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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09:5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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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赖尔

出版社:群言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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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千吟

云千吟试读:

第一章旧事

那一年的腊月二十七,是隋云曦毕生难忘的日子。岐山之上,一朝风云变色,数百年的太平,竟被一纸榜文所破。

那一年的冬天,似是来得特别早。刚入腊月,漫天雪羽便簌簌飘落,将青山笼上了一层雪衣。深绿的松枝被落雪压得沉甸甸的,北风吹动,那枝头积雪便纷纷落下,树下的女娃娃被沾了个满头满脸。

那站在雪松下的女娃娃,便是年仅八岁的隋云曦。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袄子,那是姜家妈妈为她缝制、准备过年穿的棉衣。

她的小脸儿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落雪沾在她那被冻红了的小鼻头上,鼻尖瞬间一凉,她抬起小脸儿,用那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望向身侧高高的围墙。

墙内传来极有规律的号令之声,似是有人在齐声吆喝。小小的隋云曦侧耳听了片刻,随即将小手搭在墙边的雪松上,轻轻地发出“嘿咻”一声,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一下子蹿上了高耸的松树。

那又白又软的小手划过积雪,紧紧地握住了树杈,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用她那小胳膊、小腿攀上了枝头,终于瞧见了围墙内的景象——

竖成列,横成行,三十余名男子整齐地在院中列队。他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或弓步踏前,或提臂回勾,正齐刷刷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

领头的是两名中年男人,一人鬓角斑白,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另一人蓄了长须,时不时用手中银枪指向院中弟子,指点他们的动作。在二人的带领下,满院的弟子皆是专心致志,不敢有半分懈怠。虽是在冬日之中,可勤学苦练的他们却都是汗如雨下。“青松覆雪!”随着那须发花白的汉子一声令下,院中弟子齐声高喝:“嘿!”尔后又齐刷刷地纵身跃步,手中长枪如银龙一般,重重地劈在地上,荡起雪尘纷纷。

那长须汉子走进队伍,不时地指点着弟子。而那年长些的魁梧大汉,则走至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前,严肃的面容上,此时竟流露出些许的笑意,只见他微微颔首,微笑道:“恒儿,做得不错。”“谢掌门师伯!”被称为“恒儿”的少年,一边仍是挺直腰板维持着招式动作,一边中气十足地回答道。“师兄,你再夸这臭小子,他的尾巴可要翘上天去喽!”长须汉子大笑道,引得少年不满地嘀咕了一声:“爹,你别胡说。”

落雪无声,静静地飘落在院中,也落在院外的雪松上。攀住松枝的小云曦,默默地望着两鬓斑白的父亲,望着父亲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她不由得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如果她也能学武,她一定会比姜恒更努力,一定不会让爹爹和姜师叔失望!

可是……她只能这般远远地看着,永远不能踏入演武堂半步……

小云曦垂下脑袋,任由雪片落在她柔软的青丝上。

隆冬的雪,冻得她手脚冰凉;隆冬的风,刮得她小脸通红,她却不怕冷似的,执着地抓紧松枝,睁大了双眼,将院中弟子们的动作一一记于心间。

这一看就看了一个多时辰,当被誉为“中原第一枪”的隋家枪掌门—隋同甫宣布早课结束的时候,小云曦的手已经冻得不听使唤了。满院的弟子持枪而立,恭恭敬敬地目送掌门隋同甫及其师弟姜子野离开演武堂,随后才渐渐散去。

只有那名为姜恒的少年,仍是待在院里不愿离开,直到人都走光了,他这才抬起头,望向院外雪松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意味。

下一刻,他举起手中银枪,对准雪松冠顶,用力一掷。

银光闪耀,破空袭来。小云曦吓得身子一颤,慌忙低头去躲。银枪当然不是冲着她去的,只是冲击松枝的力道足以撼动这棵百年古松。

小云曦所坐的枝丫被震得来回晃动,不会武功的她顿时身形不稳,“扑通”一声便从树上摔落下来,整个人面朝下,摔进了厚厚的雪堆里。

这动静又震得松枝一阵乱颤,覆在松针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差点儿将小云曦都覆盖了。

姜恒得意地挑了挑眉,他慢悠悠地走出演武堂的大门,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可怜的小云曦,脑袋还扎在雪地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抬起满是雪沫的脸,胡乱地抹了几把,随即怒气冲冲地望向始作俑者,以软软的童音控诉道:“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姜叔母!”

姜恒不屑地从鼻孔中轻哼一声,他先是纵身一跃,脚步轻点古松,竟如山中猢狲一般,几个飞纵便上了树顶。他拔下松中已入木三分的银枪,一个旋身,极是潇洒地稳稳落地。

然后,他用那双细长的凤眼,瞥向小云曦,绝非友善地冷笑道:“好啊,随你告。只是到时候,爹娘还有掌门师伯,问起你怎么会爬上树,别怪我据实以告,说有人偷学武功。”“你胡说,我才不是偷学!爹爹是掌门,他的武功,凭什么我不能学!”小云曦恨恨地跺了跺脚。

姜恒屈起食指重重地敲上小云曦的脑门儿,嘲讽地道:“蠢丫头,说了多少遍了,隋家枪的祖训就是传男不传女,有本事,你去找地下的师祖理论啊!”

一句话,堵得小云曦哑口无言,她只能揉着自己被敲疼的脑门儿,愤愤地瞪着面前比自己年长五岁的少年。

隋云曦是隋家枪掌门隋同甫的独生女,自小生在岐山,长在岐山,看惯了爹爹和各位师兄们练拳舞枪。可师兄们从不喊她一声“师妹”,因为唯有年幼的她,不是这门派中的一员。

隋家枪刚猛凌厉,本不适宜女子修炼,而祖上更有“传男不传女”的训诫,即使隋同甫贵为掌门,也不能违背祖训。

小云曦虽打小耳濡目染,对这门功夫满是好奇与憧憬,她也曾乞求父亲让她学枪,可向来宠她的爹爹,听到后却是黑了一张脸,重重地丢下两个字:“胡闹!”

不服输的小云曦,只能爬树偷窥演武堂,记下武功招式回房偷偷练。

可有一次,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她因在树上看得太久,手指都冻僵了,整个人困在树上动弹不得,爬都爬不下来。她想呼救,又怕被爹爹知道责骂,急得直掉眼泪。

正巧路过的姜恒,被泪水砸了个正着,姜恒在大肆嘲讽一番诸如“笨死了,没本事还学人爬树”、“你就冻死在树上吧,这是你偷学武功的报应”之类的话语后,终究还是将她抱了下来。

在小云曦的再三恳求下,姜恒答应不将这件事告知掌门和他的父亲,而是以此换取了一个不平等条约—“不告诉我爹和掌门师伯也可以,”那时的姜恒,得意扬扬地抱着双臂,挑眉睨视小云曦,“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行,只要你不告诉爹,我什么都答应你!”小云曦急切地承诺。

说真的,姜恒还真想不出面前的小短腿能给他什么好处,可是光明正大地说出“我暂时还没想到,等想到再说”,那不是太丢脸了?

于是,他故作玄虚地道:“佛曰,不可说。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你可得记好了,不许耍赖!”“不耍赖,不耍赖,绝对不耍赖,”小云曦急急地伸出小指头,“拉钩盖印,云曦绝不黄牛!”

