,汴京城里的每个人都大为惶然,都不能不考虑自己应当如何应对。许多百姓已经纷纷拉家带口投奔他乡,一些官员也在做着随时逃离京城的准备。有的官员甚至不待上司批准,就已带着家眷擅自弃官而去。

李纲这些天来也考虑了许多,不过他考虑的并不是如何全身自保,如何寻找借口离开汴京。他的家眷不在汴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脱身而去是比较方便的,但他压根没动这个念头。他这个人在内心里是多少有点自负的,越是在众人惶然之时,他越是产生出了一种舍我其谁的责任感。在这种责任感的支配下,他的思考便只集中到了一个焦点上,那便是应当采取什么措施,来挽狂澜于既倒。

综合分析了各方面的情况后,李纲逐渐理出了一条思路,产生了劝谏赵佶禅位的构想。

这个构想最初闪现出来时,李纲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如何能做此大逆不道罪可诛族之想?但当他继续考虑下去,却越想越觉得,无论从对内凝聚民心的角度,还是从对外破除金军进兵借口的角度,这个措施都是解决问题的起点。如其不然,便有一系列的问题卡在那里无法解决。由是,他渐渐坚定了劝谏赵佶禅位之念。

李纲心情一冲动,就要提笔写奏章。但当他研好墨铺开纸后,又犹豫起来。请求皇帝禅位,这事毕竟太大,此举妥当与否,最好还是先找个人商议一下。找谁商议呢?他在官场中的交际圈子不大,能谈得来的朋友屈指可数。而在这为数不多的友人中,给事中吴敏算是与其关系较近的一个,平日里两个人的政见也较为相投。于是在这天夜里,李纲便悄悄地造访了吴宅。

吴敏一看李纲那神情,便知这位老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即将其请进书房,屏退用人,开门见山地问道,伯纪兄是为时局而来吧?李纲肃然点头道正是。然后也不多绕圈子,就坦率地将其所思和盘托出。

果然不出所料,吴敏也认为,目下赵佶已民心尽失,不再具有四方威服的号召力,指望以其之天威唤起国民的抗金斗志是不可能的。而且在金人的战书伐表中,赵佶失德也是一条很重要的进兵理由。因此就目前形势而言,赵佶禅位已是势在必行。吴敏告诉李纲,其实在前几日的一次单独奏对中,他已经以解梦的方式,向皇上暗示了这一点。“噢?那么皇上的意思呢?”李纲关注地问。“皇上倒也不无此意。皇上明白,局势发展到这一步,这个朝廷他再勉强支撑下去也难。昨日皇上诏命太子出任开封牧,并赐予太子排方玉带,就表明皇上已有这个意思。但是——”吴敏呷了一口茶,用手指轻弹了两下桌面,“皇上能不能真正下这个决心,还不好说。皇位可不像一个什么寻常物件,说送人就送人了。欲使皇上快刀斩乱麻,恐怕是还得有大臣促上一促。”“有大臣提出此议吗?”“你看那些人当中,谁有这个胆子?此言一出,皇上接受便罢。若是不接受,那可就轻则丢官,重则连脑袋都保不住了。我也是只能暗示一下,点到为止。再深一点的话,也是不便讲的。”“都如此明哲保身,国将危矣。”李纲不由得拍了一下桌子。看到吴敏露出一丝尴尬神情,他忙补了一句,“哦,吴大人能暗示于皇上,已实属不易了。那么——进一步的话,由我来说如何?”

吴敏迟疑地看看李纲:“此事后果难料,伯纪兄可要慎思。”

这时李纲的心情,已被一种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之感鼓荡起来,他稍稍一顿,毅然说道:“大臣们若敢开口,还没有我李纲发言的份儿。他们如此畏缩,倒给了我一个说话的机会。我李纲有话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只求吴大人为我帮个忙。”“请讲,只要是我吴敏做得到。”“此等奏折不便交有司转呈。但以我太常寺少卿职位,没有面呈皇上的机会。吴大人可否向皇上举荐一下,请皇上召李纲单独奏对?”“伯纪兄可要想好,若是皇上允了面对,你再想打退堂鼓都打不成了。”“我想好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是福是祸听天由命。”

