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青春,青春就是满满的荷尔蒙无处安放。我在写情书中,释放着骚动的荷尔蒙,度着青春期。
艺术都讲究层次感,放在文字上,再炽热浓厚的情感也需要铺陈展开,辗转回环,不能总是直抒胸臆,一路爽爽爽,从头爱到尾。当时,诗词大概是最好的媒介。
然而诗总是正经的诗,词从《花间集》始,打着阳春白雪旗号的男欢女爱为词的创作确立了一个传统,即所谓的“词为艳科”。彼时钟情的少年,爱的便是这小情小调。更确切地说,彼时的我痴迷着小山词。
晏几道,号小山,大宋太平宰相\著名神童晏殊的幼子。翩翩浊世佳公子,富贵功名总等闲。除了词,别无长物。近有明珠家的公子纳兰性德,“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算是脍炙人口了。少时的我则偏爱着晏小山,“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离愁别绪,在晏小山的笔下,“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古之伤心人”亦是我这后来之伤心人之慰藉。
阮郎归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我至今仍时常会忆起,那一个个黄昏日暮时分,独自傻傻地望着天际变幻流动的晚霞。尤其是在初秋,当白日的高温褪去,秋风轻抚过脸庞,心中默诵着这首词。痛便浮上心头。虽没有酒,亦不敢清歌一曲,愁肠却是寸断。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年纪大了,以前背得的很多东西,总会日渐模糊。但提起小山词,这首《鹧鸪天》绝不会忘,这是晏小山一生的缩影。繁华散尽,和梦全无。既是感情,也是人生。我没有夜夜宴饮的经历,却也有“殷勤”与“拼却”,在“舞低歌尽”之后,也曾博得佳人一笑。只是曲终人散终有时,向来情深,奈何缘浅。所以只能相逢梦中。
梦是小山最爱写的内容,整部《小山词》都是梦思萦回。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蝶恋花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蝶恋花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斜月半窗还睡少,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红烛自怜好无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个深夜里,独自在灯下,读着这些穿越了千年的文字,依然感受到直击内心的共鸣,为之低回不已。有至情之人,才能有至情之文。“梦”“酒”“醉”“愁”写尽了微痛纤悲,使沉浸在初恋中的少年痴迷不已。
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好友黄庭坚为《<小山词>序》,云“生平四大痴绝处”——“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如果说“痴”是晏小山最好的注脚,而这首《长相思》便是“痴”字最好的注脚。这让我想起了刚刚去世不久的李敖所写的歌词,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
我的爱情浅
……
我在这夜里,重读着《小山词》,就像重又回到了那“多情总被无情恼”的懵懂时代。为了爱情而迷恋上诗词,底色是辛酸。比起为了考试而强记,总是要幸福的多。
咸鱼时间
感谢赵星玥老师,名门正宗的一手好字给大家饱饱眼福。