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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11: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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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海泉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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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

旭日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旭日作者:刘海泉排版:暮蝉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6-01ISBN:9787551309950本书由北京千华驻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巡回报告

林娜放下电话,思前想后,心情如同波涛翻滚。这次报告非同小可,它对自己对学校将会带来莫大的好处,产生莫大的影响,材料一定要写好,报告一定要成功。宣讲就要九天,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不短呢!应该好好把工作安排一下,不能乱了套,不能影响教学,更不能发生安全事故。

今天是农历八月初六,初九下午带材料报到。时间太紧迫了,为什么不早

点通知呢?连头带尾只有三天时间,材料啥时写?只好熬夜了。下点苦倒无所谓,恐怕写出的材料是粗制滥造,不合领导的意,更重要的是,恐怕报告收不到应有的效果。

吃罢午饭,离上数学辅导课还有五十分钟,林娜把任侠主任和语文教研组组长刘睿、数学教研组组长王玉玉叫到她的办公室,安排自己走后的教学工作。虽说未设校委会,实际上也就等于召开校委会会议。她泡了一壶茶,放了两把白糖,把她在庄田街上买的二斤脱了青皮的湿核桃,倒在一个大碗里,放在茶几上。她给每人倒了一杯糖茶放在面前,边说边用小铁锤砸着吃核桃。

以往她开教研组长会议没有这种特殊招待,谁渴了自己倒水而已。今天这个小会却别开生面,与会者都暗暗猜想是什么原因。

除了林娜,王玉玉年龄最大,她平时也常去林娜房子跟她谈教学,拉家常,比较自由随便。她笑嘻嘻地说:“校长今天肯定有喜事,心情舒畅,用新鲜油核

桃待人。”

任侠、刘睿一边吃着,一边仰面看着林娜笑。林娜笑笑:“有啥喜事嘛,怎一个愁字了得!要写一个重要材料,没有头绪,无处着笔,请大家帮忙。”“啥重要材料?这个忙恐怕不好帮。”任侠说。

王玉玉说:“哎哟,校长老手旧胳膊,提笔成文,倚马可待,谁不知谁不晓,哪要人帮忙?”

林娜把镇教委打来电话让她写什么材料,啥时写好,上县做报告的事说了

一遍。任侠三个听后都为她在全县做报告的事而高兴。

任侠说:“确实是比重要还重要的材料。校长办学校做出这么大的成绩,别说在县内,就是在地区讲,也不过分。校长当劳模,全县到处讲,我们当老师的脸上也有光。”

刘睿说:“的确县上有眼,选拔校长代表教育战线讲劳模先进事迹,是瞅准了人。论过去是模范,论现在是标兵,是值得全县干部职工学习的。”

王玉玉张口要说什么,林娜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她说:“你们把我捧上天,不怕掉下来粉身碎骨?可见没安好心!”

王玉玉说:“这都怪你,谁叫你一辈子先进,还怪别人把你捧到天上?”说罢大家都笑了。

林娜说:“咱们言归正传。请你们三个来,一是为写材料提供一些合理的意见,二是安排我走后学校的具体工作。咱就一个一个来。材料看来,非我逮笔不可。我想,我报告的内容要实事求是。成绩方面固然要讲,但不宜夸大,不能拔高;走的弯路必不可少,尤其是怎样在弯路中拐来拐去摸索前进才走到正道上来。这误入岔道寻觅出路的艰难过程,是我要讲的重点。到底走过了哪些岔路,吃了什么苦头,如何走到正道上来,我一时还想不完全。请你们几个替我想一想,以便写进材料。”

刘睿和王玉玉偏着头正在思考。任侠早想好了,说:“要说在办学途中误入歧途,有的是。由于办学第一学期差生特别多,有的语数两门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分,按说必须重读,可校长你只怕招不到学生,家长不同意留级,心一软,便由着家长的意升了级。有不少后进生把脑壳打烂也灌不进去所学知识,因此,校长急,任课老师更急,便不顾后进生已经‘吃’到喉咙眼上的实际情况,硬朝嘴里塞。有的用舌头顶着不咽,硬是连打再骂逼着咽到肚里,结果不少人患了‘病’。不是吗?家庭作业写到半夜三更,第二天早晨上课也打瞌睡,个别后进生几乎要精神失常了。王虎撵到学校闹事,我们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后来纠正了这一错误,加强了课堂教学,作业当堂完成百分之八十。根据后进生的差异布置不同的少量的家庭作业,使他们学得轻松愉快。这就是从岔道走上正路的一个典型例子。”

刘睿说:“咱们学校聘请的教师大多是新手,光凭热劲教课,正像瞎子扛毡——胡铺哩。校长亲自指导我们怎样讲课,开展赛讲活动,提高了教学水平。两学期来参加镇统考成绩良好,归根结底,还是校长的功劳。”“啥,我的功劳?你们就没份儿?家长就没份儿?学生就没份儿?……”林娜问。

三个人谈了近一个小时,林娜看看表,离上数学辅导课只有二十分钟了,便叮咛安排她走后的教学工作:“学校的一切工作都由任侠负责,两个教研组组长协助她。教学这一方面按常规进行,星期四的‘诗文朗诵’比赛照常进行,刘睿具体负责安排,有不到之处同任侠商量。灶上这方面,我给炊事员叮咛,饭要按时开,要做好,菜完了抽时间上街买。任侠晚上检查住校学生按时休息。要特别叮咛的是安全,放午学和晚学轮流送学生的老师要负起责任,朝东去煤台这

一路的,老师要送上火车道的岔路口,不许一个学生走铁路。任侠,你辛苦一点

儿,两次放学都跟上送行的老师送到岔路口;我门上的钥匙你拿上,我到了县里

给你打电话,若有急事及时告诉我。”

任侠说:“校长尽管放心。你叮咛的事,我都一一记在心里,保管做好。若有什么事,我给你去电话。”

这天晚上,林娜翻箱倒柜寻找十年前她被评为县级“教学能手”和地区“劳模”的材料,还有全县小学教师听她观摩课的教案,办学以来的教学计划和期末总结等。翻来寻去少了观摩课教案和办学第一学期期末统考镇教委发给的成绩表。

林娜关着门,把收集到的材料细细看了一遍,用了足足一个小时。然后摊

开十六开信纸,边综合分析边列提纲:先写什么,后写什么;哪些详写,哪些略

写;分几部分,加什么小标题、大标题……大约一个小时列好了提纲。她想,先

按这个提纲写下去,写完后再字斟句酌地修改。她一鼓作气,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两个部分,然后从头看了一遍,感觉满意,个别处做了修改。这时感觉肚子有点儿饿了,便放下笔用开水冲了一小包豆奶粉,然后去灶房拿馍。幸好炊事员还没有睡,要给她炒菜擀面。她谢绝了,拿了一个冷馍回来泡着吃了,又立马写起来。她越写越有劲,越写头脑越清醒,这句还未写完,那句跟屁股从笔尖里钻出来,似乎在撵它的同伴让位。她不知不觉写完了材料,看表已是凌晨两点。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娜精神倍增,无半点儿倦意。她又从头到尾粗粗看了一遍,自感实在无丁点拔高和虚夸,只是一些字句还欠贴切,小标题有点儿笼统且文字较长。她长长嘘了口气,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轻松了许多。该睡了,明天晚上再润色一下,就可以出“箱”了。