吴敏看着李纲决然的神色,略作沉吟,点头应下:“好吧,伯纪兄既有报国之心,吴某自当鼎力成全,引荐之事包在我身上。”这吴敏历任秘书省校书郎及中书舍人等职,官阶曾几度沉浮,现在他所担任的给事中这个职务,论品阶虽只是个正五品,其职能却是皇帝的政事顾问,能够随时与皇上说上话,并且这一阵赵佶又对他比较信任。所以,他答应将李纲引荐给赵佶,在心里是有把握的。

吴敏的想法与李纲不谋而合,而且敢于将其意暗示与皇上,说明了认为非如此不能扭转政局者非止一人。这给予了李纲很大的精神支持,也增加了李纲向皇上劝禅的勇气。赵佶自元符三年登基,二十五年来把煌煌大宋治理成了这样一个不可收拾的烂摊子,将其请下龙椅,实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这种顺应天意民心的事情,两府的宰执们居然没人去做,那就休怪我李伯纪当仁不让了。

李纲决意去做这个出头的椽子,究其思想根源,主要的自然是基于其自幼所受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德教育,却也不能排除他是看准了这是一个难得的参政机会。如果不碰上这样的机会,他李伯纪欲想在国家大事上插上一嘴,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甚至是一辈子都无此可能。

这算是投机吗?李纲自忖,或许是有那么点意思。可是反过来说,将此机会拱手送给你们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任何一位大臣,你们愿意接过去吗?我李纲此举纵然算是投机,那也是为国家社稷而投,而非是为追逐一己之私利,所以此机正大光明,大可一投。如此想来,李纲便越觉其行为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

当然,机会往往是与风险并存,这个机会风险很大。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没有不承担风险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就不能多作顾虑了。

回到宅中,李纲坐在那里静默一晌,构思好腹稿,就要执笔书写奏章。但他甫一提笔又停下来。他觉得仅仅如此写来,态度还不够诚恳,尚不足以打动皇上的心弦。略微思量了一下,他捋起衣袖,拿起刀在自己的左臂上用力一划,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然后翻转手臂,将鲜血滴入砚盘。继而蘸着那鲜血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地写下了洋洋千言。这就是后来被冠名为“召赴文字库祗候引对札子”的那篇著名奏章。

吴敏在与李纲夜谈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便将李纲请求面对的意思奏与了赵佶,并大力举荐道:李纲其人颇有见地,其言其策大可一听。赵佶当即应允,传旨于当日下午在文字外库召见李纲。李纲遵旨前往,将奏章交由太监呈入后,便在库外候召。却因当日赵佶与宰执们议事甚繁,搞得十分疲惫,便将召见李纲的时间改到了次日上午,地点则改至宣和殿。

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李纲终于蒙召入禁。他的奏章赵佶已于昨夜详阅。赵佶没想到,一个区区太常寺少卿,竟敢如此坦率地提出请他禅位的要求,而且还将其中的理由阐述得相当中肯。奏章里的那些毫无矫饰的诤言谏语,是从那班惯于阿谀奉承的宰执们那里绝对听不到的。这倒让赵佶增添了与李纲面谈的兴趣。由于读过奏章后赵佶在龙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此时他不免身带倦意,但见到李纲在贴身太监张迪的引领下走进大殿时,他还是努力振作起了精神,一丝不苟地正襟危坐在那里,摆出了皇帝应有的威仪。

挥退张迪和侍立在侧的其他太监,大殿里只剩下了赵佶和李纲两个人。君臣一坐一立隔案相对,就开始了一番时间不长却意义重大的谈话。谈话是以赵佶发问李纲作答的形式进行的。赵佶所问的问题,其实都可以从李纲的奏章里找到答案,然而赵佶还是想听李纲再当面说一说。由此不难看出在是否决定禅位这件事上,赵佶内心里的犹豫和矛盾程度。

赵佶以威严的口气劈头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诘问李纲,你刺血上书请求朕禅位于太子,想没想到过这样做的后果,朕指的是对你个人可能产生的后果。李纲从容回答说想到过,但微臣世受国恩,考虑得更多的是尽忠报国,故不敢因苟且于一己得失,坐视社稷濒危而缄口无言。如果皇上以为微臣言之不当,微臣甘领严惩,绝无寸怨。

赵佶紧接着逼问,照你的意思说,朕这个皇帝,是当得不够格啦?

