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残忍，好亲切
这两日，在读作家吴念真的《这些人，那些事》，不厚的一本小书，内容分为五辑，用以记载作者人生过程中相遇的人和辗转知道的故事。每一篇都清清淡淡，整本书也少有煽情之处，叙事和少有的抒情就像缓缓流淌的溪河。
是夜读罢，合书于掌中的一瞬间，只觉：好残忍，好亲切。
我想，在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些念想。总有一些人在无澜的心海溅起浪花，每每想到他们，难免唏嘘，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当是你的“冤仇人”。
一时想到老屋临院的三姑，一个从外表就让我讨厌的人。留着秃秃的女士短发，黝黑的脸庞，一嘴的黄牙齿，特别是她的脸型和她家的向日葵一样的圆。啊，我一想起她，瞬时重温了儿时那种讨厌她的感觉，还记得我每次和她打招呼，都是一股子抬头挺胸的骄傲劲儿，叫完她“三姑”，她都会一脸笑地夸我长得多俊俏，多懂事，时不时还会给我点儿爱抚，我一边享受着她的赞美，一边想：啊，她真的好讨厌呀······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每当三姑在院子里洗衣服时候，她都会一边洗衣服一边大声播放着收音机，我们两户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所以，伴随着收音机传来的不仅仅有恼人的嘈杂，还有一份勾引人好奇心的诱惑。
我站在家里高高的院墙上，就可以把她家的院子一览无余。的确，她并没有在院子里做什么稀奇事，但我却从这种偷窥中获得了一种做侦察兵的快感。然而坏事做多了，难免会被发现。一次她在晒衣服的时候，就和我打了个照面，空气瞬时尴尬得凝固。她哈哈大笑，我困窘得无地自容，却也只能站在高空和她打招呼：“三姑······”
后来，她告诉了我爸妈。爸妈觉得丢人，把我好好训斥了一通，当然我自己也有种做贼的羞耻感······还记着那时候，她笑眯眯地和我爸妈说：“千万别摔着孩子，想过来玩儿直接来呀······”我暗自越琢磨越气：嗨呀！她把我当贼防着呢！打那以后，我就更加讨厌她了，以至于她家的一只小芦花鸡跑进我家的院子时，我趁机把它关押，天长日久，这小鸡便认了我家，整日和我家的鸡厮混在一起。三姑有一次看到芦花鸡，迟疑了片刻，却也没说什么。当时我好骄傲，瞧，你家的鸡归我了。
后来的后来，我忙于学业，家里整改，所有户的房子片瓦不剩，村庄成为一片废墟。各家人奔忙于自家的搬迁，屋倒人离散，即使我再回到老屋那片土地，院子和人也都不在了，三姑这个人，我也忘记了。再见到她，都是我高考后的事情，距离那年爬墙偷看的事情，过去了不知到底几年。
一日，和母亲逛街偶然遇见她，这个一度勤劳能干的女人确实老了，背驼了，头发花白，黄色的牙齿更黄，不同于往昔的是，几只假牙在发笑露齿时候格外扎眼。她和母亲相见不胜感慨，却还是不忘夸赞我：越发俊俏了，都长大成人了·····爱抚不再，倒教我有些怀念。礼貌的问候过后，她又忍不住：多好的孩子呀，从小就懂事，长大了一定错不了······
我不再怀疑她赞美的话是奉承之辞，拆迁后多年才回忆起，老屋的每家邻居都是真诚又质朴的人，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珍惜那些可爱的老屋邻居。吴念真的书，感人之处好多，但是此刻我只想起了那位旧日的“冤仇人”。
东院的三姑，我该向你道歉，当年扣押了你的芦花小鸡。
写于2017年11月13日夜
⿻
这些人，那些事
吴念真
译林出版社
201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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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赵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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