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之境的立体呈现
——李少君《海天集》读札
陈 朴
一个用文字直抵内心，用诗歌唤醒灵魂的诗人，他自有不凡的生命见解。一个在海天之间写诗的人，他的目光与胸怀必定是辽阔的。读李少君的新诗集《海天集》，他新近诗歌中所呈现出来的澄明之境令我倾倒并深有所思。在这本诗集里，李少君没有在诗歌的形式上玩弄新的花样，也没有刻意瞄准一类事物或一处地标去喋喋不休，而是在诗意的“自然”推进中依然故我的用文本对抗着诗歌界种种无谓的纷杂与争吵，这般真诚而执着的诗人足以令人生出一丝敬意。
在当下诗坛，能提出自我诗学理论并在诗歌写作中积极探索实践的诗人并不多见，这其中有一部分论强诗弱，另一部分则诗高论低，两者能比翼齐飞者更是鲜有。刚过知天命之年的李少君，在他的诗歌近作里我们看不到青年诗人的虚妄无知，也没看到老年诗人的唯我独尊。风轻云淡的岁月中，一颗诗心万变不离其宗地紧随着他写出了一种难得的人生澄明之境。这样的诗歌不仅能带给人精神上的震撼，更能让人以诗为镜，看清自己人生的未来之路。
李少君生于湖南，学于湖北；仕于海南，成于北京。在这南南北北的人生之路中，李少君的心境也逐渐开阔，并写出了惊人之笔——《我是有大海的人》：
我是有大海的人
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你们不一样
海鸥踏浪，海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沿着晨曦的路线，追逐蔚蓝的方向
巨鲸巡游，胸怀和视野若垂天之云
以云淡风轻的定力，赢得风平浪静
我是有大海的人
我的激情，是一阵自由的海上雄风
浩浩荡荡掠过这一个世界……
不管你去看或不去看，大海就在那里；不管波涛汹涌或风平浪静，大海都像海鸟一样，在等候着每一个要去看它的人。“我是有大海的人”，这句诗初看有人也许会认为诗人在吹嘘，回过头仔细一想，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大海”，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没有说出来，因为大海就在那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看，就像天空一样。
海和天在自然界都以浩瀚无边而为人们所热爱，李少君在《海天集》中所流露出的“海天”般宽广的胸怀，给我们充分呈现出了诗人与世无争、淡泊明志的那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澄明之境，如果说诗歌中题材决定受众面，技巧决定高低度，那么语言和认知就会决定境界，而境界则是一首诗成败的关键所在。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云：“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试想王勃的“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寇准的“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是何等境界？在这个庞大的诗的国度，李少君没有像李白一样在黄鹤楼前望而却步，也没有被布鲁姆所谓的“影响的焦虑”所左右而迟疑不前，他用诗歌的现代性语言追求着诗的质感与美妙，也探索着诗的纯真与自然：
多少年过去了，虞山还在那里
青葱黛绿依旧，气定神闲如初
只有我年近半百，心态今非昔比
我现在更喜欢坐在和风习习垂柳轻拂的湖边
隔着粼粼波光，看看眼前的虞山
早年逢山必登的豪情早已烟消云散
——《虞山》
偶尔，我也暗藏一丁点小秘密
比如，若可选择，我愿意成为西山
这个北京冬天里最清静无为的隐修士
端坐一方，静候每一位前来探访的友人
让他们感到冒着风寒专程赶来是值得的
——《西山如隐》
这般从里到外，由上至下都透射着澄明之境的诗，我想只有在岁月无情的变迁中经历过一些风浪的人才会写得出来。诗歌中那股经验的力量是无法效仿的，任何想走捷径而靠近成熟的诗人只会自取其辱。因为有生活有情感，诗歌才得以直抵人的灵魂；因为心无旁骛且见解不俗，诗歌的境界才得以居高临下。
古往今来，不管世界如何变化万千，文字带给人的精神冲击一直未曾改变。好的文字是可以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的诗句是古今通透、超越时代的。著名评论家敬文东评价李少君的诗时说：“迄今为止，他的大多数诗作明确无误地表明：他写的是当下的事物，但这些事物又散发着古旧的光芒；或者，他写的是古旧的事物，但奇怪的是，这些事物却散发着当下才有的那种光辉。”这些话言之凿凿，因为有诗为证：
当然，我最想说的是
增城，不一定需要再增加多少GDP
但一定要再增多一些爱和美的福利
——《致增城》
奶粉可以进口
饼干可以进口
甚至洗洁精也可以进口
空气无法进口
——《时代关键词》
一首好诗的内容可以尽不相同，但有一个重要的基点就是要写出个体对于人间的沧桑与博爱。李少君不是增城人，甚至增城连一个亲戚都没有，但他在诗里却能视增城的父老乡亲为亲人，掏心掏肺的写出自己的心里话，这是一个诗人对于一片陌生土地的深情流露，更是一个诗人的人格魅力所在。再如“空气无法进口”一句就给我们所有人敲响了生态环境保护的警钟，我想这一句诗定能胜过京东、苏宁、国美的任何一台空气进化器。诗歌向来是以短小精悍所见长，它用简洁而有力的文字给我们立体呈现出来的这种所谓的文化软实力，在很多时候胜过我们在大街上低头弯腰捡起的一片垃圾，这也正就是诗歌的社会功用所在。
我们每一个人每天都活在自然之中，可是我们有多少人对于自然的热爱之情又胜过对于物质的热爱呢？扪心自问，我也心有所愧。李少君在一次谈话中说：“诗歌可以抵抗死亡，抵抗遗忘”。（《诗心、诗情与诗意》）我想这种抵抗也就是对于自然的顺从。“闯海”也好，在珞珈山上看樱花也罢，自然环境下诗人的写作才能更接地气，远离虚空与做作。
我么可以定制流水
一泓小溪从门前缓缓流淌
还可以定制树荫
叶子必须相当茂密且绿影婆娑
……
总之啊，这些都不难
在北京附近郊外几十公里就可找到
但问题是，在这个红尘滚滚的时代
到哪里去定制一个愿意安静地隐居于此的君子呢？
——《京郊定制》
“拒绝定制”，也许我们的诗歌才能有血有肉，更加鲜活有力；“崇尚自然”，我们的诗歌必定会少走弯路，迈步向前。
汉语新诗至今已走过百年历程，要想成为当下汉语诗坛的大诗人，也要经过三种境界。比如汤养宗：“那日真好，只有三人/大海、明月、汤养宗”的孤独之境；雷平阳：“如果真的闲下来，无所事事/就让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静的水声中/看路上飞速穿梭的车辆/替我复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的无为之境；以及李少君：“你走过时/你看一眼天上的风筝/他就看一下你/你才注意到那是他的风筝”的澄明之境。我想《海天集》中的文字，就是海天间的一只海鸥，它会引领我们飞往诗歌的殿堂。
作者简介：
陈朴：1985年生，陕西宝鸡人。曾服役两年，现为一所农村小学保安。有诗歌评论作品见于《光明日报》《文艺报》《诗刊》《星星•诗歌理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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