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工作那会,买过一本电影随笔——韩松落的《为了报仇看电影》。快十年了,里面的随笔已经忘光了,只有一个概念历久弥新,始终萦绕脑海。
「有的时候,看电影,为的是报仇,向庸常的生活报仇。」
就是这么一句强烈刺激肾上腺素的口号,我把它用了都快十年了,修修补补地用,就是不舍得丢掉这股精神头儿。也正是这句口号,让我开始认识电影;顺带的,认识自己——一个内化的人。如果这种内化可以具体点体现的话,我想是每当感觉不到生活的深意之时就需要独处的精神状态。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像《白鲸记》里的亚哈船长,在精神世界海洋里扬帆起航,试图去征服一条大鲸。所以,不是电影需要我,而是我需要电影。书籍、音乐云云,大多数精神世界的活计都能用这个句式套在我身上。
「我肯定不是一个人。」 带着这样的追求,我不光看电影,还开始学着写影评,或者更像电影随笔吧。希望能有更多内化的人,不再拘囿于性情、地域、时间,彼此相知相识。
这就是我做『「不折手断」看电影』的初衷了。之所以叫「不折手断」,那只是我跟时间开的一个玩笑——你总是不期而至,我只好向死而生。
年底了,回头看,生活有没有因为电影增光添彩?
1
海边的曼彻斯特
这类创伤后情感变化的电影,二十五岁以前看的时候,我总会期待一次上天注定的的顿悟,一个突如其来的转折,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是现在我不会了。身处其中,守望相助、同舟共济皆虚妄;一夜顿悟、醍醐灌顶似玄幻。
没有人能够顿悟,所有人都是在情感的创伤中无数次的震惊、错愕、求救、向死而生,才能够有一点点的明悟,积少成多,也就成了他人眼中的大彻大悟。
2
大象席地而坐
导演胡波,以死明志。他以这种最惨烈的方式处理他和世界的关系。
「每个人都会死,而我总以为自己不会。」大多数人都是在这样的永生错觉里安稳度日。我选择直面这错觉,为了更有意义的活着。
生活是无时无刻的消解,你我且亦步亦趋的笃行。
你在片尾的那声象鸣里听到什么,那就是处理你和世界关系的方法。
3
乐士浮生录
相较于《乐满哈瓦那》这个小家子气的翻译,我更喜欢《乐士浮生录》。一群国宝级艺术家,一辈子享受在音乐里,真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人生总归不会坏到不需要音乐。
4
生活万岁
我太浅薄,一听有人歌颂「生活万岁」,我就忍不住加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好玩也好,刻意也罢。连我这么恶心的人,都开始思考生活了。在我这种悲观的人看来,「生活万岁」只是一时的体验,「万岁、万岁、万万岁」才是一世的主题。因为总有一个切入点,使你防不胜防。往大了说,时代、人生、理想……;往小了说,权利、金钱、人情……。
生活关照你的时候,你总以为——生活像条狗,就在你面前颤抖;直到生活遗弃了你,你才明白——生活就是条狗,可你却被吓得颤抖。
5
过春天
片名《过春天》,主角期待的确是下雪。此春天虽非彼春天,一语双关。由春到冬,不能光等。把等当做决定命运的唯一因素,因此就回避“此时此地”自己的生存问题,是个危险的借口。
我越来越发现很多导演在处理解决不了的现实问题时,用的都是诗意化的表达。比如影片最后将下未下的那场雪,预示着希望,预示着未来。这也好,抚慰人心;这也不好,让人感觉不够疼。
不管这好与不好。别人的火能不能照亮你的生活,还得你自己做主。
6
无主之作
《无主之作》,我之为我。解析他人,总是更容易一些,甚至可以玩出花来;解析自己,相对痛苦得多,困难得多,因为人总要为自己寻找存在的理由。没有几个人能像手术刀般细致入微的察觉自己的灵魂,一来做不到,二来还是做不到。前者是勇气,后者是认知。
这种事情,我倒是喜欢做,大概是一傻、二楞、三缺弦,无知无畏惯了。所以何为我?荒蛮汹涌是我,厌世弃俗是我,冷眼求索是我;为美的追求是我,习爱的能力是我,求人的通灵是我。我之为我,通灵不朽。
7
恐怖分子的孩子
即使是天纵之才,三十以前也别看这种电影,把时间花在更可预见性的事情上;作为普通人,六十以后再来看这种电影吧,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能坦然接受所有的无能为力。
8
撞死一只羊
不必沉沦,无需缠绵,梦境也可以解脱。尝试过的人肯定会说,梦境中的解脱,一睁眼又是宿命。是做梦的人修行不够,也是现实的语境习惯限制了梦境的创造。但是万玛才旦用电影讲好了这个故事,还让我信了。
藏地文化就是这么神奇,身处其中的人世代追求皆是如此——解脱、救赎、净化灵魂。人与他人、人与天地的相处之道,也不是那么难以参透,做个好梦没准就够了。
9
女他
大概就像用喜剧片探讨伦理、用科幻片展示希望、用纪录片诉说荒诞,用动画片思考困境——不一样的表达,一样的惊悚。用一种错位的表现形式增强语境,恰恰是表达内容弱势的体现。内容越是引人入胜,现状越是惨不忍睹。这种惊悚感,真是细思极恐。
10
都灵之马
人不能任由自己去发掘人性中的原始、无序、凶狠、野蛮。哪怕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那一小撮人之一的尼采,面对这样强大无明的力量,想凭一己的精神之力,有所改观,也是徒然。
11
月球
作为一部科幻片,这部电影完成了我认为的——想象中,时间流速先于我们自身抵达目的地之时,所应该起到的警示作用。我们从历史中得到的警示不少,我们也能从未来的想象中同样做到这一点。
区别只在于时空定位。
前者让你觉得——我之前的人犯的蠢,我怎么可能再犯;后者吓你一身冷汗——同样的蠢事,我真有可能再干。就是这样的时空定位,给了科幻片特有的优势——在未来的想象中,用人性的弱点将此时此刻的人类点醒。
这样的科幻片具有现实意义,这样的现实意义才是我心中科幻片应当具备的使命。
12
82年生的金智英
电影最好的一面就是反映现实,也指导现实。我不敢说一部电影,通常两小时左右的时间,就能改变世界,但至少可以提供一个契机、一种可能性,这已经增加了现实相当大的变数。
个人性格与时代的双重作用,造就了人的命运。我们试图通过改变性格来改变命运的同时,也别忘了在时代的大火中加一把柴薪。为了自己,也为了在命运中挣扎的芸芸众生。
13
外出偷马
「我们为自己做下决定,决定何时痛楚。」
也许这就是人性的残酷。
一日尚在人间,人性的残酷就远多于神性的温柔。毕竟在人身上,动物性的先天本能早就存在,人性通灵的后天培育时日尚短。我们还缺乏一种普世的方法推广通灵的内心和谐体验。凭经验,太少;依进化,太慢。
这就是为什么,当电影以这样深沉的语句结束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人性的残酷——连痛楚都如此局限,局限于合乎时宜。
「别忘记去思考,此后,永远不要痛苦。」既是片中父亲对儿子的寄语,也是方法所在——人生苦短,别指望进化,但人是可以思考的,思考神性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