岂止是不够格,简直就是一塌糊涂。一个称职的君主,焉能使国家腐朽到一触即溃的地步?李纲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他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应对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种种功绩日月可鉴,无须微臣拙嘴笨腮一一列举。只因某些奸佞欺君罔上败坏朝纲,方使我大宋弊政丛生天怒人怨。如今金寇将此罪责统统强加于皇上一身,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窃思,皇上昼夜操劳听政日久龙神大损,目下又无端受此指责,委实是不堪其负。所以微臣才斗胆奉劝皇上,莫若审时度势急流勇退。这样,一者可使皇上保重龙体颐养天年,二者可令国朝万象更新重振雄风,三者可以破除金军的进兵借口,诚可谓是一举三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哉?

这番话说得迂回婉转,基本上保全了赵佶的面子,赵佶听了,觉得还比较受用。他缓和了面色,又问,姑且算你说得有理,朕且委派太子监国如何?

李纲道,关于这一点,微臣在奏章里说得很清楚。若在平时,以太子监国作为其继承大宝之过渡,自然是顺理成章。但如今事急,若不直接付与太子玉玺,便难以树其威望,太子亦难负起全责,于号令天下共御强虏大为不利。皇上若果有禅位之意,何不就索性一步到位呢?

赵佶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说,朕若让太子于此时即位,你认为太子有能力扭转局势吗?李纲回答,臣观太子天纵英明,且蒙皇上谆谆教诲,颇具龙驭天下潜质。太子即位后,如能广开言路,任用贤良,尽我大宋济济之才,全力抵御北漠虏寇,驱敌于国门之外,应当是不成问题。

赵佶听罢,微微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忽又开口问,你说的这些,包括奏章上所写的那些话,与谁商量过?李纲道,微臣未与任何人商量,凡此种种,皆是微臣个人所思。赵佶盯着李纲道,这些言语,诸宰执尚且未曾说过半句,倒是你在朕的面前滔滔不绝。难道你一个太常寺少卿,倒比宰执们更聪明吗?

李纲与赵佶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垂首答道,微臣不敢自命不凡,但微臣的确是一心一意为皇上和社稷着想,方敢不避斧钺冒死进言。在出于公心这一点上,微臣自忖,较之宰执们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佶“嗯”了一声,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抬起眼皮对李纲道:“好了,你的意思朕都听明白了。你且退下,容朕再思。”“微臣恳请皇上早作决断,金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纲最后说完这句话,躬身再拜,退出了宣和殿。经殿外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朝服里面的内衣已经全被汗水湿透。看来虽说是下了豁出去的决心,事到临头的紧张还是避免不了。无论到了何时,皇上到底是皇上。

大殿里只剩下了赵佶寡人一个。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立起,开始在殿堂里徘徊。李纲已经将利害说得很明了,何去何从,他必须当机立断。

禅位,这话说来简单,可这皇帝的宝座,交出去就是永远地交出去了,不会再有收回来的那一天。自己现在才四十四岁,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这把拥有无上权力的龙椅说不坐就不坐了,真是不甘心哪,非常不甘心!

可是,如果不禅位,就不可能把拯救国民于水火的职责推脱掉。即便是让太子监国,最终的责任仍会落到他赵佶头上。那么朕有能力、魄力、精力和号召力承担起这个责任来吗?赵佶沮丧地承认,他没有,根本没有。降罪己诏,减裁掖庭用度,归还百姓土地,废应奉局花石纲,罢大晟府教乐所,令天下官庶直言献策,等等,凡是他能想到做到的措施,他都已经做过了,但是对挽救危局丝毫未见成效。让他再拿出个别的什么高招来,那是打死他也没有了。这一点不仅赵佶明白,李纲明白,满朝文武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有数。就连金人,对此也是洞若观火,否则他们也不会在讨宋檄文中,猖狂到指着鼻子辱骂赵佶“越自藩邸,包藏祸心,假黄门之力,贼其家嗣,盗为元首”的份儿上。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就是硬赖在龙椅上不挪窝,恐怕也是坐不长久的。想到这里,赵佶意识到,他其实压根就别无选择。看来李纲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敢冒杀头之险,毅然刺血上书请他禅位的。“金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纲离开大殿前留下的那句警告,又在赵佶耳畔响起。是的,以金军的凌厉攻势估测,如果他们在两河地区遭遇不到有效抵抗的话,打到汴京城下已用不了几天的时间。真要到了那个关头,可是想禅位都禅不成了。