林娜去上厕所,抬头看月亮已经偏西了,洒下满院的清辉。凉风吹动着她鬓间花白的头发,她用手理了理,顿觉有点儿凉意,打了个冷战,急忙进了房子,拉灯就寝。睡下后,才觉得头有点儿晕,骨架好像散了似的,刚闭眼就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早晨,她跟以往一样按时起了床,到各年级教室转了一圈,督促到校

早的学生到校园里读书。早操她照例检查到校人数,上课照例在教室外边走动、查看。晚上用了一个多小时,把材料修改润色好了。第三天下午两点乘车

去县武装部宾馆报到。

林娜坐在车上从玻璃窗朝外看,沿途沟沟峁峁和田野是一片黄绿相间的仲

秋景色,不时听到各种不同鸟儿的鸣叫声,心里甜丝丝的。

她想,这次报告一定要讲得生动活泼,要生动必须熟悉材料,熟能生巧嘛!绝不能拿着材料念,念起来就很呆板了。如果能把这精神财富的种子播在听众

的心田,慢慢生根发芽成长,就算我老来做了一件可喜的事。

再说,通过这次报告,知名度提高了,将会对我办学的事业带来生机。半个多小时后,班车进了站。林娜下了车,提着黑提包匆匆向武装部宾馆走去。

进了三楼十三号房间,林娜看已有四个人在座,一个也不认识。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后生见她进门了,接住她的手提包笑嘻嘻地问:“你就是林校长吧?坐下,坐下。”随手拉了一只小方凳让她坐,还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她说:“我就是林娜。”接过方凳坐在桌子的后侧面。她看那三人,两男一女,一个胖男子,坐在方凳上,肚子挺得老高,穿白短袖,浅蓝色长裤,看相貌在五十开外;另一个男子是瘦高个,两只大眼,眼珠灵活地转来转去,右手指夹一根烟正吸着,看那相貌有四十上下;那女的看脸面不到五十也差不了多少,脸黑得发光,额头突出,四颗门牙朝外撇,搁在下嘴唇的外面,穿一件白方格浅蓝短袖,灰色长裤,皮凉鞋。

那年轻后生指着胖子介绍说:“他叫霍政民,是县民政局副局长,地区劳模。”又用嘴指着瘦高个和女人说,“他叫赵明德,秦泰乡牛嘴村村主任,省级劳模。这位女同志是阿双镇面粉加工厂的郭师傅郭瑛,地区劳模。”随后介绍林娜:“这是庄田镇旭日小学校长,叫林娜,地区劳模。”又介绍自己,“我是咱县组织部干事,叫陈拴子。这次劳模事迹报告由我负责,有事情言传一声,以便解决。”陈拴子介绍完毕,看了一下手表说:“三点四十分,四点在武装部宾馆饭厅吃饭,饭厅在一楼对面南角拐弯处。饭后休息一会儿,五点整又在这房子开会,看大家写的材料,王部长参加会议,有重要指示。”

三楼十三号房间一共六人,陈拴子主持开会。王银鑫部长说:“你们四人都是来自我县各行各业的劳动模范,过去和现在都做出了显著的成绩,因此,由各口推荐,组织部审核,确定为组织部举办的‘劳模事迹报告会’成员。我们之所以举办这次为时九天的报告会,主要是在我县干部职工中弘扬劳模精神,爱岗敬业、开拓创新、艰苦奋斗、甘于奉献,在改革开放的浪涛中搏击前进,为我县的精神文明建设和物质文明建设贡献才华。因此,要求我们每一个同志的报告确实要感动听众,得到与会者的情感共鸣。下来,每一位同志把自己的材料念一遍,大家听后提出宝贵的意见,该加的加,该减的减,该修改的修改,首先材料要过硬……”

王部长讲完后,四位劳模你看他,他看你,都等别人打第一炮。民政局副局长霍政民第一个念材料,念完后,林娜第二个念,直至四人把各人的材料念完。

他们相互间轻描淡写地对别人的材料谈了个人的点滴意见,都认为不错,至于哪里有问题,并没有讲多少。他们共同的想法是,等待王部长的裁决。王部长听完了大家念的材料和发言,也认为材料内容充实,事实也较典型,但又指出:“不过有的材料给人感觉低调,缺乏震撼力,似乎在做自我批评,恐怕要启迪听众的思想,起到示范作用,还不足……”

显然,这位部长是针对林娜写的《让人生在平凡中出彩》报告材料说的。林娜点了点头,没表示态度。其他三个人也没说什么。

王部长临走时指出:“建议林校长把材料低调处改动改动,突出感人的事迹和成绩。预祝大家报告成功!有什么事就找小陈。我这几天很忙,很抱歉,不能聆听报告。”说完就走了。

小陈给他们发了报告时间安排表,并叮咛报告时要戴奖章。明天两场报

告,第一场在县政府礼堂,九点开始;第二场在南街煤炭局礼堂,下午两点开始。这是关键的两场,城里听众多,文化层次高,一定要讲好。随后安排了住宿,林娜和郭瑛住一间房子。

她俩好像久别重逢的亲姐妹一样,无拘无束地说到了家庭、工作、社会各方面。当扯到报告材料时,林娜问:“郭瑛,你说心里话,我写的材料是不是低调?是不是事迹不典型,成绩也不突出,而把遇到的困难和阻力写得多了,因此不能打动听众?”

郭瑛说:“我听后觉得,你写的材料真实感人,没有自我夸大的成分,听众会

相信是真事。再说,你抓住了走弯路克服种种困难的勇气和办法,失败不灰心,

不断探索,最终获得胜利,这就是最大的成绩。让我说,你不必再改动了。”“说真的,其实,我离岗前当教师,尤其是以后办学,确实一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掉进深坑陡洼爬出来,又掉进去又爬出来,不写这些,不讲这些,写什么讲什么?至于感人的成绩没有多少。”

郭瑛说:“你讲的这些就是最感人的成绩。让我看,咱们四个唯有你的材料感人,听众一定会欢迎的。”“你们几个的材料有你们的长处。我的材料只能这样写,听众欢迎不欢迎

我倒没有多想。”两人只顾说话,林娜看手表已快凌晨一点了,从方凳上站起来说:“睡睡睡!明天打头阵,不休息好怎么行?”

郭瑛边脱鞋上床,边笑着说:“咱俩二杆子只顾谝,忘了明天的报告,说睡就睡。”

她俩头挨枕头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县城举行的第一场模范事迹报告会,干部职工八点多就到会场了,座无虚席。九点钟准时报告,会场肃静,如入无人之境。听众都洗耳恭听,没有开小会的,也没有出出进进走动的。听着模范事迹,从灵魂深处受到感动,不由得联

系到自己的工作实际,暗暗告诫自己弘扬模范精神,搞好本职工作。

主持人在话筒前说:“下一个是地区劳模,庄田镇旭日私立小学校长林娜报

告。大家欢迎!”