少年因练武而磨出茧子的小指,勾上了女娃娃柔软的指头,重重地勾了三勾。

年幼的他们,许下了小小的诺言。

然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小小的约定,竟会是他们毕生为之遗憾的错误。

待到隋云曦身负银枪步入演武堂之时,那个曾与她拉钩盖印的昔日少年,却已是咫尺天涯,渐行渐远。

二人不惜用性命去兑现的诺言,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乱世之中,空成一曲跌宕悲歌。

可在那个雪羽飘零的腊月,年幼的他们,只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着。

小云曦嚷嚷着:“姜恒,你等着,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而那少年则弯下腰,随手抓起一把脚边的积雪,在掌中捏成一个圆滚滚的雪团子。然后,他狡黠一笑,一把抓住小云曦的红棉袄,将雪球塞进了女娃娃的后领里。“哇!”小云曦冻得惊叫出声,小短手忙不迭地伸手去抓,却怎么也够不着掉进衣里的雪球。

姜恒得意地哈哈大笑,小云曦立刻抡起小胳膊报复,雪球一个接一个地向他飞去,却都被他轻易地避过。到了最后,便成了小个子的红衣女娃捏着雪球,追逐着高瘦的蓝衫少年,漫山遍野地一路疯跑。

火红的棉袄,在白茫茫的岐山山巅,仿佛是跳动的火焰,那么耀眼,那么鲜明。

可就是在那一天,山中笑闹的岁月,全被一方帛书所破。

那是一张名为“圣谕”的锦帛,上书三个大字:太平约。

当进士及第、身居平遥县官,亦是姜子野之旧友的青年文士—孙培元,带着身负圣谕的禁卫军统领赵瀚登上岐山,想向老友解说太平约之好处时,正值隋家枪弟子晚膳时分。

暮日西沉,落雪纷飞,雪片在落日余晖之下,展出一幅别样的画卷。隋家枪的弟子们喝着热腾腾的米粥,就着腌萝卜和咸肉,边吃边聊,不知怎的,就谈到了掌门之位的继承上。“师父也真是的,师娘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肯续弦,”那弟子摇首道,“师父也没个兄弟,偏偏云曦又是个女孩子,将来这隋家枪,怕是要后继无人了啊!”“谁说掌门师伯没兄弟了?咱师父不就是!”师承姜子野的弟子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他把粥碗一蹾,拍了桌子道,“谁说隋家枪后继无人,咱师父论功夫,不比掌门师伯差!”“你一边儿去,咱们学的是什么?隋家枪!那是隋家祖上传的枪法,姜师叔再厉害,他能改姓隋不?”

见两派弟子争执得厉害,边上一人拿肘子捅了捅姜恒,笑道:“争什么争,这还不简单!干脆将来由姜师弟娶了云曦妹子,入赘隋家,这掌门继承的难题,不就结了嘛!”“呸,谁要娶那蠢丫头!”姜恒冲那人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哼,我是姜家的长子,岂能寄人篱下?你要当掌门,你自个儿入赘,娶那蠢丫头去!”

这番话正巧被路过的小云曦听见。年幼的她,听不懂这些复杂的成语,只是抬起小脸,傻傻地问:“什么叫作入赘,可以吃吗?”

满场弟子捧腹大笑,姜恒更是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上小云曦的脑门儿,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真是蠢得要死,比猪还笨!”

山巅的欢笑之声,忽被一阵马嘶惊破。下一刻,山门被重重地拍响,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喝道:“隋家枪掌门人听令,速速开门听旨!”

听见门外高喊,正在里屋下棋的隋同甫与姜子野师兄弟,双双行出院外。

在隋同甫的首肯下,一名弟子开启了门扉。木栓一落,便有人将两扇木门重重推开,击在高墙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小云曦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回首望向大门。一眼望去,只见门外满满当当的全是官兵,只见他们身着戎装,动作整齐划一,挺直了背脊,一动不动地站着。

赵瀚拍了拍身侧的黑骏马,将缰绳交给下属之后,斜眼睨视院中的两位长者,用手中马鞭指向二人:“你们俩谁是掌门?”

姜子野眉头紧蹙,显然是对赵瀚傲慢的态度毫不赞赏。就在这时,只见门外官兵的队列中挤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袭青衫,文士打扮,便是姜子野旧友孙培元。

孙培元跑得气喘吁吁,正止不住地呼呼喘气。他见了姜子野,咧开嘴角,送上一个由衷的笑容:“姜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京城来的赵统领。”

说着,孙培元便跨入山门,为双方引见起来:“赵统领,这一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姜子野,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哩!他旁边这位,是他的师兄,也就是隋家枪的掌门人,隋同甫隋掌门。”

见有故人引见,隋同甫、姜子野双双抱拳行礼。可赵瀚却似乎并不承这个情,只是微微抬了抬握着马鞭的手,就算是招呼过了。

对于赵瀚的无礼,姜子野跨前一步刚要说话,却被隋同甫伸手拦下。

隋同甫望向孙培元,沉声问道:“孙大人,请问您今日率众前来,所为何事?”“什么孙大人,”孙培元笑道,“在你们面前,我不过就是当日那个差点儿死在匪徒乱刀之下的穷秀才。若不是你们,我哪儿能站在这里说话呢?”

姜子野微微一笑,他这朋友孙培元,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成了这平遥县的县官,将来也必会一路高升,前途无量。可为官数年,他却没有半点儿官架子,这点实在是难能可贵。

只见孙培元笑意更浓,喜不自胜地道:“我今日和赵统领前来,是要向你们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两位大人,请进屋详谈。”隋同甫忽然打断了孙培元的话,他扫了一眼不远处围观的弟子们,冲身侧的师弟姜子野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又向两位朝廷命官行了一礼,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会意的姜子野,趁三人行入堂屋之时,向弟子们训斥道:“都看什么热闹呢?都回屋去!恒儿,你带着云曦回房!”

当满场弟子散去之后,姜子野瞥了一眼大门,只见门外的官兵仍是整整齐齐地站着,将山门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没来由的,让这位习武多年的长者心中闪过一丝阴霾。姜子野眉头微敛,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跟着踏入堂屋之中。

堂屋里,隋同甫收了棋盘掌了灯。那赵瀚想也不想地便坐在了松鹤图下的主位上,那架势甚是狂妄。

只是面对这位目中无人的赵统领,隋同甫亦是不卑不亢,礼节性地唤了声“看茶”,便转而望向孙培元,沉声道:“孙大人,您请说。”

孙培元连茶也来不及喝,忙不迭地拉了姜子野坐下,笑容满面地道:“姜兄,你可记得我曾说过,若天下不武,再无江湖纷争,再无帮派恩怨,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便能太平?”“当然记得。”姜子野笑答。

当日孙培元赶考途中遇上匪徒,差点儿性命不保,是他碰巧遇见,顺手将那些蟊贼收拾了。孙培元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硬要拉着他喝酒。谁知这请酒之人却是不胜酒力,几杯黄汤下肚,便醉得东倒西歪,大着舌头说这天下太平的梦想。

当时,姜子野只觉得这书生虽是迂了些,却是心怀天下,若是真能金榜题名,或许能成为一名心系百姓的好官。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孙培元做了这平遥县官,数年来清正廉洁,县中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见姜子野颔首,孙培元眉飞色舞地道:“我那太平梦,眼下真要实现啦!”“啊?”听到这一句,姜子野倒是愣了。莫说是他,就连隋同甫都是微怔模样。

只听孙培元又继续说下去:“这位京城来的赵统领,就是带着当今圣上的新谕而来!这是天下武者之福,更是万民百姓之福,天下不武之景,指日可待!”