罢罢罢!赵佶来回疾踱了几步,骤然停住,下了决心。禅位就禅位,辛辛苦苦当了半天皇帝,倒落了个千夫所指,真是何苦来哉!好吧,这个皇帝老子不当了,老子当够了!本来老子的兴趣爱好,也不在临朝理政上。这些年来,天天一睁眼便议国事批奏章的枯燥日子,老子早过腻歪了。从此之后老子要做个逍遥闲人,徜徉于花前月下,沉醉于诗画之中,春宵泛舟秋夕垂钓,晨诵经卷夜赏丝竹,抛却一切凡尘俗物,岂不活得潇洒如仙哉!

此念一定,赵佶顿觉像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身上一阵轻松。

但随之又有一种紧迫感向他袭来。既然决定了禅位,赵佶便觉得这个皇帝简直是再当一天一时一刻都多余。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唤进张迪,命张迪速传给事中吴敏前来起草退位诏书,并马上通知白时中、李邦彦等宰执进宫议事。这件事他要说办就办,不想拖过今天。也就是说,就在当日下午,他便要将皇位交与太子赵桓。在赵佶近二十六年的皇帝生涯中,这大约是他处理得最为雷厉风行的一件国事了。

看着张迪带着一脸的惊愕一溜小跑着退出大殿,赵佶疲乏地回身倚坐到镂空金漆龙椅上,忽然感到像被抽去了筋骨似的,全身瘫软得没有了一点力气。三

赵佶突然决定禅位的旨意,像从斜刺里抡出来的一只老拳,把太子赵桓打了个蒙头转向。赵桓乍一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首先一个感觉就是他这位父皇纯粹是脑子有毛病。这么重大的一件事,竟决定得如此草率仓促,连最起码的章法都不讲,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莫说是一个堂堂大国的国君,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正九品知县,撂挑子也没这么个撂法的吧?

赵桓乃王皇后所生,是赵佶的长子,时年二十六岁。政和五年他十六岁时被立为皇太子,次年娶恩平郡王朱伯材之女为妃,这朱妃便是后来的朱后。

这位皇太子,总的说起来,生性尚属宽厚。其父那些风流倜傥的基因,基本上没有遗传到他身上。所以他既未在哪一方面显示出有什么过人的才华,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虽然备居东宫十载,却从未参与过朝政。日常读讲之余唯一的兴趣,是观赏皿中之鱼。有时他能默不作声地在黑漆鱼缸前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似乎若有所思,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令人颇觉高深莫测。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只不过是陶醉在了观鱼的乐趣中而已。

由于上述种种,他基本上不会树敌,因此在上下人等中的口碑都还不错。但是他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弱点,就是遇事没有主见,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这个弱点,在他执政之前倒无所谓,反而显得性情随和。然其一旦当了皇帝,便十分致命了。到头来终是因此毁了大宋朝,也毁了他自己。

赵桓当然是乐意日后登临大宝,不过对此并不心切。反正法律已经规定了他肯定是皇位的继承人,那把龙椅早晚归他就是了。父皇赵佶才四十多岁,来日方长,现在还且轮不到由他来取而代之,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在这几年便当皇帝的心理准备。前几日赵佶委任他为开封牧,并赐予了他排方玉带,使得他有了父皇欲传位与他的预感。但他以为事情总得有个程序,有个过程。尤其是正值国事紧急,这般大事更须处理得慎重。却没想到赵佶竟然连一句招呼都没打,突然便决定将那个皇位像扔破袜子似的扔给他了。这一下可真是弄了他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赵桓随着传旨太监来到福宁殿的时辰,是下午申时末。冬日昼短,此时已是暮气昏蒙。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等一干宰执大臣正在福宁殿西庑门前候着。一见赵桓到来,白时中即上前施礼道,文武百官已奉圣谕在垂拱殿等候多时,恭请皇太子稍事歇息,就去垂拱殿登基,接受百官朝贺。