林娜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到主席台前面的桌子正中坐下来,把话筒朝嘴跟前

挪了挪,看下面黑压压的听众,几百双眼睛瞅着她,不由得心怦怦乱跳。她稍定

了定神,摊开讲稿讲道:“我叫林娜,庄田镇旭日私立小学负责人。我汇报的题目是《让人生在平凡中出彩》。我个人体会: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只要以高度负责的态度和精神认真工作,就会做出不平凡的成绩……”

她以真实感人的事迹,在困难面前百折不回的毅力和勇气,克服困难的睿智感悟,联系群众团结同志的良好作风,以身作则的火车头动力,朴实流利而又诙谐的语言,赢得了听众的阵阵掌声。

就在当天晚上八点许,县电视广播台向全县播出了模范事迹报告会的一部分实况。很多家庭的老老少少都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旭日小学四年级学生石爱花看到他们的校长在主席台上满脸笑容挥动右手正在宣讲。当听到她讲“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抓后进生,后进生的学习……”便飞一样顺门朝灶房跑去,边跑边大声喊叫:“妈——快!快看我们林校长在电视里讲话哩!”由于跑得太快,没看脚下,被灶房门口地上的斧头把绊倒趴在那儿,又旋即起来跑到灶房里。妈妈正在收拾桌面上一片狼藉的碗筷,听女儿喊叫,忙问:“是不是?”“是!”她转身又朝屋子里跑。妈妈只怕镜头一晃而过,拿着一个空菜碟子跟在女儿屁股后面,小跑进了屋子。电视中的林娜还继续讲着,她边看边说:“林校长学办得真好!上了电视啦……”

爱花说:“林校长对我们这些娃娃好得太,从来没见她伸手打过谁,总是比前比后讲道理。你有错,她叫你谈话先问你:‘你认为,你都有些啥优点?’叫人听了心里热乎乎的……”

同一时间,旭日小学王玉玉老师房子坐着五名老师,也正在看电视。当看到她们的校长在台子上讲话时,大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林娜,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大约有两分钟的镜头过去了,顿时房子如同水沸了一般,笑语喧哗,叽叽喳喳。

任侠说:“咱校长能在全县讲她的先进事迹,咱们当老师的脸上也有光彩。”

田玲说:“林校长上去了,咱们也能跟上沾光。好好干,以后工资保管会

增加。”

王玉玉说:“田玲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我敢保证,咱校这辆‘班车’以后乘车的会把车门挤坏,车里坐不下,在过道处还得加小凳子哩。坐车人多了,收钱多了,难道不增加咱们的工资?”

任侠笑笑反驳道:“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看增加工资把人想下病了。据我看,校长回来把教学工作的螺丝还会拧得更紧,咋样使工作再上新台阶,教学质量不断提高,想想这些才是现实。”

劳模事迹报告会的成员,连续九天跑了十个乡镇,一个乡镇报告一场,连同县城两场总共报告了十二场,听众一千多人次。劳模事迹的种子撒播在他们的心田,秆秆儿粗壮,叶叶儿嫩绿的一片片苗苗,会让人啧啧称赞。

九月二十八日,林娜带着奖励的一床棉被回到了学校。她经过操场朝学校大门口走,看操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根柴棒一片纸屑也没有,心里说,任侠靠得住,操场比我在时还干净哩!她进了大门,清晰地听到各教室老师的讲课声和学生集体回答问题的喊声。报栏的玻璃橱窗内张贴着新报纸,里面是精选的中高年级学生大字和图画。左右两边学前班和三年级教室门前小小的椭圆形花园里盛开着各色菊花,在光照下更显得艳丽,清风吹动枝条微微颤抖,好像在欢迎主人的归来。林娜笑着朝她房门口走,心里暖洋洋的,好像人离家很久很

久终于回来了,所见所闻都是亲切的。

她走到房子门口,把提包和棉被放在台沿上,开了门正要往里拿,下课的电铃响了。刘睿给四年级上语文课,第一个走出教室,一眼就看见林娜,便满脸是笑地问:“林校长回来了?”边问边大步朝她跟前走帮她拿东西。

林娜站着没动,转过身笑着应声。这当儿,好几个班级已下了课,四五个教师都围在她的房门口,林娜同她们一一握手。这时,学生一窝蜂地拥到她跟前,把她围得严严实实,那些娃娃七嘴八舌地喊叫:“校长回来了!”“校长吃胖了!”“哎哟,校长得奖了!”“还奖了床大棉被!”“校长,我在电视里见你讲话哩!”“校长走的这几天,我觉得都有一个月啦!”“校长,你让我重做的数学课堂作业早都完成了,请你看!”一名学生右手把作业本举到头顶,边朝人群挤,边大声喊。

张铁蛋大声喊叫:“闪开,闪开!”上了台沿提起棉被的塑料外套提手就朝林娜房子走。田玲老师抢过林娜手里的提包也进了房子,陈涛涛早从灶房提来了一铁壶开水,腾腾腾朝校长房子门口跑。

林娜眉开眼笑地接过陈涛涛手里的铁壶,直起身子向大家挥手:“同学们

好!马上上课了,赶快进教室!”第二章鼓动办学

年过半百的林娜,脸形和气色像生了锈的铁铧,额宽下巴尖,又黄又黑。铁铧两侧的上方,是一双不知在寻觅什么东西、明溜溜地深藏在眼窝窝的大眼睛。她走路摇摇摆摆风儿也能吹倒,人问话只是点头而已。

林娜原是洛宜县城关小学教师,教语文课,多年来都是教高年级语文。由于教学责任心强,讲课又有良好的方法,所以,教学成绩突出,曾获地区“教学教改能手”和“劳动模范”称号。她内退还不到半年,在这以前,身体还硬朗,说话有钢口,走起路来一阵风;为人和善,办事果断,学校教师都叫她“老青年”。这样一个人仅仅半年,同以前的身体相比,判若两人。

树有根根,水有源头。林娜跟和她一个锅里搅勺把三十多年的老伴张文离婚了。这事不胫而走,凡是和他相识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按说,离婚也是常事,但他们的离婚非同寻常:虽说牙和舌头搁得再好,还有牙把舌头咬伤的时候。这两口儿却是例外,几十年来从没有红过脖子涨过脸,可以说,相亲相爱多半辈子。

张文是洛宜县一中语文教师,他在教学实践中摸索创立的“四步教学法”,效果良好,培养了学生的自学能力,开发了智力,连续两届高考语文成绩在地区名列前茅,被评为省级优秀教师。那几年的张文老师当真是头发梢梢绑辣椒——抡红了。慕名探访者不乏其人,县教育局教研室组织全县中学教师分期分批听他的观摩课,每次听课教室坐得满满当当。

他教的上届高中语文,又任这一届的班主任。班里有一女生叫黄敏,论身材有身材,论人样有人样。聪明过人,学习也是拔尖的,在班上多次考试都是一、二名,尤其是好学语文,作文写得挺漂亮。可让她不如意的是,经常叹息家贫,高中三年,就有两年咸菜馍馍不离口,只是在学生大灶上买点米汤喝。

有哪个老师不爱学习好的学生呢?张文老师喜欢她,总想把这一高徒亲手培养成全县高考成绩的佼佼者,起码语文成绩在地区是前几名,他这个省级优秀教师才名实相符呢。这个黄敏天生的举止轻浮,常去张文老师房子请教语文方面的问题,开始还本分,逐渐地以异样的眼神看他。张文老师不以为然,总是耐心细致深刻地给予解答。另外,还常给她些零花钱,让她不时从灶上买些饭菜。时间长了,两人都感觉到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们拴在了一起,只是心照不宣。这根无形的线把他们越拴越近,越拴越紧。俗话说,“火见棉花没有不着