那赵瀚便从怀中掏出一张黄榜,双手展开,只见那帛书上,“太平约”三个大字分外醒目。

赵瀚正色起身,宣读圣谕:“太平约,意在存天理、灭邪道,肃清武林,天下不武,止帮派争斗,还百姓太平。凡武林人士,应以此约为准,一不可聚众斗武,二不可携带兵器,三不可帮派寻仇,凡事应守刑律之法,消门户之芥蒂,归兵部之统领,从天朝之号令。至于武学典籍,属天朝之宝,应上交朝廷,经礼部整理,入武学书库,千古流芳,永世留存,惠泽万民,馈赠子孙。”

那字字句句,听得孙培元一脸欣喜,却让隋同甫和姜子野面色渐沉。二人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待到赵瀚宣读完毕,隋同甫敛眉道:“这太平约确有其道理。聚众斗武,伤及无辜,确实不该。而我天朝子民,守刑律之法也是分内之事。只是,消门户芥蒂,归兵部之统领,上缴武学典籍,这几项是否有些欠妥?”“放肆!”赵瀚怒而拍桌,一掌震碎了杯盏,只见他以马鞭指向隋同甫,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质疑圣上?今日若不是给孙大人面子,本统领岂会跟尔等多费唇舌!这太平约,你隋家枪签是不签!”

面对赵瀚的质问,隋同甫一手负在身后,淡然道:“签又怎样,不签又怎样?”“签了太平约,则判为武林正道,归顺朝廷,你隋家枪弟子归为兵部统领,亦民亦兵,战时保家卫国。”赵瀚冷笑道,“不签,自然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赵瀚赤裸裸的威胁之言,让姜子野拍桌而起,怒道:“正道邪道,岂是你一纸公文便可断言的?什么劳什子的太平约,我行得正坐得端,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厚土,又何须你们这些官腿子承认?”

眼看双方就要动手,孙培元急得满头大汗,赶忙站出来打圆场:“姜兄,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啊!这太平约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你该知晓,江湖纷乱,许多邪魔外道动辄杀人放火,危害百姓。有了这太平约聚集正道人士,与朝廷一起共剿邪派,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不等姜子野反驳,孙培元又道:“至于隋掌门刚说的三件不妥,其一,消门户芥蒂,你们该知道,江湖上帮派恩怨错综复杂,动辄寻仇滋事,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这一来二去,冤仇甚深。若是能借太平约消除这些门派恩怨,那是惠泽乡里啊。“其二,归兵部之统领,此点更有道理。咱平遥县出了什么强盗匪徒,姜兄你不也常帮我捉拿犯人么?你常说,学武不只为强身健体,还为惩恶扬善。若你们签了这太平约,归兵部统领,便能名正言顺地行侠仗义了啊!至于天下太平之时,弟子们安居止武,与往日无异。而刚刚赵统领所说,战时保家卫国,不正是你们武者所遵循的道义吗?“其三,关于武学典籍,太平约所言之上缴,只是为留存之用,为的是流传子孙,不致经典失传。你们隋家枪依旧是你们隋家枪,这一点不会动摇变更,只是成为朝廷所承认之名门正道,遵守律法,从国号令而已,与你们并无任何损失,说到底还是一件惠泽子弟的好事啊!”

见孙培元苦口婆心地劝解,隋同甫淡淡道:“孙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太平约是一件惠泽百姓的好事,可你是否又想过,我隋家枪弟子,还有那千千万万的武林人士,也是天朝百姓呢?你可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归为兵部,愿不愿意远赴战场?”

听见这话,孙培元脱口而出:“这还用问?既是学武之人,怎能不愿意上战场?若没有保家卫国的信念,学武为何!”“没错,我是说过,学武之人应惩恶扬善,”姜子野大声道,“但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还得打报告,还得这个兵部那个刑部认可,那还是什么武者,那与朝廷的狗腿子又有何分别?还有什么不可携带兵器,更是可笑!我姜子野,学的是隋家枪,枪在人在,枪断人亡!”

话音未落,姜子野便反手取下背上银枪,将枪杆重重戳在地上。只听一声铿鸣,姜子野持枪而立,笔挺的背脊像枪杆一样硬朗!

见他亮枪,赵瀚冷笑道:“这么说来,你隋家枪是拒不签约了?”“什么狗屁太平约,将我们这些武者当作了什么,任你捏任你揉的泥人吗?”姜子野大怒道。

眼见师弟动怒,隋同甫伸手挡在姜子野身前,向赵瀚抱了抱拳,沉声道:“统领大人,既是圣谕,隋某也不敢对这太平约妄加评论。但这一纸公文,毕竟事关我隋家祖传枪谱,事关我隋家枪一派的百年基业。若有一天,能消除门户之见,天下武学汇集交融,那或许也是武林一件幸事。然而今日,隋某却不能让这隋家枪的名号,亲手断在我这一代人的手上。”“哦,你言下之意,是不签了?”

面对赵瀚的质问,隋同甫又是抱拳一揖,一字一顿地道:“不、可、签。”“好!”赵瀚大喝一声,手中马鞭已出,只听破风之声,凌厉鞭法径直向隋同甫袭去!

见师兄被袭,手持银枪的姜子野立刻足踏弓步,长枪一震,拦住了赵瀚之击!

二人气劲相撞,荡得烛光曳曳。

赵瀚虽为朝廷官员,但他身为禁卫军统领,论身手,称得上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只见那马鞭被他舞得密不透风,如钢如铁,气劲灌注,以分天劈海之势,兜头劈下。

姜子野急退数步,取了一个守势,却在长鞭将触身的刹那,猛地使出一招“临山古照”,那银枪头灿灿生辉,矫若游龙,径直朝赵瀚面门而去。

赵瀚冷哼一声,单掌一翻,灌注于长鞭的气劲瞬间流转,马鞭登时如灵蛇一般,倏地绞上银枪,力道之大,震得姜子野虎口一阵酸麻。

下一刻,赵瀚手腕一扭,那如蛇之鞭便扯得姜子野的银枪脱手而出!

只见流光一闪,银亮的长枪便飞出了堂屋,重重地插进了门外的雪地里,颤动良久,铿鸣不绝。

与此同时,山门外近百名官兵突然破门而入,瞬间便将隋家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眨眼的工夫,先前被斥责回屋的隋家枪弟子们,全都被官兵缚了双手,齐齐地被带入校场,就连妇孺孩童也没落下。

小云曦被姜氏搂在怀里,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这些不速之客。

屋内的赵瀚看也不看隋同甫与姜子野二人,负手行出堂屋,站定在雪地上。他扫了一眼被缚的隋家枪弟子们,又伸手抚上那深插土中的银枪,冷冷地道:“一念得道,一念成魔,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太平约,你们签是不签!”“签!签!”不等隋、姜二人说话,孙培元已是急着开了口。

孙培元扯了姜子野的袖子,急道:“姜兄,你莫要这般固执!若是拒签太平约,轻则流放边疆,重则就地正法!这本是一件大好事,你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呢?”“哈!好事?”姜子野不怒反笑,“若是好事,何以用弟子性命要挟?若是好事,怎能连妇孺孩童都不放过?好个太平约,这样的太平,我们可消受不起!”“好,很好,”赵瀚放下抚摩银枪的手,转而执起腰间的马鞭,“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不必客气了。”

说罢,赵瀚长鞭一甩,灌注十成内劲,只听一声尖锐脆响,长鞭直击深插雪地的银枪!

