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常听朋友谈起“格局”。
自认为是个格局很小的人：打小生活在南方小城，父母的教育简单而粗暴：每餐定量要吃饱。不准不听大人的话。老师的教育也简单而粗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准做害羞的事——这里的“不准做害羞的事”并不是当下孩子们所理解的“不准早恋”，而是指不准做一切让尊严无地自容的事情。所以青春期里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的笔记本首页始终写着一句话，至今仍背得出来：在真相肯定永无人知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最能显示他的品格。
其实已经不记得这是谁的名言了，只知道自己记了好多年。
人的内心对于善恶隐隐的认知，来自于课堂、又红又专的政治课本以及孔孟语录。现在想想，也挺好。这世上迄今为止也没有多少文化能比孔孟语录更具有智慧也更君子了，众多历史文化里，饱含争夺、杀戮和野蛮——你看美国人至今仍不断上演并给世界带来灾难的，依旧如此。
所以我总以为，什么格局不格局的，不重要。
可朋友说，不，很重要，是你们这种没有格局观的人才会认为它不重要。
“那么，什么叫格局呢？”我问朋友。
他们说：“大概就是从小生活在大的环境里，或者从小就有条件去很多地方，见到各种人，得到很广阔的视野，那些人对生命有着异于普通人的，更深刻而全面的认知。”末了，他们总要再加一句，“所以，将来如果我有了孩子，一定要多带他们出去走走，从小就让他们开阔眼界。”
我诚心地想，将来的他或她，一定会是个好爸爸或者好妈妈。
然而还是忍不住想起另一个反例：我一位当远航船长的好友，万水千山走遍吧？一年有那么多时间面朝大海心胸开阔吧？人生观格局观总该异于常人吧？可有一回与他聊天，该君说：“不，不，这大概是行外人对于我们这一行人的错觉。你想想，作为一名海员，其实每天面对的不是船外的大海，而是船舱里那片小小的工作场地，因为你必须时刻盯着你的工作地，以防航行出问题。所以，哪里还有那个心思去面朝大海呢？”
“可总之还是比别人更有机会面朝大海、走遍万水千山的，不是吗？”
在我的印象里，除了非洲以外，其他地区和其他国家，他大概都走遍了。基本上只要是你列得出来的国家，他总能给你讲在那儿旅游时的趣事。
可朋友又摇头：“走的地方多了，你反而会觉得人性其实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国与国之间的区别在于文明的高低，可人性总在那里。在你的城市里，你同样可以见到很多人啊，不一定要走遍万水千山。”
他说，人的胸襟和见识不在于脚下走过的路，而在于自己从小培养的生活模式。虽然我们不能否认的是，行万里路也并不是没有用。
大抵没有行过万里路的人，对诗和远方总是有着莫名的珍惜之感。而人性的弱点在于，对于唾手可得的，又总不是那么在意。所以我的船长朋友才会觉得，行万里路给他带来的认识，是“人性不过如此”。
“你呢？如果将来有小孩，会不会带着他们到处走，提早让他们见识这个世界？”朋友问我。
我想了想，说：“在见识世界之前，还是先让他们学一学孔孟语录，教他们不做害羞的事吧。”
毕竟，我国上下五千年的智慧可比万水千山珍贵多了，不是吗？
至于格局不格局的问题——呀，再说吧。
——原文载于2018年爱格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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