的”。果然,有一天蓬松的干棉花被划着的火柴点燃了,林娜无意中碰见了这燃

烧的一幕。后来,黄敏上了某高校英语系,毕业后被分配到县一中,张文老师终于同这个二十三岁的英语老师结为伉俪。

张文的亲朋密友磨破口唇劝他千万别走这条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到那时就晚了。他把这些忠言当耳边风,刚听进去就放了出来。老伴林娜从社会、家庭、事业多方面给他比前比后,好话说了几老笼,眼泪流了有几老碗,想使他的坚如磐石的心变软,重新回到她温暖的怀抱,结果希望像肥皂泡似的刚一露出水面便消失了。

林娜自从无意中碰到丈夫和黄敏烈火干柴那一幕,发誓让它过去,不给任

何人以口实,甚至永远忘得没有一点影影。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说出去无

异于给自己脸上抹黑。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是几个晚上枕在张文的臂弯淌着泪水水哽咽着软化劝说而已。她费尽了心机也没能把他那硬

石般的心肠变软,于是便另找良药,请求张文的重要亲戚和密友去软化那块顽石,结果仍然徒劳。走最后的一步棋是叫女儿张艳去打捞掉进爱河的爸爸,谁

会想到,她的爸爸连正眼也没看她,竟自由自在地朝爱河的深处畅游。女儿一

气之下,要用硫酸喷婊子(张艳对黄敏的称呼)的脸以毁容逼她自退,没想到,反而促成了他和黄敏在爱河中搂抱得更紧了。

林娜看来是法儿妈死了法儿——没法儿了,咬着牙一狠心便同张文一刀两断。事后不到半月,张文和黄敏就喜结良缘了。林娜整整两天水米没沾牙,一连几天杜门谢客,足不出户。在学校老师们的劝解下,她才渐渐从抑郁中解脱出来,可身体却彻底垮了。

农历六月十三这天,天气晴朗,林娜吃了早饭强打精神去街道转转。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她迈着缓慢的小步溜达着,这个小摊看一眼,那个门市逗留一会儿,啥也不想买,啥也不想吃,觉得行人都在看她,她也唯恐碰见

熟人,不由得低着头走。当走到一家卖西瓜摊子前,听到身后有人喊叫:“林老师,来吃瓜!”她扭头一看,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拿着一大牙儿西瓜满脸堆笑地朝她走来。她愣住了,深藏在眼窝里的无神的一双大眼睛瞅

着来人,半天才开口问:“你是?”“我叫王小斌,你的学生。认不得了?”“面很熟,不过——认得认得。”她怔怔地看着来人。那人把瓜朝她手里塞:“味道不错,吃吃吃!”林娜接住瓜却没吃。那人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在他卖瓜的长凳上,她坐了下来,才吃了一口瓜。“林老师,你咋黄瘦黄瘦的?我从背后看走路像你;要是在你前面碰着,当真不敢认,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林娜苦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其他两个卖瓜的,一个也不认识,动了动嘴唇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只是弯腰低头慢慢吃西瓜。王小斌猜出了她由于陌生人在场难以启口的隐情,便微笑着说:“林老师,他们两个都是自己人,都是卖西瓜的村民。有啥话尽说无妨,也许我会给老师解决一点困难。”

林娜无神的眼睛突然发亮了,笑了笑:“唉——一言难尽。”她停了停接着说,“我们的事,你可能知道吧?”“啥事?我不知道。”

林娜简要地说了她同张文离婚的原因和过程,也说了她内退将近半年了,因婚姻之事几乎从阴曹地府走了一趟,现在城关小学住着。还说了女儿张艳现在县医院当护士,娘儿俩相依为命向前过日子。又问了王小斌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如何,现在村里担任什么工作等一些家常话。她说话声音很低,三句一停,两句一顿,那双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王小斌,好像从他身上要找出救她出苦海的良药。王小斌以同情的口气说:“林老师,想不到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竟遭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不公平不公平!老天爷也不长眼。张文这家伙一定会遭报应,不过是迟早的事。叫我说,事已至此,不顺心的事就再别朝心里去。说句难听的话,你看,你的身体垮成啥样子了?整天愁眉不展有了病,就是女儿再孝顺,也替不了你的痛苦。你说,是不是?”

林娜点着头:“你说的咋不是道理呢?这些我也懂,只是……只是事不由人啊。”那两个卖西瓜的知道她是王主任小学时的老师,听了她的痛苦诉说也深表同情。一个说:“像张文那样良心叫狗吃了的人,根本不值得留恋,还是想想你今后的日子咋样过。”一个说:“你是王主任的老师,我们的王主任手眼通天,你就抱住他的腿,天大的困难都能解决。”

话刚落点,王小斌转身在他背上捶了一拳:“你快把你■尻子夹紧,我有那么大的能耐?”那卖瓜小伙子腰挺直,肚子朝前一送,连笑带说:“好厉害!”瓜案前边一顾客抱起一个西瓜问价,他才与买瓜人搭话了。王小斌主任蹴在林娜的左侧头偏向她说:“我有个好办法,叫你跳出苦闷坑,解开你那不由你不想的忧愁疙瘩。”

林娜看着他苦笑了笑:“能解开就好了。恐怕你——你说说我听!”“你干脆到我们三岔沟村办一所小学,整天忙忙碌碌,不是把不如意的事忘了嘛?既给村民办了一件好事,又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哦,是这回事。你看我眼看要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还能办学?”“能。你教了一辈子学,就教学经验说,你过的桥比那些年轻教师走的路还要多。你的教学能力和教学水平是一流的,你对学生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还要关心。还有谁比我了解得清楚呢?要不是你,我王小斌还不知道中学的大门朝南还是朝北开着呢。”

他这么一说,林娜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发生在学校的一件往事上。

王小斌是县南秦坪公社人,这个公社离县城八十多里路,是一个贫穷落后

的边远山区,他们家就住在锅旮旯村。他父亲很能干,也识得几个字,一心想把

儿子供到人前头,人人都夸小斌天生机灵,可就是不爱学习,经常逃学,为此爸

爸软硬办法都用了,还是收效甚微。同时,他还常和别的孩子打架,又沾染上了小偷小摸的坏毛病,就这样磕磕绊绊总算读完了初小。

林娜当时在秦坪公社中心小学任教,教五年级语文和中低年级图画课,又担任五年级班主任。

林娜让同学们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字条上夹在语文作业和作文本里,由她统一登记名字。当她翻开一本语文作业,一片有梨叶大小且不成形的纸片上,歪

歪扭扭竖写着他的姓名。林老师大吃一惊,这娃实在差远了!已上五年级竟然

连名字也写错了一个字,“斌”字斜钩处加了一撇,这咋能上五年级呢?经过对语、数两科的摸底考试,王小斌均为倒数第一名。数学老师说,他留到三年级,

数学也未必赶得上。上黑板做题,把三乘七说成二十四。林娜把小斌的学习情况反映给校长,要求留级。校长没有同意,让她认真抓一抓,当真跟不上,再留

不迟。

林娜把抓后进生的工作放在了首位。差不多每堂课都要提问后进生,让后进生上黑板做题。批改作业先改后进生的,当然,王小斌是其中之一,不过是后进生中的后进生。林老师把他作为重点,经常当面批阅他的作业。边改边讲,错题让他当面更正,还要在“更正”二字前面简单地写上错误原因,直到改对弄懂为止。每次语文作业,都给王小斌另外布置一道带拼音的写生字习题。每周星期一、三、五下午,专门给他开小灶——挤出一节课的时间辅导,在学习上给他吃偏碗饭。数学老师同样对他抓得很紧,跟林老师相比却差了一筹。