原来,当日赵佶用过午膳后,也没进行惯常的午休,便强支着疲乏的身体,与匆匆奉召进宫的宰执们以及吴敏等人商讨了禅位事宜。除了吴敏外,众人对赵佶如此迫切地决定禅位俱感惊异。但因皆知此乃大势所趋,又见赵佶态度坚决,也无人出面劝解。于是众人便依照赵佶的旨意,分工协作忙碌起来。吴敏的任务是执笔草拟赵佶的退位诏书,诸宰执则遵循赵佶之意,议定了其退位后的安置和称号等问题,如赵佶出居龙德宫、皇后出居撷景西园、尊赵佶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等等。然后,又派人紧急召集满朝文武会聚垂拱殿,等候举行禅位仪式。如此纷纭的事务,居然能在短短的两三个时辰内搞定,这在大宋朝廷的办公效率史上,恐怕也算是创了纪录。

经过大家一番忙活,禅位之事至此已算万事俱备,只等赵桓莅临垂拱殿,与赵佶共同来参加过删繁就简的交接仪式,便可大功告成了。不料就在这最后一步上,事情卡了壳。

卡壳的原因,是太子赵桓别扭上了。

方才赵桓在奉旨赶往福宁殿的路上,就越想越别扭。有这么逼着人当皇帝的吗?眼看着金军大兵压境国势颓唐,就把这个烂摊子随手一甩扔到我头上了,这算什么事?难怪朝野上下对你谤声不已,看来你这个父皇真是在人品上大有问题。赵桓越想越气,甚至于怒火中烧,就觉得他现在进宫来,不像是要来当皇帝,倒像是遭到了歹徒的绑架似的。所以听了白时中请他速去垂拱殿接受百官朝拜的话,他连看也没看白时中一眼,就冷冷地道:“垂拱殿不忙去,我要先去看看父皇。”

众宰执不敢违拗,只得引赵桓先赴宣和殿。

赵佶这一日劳神得很,此刻已是筋疲力尽,正倚在宣和殿东阁内的御榻上休息。闻报太子叩见,还以为赵桓是前来请他一同去出席禅位仪式。岂料赵桓进得殿来伏拜问安后,表达的却是“儿臣年资稚嫩,欠乏历练,不敢贸领皇位”之意。

赵佶一听,心里顿时就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那么腻歪。老子好不容易下决心将这皇位早早地割爱与你了,你倒拿捏着不接。你凭什么不接?你是什么人?是皇太子,是储君。储君是干什么的?就是要准备着随时接替皇位的。现在老子不想干了,这个烫手的山芋你不赶紧接下来,让我扔到哪里去?

这时候赵佶与赵桓的关系,就像集市上买卖双方的关系似的,赶着不卖赶着不买。赵桓越是不想即位,赵佶越是觉着自己果断禅位这步棋是走对了。于是赵佶板起面孔道:“禅位之事朕与诸宰执已议决,无可更改,皇儿不必谦辞。望皇儿速整仪容,出席大典。”赵桓却仍是伏地叩首不已,声称万万不敢行此不孝之事。赵佶不禁火起来,厉声喝道:“你若不从朕命,便为天大的不孝!”就命宰执们将赵桓带出,快点儿去举行仪式。

赵桓被宰执们强行拥出宣和殿,还是满脸的宁死不屈。让他带着这种情绪去见百官,非把事情搞砸不可。诸宰执只好暂将其再送回福宁殿,轮番对他进行劝谏。李邦彦还派人请来了与赵桓关系密切的宝文阁直学士耿南仲帮忙,却是一概无效。

眼看着天色已晚。百官在垂拱殿傻等了良久,早已是议论纷纷躁状百出,让他们再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个事。白时中便请示赵佶,是否且让百官退朝。赵佶心里窝火,但也只好允准。同时他向众宰执下了死命令,务必劝通赵桓,否则提头来见。