一声铿鸣,那笔直的枪杆瞬间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好一个枪在人在,枪断人亡!”赵瀚扯了扯嘴角,回身望向面色青白的姜子野,冷笑道,“你好歹也算是为人师表,不至于在诸多弟子面前食言而肥吧?”

姜子野面无血色,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断枪。隋同甫伸手拦住他,却被他重重甩开。

只见在漫天落雪中,姜子野行至银枪断落处,他抬眼望向自己教导多年的弟子们,望向自己的结发妻子,又望了望自己年仅十三岁的独生子。然后,他拾起那柄断枪,沉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姜子野岂是出尔反尔之人?枪在人在,枪断人亡!”

话音未落,姜子野猛地一抬手,将那柄断枪重重地插进了自己的心窝!

与此同时,隋同甫飞身跃出,想救下师弟性命,却已是回天乏术。“爹!”“师父!”“师叔!”

数声惨呼交叠在一起,雪地之上,一片哀鸿。

姜恒大吼着想要冲上去,却被身侧的母亲姜氏一把拉住。这位不会武功的女子,此时却用令人难以置信的怪力,将自己的亲儿死死制住。平日里总是温暖柔软的臂膀,此时此刻,却像钢铁一般坚硬。她牢牢地捂住了姜恒的嘴,将那一声“爹”给堵了回去。

那个像山一样壮硕、总是为她遮风挡雨的汉子,那个曾向她笑说岐山四季美景、问她可愿陪他上山的汉子,终究是倒下了。

姜氏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倒在了无瑕的雪地上,看着鲜血从他的心口处喷薄而出,在那一地洁白上蜿蜒流淌。

不善言辞的他,从未向她说过什么海誓山盟的话语,哪怕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样简单的情话,都不曾向她表述过。可在她的心里,却早已许下长伴左右的承诺,海枯石烂,此生不渝。

心下一片雪亮,向来爱笑的姜氏此时却是面无表情,无波无澜,不怒不惊,她镇静地望着丈夫渐渐被落雪覆盖的尸体,将锁住儿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不顾儿子的挣扎,也不让他喊出一个字来,姜氏垂下眼,望向自己满脸愤恨的儿子,轻声道:“恒儿,护着云曦,逃。”

不给姜恒半分反驳的机会,姜氏拉过身侧哭泣的小云曦,将她的小手塞进姜恒掌中。

然后,姜氏直起身,瘦弱的身子却似撑起了天与地,只见她一步一步走向赵瀚与已经震惊的孙培元,放声道:“我一介妇孺,既不懂什么江湖道义,也不懂什么朝廷律例。我只知道,天下太平,就是我等妇孺有食有衣,可以安居乐业、相夫教子,不悲、不苦、不惊、不惧……而你!”

姜氏伸手指向赵瀚,大声道:“我夫君俯仰无愧于天地,从不曾做半分恶事,今日却被你逼死于岐山,致使我家破人亡,你敢说你带来之诏令,是什么太平?”“还有你,”姜氏转而指向孙培元,厉声质问,“我夫君曾救你于危难之中,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救命恩人,如今却带领官兵上山,逼他致死,这就是你的报恩之法?”“不……嫂子我……我不……”读书千卷、在府衙堂上都滔滔不绝的孙培元,此时却是讷讷不能言,眼泪“唰”地涌了出来,他颤声道,“……怎会……怎会如此……”

落日余晖,终是隐没在群山之后。深沉的夜幕笼罩四野,暗淡的天幕之下,雪花纷纷。

姜氏站在落雪中,缓缓地蹲下身,从姜子野的尸身上抽出那柄穿透他心脏的断枪,握在手心里。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忽而暴起,整个人连冲带撞地就冲向赵瀚,视死如归地将那断枪直插向赵瀚的胸膛。可那赵瀚是何等身手?他不过微退半步,侧身推出一掌,便将姜氏推倒在地。

跌坐雪地的姜氏,见复仇无望,凄然一笑,便将断枪送进了自己的胸膛,继而伏倒在丈夫的尸身上。“师娘!”“师叔母!”

隋家枪弟子大恸,纷纷冲破官兵的阻拦,涌上前来。一时之间,只有短兵相接之声。哭红了眼的隋家枪弟子,以肉身冲撞官兵的封锁,和对方扭打在一起:“跟这些狗官拼了!”

面对这些暴动的隋家枪弟子,赵瀚只是抬了抬手,冷冷道:“就地正法。”“不,赵统领,不可!再给我片刻,给我片刻,我定能说服他们!”孙培元急道,可他心中亦是明了,此时此刻,哪有说服的可能?他只能苦苦哀求,却被两方人马踹倒,颓然倒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雪上救命恩人的尸体,久久不能言。

涌上前的隋家枪弟子,被官兵的乱刀斩开了躯体,白骨自断口处刺出血肉,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苍茫大地。

隋同甫手持银枪,浴血奋战,花白的鬓角上沾满了自己与敌人的热血。他扫出一枪,祭出全身的内劲,向赵瀚使出搏命之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赵瀚岂会看不出对方的搏命之招?他当下也不硬拼,随手抓起一名隋家弟子,用其肉身为盾,挡在身前。隋同甫慌忙收招,旋身回避。趁此破绽,赵瀚一掌击出,澎湃的气劲直将隋同甫扫飞了出去!

隋同甫重重地撞在高墙上,后背的伤口在白墙上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赵瀚随手拾起一柄长枪,刺穿了一名扑上来的隋家枪弟子的喉咙。只见银枪头刺破皮肉,红缨上鲜血点点滴落。

赵瀚又随意地抽出枪杆,将尸体挑倒在一边,随即走向隋同甫。他冷笑着送出手里的银枪,只听一声血肉闷响,长枪自隋同甫锁骨穿入,竟是将他钉在了墙上!“降是不降?”

隋同甫张了张口,鲜血便自唇边溢出,他咳血道:“枪可断,人可亡,隋家枪百年基业,隋家的武者道义,却绝不会就此断送。今日不会,明日不会,隋家永不会亡!”“迂腐。”赵瀚冷哼一声,再不多言,瞬间将长枪送进了隋同甫的心窝里。

被钉在高墙上的隋家枪掌门人,颓然垂首,再无声息。

赵瀚回过身,只见这院落之中已成一片修罗场。横尸遍地,血流成河,隋家枪弟子只剩下几个怕死的,哆哆嗦嗦地跪下了。

其中一人向他叩首,表忠心地道:“启禀大人,掌门师伯他还有一名独生女,是隋家唯一的传人,方才应是趁乱溜了。”

赵瀚挑了挑眉,抽出了腰间马鞭,他走到那叩首之人身前,忽而扬起马鞭便缠上了那弟子的脖颈,狠狠一拉,只听“咔嚓”声响,那人的脖子顷刻间被长鞭绞断。

赵瀚一脚踢开伏在他脚边的尸体,冷冷道:“比起迂腐的蠢货,本官更恨不忠的小人,都给我斩了。”

只听数声惨呼,刀光映月,头颅与鲜血,先后落在了雪地上。

官兵们点起火把,在赵瀚的带领下,向后山追寻而去。渐渐地,山中的校场上,又重回了往日的宁静。

漫天雪羽,无声飘零,落在隋同甫花白的须发上,落在银枪的红缨上,落在一地零落残缺的肢体上。

岐山的风,仿佛也在为之悲鸣。岐山的雪,仿佛也不忍见这家破人亡的惨剧,洋洋洒洒的,将那遍地流淌的鲜血,将那对至死不渝的夫妻,静静地埋没了。

金戈铁马,踏破太平乐梦;

雪漫岐山,埋没武者忠魂。

时隔多年后,每当姜恒想起岐山的那一夜,漫天的血雾便在他的眼前弥散开来。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他,若不是为了母亲姜氏那一句嘱咐,必定会当场和赵瀚、孙培元拼命,与隋家枪上上下下三十七条人命一样,葬送在岐山的雪夜之中。

可姜氏偏偏丢下了一句“护着云曦”,致使亲眼看见父母双亡之惨象的少年,拼了命地逃出那修罗炼狱。

为了母亲的一句话,为了实现对母亲的承诺,在之后的日日夜夜里,哪怕自断一手,哪怕受尽欺凌,哪怕生不如死,他都存着一个信念:活下去!为了云曦,活下去!