苍天不负有心人。多半学期,小斌的语文学习基本上能跟上了,由排尾站到队列的中间。由于小斌学习态度端正,把大半个心都放在学习上,以前在村里上学成天逃学、打架、小偷小摸的不良行为也转变了。家长过意不去,中秋节给林老师提了自产的多半口袋核桃,还送了两盒月饼以表谢意。

林娜一双慧眼常常能够看到王小斌黑暗王国里的一束亮光,在同学面前夸奖他、鼓励他,换来了小斌在各方面的进步,也换来了小斌对她的敬重。

转眼两个春秋过去了,在升初中的考试中,林娜和其他一名老师带队,住在县二中指定的一间房子休息。第一节考数学,考后休息三十分钟,同学们三个

一堆两个一伙,七嘴八舌地争论哪道题难,哪道题容易;这道题答案是多少,那

道题式子怎样列。王小斌问了平时数学学得好的两个同学,两道应用题的列式

和答案,都说他做错了,可能是零分。他听后气得七窍生烟,上下牙紧紧咬在一

起,双脚轮换着把一棵钵钵口粗细的杨树踢下了一小块外皮,一口气跑到休息房间,把装有笔、书、本子与复习资料的书包,朝脊背猛一甩,嗵嗵嗵地跑出门。两个同学劝他他不听,拉他拉不住,一抡胳膊大踏步走了。

第二节考语文,他那考场的监考老师拆发试卷时发觉少了一名考生,立刻把考场和考号报到考试办公室。播音员在喇叭上喊:喂,第六考场203号考生请赶快进考场,离答卷时间还有一分钟。

第一节数学考罢后,林娜和另外一个领队老师去考试办公室参加各校带队老师会议。开完会,同事去了凉粉摊吃凉粉,林娜便去了休息室,房子已空无一人。她突然听到播音员喊第六考场203号考生赶快进考场的通知,吃了一惊,这王小斌到哪儿去了?怎么还没有进考场?便疾步赶到第六考场——她校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在此考场——她问王小斌的去向。一个学生说,他数学没考好,生气可能回家了;另一个说,从校门出去了,我拉拉不住。

林娜问:“到现在有多长时间?”“大概有十五分钟。”

林娜听后二话没说扭头就朝校门口跑,出了校门,上气不接下气。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一条是朝东拐的小道。她站在岔路口犹豫了,这娃到底朝大路走了,还是朝小路走了?她根据他个性强好面子的性格断定走了小路,便转身朝小路跑去,边跑边喊:“小斌——小斌——你在阿达?赶快回考场考试!”

却说王小斌出了校门,唯恐遇见熟人难堪,便顺小路大步走去。心里又气又急又恨,比猫抓了还要难受。他心乱如麻,回到家里必定要挨爸爸的耳光,反正我哄说肚子疼,不能考第二门。我对不起你,你枉费了一番心思。唉——还是回考场,瞎就瞎到底。已经迟了,迟了,算啦算啦!两种想法在打架,胜负不分。他懊丧地一尻子蹲下去坐在路旁地塄上,两手托腮,两股眼泪顺脸流湿了手指手心。

他忽然听到有人喊叫的声音,歪着头竖起耳朵听是林老师叫他,喊他赶快回考场去。他觉得没脸见老师,霍地站起来顺路朝前跑,可两条腿有千斤重,说啥也不能挪动半步。这当儿,又清晰地听到林老师一声接一声地喊叫他,便反身朝来路走。林老师已站在他的面前,二话没说抓住他的胳膊转身就跑。

到了考场门口,林娜向监考老师说,这娃喝了些冷水肚子拧着疼,到校门外一家诊所买药来迟了。监考老师点头让赶快坐到座位上答卷。这时,其他考生开始答卷已超过二十分钟了。王小斌用袖子擦了擦泪眼掏出了笔……

终于,王小斌被县二中初一年级录取了。

只说王主任建议林娜老师到他们山岔沟村办一所小学,林娜苦笑了一下:“你看我这身体瘦得像麻秆,还能办学校?”

王主任猛一点头,肯定地说:“能。”林娜没有表态,低着头好像在掂量担起担不起这副担子。王小斌略停了停,接下去说:“山岔沟村虽然在山沟沟,但村民都很好,通情达理,都盼着办一所小学。村里大概有四五十个学龄儿童,大半在家里耍,原因是到城里上学太远,往返将近七里;到邻村水湾上学又要过铁路,很不安全。我正筹划办学的事,想来想去找不到个好老师,就是有人想在我

们村办学,到底能吃几碗干饭,我不放心,全村人也不放心!幸喜今儿个遇到

你,才解开了我寻老师办学的闷疙瘩。“要我说的话,你就挑起这副重担吧。一则,紧紧张张有个事干,就会把一切烦恼忘掉,对身体有益无害,特别是对心情不好的你有好处;二则,办学收入不会低于你的工资,想来,你的手头也不会多么宽裕,目前讲经济效益也不能不考虑;三则,这也是老有所为,叫我看,就社会名望说,你不亚于一个公办小学校长。至于困难嘛,当然会有的,但有全村人的支持,不怕!”

他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说:“有你的学生我王小斌撑腰,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你说有道理不?”

林娜长长地嘘了口气,瞅着王小斌,一种自豪和钦佩的心情油然而生。昔日半人高的小学生如今担任了村主任,一心一意要为村民办学校——解决娃娃上学难的问题,不愧为村民的贴心人。他言谈不凡,讲得很有道理,的的确确打动了林娜的心。

林娜离开三尺讲台只有半年光景,却几回回梦到那些天真活泼的猴娃娃。她给他们解题,批阅作业,一起唱歌游戏。又几回回梦见和同行们一起吃饭、戏

耍,从梦中笑醒。说实话,同娃娃打了一辈子交道,在学校里,也感觉够烦人了,

希望早退休早享福早过清静日子。可真的离开了岗位,又不时惦念那“烦人”的岁月。

林娜又转念一想:自己是风儿都能吹倒的老太婆,怎敢揽这出力不讨好的活儿?再说,腰里没铜子儿,要办起一所学校,谈何容易!答应还是不答应王小斌的请求,她的思想上下翻腾。“小斌,让我想一想,和女儿商量商量再说。”林娜说。“能成,我顶大一周后到你家里去,保证能听到好消息!”一个卖瓜伙伴扯着嗓门儿喊叫:“红沙瓤赛冰糖,不甜不要钱!快买快买!完啦完啦!”边喊边把杀瓜刀子在小桌子上拍得咣咣当当响,然后猛地扔进装瓜的四轮车厢里。这个讲究是卖瓜者已经把瓜快卖完了准备回家,便会拥来很多买瓜的。

王小斌冲着那扔刀喊叫的笑骂道:“人家买不买瓜,不在你■驴嗓门儿高低。学校问题解决了,顶卖一火车西瓜哩!”