大臣们诚惶诚恐,回头再去劝说赵桓,并且将朱妃也搬了来说项,赵桓却依然油盐不进。众宰执黔驴技穷,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福宁殿内外来回转磨,心里说休矣休矣,这回大宋的天是要塌下来了。

吴敏急中生智,忽然想到李纲,忙向宰执们推荐道,李少卿乃劝禅之始作俑者,想必其对太子亦可有些说辞。众宰执一听,如同捞到救命稻草,一迭声地齐道,那就快快有请李少卿。

对于赵佶最终会决定禅位,李纲心里有个八成把握,但他没料到赵佶会决定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更没料到赵桓会坚决拒绝即位。禅位仪式卡了壳,他从皇城退回住所后,正忐忑不安,听说宰执差人来唤,情知此中的麻烦大了,遂不敢稍加怠慢,立刻动身赶到了禁中。

看到禁中群龙无首一派混乱的情形,李纲马上敏感地向白时中、李邦彦问道:“敢问二位宰相,今夜宫禁的防卫,是如何安排的?”一语点醒梦中人,白时中、李邦彦都被自己的疏忽唬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连忙奏请赵佶批准,急调时任步军都虞候的老将何灌火速带兵入卫,扼守皇城内外诸门。

李纲的提醒堪称及时。何灌刚刚将诸门的守卫部署完毕,便在内东门碰上了欲带着随从进宫的郓王赵楷。

徽宗赵佶龙根伟健,性喜房事,恩泽诸宫,子女众多,有子三十一人,有女三十三个。除去因病夭折的,现今已被封为这王那王的子嗣,就有二十五六个之多。而在众皇子中,除了太子赵桓,名望最高的一个人,便属这个皇三子赵楷了。赵楷曾于政和八年廷策中唱名进士第一,先后被实授过十余处节度使职差,从能力上讲,无论文武,均不在赵桓之下。而他现任的皇城提举司使一职,其职能乃是掌管守卫皇城的禁军。因此他于此时带人进宫,不管理由如何正当,也不免令人警觉。

李纲对宰执们的含蓄提醒,正是为了防范郓王赵楷。因为李纲深知,万一赵楷洞悉赵佶禅位不成与赵桓形成了僵持状态,从而心生异志,势必引起宫廷大乱。那么用不着等到金军杀来,朝廷自己就先陷入灭顶之灾了。好在何灌的动作抢先一步,恰巧把赵楷堵在了宫门口处。

赵楷果然是因为听说赵佶禅位卡壳,赶到宫里来窥探风声的。消息是少宰王黼乘乱悄悄地透漏出去的。王黼心下明白,赵佶这个皇帝是决意不当了,而倘若赵桓坚决不接皇位,解决的方式只能是另择一位皇子来继承大统。那么最有希望顶替赵桓的,他揣度着就是赵楷。在此关键时刻献上一份殷勤,一旦赵楷即位,他自然就会成为新君之心腹。

大凡一个人的期望,总是建立在具有实现它的某种可能性的基础上。赵楷此前从未觊觎过皇位,但现在听说出现了这种情况,却不免心中一动,便按捺不住地意欲亲自进宫探个究竟。皇城是他的防区,平时他出入禁中是畅行无阻的。在内东门处受到卫兵阻拦,顿时使他大为不快,于是他就理直气壮地喝令他们闪开。

身披甲胄的何灌见状忙上前挡住了赵楷的去路,抱拳施礼道:“请郓王海涵,末将今夜奉命把守禁中,任何人未得诏谕皆不得擅入。”赵楷双眉一立斥道:“难道何将军不知道本王领皇城司职事吗?守卫皇城乃本王职责所在,你等岂能禁止本王通行。”

何灌寸步不让,口气谦和但态度强硬地道:“末将是受皇上之命前来把守皇城,没有皇上的旨意,不敢擅放一人入宫,恳望殿下不要让末将为难。”

赵楷本无夺宫预谋,不过是出于对禅位事态的关注,想及时去观望一下动静。面对眼前的情形,他感到不宜再坚持进宫。他已经看出来,如果他欲硬闯,何灌真敢动手。仅凭他带来的这几个人,要闯也闯不进去,弄不好还会落个夺宫谋反的罪名。

想到这一点,赵楷猛然醒悟,父皇对他这个统领皇城卫队的主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便突然调来何灌,全面撤换了城防,这举动不就是针对他而来的嘛。自己恰在此时企图进宫,岂不正好加重或者验证了皇上的戒心吗?