直到多年以后,姜恒才渐渐明白,母亲当日的那句话,并非只是为了保护年幼的云曦,更多的,是为了保护他,保护当日那个血气方刚的他。靠着这个信念,他才从那修罗场上保下了一条命,才有了生存的动力。而这个信念,则成为帮助他渡过一切苦难的救命符。

然而,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少年姜恒还悟不透这个道理。他只是带着年幼的女娃娃,带着隋家唯一的血脉,在那个寒冷的冬夜,一路狂奔。

明月当空,映照朗朗乾坤。青山覆雪,漫天雪羽飘零。

本该沉寂的岐山山麓,此刻却是人声嘈杂,足音阵阵。摇曳的火把在山林中穿梭,忽明忽暗地闪烁在重重树影之间。

林间的雪地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高耸的青松间疾速穿行,正是姜恒与小云曦。

此时姜恒身负一柄银色长枪,一身蓝衫的武者劲装打扮。他拔足狂奔,在雪中疾行的皮靴上沾满泥泞,细看之下,除了未消融的积雪之外,还有斑驳的血迹。他双眉紧锁,清秀俊朗却仍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容上,是满眼掩不住的恨意。

而小云曦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虽是人小腿短,但她却一声未吭,跟着姜恒一路奔跑。喘息的热气从她唇边溢出,呼出的白气瞬间便被北风卷走,在这隆冬雪夜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路早已被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一大一小两排足印,在雪上分外鲜明。姜恒边奔边回首,看见那足印,他恨得咬紧了牙关。再一看身后的女娃娃,那一身缎面的红袄子,在这漫山落雪的冬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他狠狠地抓起小云曦的手,恨声道了句“脱了”,便三下两下将她的棉袄扒了下来,扔在岔路的另一条路上。下一刻,他拽起她的手,将她抱紧在怀里,再度向密林深处狂奔。

不多时,赵瀚领着二十多名官兵追至岔路之处,他们高举火把,想将这山路映得无所遁形,可嶙峋的松枝在摇曳的火光照耀之下,却显出诡异暗影,似是掩藏着什么。

赵瀚瞥了一眼地上的小红袄,举起手中的马鞭,吩咐道:“四子,带十个人,将这里给我翻了!剩下的人跟我去追!”

号令声、应诺声、火把哔剥声、脚步踏雪声,在这暗夜的岐山愈显分明,惊得寒鸦振翅,松枝乱颤,雪沫纷飞。

姜恒抱着小云曦在林间疾行不休,雪羽落在他的发上、眉上,未几便化为晶莹的水珠,自他面颊上滚落。“你会功夫的……”怀中传来小云曦稚嫩的声音。

那本该被家中巨变吓得六神无主的幼小孩童,此时却是出奇地冷静,只听那软软的童音继续道:“你会功夫的,你自己逃。我不会武功,他们不会伤我。”“闭嘴!”姜恒狠狠丢下两个字,将女娃的意见尽数驳回。

说话的工夫,姜恒的脚步却未曾停下。身后纷乱的足音渐渐逼近,姜恒单手将小云曦搂住,右手反手抽出背上的银枪,他咬紧下唇,经过片刻的挣扎后,重重地将长枪掷了出去。

银枪映月,流光一闪,终是隐没在漫天雪羽之中。

就在这时,十余人的官兵也终是追上了他们的脚步。赵瀚马鞭一扬,便听得凌空一声脆响,随后那鞭子重重击在了姜恒的后背上。

姜恒闷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扑倒的同时,他收紧双臂,将怀中的小云曦护了个严严实实。

两人摔在厚厚的积雪上,雪花沾了个满头满脸,与此同时,官兵也将二人团团围住,火光映在两名孩童的面容上,映出了姜恒不屈的神情。“我们都不会武功,你一当官的大人,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孩童,你还要脸吗?”姜恒厉声质问。他伸出双臂,将小云曦拦在了身后,挡住了赵瀚探究的目光。“哈,”赵瀚冷笑一声,“号称中原第一枪的隋家枪传人,竟然不会武功,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话音未落,赵瀚扬鞭又抽,一鞭甩在他的左脸上,登时抽出一条血痕来。

鲜血顺着姜恒瘦削的脸颊缓缓流淌,凝在他满是雪和泥的下巴上,糊成了一团,让他此时的面容显得甚是狰狞。然而,这肮脏狼狈的模样,却掩不住他眼底的坚定神色,他连眼角都没有抽动一下,只是朗声道:“隋家枪自古便有祖训,传男不传女,这一点,你能为我做证!”

姜恒赫然指向赵瀚的身侧之人—孙培元。当孙培元的目光与姜恒的目光相触时,孙培元却有瞬间的畏缩,眼中闪过愧疚之色。下一刻,他双手抱拳,冲赵瀚作揖道:“赵统领,此人所言非虚,隋家枪确有传男不传女的祖训。隋云曦虽为掌门隋同甫之独女,但的确不会半点功夫。这个人不过是隋家长工,并非隋家枪弟子,还请赵统领饶他们一命。”

赵统领斜睨了孙培元一眼,转而又望向将女娃护在身后的少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小丫头片子我管不着,但这小子必须流放。”“凭什么?”姜恒怒问,“太平约有令,武者若不归顺,可就地正法,可塞外流放。而我只不过是隋家长工,半分功夫也无,一介布衣平民,你凭什么施我以流放之刑?什么统领,难道你还想抗旨不遵不成?”“大胆!”赵统领怒而扬鞭,空中响过破风之声,长鞭又朝姜恒重击而去。

但姜恒不闪不避,瞬间,他整个人就被这一鞭子扫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青松之上,又摔落于雪地。松枝震颤,积雪簌簌坠落,覆在了他的身上。

小云曦迈开小短腿奔过去,她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将姜恒掩在身后。

年幼的她,一身单衣在寒冬中更显单薄,只见这个不到十岁的女童,强忍着颤抖的身子,直面那火光下面目狰狞的赵瀚,说出平生第一次的谎言:“我可以做证,他是长工,他不会武功。”

不擅撒谎的女娃娃,勒令自己瞪视那彪形大汉,不能露出半分怯意。

赵瀚领将她上下打量片刻,又望向她身后的少年。那少年虽是被抽得口吐鲜血,但眼中却闪着不屈的光华,愤怒与仇恨写满了他的面容。

赵瀚冷冷一笑,忽冲身侧的下属抬了抬下巴:“带走,我倒要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功夫。”

一名官兵走至姜恒身侧,抓起他的胳膊,就要将人带走。女娃娃急得满眼水光,软软的小手抱住官兵的大腿,想要阻止对方的脚步,却被人高马大的官兵带在雪地上拖行。

被拽着胳膊的姜恒垂下眼,看着那个一身单衣的女童,那个从小被他看着长大、被他称为“蠢丫头”的小云曦,浮现在他脑中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个疑问:若他死了,若他流放塞外,这蠢丫头怎么办?岂不是要冻死在这岐山上?