他从四轮车厢里挑了一个足足有二十斤重的大西瓜,左手托着,右手在西

瓜上敲了敲,听到发出嘭嘭的声音,便笑着送到林娜面前:“这瓜熟透了,瓤口肯定好,学生送给你。”又用手托着瓜把她送到街口,叫了辆出租车送她走了。第三章馍掰两半

林娜和张文唯有这个名叫张艳的独生女儿,地区卫校护士专业毕业后分到洛宜县医院当护士。

当今大凡独生子女,父母亲都当掌上明珠看待,差不多是娇生惯养。可张文对女儿张艳没有多少爱心,更谈不上“娇惯”呀,“明珠”呀。女儿待他淡如凉水,觉得有他这个爸爸和无他这个爸爸没有什么两样。

张艳是跟爸爸在县一中上初中的。那时,张文教高二年级两班语文,兼高二一班班主任。可能是忙于教学工作,一头扎进去无暇顾及女儿的缘故,他从不过问张艳的学习,生活上也是马马虎虎。同他关系好的老师看不过眼,指责他带娃娃上学的老师有的是,都跟着爸爸吃住。让娃娃睡宿舍,上大灶,谁像你的样!娃长大养活你是半崖里挂门帘——没门儿。可他却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小时过艰苦生活,对以后有莫大好处。

一次,张艳数学月检测考了九十分,这对一个平时对数学学习兴趣不浓,成绩平平的她来说,九十分就是很大的进步。女儿喜滋滋地把试卷放在爸爸的办公桌上,明显是让他看。心想,一定会得到爸爸的表扬。可万万没有想到,爸爸瞥了一眼推到一边,张艳气得拉过试卷揉成纸蛋儿扔到地上,含着泪花气呼呼走出门。

有一次,张艳伤风感冒接连咳嗽了好几天,张文好像聋子,没有听见咳嗽声。直至老半天咳嗽不上来,憋得脸红脖子粗,她伸手要钱看病时,他才勉强掏了一元钱叫女儿到校医那里看。校医认得她是张文的女儿,赊欠了五元钱记在账本上。

张艳上初中二年级时,在爸爸房子常见一个身材苗条,皮肤白晳,双眼皮,一口排列整齐、大小匀称的白牙,年龄二十上下的女生,常来问爸爸语文题。爸爸总是热情耐心精细地给予辅导,那女娃总是满意地离开。学生有疑问,爸爸不厌其烦地给予释疑解惑。对这些,张艳本无可厚非,完全理解作为老师的一番苦心。但让她想不通的是,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又是独生女,难道连他教的学生都不如吗?爸爸对她在学习和生活上的关心,假如有他对这个女娃的三分之一,她就心满意足了。

时间长了,张艳才打听到,那有疑必问爸爸的女生是高二(1)班的学生黄敏,是爸爸担任班主任的班里的学生。

那天清早起床张艳上厕所,刚进去就听见蹲在左边坑坑的两个女生窃窃私语。一个说:“你看黄敏人家在班主任眼里多吃香!”另一个说:“他们之间肯定有那事。”那先说的赶忙阻拦:“快把你■嘴夹住!房内说话房外听……”张艳蹲在右边的坑坑听,因为厕所还黑咕隆咚的,没看清说话的人是光脸还是麻脸,后边说的由于声音小听得模模糊糊。

那两个女生咳嗽了几声,一前一后走出了厕所。几天来,张艳在厕所听到的话总是在脑子里翻腾,在灵魂深处对爸爸产生了怀疑和厌恶之情,对黄敏更是恨之入骨。

一天下午,她去爸爸房子给钢笔吸水,走到门口,门闭着,隐隐听到里边有

人说话,好像是女的。她贴着门仔细听,先是黄敏在说:“上节课我胃疼得实在难受!硬撑到下课到你房子喝了一缸开水好些了;现在发酸想吐又吐不出来。”

爸爸说:“我这有一瓶胃舒宁,你先吃三粒看咋样。”张艳听到这儿,一口恶气直冲脑门,咣当一声推开门,爸爸刚好把瓶子里的三粒药倒在手心,黄敏伸手去

接。张艳直挺挺站在他们面前,怒目而视黄敏:“滚!”黄敏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

惊得把手缩了回去。张文收了笑脸,一本正经地问女儿:“学生有病给吃点儿药有啥不对?你有礼貌没有?”“你对,你对!我有病咋没人给药!你不知道学生在背后咋样议论你哩!”说着转身砰一下关上门走了。

张艳回到家里,把她在厕所里听到的,黄敏常来房子有问题没问题都问爸爸,一天能来三四回,还有爸爸给黄敏药吃等事都告诉了妈妈。她问妈妈,自己是不是爸爸的亲女儿?爸爸是不是她的亲爸爸?林娜给女儿做了解释:“别胡猜胡想,哪能不是亲的?你爸爸是省级优秀教师,当然事事都要走在前面,肯定工作忙,有些地方关照不到你,你要理解爸爸。学生有病给药吃,这有什么不对?至于学生背后议论,那也是常有的事,恐怕也是捕风捉影吧。艳儿,你别瞎想,听见了吗?”其实,她听了女儿的话,心里也有点儿疙疙瘩瘩的。

张文抛弃了风雨同舟多半辈子的老伴林娜,从此,一个馍掰成两半了。张文跟黄敏结了婚。张艳跟着妈妈,她同情妈妈的遭遇,劝说妈妈挺起腰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干啥就干啥。往宽处想,有女儿在身边,完全可以过活,比同爸爸在一起会过得更美满幸福。她恨爸爸老牛吃嫩草,恨爸爸给女儿带来不

幸,恨爸爸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弄得七零八散,更恨爸爸不要脸的小老婆黄敏(她

是这样称呼的)如同洪水猛兽冲毁吞噬了她的家庭。她以为,爸爸对她冷若冰霜,完全来自于他的小老婆小婊子,黄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心里暗暗发誓要

拔掉。想来想去,毁了这小娼妇的面容,看她再骚情不?!一天,她从县医院药

房买了一瓶硫酸装在提包里,又买了一双条绒布鞋(她爸爸喜欢穿布鞋),抱着一个大西瓜,去了县中学。到了爸爸房子,黄敏正洗衣服,她笑问:“张艳来了。”张艳也笑笑说:“我给我爸买了一双布鞋,黑条绒的,顺路抱了个西瓜。”黄敏赶忙站起来,一边用两只湿手去接张艳网兜提着的西瓜,一边微笑着说:“来了就行了,还拿啥嘛,西瓜这么沉!咋……”话未落音,张艳把一瓶硫酸便泼了过来,泼到她左边的衣领和脖子上的硫酸,顺着领口朝下流,脸上也溅了十几滴。黄敏惨叫一声倒在办公桌前面的地上,张文猛地扑了过去抓住黄敏的胳膊。当张文扑向黄敏的一刹那,张艳大踏步出了门。

张艳去公安局自首了,黄敏被拉到县医院抢救。

林娜得知女儿闯下大祸后,又是生气又是胆怯。虽说女儿替她出了气,可法律是不会饶恕的。她整天食不下咽,脚不离法院门,托人说情,前前后后花了三千多块,再说,黄敏伤势轻微,经抢救脱险。法院审判决定:受害者全部医疗费用都由伤害者付给,并拘留伤害者十五天。

星期六,张艳歇班从县医院回到家里,林娜把王小斌主任劝她在他们山岔沟村办小学的事告诉了女儿,并说明了自己想办又怕拿不下来的担忧。张艳说:“办啥呀!‘家有三斗粮,不当猴儿王’,就说你跟小娃娃打了一辈子交道,还不嫌麻烦!多半辈子的人了,身子瘦得像柴棍,能支持下来?咱们的经济目前是紧张一些,不过只有两个人,够吃够喝就行了,何必自讨苦吃!办学校可不是一句两句话的事,受累受苦不说,哪来钱投资?办好办歹也难说,风险很大,你还是清清静静度过晚年是正经。”