赵楷头顶上登时嗖地冒出一层冷汗,直悔自己头脑简单,事情做得孟浪了。于是他立时改变了口气,和缓地对何灌道:“既是如此,本王就回去了。请何将军转奏父皇,儿臣赵楷谨祝父皇安康,并在宫外随时候召。”何灌躬身作答:“末将记下了,一定原话转奏。”

赵楷退去后,何灌即将此事禀报了白时中、李邦彦。白李二相又立即将赵楷进宫未遂之事奏与赵佶,并请赵佶即刻采取措施以防不测。赵佶当即颁旨,罢免赵楷皇城提举司使职务,以赵桓之表兄禁军统制王宗楚代之。

赵楷探宫之事总算是有惊无险,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大家的关注焦点,复又回到劝说赵桓即位上面。

方才李纲听吴敏介绍过赵桓强烈抵触赵佶匆忙禅位行为的情况,亦觉这事非常棘手。该说的话宰执们都已说了千百遍,李纲也想不出还能有点什么新鲜说辞。正挠头作难间,发生了赵楷探宫事件,倒是对李纲有所启发。这时宰执们都急不可耐地催促李纲快去向赵桓进言,李纲略略梳理一下思绪,便跟随白时中、李邦彦走进了福宁殿。

赵桓已被那些宰执大臣轮番折腾得头昏脑涨又困又乏,没得到赵佶的允准又不能回东宫去睡觉,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倚案假寐。闻听耳边响起“微臣李纲拜见太子”的声音,他连眼皮也懒得抬:“你无非是来劝我承接宝器,那些话聒噪得我耳朵眼儿里都起了茧子,你不说也罢。”

李纲温和而恭谨地道:“是,是,方才诸卿所言,李纲不再重复。只是微臣还想到两点,与太子的荣辱安危有关,不敢不向太子禀明。”“哦?”赵桓听到这话,觉得新鲜,睁眼看看李纲,稍稍转过来一点身子,“那么你且说来,要简洁,休得唆。”“是,微臣遵命。”李纲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微臣想到的第一点是,国难当头,皇上决定禅位与太子,是对太子莫大的信任和器重。太子如能慷慨受命,英明决策,临危退敌,其功绩断不亚于我大宋开国皇帝,可一举而威震四海,必将为臣民世代称颂。此机实乃可遇而不可求。而太子若心怀犹疑拒不即位,一旦社稷有失,后人将如何评价太子,微臣不敢言也。”“嗯……第二点呢?”“第二点,君无戏言,皇上既已下诏禅位,绝不可能再收回成命。太子不即位,皇上必会另择皇子即位。意欲问鼎宝器者,那可是不乏其人。方才郓王欲进宫之事,太子已经听说了吧?倘另有皇子即位,将会如何安置您这位已居东宫十年之久的太子?换言之,假如您是另外一位皇子,登基之后能对身边这个曾为太子的兄弟不心存顾忌吗?此言原不当由微臣来讲,但兹事体大,微臣不敢不斗胆直言,恳望太子恕罪。”“念你出自公心,本王恕你无罪。”“谢太子开恩。总而言之,微臣所言之一,关乎太子一生荣辱,微臣所言之二,关乎太子身家安危,皆不可等闲视之。切望太子三思,微臣再无多言。”“嗯。”赵桓微微颔首,举目看看李纲,又环视了一下其他在场的大臣,“你等都且退下,让本王想想。”于是除了朱妃以外,其余诸人都暂且退出了大殿。

赵桓像雕塑般坐在那里纹丝未动,脑子里面却刮起了飓风。李纲说得不多,但是相当到位。尤其是他说的第二点,确实是一针见血。如果这个皇帝自己不当,而让别的皇子当了,自己的境遇如何,那是不难想象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赵桓不由得暗自打了个寒噤。