从那时候开始,姜恒便知道,他的命,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心中有了答案,决绝的少年,忽然伸出左手,抽出那官兵腰间的大刀,一刀斩向自己的右手!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刹那,天地无声。

小云曦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那只因练武而长了薄茧的右掌,孤零零地掉落在雪地上。洁白无瑕的积雪,将那绽放的点点血珠映得触目惊心。

满头冷汗的姜恒,左手捂住被自己斩断的残肢,鲜血却仍不停地自指缝处渗出。他喘息数声,终是咬紧牙关,颤声道:“我不会武,眼下又是个断手的残废,更遑论舞刀弄枪了。你,可信了?”

赵瀚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身边孙培元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孙培元快步上前,在他面前躬身一揖,几乎是带了哭腔:“赵统领,我可以做证,这俩孩子都不会武,求您放过他们吧!”

说完,他竟给赵瀚跪下了。

在孙培元的恳求下,赵瀚沉思片刻,终究微微颔首,沉声道了一个“撤”字。

北风之中,火光曳曳。当最后一名官兵举着火把离开后,那隐隐约约的火光,终是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密林之后。松林又回归静谧,盈盈月光,伴着无声落雪,洋洋洒洒地落在这沉寂的岐山山岭。

洁白的雪地上,血痕蜿蜒,落雪轻落,渐渐溶于这炽热的血液之中。亦有飞雪轻扬,落在小云曦修长的睫毛上,化为晶莹水珠,顺着那稚嫩的面颊滚落于地。

小云曦颤抖地伸出手,抚上那尚未失温的断掌,软软的小手立刻沾满了鲜血,她抬眼望向那个常骂她“蠢丫头”的少年,看见他满头的汗珠和青白的脸色。

缓缓地,她将那断手握紧在自己小小的手掌里。那被北风吹得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隐约传来支离破碎的语句:“为……为什么……就是流放也好啊,不会死,也不会这样……”“蠢丫头。”面色惨白的姜恒瞪了她一个白眼,喘息了片刻,他才又接着道,“我答应了娘,绝不会丢下你。”“我,我隋云曦,也绝不会丢下你!”小云曦大声承诺。

她将断掌放在地上,小手抓起自己的衣摆,含在嘴里,用牙死死咬住,好不容易连撕带扯才扯下一块布条,她用布条将姜恒血流不止的残肢裹了个严实。

虚弱的姜恒强撑起身子,用仅剩的左手牵着小云曦。他拖着步子走回松林里,寻到那先前被他掷出的银枪。

姜恒单手拔起深插雪地的枪杆,将之负在背上,继而再度牵起女娃娃。

大雪纷飞,天地无声。

在那个天寒地冻的雪夜,那紧握的双手,是二人唯一的温暖。

就是这星点的暖意,支撑着失血的少年,支撑着无助的女童,支撑着他们走过每个日日夜夜,度过一个个难熬的寒暑。

活下去!为了彼此,活下去!

生存的希望,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又像是少年背后银枪的红缨,在月光之下,于北风中猎猎,红得愈加艳丽。

悲伤与苦难,则随着那只断掌,一点一点地被雪羽覆了,连同蜿蜒的血痕,隐于茫茫大雪之中,埋没在这无垠暗夜里。

而仇恨之种,却从那一刻起,在少年心底深深地扎了根。刀不能剜,剑不能挑,侵肤入骨,蚀骨难消。第十章朔风

大年初六,本该是镇民街坊来往串门、热热闹闹走亲访友的好时候,可这昌宁小镇上,却似是笼上了一层阴霾。邻里们见了面,说的不是“新年如意,大吉大利”,而是一句:“你听说了吗?北戎打过来了!”

听说边疆告急,北戎大军连破三城,如今已是聚集于阳山关镇川城下。一时之间,盐米皆贵,人心惶惶,家家户户疯抢食盐白米,就怕北戎进了关、入了城。

虽身处北方小镇,但时局之紧张,贺千秋与隋云曦二人也是略有耳闻。而当一只白鸽飞入院落之中,停在贺千秋的脚边“咕咕”地直叫唤,看见那一幕,云曦便知,太平日子是到了头。

贺千秋弯身轻抓白鸽,取下其爪上蜡丸,两指一拧,蜡丸便碎成两瓣,露出暗藏其中的纸卷。他展信细读,双眉渐渐蹙起,到了最后,紧蹙的眉头是许久不曾见的凝重。

见他神色,云曦便知大事不妙,疑道:“怎么?云霄古楼又出了什么事?”

贺千秋将白鸽放回天幕,敛眉道:“阿灼成为掌门之后,沈慕白三派合一的计划又落了空,对此一直怀恨在心。这一次,边关告急,身为太平盟盟主的他,便主动向赵瀚请命,让云霄古楼上下弟子远赴北疆,驻守边关。”

云曦闻言大惊:“这老贼好狠毒!云霄古楼再怎么精于剑术,全派上下也不过七百余名弟子,在战阵中不过杯水车薪。他这一举,看似心系国家兴亡,实则是让你云霄古楼送死啊。”

两军交战,战阵何止数十万人,别说云霄古楼一派,便是整个太平盟都投上了战场,也不过多杀几个敌人罢了,对于战役大局并不能起到逆转性的作用。更何况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想让七百余人消失于塞外战场上,这实在太过简单。

若沈慕白有心诛杀云霄古楼,只需小施手段,一条错误的指令,便能将这些初入战阵的武者暴露于敌军的屠刀之下。沈慕白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借刀杀人……

越是深想,心底寒意越深,云曦忙问:“贺大哥,这事儿能否让李将军帮帮忙,让他们收回成命?毕竟武林人士不同于训练有素的士兵,虽是强于单兵作战,但论排兵布阵、军令执行,却远不及士兵可靠。若是陈清利弊,或许便不用云霄古楼远赴战场了。”

贺千秋忽而反问道:“若云霄古楼不去战场,若太平盟不去战场,那又该谁去呢?”

这一句,倒将云曦问愣了。

边关告急,本该是朝廷军队之责。可北戎逼境,眼看神州即将痛遭战火,这责任,又岂止是军队的?学武之人,苦练数十寒暑,难道只为了自个儿能打能杀?眼见国家有难、兴亡当头,武者便能安之若素地缩在中原内陆,做着天下无敌的美梦?

学武,究竟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习武多年的她,却是答不出。

幼年在岐山之上,爹爹不许她学武,自是不会教她学武为何。之后隋家枪拒签太平约,惨遭灭门,她恨之入骨,苦练功夫,只为报仇雪恨。可直到这一刻,她突然又有些明白,为何孙培元对太平约青睐有加,为何贺千秋身负重重压力,却仍是签下那一纸公文。

那一句“凡事应守刑律之法,消门户之芥蒂,归兵部之统领,从天朝之号令”,字字句句,令武者觉之冰冷的枷锁,却并非字面上那般的森冷无情。快意江湖的武者,刀枪剑戟使得炉火纯青,难道就为了同胞相残,自己人打自己人么?

爹爹宁死不屈,铮铮铁骨,捍卫的是武者的尊严与自由。隋家枪弟子、苍天之武者,乃至千千万万的武林人士,他们亦是天朝子民,“太平约”诏令从天而降,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归为兵部,愿不愿意远赴战场?