林娜说:“没资金还算不上大困难,最紧要的是我经受了这次折磨打击,身体完全垮了,怕难担起这副担子。不办吧,盛情难却。小斌是我的学生,他如今是村主任,口口声声说,有他的支持有全村人的支持。几十个上学娃娃关在校门外,叫人听了也寒心。办吧,妈又是这个样子,办不起来,倒惹人笑话。一句话,算啦,王主任来咱家推掉就是了。”

张艳说:“推了推了!谁管那娃娃上学不上学,管好自己少生病是正经。”

林娜瞪了女儿一眼:“你说啥?你觉得娃娃没学上不可怜,可我离开学校才半年光景,总觉得生活空虚,睡梦里也常常在学校跑来跑去,弄这弄那,醒来后却在炕上睡着。这个学生,那个娃娃,还有我的一些同行,他们的音容笑貌不时都在我眼前晃动。”“妈——你在学校干了一辈子,梦到老师学生很正常。我看你还有办学的念头,不过你当真不行啊,反正你再好好想想,给村主任一个答复。”“王主任说,办了学整天忙这忙那,血脉也活了,不如意的事就会忘掉,身体就会好起来。我想他说的有道理。再说,办好了总会有些收入,山岔沟村和周围的小娃上学方便,对己对人都有好处。”林娜说。

张艳绷着脸没有说话,也在想到底能不能办学的事。老半天,林娜接着说:“我想先去山岔沟和周围砖厂、小煤窑、煤台走动走动,了解一下情况,能办就办,办不成拉倒,咋样?”“行,先了解情况再决定吧。”第四章考察学情

这是个星期天,天还黑乎乎的,林娜就起床了。她洗漱完毕,打了两个荷包蛋,吃了自己烙的两张饼子,把笔和本子装在皮背包里,推车子去了山岔沟村。山岔沟村离县城差不多有十四里路,属庄田镇管辖,坐落在街道南面竹马梁山下山岔沟口。山势为东西走向,中间好像是用巨斧劈成了两半,形成南北

方向一条深沟,沟掌掌却连在一起。站在较远的正南面乍一望去,犹如分开的两条巨人的腿。腿中间从龇牙咧嘴的石崖底下流出一大股水,顺沟朝出流。由于长年累月向两边冲洗侵蚀,渐渐形成了一条丈余宽的浅小溪,小溪越流向沟口,越像蛇尾巴一般愈来愈细,最终流出沟口穿过一片玉米地注入沮河。沟口两边还有一长一短两条沟渠,同主沟形成一个大大的“小”字,因此命名山岔沟

村。大沟小渠的沟口,从山脚到山腰零零散散住着六十多户人家,其中一多半是外来户,说话叽里咕噜,生活习俗也与当地人大相径庭。家户院落多是桃、苹果、枣等果树;成群的鸡鸭在沟两边坡洼洼和溪流里觅食,把倒下的煤灰渣、菜叶和破鞋,臭袜子刨得乱七八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站在半山腰住户的院子里朝沟口前方远眺,最远处是高低起伏层峦叠嶂的山脉,山底下横着两座小村庄。庄前和两侧是庄稼地,地中间是一条沮河,河北

面是县煤台,装卸煤的刺耳响声在一里开外也听得清晰。河南面是一条东西方向的铁路,像黑色巨蟒趴在那儿,铁路两边是庄稼、蔬菜地,还有两家砖瓦厂。

林娜骑车子到了山岔沟沟口,问一个拉牛饮水的老汉,王主任的家在哪儿,

林娜顺他指的方向转了一个大弯,上了一面小坡,猛抬头看见小溪东边坡洼有

一群孩子玩耍,个头儿最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七八岁,大多衣裳肮脏,满手污泥扔泥蛋蛋玩。其中一个男孩把泥蛋嗖地扔到一个小女孩的衣领上,还横眉瞪眼地骂:“日你妈的黑窝窝!”那小女孩边揉眼睛边蹬腿边哭边骂。其他七八个孩

子转圈儿跳着笑着嗷嗷喊叫,哭骂声被淹没了。

林娜看到这个情境,撑起自行车走下坡洼洼,从水渠最窄处绕过去把小女孩拉起来,掏出手绢擦去她衣领上的污泥和满脸泥点。那一群孩子见此情景,

远远凑在一起停止了呐喊,呆呆地笑着看。小女孩收住哭声,只是一个劲地抽泣。林老师想拉她去河渠洗全是带泥的手,看溪水比她的手干净不了多少,就又拿手绢给她擦,边擦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在哪里住?”

她哽咽着说:“我叫霞……霞,九岁了。”又手指水渠左边说,“就就……就在那大树后头住。”

林娜点了点头:“好,乖娃娃,我送你回去。”又笑嘻嘻地向水渠对面半洼洼那几个孩子摆手点头,“来来来,我是给你们教学的老师。”那几个小娃娃彼此看了看,似乎是喜悦加怀疑,迟疑了一会儿,便从半洼洼溜下来站在林娜面前。“你们念书没有?”“没念!”那个给小女孩扔泥蛋的个头儿最高的男娃仰头利索地回答。其他的看着林娜傻笑。“为啥不上学?”“村里没学校,到水湾上太远。”又是高个儿男娃应声。“像你们这么大的娃娃村里还有多少?”

一个光着身子穿着脏兮兮蓝半截裤的男娃头一摆说:“有一百。”大家都轰的一声笑了。一个小女孩说没有一百,有五六十个。“现在,你们村要办学校了,我当老师你们上不上学?”被泥蛋打的小女孩说:“我上。”一群孩子边跑边跳边笑边喊叫:“有学校啦!我们上学啦!老师来了!”林娜抿着嘴笑,心想,这学校完全能办,这么多娃娃都关在校门外,够可怜了!首先生源不成问题,学生多收,学费就多,有了铜板儿事情就好办了。

她本来是先去王主任家,却送小女孩回家去。那个叫霞霞的女孩在前面引路,林娜推着车子跟在后边,上了面土坡转了个大弯,首先看到一个敞院子最外边塄畔上长着一棵歪脖子大槐树。小女孩说:“那槐树后边就是我家。”

进了院子,林娜抬头看到两面没有挂面子的砖窑,左面堆放着一大堆苦菜猪草,右面是猪圈,窑前篱笆挡着的一个园子里是苹果树、桃树、枣树和两畦菜。猪在圈里饿得哼哼直叫。这时,从窑里出来一个老太婆,看身子在六旬以上,提着猪食桶朝猪圈走,只顾瞅猪圈,没看见林娜和小女孩。

林娜也朝猪圈走,笑问:“忙着哩?还喂了两头大肥猪。”

老太婆听声停住脚,转身眯眼看了来人半天,是谁引着孙女,她似乎认得又不认得,放下猪食桶笑笑:“你看,我人老眼花,你是?……”

林娜说:“我来提猪食。”边说边抓住桶梁。老太婆说:“这脏,我提我提。”林娜夺过来提在手里走到猪槽挡板前将猪食倒在石槽里,两头大肥猪哼哼着争食吃。

她看着老太婆说:“婶,你真有本事,两个几百元在争吃哩!”老太婆说:“有屁本事,庄稼人只会下死苦,不像摇笔杆的,钱花完了又来了。”林娜说:“人说,三十六行,种庄稼为强,还是下苦的好。”老太婆说:“我看,你是坐办公室的。”林娜说:“不是,不是。”