朱妃轻步走到赵桓身边,伸玉臂舒纤指抚着他肩头悄声道:“李少卿之言甚是有理,难得他肯如此披肝沥胆。”赵桓按住朱妃的手背,无声地抚摸了一会儿,点点头叹息一声:“看来是天命难违了。”

俄尔,内侍黄金国被唤进殿内,旋即出殿传话,太子赵桓同意即位。大臣们闻讯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纷纷以手加额弹冠相庆。李纲亦是全身一松,如释重负。

次日,即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皇太子赵桓登基于崇政殿,是为宋钦宗。太宰兼门下侍郎白时中率百官入贺,一场匆忙慌乱的禅位闹剧,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声浪中终算尘埃落定。

经过连夜准备的登基仪式,举行得还称得上是按部就班庄严隆重。然而端坐于丹墀之上的新任皇帝赵桓,眼望着下面如奴似犬匍匐满地的群臣,眼神里并没有一丝一毫雄睨天下指点江山的喜悦和豪迈,反而充满了忐忑和迷惘。确实,对于在此非常时期应当怎么来当这个皇帝,他的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不过,有一件事,历代皇帝都无师自通,那便是改元。赵桓于即位六日之后的次年正月初一更改了年号。为祈天下太平安宁,赵桓将新年号定为“靖康”。而除此之外还应着手做些什么,他一时却是毫无主张。

可是仅凭一个吉祥年号,就能保佑得了大宋王朝国泰民安吗?

第二章

对太原告急给予了足够重视的,只有李纲等少数大臣。李纲很清楚西线战事与汴京安危的密切关系,可一时也无救急良策。正当他为此殚精竭虑之时,在东线又发生了更严重的情况:梁方平和何灌的部队没有顶住金东路军,宋朝的黄河防线于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一

宣和七年岁末徽宗赵佶禅位,不仅是北宋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也是李纲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折。鉴于李纲在赵佶禅位前后所表现出来的忠心和才干,赵桓于登基的次日,便擢升其为兵部侍郎。此职之官阶为从三品。这样,李纲便由一个无足轻重的五品闲差,一跃进入了可以参议军国大略的要员序列,从而才得以书写下了其人生历程中最为辉煌的一页。

不管赵桓心里有无主张,他既已即位,就得主政。在群臣的建议下,除了下诏让天下臣民直言朝政得失,力求造成一种痛革旧弊万象更新的政治气氛外,他上台后首先办理的一件公务,便是派遣由陕西转运判官迁任给事中的李邺使金,向金人通报赵佶禅位的消息。你们金邦不就是打着因赵佶失德而吊民伐罪的旗号,前来进犯我大宋的吗?现在那个失德的皇帝已经自动下台了,你们就应该偃旗息鼓了吧?采取这个外交措施,应当说是不无必要,但它能起多大作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邺这个人,基本上就是个丧门神。边寨烽火初起时,他奉赵佶之命,携黄金万两使金求和,就没带回来什么好结果,反而给朝野带来了一派恐慌。当时徒劳往返的李邺回朝奏报,极尽渲染金军强悍之能事,称曰“金军人如虎,马如龙,登城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给本来便畏敌的宋朝君臣心头,又增添上了一层不可名状的恐惧。他的这些话传到民间,百姓便送了他一个“六如给事”的鄙称。此次使金他一如既往,带回来的还是丧音。

不过平心而论,这事的主要责任也不能放到他身上。弱国无外交,没有强大的国势做后盾,他李邺就算是在金人面前能做到气节如虹宁折不弯血溅五步,亦是于事无补。泱泱华夏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积淀深厚,如何就屡屡在落后的游牧部落或区区弹丸之邦的侵略面前,变成了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这可真是个相当费解之题。

李邺这次使金,并不需要跋涉到金国的上京,只需将国书递交给逼近汴京的金军东路军主帅斡离不即可。金人往往另有一个汉名,斡离不的汉名唤作宗望,金西路军统帅粘罕的汉名,则称为宗翰。金东路军建枢密院于燕山,金西路军建枢密院于云中,人称其为东朝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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