可是,大敌当前,战事一触即发,国难当头之刻,若是身怀绝技的武者退缩人后,这家与国,又该由谁来保?难不成靠那些手无寸铁的布衣百姓吗?

自小对“太平约”深恶痛绝的云曦,此刻忽陷深深迷惘。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她只觉得脑中纷乱纠缠,理不出个黑白分明。

她抬起眼,望向面前高瘦的青年,却看见他步入屋中,拿起了三月未曾碰过的青锋长剑。

宝剑出鞘,银白刀刃映着森冷寒光,映入那个人清澈而坚定的双眼中。他将剑鞘绑在腰际,向她微微一笑,笑容略有苦涩,正如那个立冬的落雪之日,他向她道一声“告辞”,虽是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在向她告别,只消一眼,云曦便读出了他的决定:远赴边城,支援云霄古楼数百门人,镇守边关,履行那一纸太平约的责任。

对此,云曦毫不意外,若能放下云霄古楼的存亡安危,贺千秋便不是贺千秋了。只是,她忽忆起当日门人对他的讽刺讥诮,她忍不住为他不值:“值得吗?他们以为你背弃门派,辱没师门。贺大哥,就算你再拼命,他们也不会感激你。”“很多事情,不是为了别人的感谢而做。人生在世,不求尽如人意,只求无愧于心。”贺千秋淡淡一笑,略显无奈的笑容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云曦默默垂眼,她忽大步踏入屋中,取了银枪,负在背上。

贺千秋见之一怔,不由得出言阻止:“云曦,你不必……”“不必什么?”她截过话头,反问道,“塞北的路,又不是只有你一人去得。再说了,若是你不在,谁吹笛给我听?若是我不在,又有谁会陪你个白毛大仙放灯赏月?”

他先是微怔,随后他的眼里骤然亮起了灼灼光华,像是夜空里最明亮的星子。如墨玉般温润的双瞳里,隐隐流光闪动,那是喜悦至极的神采。

他向她伸出温暖有力、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微有薄茧的修长五指,跨出宅院,并肩而行。

一骑绝尘,踏破碎雪纷纷。

同心求义,共赴塞北边城。

寒冷的北风,在苍茫古道上肆虐,掠起沙尘与落雪,在天地之间狂乱地舞动着。

万仞黄土,遍野碎石,皆被厚厚的积雪所湮没。那矗立于旷野上的沙垒,如起伏不平的山峦,被伴着朔风狂舞的落雪给覆了一层银白。然而风雪虽盛,却掩不住那令人敬畏的奇伟景象,鬼斧神工的沙城,在呼号的朔风中挺立,仿若出自鬼神之手。

天地皆白,一轮巨大的玉盘刚升过地平线,如此圆满,如此切近,仿佛唾手可得一般。银霜冷光笼罩四野,在茫茫雪地上反射出星点光芒,也映照出雪地上一派稍显杂乱的足印。

在天地尽头,于呼啸长风之中,于飘摇狂雪之间,只见一列人马缓缓行来。

这支队伍拉得极长,约莫有五六百人,数十辆马车皆载着厚重硕大的箱子,行于队列之中。积雪甚厚,车轮陷在雪中,沉重难行。

站在车马旁的蓝衫剑客,马鞭一扬,重重击在马尾上,只听骏马一声嘶鸣,马蹄踩在厚厚落雪上,艰难地向前行出一步来。可下一刻,粗壮的马腿竟是力竭一软,膝盖直直跪在雪地里,只听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凄厉长嘶,应是折断了腿骨。

见此情景,那蓝衫人奔向队伍前列,冲一名彪形大汉拱手道:“护……楼主!风雪太甚,就算我们赶得紧,马匹也吃不消啊!”

为首那人浓眉大眼,身材壮硕。在这隆冬北境,他竟只穿了件薄衫,衣袖卷起,露出筋肉贲张的健硕臂膀来。他腰间悬一把寒光宝剑,左手正搭在剑柄上。他回身望向风雪中前行的众多弟子,不由得眉头紧锁:“走不动的马就宰了!就算是用人拖,也得将物件拖到阳山关!还有两日,若不赶紧进城,军令当诛!”

此人正是云霄古楼新任的楼主阿灼。

三个月前,当太平盟盟主沈慕白于蟠龙山召开大会,宣布“剿灭不破阁、冲霄云霄自此合为一家,三派合并,重组冲霄剑派”之时,就是阿灼手持冲霄剑,将贺千秋写下的一纸委任书,摔在了沈慕白的面前,并将云霄古楼易主的消息,诉诸天下英雄。

那一刻,向来显出一派宗师、气度非凡的沈慕白,捏着那一纸承诺,气得脸色煞白,几乎没将牙给咬碎了。

隆重非凡的三派合并大会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看着沈慕白吃瘪的模样,阿灼不由得放声大笑,只恨不能让自家少主看上这番热闹。

然而,老奸巨猾的沈慕白怎会就此一蹶不振?又怎会放过削了他面子的云霄古楼?此次边关告急的消息刚一传来,他便召集太平盟诸派掌门共商大事。

席上,沈慕白巧舌如簧,一番讥笑嘲讽。向来热血无畏的阿灼,怎经得住这老狐狸的激将法?脑袋一热,竟签下了军令状,担保一个月内将云霄古楼新铸的两万柄刀剑送至镇川城。

事后,阿灼不止一次后悔,若少主还在,冷静沉着的少主怎么也不会中了沈慕白的奸计。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最后期限只有短短两日,阿灼只能命令门人马不停蹄地赶路,一路向阳山关进发。

听得楼主号令,那蓝衫弟子唯有应诺。他行至马前,手起剑落,只见剑光森冷,激起热血喷薄,血淋淋的马头摔在地上,染红了一地霜雪。他看也不看,只是抬手一挥:“走!”

数名弟子将绳索扣在车上,背起长绳,竟是一步一步地向那沙城走去。脚步踩在厚厚的落雪上,车辙倾轧而过,每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声响。

云霄古楼的六百名弟子,虽是习武多年的武者,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北方边境,连续的奔波劳碌,让他们个个都是疲惫不堪。有些人默然垂首,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也有人将双手拢在袖中取暖,抱怨着这要命的鬼天气,口中吐出的白雾,不消片刻便在风雪中消逝。

队列前行不休,不多时便行入那高耸的沙垒林中。阿灼浓眉紧蹙,警惕地望向四周,只见四下一片银白,万籁俱寂。

他率众踏上古道,月光映在道旁两侧的沙城上,在雪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阿灼忽觉眼角黑影闪现,一只玄黑苍鹰振翅而起,一声长啼划破寂静天幕,宛若悲鸣。

说时迟,那时快,两侧沙垒之上,忽现出上千道黑影,箭矢如雨一般飞向云霄古楼门人!

武者们立刻拔出长剑,剑招舞得密不透风,拨开成千上万的淋漓箭雨。可就在这一拨,那上千名敌手又投下霹雳火弹,登时爆裂声不断,雪沫纷飞,饶是云霄古楼门人剑术惊人,又怎躲得过这居高临下的火药之击?

爆裂之力将他们冲出丈远,碎裂的硝石击在武者身上,他们还来不及起身,又是一拨箭雨袭来,更可怕的是,这一次敌手点燃了箭矢,一簇簇火箭划破夜空,熊熊火光直击剑客们!