进了屋门,林娜看屋子摆设简陋,一个老式柜,老得连漆都掉光了。一张三

屉红油漆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十四英寸电视,不知是彩色还是黑白的。门背后

靠着一把擦得明光锃亮的铁锨。锅台、地面、案板和碗架都擦得干干净净。老

太婆从灶台前面端来小木凳让林娜坐下,笑笑问道:“你在哪达?咋遇上我孙女把她引回家?”“我在庄田镇中心小学住,姓林。”接着她把在沟渠边坡洼洼上遇到一群小孩子玩泥蛋儿,一个男孩拿泥蛋把霞霞打哭,她给她擦去污泥、洗手,霞霞引她回家的事说了一遍。

老太婆微微佝楼着身子,笑眯眯地瞅着林娜说:“哦,是镇完小老师。”急忙从案上端来一大碟子红脸桃放在桌子上,又从柜里提出一个红提兜,掏了几把大红枣放在水瓢里,洗了洗,倒在一个白瓷碗里,连连说:“林老师,吃桃吃枣,自

家出产的,好口头,甜得怕怕。”说着拣了一个又红又大的桃塞到了林娜手里。

又转脸对孙女说,“乡下的孩子没见过世面,死囊囊的。还不快把毛巾拿来让老师擦脸!”霞霞从脸盆架上取下毛巾。老太婆一把夺过来,递给林娜:“看你热得满脸汗水,三伏天三十个火老虎,要吃人哩!”

林娜拿毛巾擦了擦脸,咯咯笑道:“您老人家这样热情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咱都坐,都吃,都吃。”随手给霞霞捧了一把红枣。问,“您老人家有多大年龄?”老太婆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展开一个八字。林娜说:“六十八了,身体还硬朗,我就叫你婶婶吧。咱们拉一会儿家常。”

老太婆随手拉了条长凳靠炕沿坐着。

林娜说:“我原来是庄田小学教师,现在退休了,坐不住,今年,还要在你们村办一所小学,群众欢迎不?”“办学校?好!好!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老太婆露出豁豁牙面朝孙女笑着问;“上学去不去?你看,林老师撵到门上叫你哩,今儿个就跟林老师去。”霞霞看着林娜抿着小嘴只管点头,拉着婆婆的后衣襟两条腿乱蹦。林娜一把拉她到怀里:“你婆叫你上学去,今天,我就带你去上学,好不?”“那……那还没到开学,开学我就上。”“你知道,刚才在水沟半坡上的那些娃娃上学没有?”“学校远,都没上。”

霞霞她奶一听孙女要上学,鼻子一酸两滴眼泪掉在衣襟上,向林娜诉说她永远不忘的一桩辛酸事。“今年春上开学,她哭……哭着要去水湾上学,我没肯。”她从柜盖上拿来毛巾擦了擦眼泪,长长嘘了口气:“唉,说来话长。我有两个孙子,大的是光葫芦(男孩),再这个小女子。她爸和她妈都在小煤窑干活。她爸在井下挖煤,她妈给民工做饭,两个孙子就靠我照管。前年送老大去水湾村上学,咱村离学校来回四里多路,要过一条河,要翻火车道,娃上学可吃尽了苦头!两头不见天,我又没工夫接送。”林娜看她两眼直勾勾瞅着地面,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硬忍住没流出来,停了老半天又说:“那天放了晚学,娃翻火车道走煤台,火车停下正装煤,装满几节车厢,铁道转盘上的钢丝绳把装好的车厢朝前拉,给空车厢再装煤,转盘转着,不懂事的憨娃娃看着好玩,顺转盘上的钢丝绳朝过走,钢丝绳把娃的一条裤腿缠进去了。你想,甭说是碎娃娃,就是大人也挣扎不脱,后来身子就卷到转盘里去了。可怜我家的超超……整个肚子……都夹进去。林老师,你说,不知道把娃疼成啥样了!我一想到娃受疼,这心真像刀割一样。”说着两道泪水早已涌出眼眶顺着两腮流到脖子,哽哽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手还紧紧……紧紧……攥着铁丝绳……”

林娜听着眼圈发红,连声说:“可怜,可怜——如今咱的村有了学校,学生就近上学方便,再也不会有这种惨事了。”她逮着霞霞的小手低声柔和地问:“老师教你好好念书,你长大后想干啥呢?”霞霞说:“长大当老师。”一句话逗得林娜笑了,右手亲昵地抚摸着她的头。

她奶奶边笑边说:“你长大能当老师也不枉奶奶养你一回。”

此时,办学的种子深深地播在林娜的心田里,在山岔沟办学的欲望冉冉升腾。心里在说,纵使有千难万险,也要办起学校。

林娜和老太婆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热热火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拉着家常。她问了霞霞奶奶的姓名、出身、籍贯,方知道她姓田,叫田月梅,是陕北佳县人,到山岔沟村已十一个年头了。又扯到她家的人口,经济状况,种地多少,收入如何。又谈到了全村户口,学龄儿童的大概人数,村民对办学有什么看法等。田老太婆把自己知道的都辣子一行茄子一列说给林娜听。她又问了林娜的年龄、教龄,在哪些学校当过老师;家里人口,都干什么工作等。林娜都一一告诉她,就是没有说跟张文半路分道扬镳的事。林娜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多,时候不早了,怕王主任外出,要马上去他家。老太婆说啥也不要她走,非给她做饭不可。两人拉来扯去。林娜说:“婶,这饭留着吧,下次来再吃。”田老太婆硬给她装了一塑料袋子干枣,又给衣兜里塞了几个鲜红的大桃,说天热路上吃解解渴。

老太婆引路,转眼就到了王主任家。不巧王主任外出了,她又和主任媳妇扯了半天话,了解到了有关办学的一些新情况。这媳妇姓李叫兰英,三十露头、模样儿周正,身段也长得匀称。不过,你接触她,总觉得冷冰冰的,似乎有盛气凌人之感;说话不多,像金子般贵重,唯恐别人借去不再归还。当田老太婆给她介绍林老师是小斌的老师,今儿个来找小斌专门商量办学的事,她眼皮一翻看了林娜一眼,点了一下头,一面扫地,一面说:“知道了,小斌给我说了,他要请他小学时的老师林娜到村里办学,小斌回来,我告诉他就是了。”

林娜看小斌媳妇牛哄哄的,心想,她也许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也许就是这种人。于是就没说多少话,起身告辞。临走给王主任写了个留言条,让他媳妇给他。

林娜在一周多内跑遍了山岔沟村,镇木材加工厂、砖瓦厂、乡镇小煤窑、县煤台等十来个单位近百十户人家,那些坡坡洼洼、巷巷道道,田间阡陌小路,都

留下了她的脚印。开始几天腰疼腿酸,脚背如同发了的面肿胀得多高,头也有

点儿晕。一回到家里像散了架似的,不想吃不想喝,躺在床上浑身难受得翻来

覆去直呻唤。三五天后,情况有所好转,饭量由一个馍馍吃到两个馍馍,由一碗

汤面吃到两碗,腰腿硬实多了,脚背也塌下去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黑瘦的面颊上有了笑容,别人问她,这几天咋不见你的影影,到哪里去了。她笑笑回答,外出逛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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