飞溅的鲜血,喷溅在洁白落雪之上,更显触目惊心!燃烧的箭矢扎在剑客们的身上,烈火立刻烧上他们的衣衫,将他们吞噬其中。受惊的骏马撒蹄狂奔,不分敌我地冲刺踩踏,倒地不起的剑客竟被狂乱疾驰的马匹踩翻在地,吐血不止。

就在此时,远处沙垒后涌出数千名刀客!

只见他们斜披毛皮,披散的长发仅用额前银箍系住,半点不似中原人打扮。他们手持巨大的弦月形弯刀,嘶吼着冲入被火弹和箭矢重创的剑客队伍之中。

近三千人的军队,像是绞肉机一样冲入敌阵当中,顿时血雾弥散,被切断的残肢飞上半空,洒出滚烫的鲜血,又重重掉落在地。

云霄古楼的剑客们武艺虽高,但也不过是寻常肉身。阿灼使出轻功飞纵腾挪,却躲不过自高处抛下的霹雳火,躲不过密密麻麻的火箭。他的肩上、臂上都已被炸伤,血水汩汩流下,滴落在冲霄剑银白剑刃之上。

一名北戎刀客向他直劈而来,阿灼反手一剑,刺入那刀客的胸膛之中。然而,伴随着敌手的倒下,更多的刀客却是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似乎杀之不尽一般。

阿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数日奔行与连番混战的疲惫,让他不住地喘着粗气。放眼望去,四下已是一片血海,被烧焦的尸体、被捅穿的尸体,还有那些残缺不全的破碎尸块,横七竖八地躺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已是认不出是谁的残缺肉块,滴落着黏稠的血液,在烈焰之中发出焦煳的气味。

剑光、刀光、血光,在这场狂暴的风雪中不断交错。

六百名云霄古楼剑客,在这奇袭之下已是折损大半。阿灼怒吼着顿足飞身,想要跃上沙城,可敌手哪里会让他占据有利地势,立刻群起攻之,眼看一名北戎士兵向他掷出火弹,忽然,只听一声尖锐哨响,一柄青锋长剑破空而过,直击那兵士心门,穿胸而过。

那北戎兵士应声倒下,手上的火弹还未击出,便掉落在地,顿时爆裂。爆炸之力将他周遭的同袍战友掀翻在地,而阿灼也寻得生门,跃上沙城,一剑一个将倒伏的敌人尽数收割。

下一刻,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掠至阿灼身侧,二人背脊相靠,不着一言,相互坚守,已朝周遭敌人杀去!

飞旋的长剑在空中划出半圆,逼得周遭刀者不敢近身,而阿灼背后的剑者,清啸一声,手里的青锋剑已化作十道虚晃剑影,直刺周围刀客面门,一招“燕归来”,回旋的剑刃,一剑刺瞎了十余人的眼睛。

刀者凄惨哀号,响彻云霄。敌手的惨呼让云霄古楼的剑客们重获士气,他们提剑厮杀,纷纷向那沙垒上望去—“少主!是少主!”剑客们惊声呼唤。

贺千秋一剑如云出岫,又将围涌而上的刀客荡开,一脚飞起将弓手踹下高地,只听他朗声大喝:“云霄古楼上下弟子,听我号令!所有人向东北撤退!”

得君号令,在突袭中倍觉无望的剑客们齐声应诺,各自施展剑招击杀对手,并跟随指令向东北方撤去。

北戎刀客哪里会让他们如愿?三千余人蜂拥而至,想将剑客们团团围住,可就在这时,忽听马嘶长鸣,远处风雪之中,一名女子高举火把,策马飞驰,在她身后跟随的是先前数十匹逃窜的骏马。

骏马奔腾,扬起漫天雪尘。女子扬鞭一喝,那些受惊的马匹直冲而来,在北戎刀客的队伍中横冲直撞,将刀客们的包围圈冲散!

策马冲入敌阵之中,隋云曦横起长枪,旋身挥舞,银枪瞬间穿透敌手胸膛。她猛力一刺,手臂一荡,竟是将那壮硕的刀客挑在了枪尖之上。她眼光一转,重重地一甩枪,那尸首便横飞出去,连带着砸中数名对手,巨大的冲力砸得刀客躺地不起,竟是被同袍尸体砸断了肋骨!

就在这时,一名弓手将手里的火箭对准了她,“嗖”地一声,箭矢破空而出!

贺千秋飞身而起,抽出马上的绳索,掌推袖扬,将长索挥舞而出,直卷起那枚箭矢,连带着巧劲,将火箭又送了回去,正中那弓手眉心!

一招未绝,贺千秋一鞭再出,涮起雪沫飞扬,卷起地上的残刀,向一名冲向云曦的刀客抽去!长索拉着残缺的利刃,直划过那人喉头,鲜血喷射而出。“走!”贺千秋大喝一声,飞身掠起。

云霄古楼的剑客紧跟其后,云曦也不恋战,立刻策马回身,向东北疾驰。

而北戎三千刀兵则穷追不舍,箭矢划破长空,眼看便要穿透剑客们的背心,突然,一声诡异笛音,在月夜中响起—

云曦挑眉去望,只见圆月之下,立着一个身背药篓的吹笛人。雪下簌簌声响,竟是本该冬眠的蛇群破雪而出,咬住北戎士兵的腿脚。

鹰击长空,翱翔天际。沙城之后蹿出十余道身影—

一名背着宽刃长刀的男人,嘶吼着冲入敌阵,他那银色大刀在敌阵中如砍瓜切菜一般,绞起血肉纷飞。

一名手持竹竿的蓑衣客,横扫雪面,澎湃的内劲荡起飞雪如针,将敌阵箭矢一一击落。

一柄玄铁长戟撕破敌阵,半月锋刃在圆月下反射森冷寒光,只见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左掌一横,长戟荡起浩气如潮,如墨色玄龙,自敌手天灵兜头劈下!鲜红的血液、白色的脑浆齐齐涌出,溅落在雪地上。枪落地陷,雪尘纷扬,正是隋家枪的“青松覆雪”!

云曦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她做梦也想不到苍天武者会出现在这里,更想不到姜恒会在这里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样的惊喜让她有片刻的恍惚失神,就在这时,一名北戎刀客手持利刃向她急冲而来,她还未来得及出枪回招,那刀客已骤然停下了脚步,肚腹上凭白多出一支银白利爪!

血线飞溅,刀客的尸首缓缓落下,露出他身后的青年。姜恒收回滴落热血的右腕铁爪,冷眼瞥她,淡淡道:“莫发愣。”

说罢,他旋身挥戟,再度杀入敌阵之中。

虽有苍天武者相助,但区区十余人的加入,却并不能扭转乾坤。

一行人且战且退,奔行数十里,当众人随贺千秋退至沙城之后,忽然,隋云曦勒马停步,她高举右臂,将手中火把掷向紧追而来的北戎刀兵中—

轰然巨响,巨大的爆破声震天彻地!

紧接着,细碎的声音自脚下的积雪下传来,声音越发清脆,只听一声轰鸣,地面冰层竟骤然碎裂!

三千余名北戎刀兵,上一刻还挥舞着长刀追杀而来,下一刻便齐齐陷入地下,落于冰冷湖水之中!

原来,贺、隋二人早已根据地形分析,敌方最有可能发动奇袭的地点,便是在沙城。而在沙城东北方十余里处,有一座方圆数里的冰湖,入冬冰厚寸长,行人无忧。他俩事先在雪下埋好硝石火药,就等将敌军引入湖面上,再炸开冰层,以此摆脱对手追击。

一场血战,终是完结。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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